第150章

正是甘夫人。

赵云吃了一惊,慌忙将长枪夹在胳肢窝下,从马上翻滚下来,扶起夫人,随后一连连声地赔罪:“让主母失散,都是赵云的罪过,还望夫人宽宥。不知糜夫人和小主人在哪里?”

“幼主和糜夫人先前还在一起逃难,后来遇到一股敌兵,被驱散开来,便走失了……”

甘夫人正含着泪向赵云诉说,周围的百姓忽地一阵骚然,朝四面八方逃散开去,就像鸟兽惊散一样。

三十七 宝剑

曹仁部下猛将淳于导这时追将过来。

这日,淳于导率兵追赶刘备,半途撞见糜竺,与糜竺战了数个回合,竟将糜竺生擒,缚于马上,仍不舍不弃地追赶不歇。

“今天第一功勋,当是生擒刘备!现在我们距离刘备只差一口气了!”淳于导乘势激励着部下,风卷残云般继续向前。

四处逃散的百姓,淳于导瞧也不瞧一眼,他看见前面一骑,谅是刘备麾下一员战将,于是直奔赵云扑来。

“嚯,缚在马上的那不是糜竺么?”

赵云一面同敌将枪来枪往战在一起,一面暗暗吃惊地叫道。

淳于导也发觉眼前的对手非同一般,自己恐是战不赢要吃亏,他刚要拨转马头离去,这厢赵云锐利的枪头已经刺穿他的身体,将其挑起,在空中一旋,登时血溅四地。

将剩余的追兵驱散开去之后,赵云将糜竺从马背上扶下来,随手牵过一匹敌兵的马,让糜竺骑上,又将甘夫人扶上另一匹马,一同往长坂坡方向疾驰而来。

桥上,张飞纹丝不动,昂首屹立,仿佛一座巨大的天然石雕像。张飞只单身一骑,坐在鞍上,横着丈八长矛,眼睛瞪得如两面铜镜,双唇紧闭,微风吹拂着他威风凛凛的虎髯。

“呔!前面来的是人还是鬼?”

张飞猛地一声大喝,将赵云也惊了一下。

“退后!甘夫人在此,怎敢无礼!”赵云朝张飞呵斥道。

张飞此时才注意到赵云身后的甘夫人。

“哟,原来是赵将军。你不是反了俺哥哥,投降了曹操么?”

“说什么混账话!”

“俺也是听人这么说,所以才返回来,伏击于此,想着你兴许会到这里,正要叫你尝尝俺长矛的滋味哩!”

“我一路找寻幼主和二位夫人的下落,红着眼睛从天亮一直杀至现在,几进几出敌阵,这不,好不容易才寻见甘夫人,正准备送回主公跟前。对了,主公在哪里?”

“就在这前面的树林中歇息少许。你也牵挂着二位夫人和幼主哪?”

“当然。张飞,你先护送甘夫人和糜竺同往主公所在之处,我还得返回去,好歹寻着糜夫人和幼主哩。”

赵云说罢,顾不上张飞作何反应,策马返身,又朝敌阵中驰去。

迎面过来一名年轻小将,身后跟着十余随从,款款溜达着。身后背着一口长剑,手中抄一杆长枪,老远就知道是个官拜大将的角色。

赵云单骑一人,加上马腾尘起,所以对方先前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等到迎面撞上,对方似乎才显出惊愕。赵云也不打话,便直取那将,一枪将其挑于马下,随从们哄的一声都往四下里逃散。

此时,赵云方才注意到:“呀,此人倒是背了口好剑哩。”他一眼便看见了那柄剑,于是下马从尸骸背上抽出剑来,仔细端详。只见剑柄上有金嵌“青釭”二字,便知道这是一口宝剑。

“哦,原来是曹操的宠臣夏侯恩哩。”

却说这夏侯恩是曹操麾下猛将夏侯惇的弟弟,乃曹操侧臣中最受宠爱的。曹操有秘藏宝剑两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剑曹操自己常佩身上,而青釭剑则命夏侯恩佩带,还激励他道:“可不要辜负了这口宝剑哦。”可见对他期许有加。

青釭剑!青釭剑!

赵云简直欣喜若狂。这口天下闻名的宝剑竟然佩在了自己身上,真是想也未敢想过。

“真乃天授宝剑啊!”

赵云将宝剑斜刺着插在背后,重新跃上马,朝漫山遍野的敌兵冲去。

此时,曹操的兵马已经遍及视野,争先恐后地追上来,朝手无寸铁的妇孺百姓以及溃不成军的刘备的兵士痛下杀手。赵云义愤填膺,他怒目圆睁,眼睛里冒着火,骂道:“畜生!”策马冲向敌群,马蹄高高腾起,无情地朝曹军兵士践踏下去。

赵云一面冲撞,一面口中依旧叫喊着:“夫人在么?小主人在么?”找寻着糜夫人和幼主的下落。

四下里尽是曹操的兵马,人影幢幢,赵云却早已忘记了危险。

隔了一会儿,匍匐在地面一个百姓,挣扎着抬起头,叫住了赵云:“将军!将军!方才看见一位贵夫人,左腿上被敌兵挑伤了,抱着个孩童,倒在那边农家的破墙下,不知可是糜夫人。刚刚从这里走过去,将军不如前去看看。”

说罢,那百姓气绝而亡。

赵云如飞般地向百姓所指的方向驰去,发现路边有座废弃的破旧房子,已经被兵火烧毁,只剩下后墙和堆放杂物的库房还在,也已烧得焦黑焦黑的了。赵云下了马,顺着墙脚寻去,破墙下却传来一声幼儿的哭泣。

“啊,小公子!”

随着幼儿的哭声,躲藏在枯草中的一位贵夫人紧紧抱着孩子,起身就想逃走,可是显然身上已负重伤,刚站起来便踉跄倒地。

“这不是糜夫人么?我是家臣赵云哪。我是特意来接夫人和小主人的,夫人请勿惊吓。”

“……哦,是赵将军啊,太好了!敢烦将军速速将公子送往使君身边。”

“这个自然!还有夫人,随我一并往主公身边去。”

“不!……”

糜夫人使劲摇了摇头。她将阿斗小心放到赵云手上,绷紧的神经似乎一下子松弛下来,头随即垂了下去。

“妾这伤势,妾这伤势……即使回到使君身边,恐也性命难保了。假使因为妾的缘故,骑将军的马行走,则将军只能抱着小公子徒步穿行于敌军之中……千万不要顾及妾,将军只管带着小公子突出重围便是了。就算妾拜托将军了!临终之际唯一的拜托……”

“哎——!夫人怎么对赵云这般没信心?即使没有战马,赵云照样护送夫人和小主人回到主公身边!”

“啊!有喊声,恐是曹军逼近了!赵将军,你既身负保护小公子的重任,为何还这般犹豫不定?快快去吧!不必考虑妾……”

“赵云怎能抛下夫人留在此地自己先走哩?请夫人速速上马!”

赵云抓住辔头将马牵过来,却只见糜夫人忽地一滚,滚到旁边一口废旧的古井边,回头对赵云说道:“赵将军!小公子的性命全在将军手上,你难道只顾着妾身,就眼睁睁看着手心里珠碎玉毁么!”

说罢,糜夫人身子一跃,竟自投井底!

赵云情不自禁失声哭起来。隔了一会儿,他推倒土墙,又取来杂草和破墙板一起投入井中,盖住井口,然后解下身上的铠甲,将阿斗塞入怀里,再紧紧系住,阿斗幼小的身子被严严实实抱护在胸铠下。

其时的阿斗,还只是个三岁的幼稚小儿。

裹好了阿斗,赵云跨上战马准备往外走,此时破墙外、附近的杂草丛中,已经麇集了无数曹军的步卒。

“有敌方大将在此哩!”

曹军兵马呼喝着朝破旧的农舍逼近过来。

赵云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他朝马屁股上狠抽一鞭,便从墙的一处破塌口腾跃而出。

曹洪手下一名叫晏明的部将是这股曹兵先锋部队的头儿,他善使一口三尖两刃的怪剑。此时,看见赵云的身影从眼前闪过,晏明便挥起手中的怪剑,窜上前来,口中还叫道:“慢走!”

“胆敢阻我者统统性命不留!”

赵云大喝一声,竟将那晏明吓破了胆,就在他进退畏缩的一刹那,赵云手起枪到,一枪将他刺翻在地,随即拍马而去。

却说这一路上,赵云跑到哪里始终有曹军兵马将他团团围住,仿佛烟雾一般,忽聚忽散,前头才冲开一个豁口,后面又呼啦呼啦地钻过来。赵云马蹄所经之处,留下无数的尸骸,马儿绝叫,血流成河。

此时,有一员大将凛然立于前方,挡住了去路。只见他背后竖着一面旗帜,上书“张郃”二字,手里使的却是一件怪异的东西,一根长长的铁链,链子两端系着两只硕大的铁球。张郃怒吼着朝赵云迫过来。此件怪异武器的使法,纯是凭借令人惊叹的臂力和腕力,加上娴熟的手法,将一对硕大的铁球抛出去,趁敌不意,夺了其手中的家伙。

“不好!”神勇无比的赵云也被这怪东西夺了枪去,紧随着,一对铁球又朝他迎面砸来,毫无招架,不由地心里一惊,赶紧向后退。

——如今不是与强敌鏖战,一逞武功的时候,将小主人平安送归主公身边才是大事中的大事。

赵云猛然醒悟到,于是急忙拨转马头,避开张郃的猛击,从斜刺里策马而去。

张郃一看,哪里肯放过,大叫一声道:“如此不堪一击,也算得是名震遐迩的赵云赵子龙?!”

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拍马在后狂追不舍。

不知是赵云的武运到了尽头,还是幼主阿斗的命薄,就听得赵云“啊唷!”一声,连人带马跌入一个大坑。

“哈哈!看你往哪里去!”

张郃见状乐不可支,急忙抢上前,从马上抡起一头铁球,猫着腰朝赵云砸来,却不想没有击中,铁球从赵云的肩膀上擦过,陷入坑口的土壁。紧接着,张郃口中吐出一声狼狈的叫喊。铁球被黏土质的坑壁紧紧吸附住,任张郃运足了腕力,使劲拽铁索,就是拔不出。

觑准这个隙机,赵云情不自禁地大喜,叫一声:“真乃天助幼主!看我这把青釭宝剑!”

只见赵云从马上跃起,拔出背后背的那口长剑,朝着张郃挥去,手起剑落处,张郃从左肩往右胯连同坐下马儿,被生生劈成两半,落在地上,血像喷泉一样涌出。

后来,人们总是津津乐道地这般传说当时的光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从坑内闪过一道红光,张郃来不及眨眼睛,那赵云已将其砍翻在地。要问为何这般神异?原来是赵云怀中抱着幼主阿斗的缘故,这阿斗却是日后的西蜀天子,自然是洪福盖天,神人共助,彼时赵云的马蹄下紫霞腾空,已可看出阿斗幼主的瑞兆也。”

话说回来,红光也罢,紫霞也罢,无非是青釭宝剑剑过之处飞溅而起的鲜血而已,然而在曹兵眼睛里看来,赵云超人的勇烈赳武显然不可能是凡人所有,故而将其神化也是可以理解的。红光是武烈之士的所发出的光辉,紫霞便是武神之剑于战场点就的一道爱的彩虹。

再说赵云,也被青釭宝剑的锐利无比惊呆了。天神之助,加上这口名剑的庇佑,总算保护着阿斗,风驰电掣般地穿行于千军万马中,顺利回到刘备的身边。

三十八 长坂桥

却说这日,曹操正在景山上,居高临下俯察战况。

猛然间,他用手指着下面问道:“曹洪,快看快看!下面那位将军是谁?竟然在我几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

曹洪及群将全都将手遮在额头,朝下面张望着,一面交头接耳,互相询问是谁是谁。

曹操急了,下令道:“即刻与我探听来姓名!”

曹洪赶快纵马下了山,一路驰至赵云前方,招呼一声:“敌方战将!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赵云挥起青釭宝剑,立在马上朗声答道:“我乃常山赵子龙也!你也想阻我的去路么?!”

曹洪慌忙拨马后退,向曹操去报告,曹操一拍大腿道:“原来是素有耳闻的赵云赵子龙。虽是敌将,倒也勇猛无比啊!真不愧是一世虎将。倘若得此人为我所用,即使不能将天下握于掌中,我也无甚忧愁了!立刻传令下去:凡赵云所经之处,不得放箭,不得射石弩,敌方只一员大将,尽可用猎捕之战术将其层层围住,不要损伤其一根毫毛,好好地生擒来见我!”

曹操一声令下,众将齐声称诺,随即招呼各自的部下,传曹操命令。只见十数骑传令兵从山腰飞快地驰往战场,然后分散向四面八方,马后腾起一股股尘烟。

只要撞见真正的勇士、真正的良将,立即便忘记了敌我之分,恨不得即刻招至自己帐下——这是曹操一直以来的怪癖,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

而且就曹操来说,他对良士与其说是一种慕悦,不如说是一种爱恋更加确切。他求才若渴的狂热劲头,一面是非常现实,一面又是非常盲目,曾经不顾一切地倾倒于关羽,后来却深深懊悔不已,可今日一听说常山赵子龙的名字,便又想将其网罗至自己麾下。

对于赵云来说,尤其是对于尚不更事的幼主阿斗来说,这倒是天大的佑助。赵云所到之处,曹军的围追堵截那简直是里三层外三层,赵云胸铠下还裹着一个三岁小儿,经过一番恶战苦斗,总共砍翻曹军大旗两杆,夺敌长矛三条,斩首敌方有名有姓的将领无数,他自己却身上未中一箭一石,终于突出层层包围,穿过旷野,向山间小道疾驰。

不料,眼前又有两位敌将挡住了去路。两人一名钟缙,一名钟绅,是兄弟二人。两人分左右两阵各自布下兵马。

哥哥钟缙使一把大斧,弟弟钟绅使一杆方天画戟,相互示意,从两面朝赵云夹击过来。

“想跑么?!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赵云往身后一瞧,张辽、许褚也各率领着所部猛将精兵,像一片骤雨扫过荒原一般越逼越近,一心想要生擒自己哩。

“被他们追上就更不妙了!”

赵云只得横下心来,豁出性命与眼前两员敌将周旋,生死便在此一念了。

任是虎将赵云,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也早已是精疲力竭,只剩下最后一点气力了。前后刺落钟缙、钟绅兄弟二人之后,赵云自己也气息奄奄,满脸满身血汗模糊,胯下的战马也开始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驮着赵云突出重围。

跌跌撞撞来到长坂桥前,远远望见桥上昂然立着一个人影,丈八长矛威风凛凛地横在马前,原来是张飞。

“啊,张将军!”

赵云叫了一声,举手招呼张飞。而此时,一队穷追不舍的曹军人马却已从背后冲至眼前,准备捉拿人困马乏没了一丝气力的赵云。

“张将军救我!快救我!”

赵云情不自禁扯了嗓子朝桥的方向急急叫道。

非但坐骑已经疲惫到极点,赵云也身子发软,绝无气力厮杀了。更何况,此刻乘虚而来的不是别人,是曹军的骁将文聘及其麾下强兵。

张飞立于长坂桥上,一只手遮在额头,朝桥这边张望着,看到不远处尘烟滚滚,一片嘈杂,抑制不住心中狂喜,仿佛月色下的猛虎突然发现美味的猎物,敏捷地从岩石上一跃而下似的。

“来了来了,太好了!”

猛张飞本来想下得桥没入树林隐藏起来,忽然注意到最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云!赵云!后面就交给俺来收拾,你赶快过桥!”张飞冲着疾驰而近的赵云叫道。

“拜托了!”赵云拍了一记马,踉踉跄跄越过桥,将尘烟迷蒙、血浸漫地的战场甩在身后,朝刘备等人歇息的树林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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