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程普吓了一跳,满怀狐疑地问道:“且慢!你要做什么?”

“将军你看!这便是外行人胡乱拔箭的后果,箭从根部折断,箭头断在骨头里了!这种情形乃外科最为棘手的,只有试着治治看了,没有其他办法呀!”

“哦,那好吧!”程普咽下一口口水,同意军医试试看。军医拿起凿子和木槌,“嗵嗵嗵”地在骨头上敲击起来。

“快停下!噢……好痛啊!”周瑜痛得涕泪齐下,不停地哀号。军医及其弟子对程普喊着:“这般动弹,如何做得手术?快按住他的手脚!”一面说话,一面不停地“嗵嗵”敲击。

手术总算顺利结束。数日后,高烧退下,周瑜便迫不及待地想下床。

“千万不可!不要以为没事了,箭头上涂有毒液,毒入骨髓,若是动怒刺激,骨肉之间必复感染,引起高烧。”

程普牢记军医的嘱咐,坚决不许周瑜走出中军营帐。与此同时,传令诸军:“不管敌方如何挑衅,固守营门,切勿外出迎战!”

曹军重新返回南郡城内,气势愈盛,其中曹仁的部将牛金一再前来骂阵:“喂!莫非吴军阵中没有男儿了么?中军难道是虚有其表么?即便此前战败,也不至于像小孩儿家埋头哭丧吧?快爽爽利利降服吧!不然就卷起铺盖滚回去!”

吴军却不为所动,阵中像守灵般静寂无声。

隔日,牛金又来挑战,并且叫骂一次比一次恶毒。

“冷静!冷静……”程普唯恐周瑜伤势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劝慰诸将。

牛金依旧每日前来叫阵,每来必以言语羞辱一番,前后达七次之多。

程普提议先引兵返回东吴,待周瑜伤势痊愈之后再做计议,可是诸将却莫衷一是。

其间,城内敌兵欺人日甚,曹仁也亲自率兵出来叫阵。自然,不论如何都对周瑜闭口不报,可羞辱之语终究还是入了他的耳朵里。周瑜毕竟也是武人出身,如何受得了这般羞辱?这日,他突然从病榻上撑起身来,问左右:“外面鼓噪呐喊声是怎么回事?”

程普回答:“是我方兵士操练而已。”

周瑜蓦地跳下床来:“给我拿铠甲来!拿剑来!”他大声叫道,随后又丢下一句:“大丈夫既食君禄,就应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算一酬壮志!我这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诸将不必替我担心!”说罢,便大踏步冲出营帐。

周瑜虽箭伤在身,仍忍痛披挂上阵,当他率数百骑一跃冲出阵外时,曹仁麾下的兵士见了都大吃一惊:“啊!周瑜还活着!”不免军心动摇。

曹仁将手搭在额头,举目远眺战场情况,一看果然是周瑜,于是下令:“不错,是周瑜。不过他箭伤未愈,此时最忌动怒,否则伤势极易复发。来啊!一齐以言语好好羞辱羞辱他!”

曹仁领头骂道:“周瑜小子!上次认输了吧?今日感觉如何呀?还举得动矛么?”将士们接着也纷纷口吐恶语,肆意嘲弄,直将周瑜气得面如朱泥,大叫道:“谁替我去将曹仁这匹夫的首级砍下?!”话罢,策马便要向前冲去。

“潘璋在此!让我去吧!”紧随周瑜身后的一员大将立即跃跃欲冲,恰在此时,周瑜忽地嘴巴大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两手掩口,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曹仁见此,喝道:“喂!各位可见了?那家伙口吐鲜血,就快死了!”于是众将士一齐杀将过来。

东吴军惊慌失措,阵脚大乱,急急救起周瑜逃回阵门。是日,东吴军又是大败而归。

诸将忧心忡忡地看着周瑜,不料周瑜的精神却出乎意料的好,一面饮着军医调制的汤药,一面向诸将解释道:“今日跌落马下,并非箭伤迸裂之故,是我佯作口吐鲜血,好巧用曹仁谩骂之计。你等在军中遍插丧旗,奏起哀乐,散布周瑜已死的消息。”

第二日傍晚,曹仁的部下在城外虏获吴军一小股人马。讯问之下,他们吐露道:“昨夜,东吴大都督周瑜因箭伤复发,高烧不止,竟一命呜呼!眼下吴军已决定秘密引兵回国,盖因毫无胜算。我们这些小卒回国之后注定依旧只是小卒,故而商量着投效贵军,倘若贵军肯收容我等,今夜愿为向导,攻入吴军营中。现在吴军上下正在服丧,意气消沉,若趁此机会发动突袭,相信一定可歼灭东吴残军。”

曹仁、曹洪、曹纯、陈矫、牛金等聚在一起商议,最后决定夜深之后对吴军营地发动突袭。

孰料,曹军突入敌阵之后,却发觉营寨中只有旗枪虚插,以及寥寥几处余焰未尽的篝火,唯独不见一个人影。

“莫非已经打道回府了么?”正在疑惑之际,四下炮声齐发,锣鼓合鸣,杀声震天,吴军从各路杀到,东门韩当、蒋钦,西门周泰、潘璋,南门徐盛、丁奉,北栅门则是陈武、吕蒙,东吴名将悉数到场,将曹军围在中间一通猛击。如入空布袋中的曹仁及麾下将士个个方寸大乱,队伍被冲散,首尾不能相救,士卒大半被诛杀,其余的则四处逃散。

曹仁、曹纯、曹洪等人各自往南郡奔逃,途中遇甘宁率兵阻挡去路,大杀一阵,入不得城,只好斜刺而走,径投襄阳方向。

周瑜仍活得好好的。这夜,周瑜因吴军大获全胜而精神矍铄、意气飞扬,带着程普纵横于乱军中,径直朝南郡城奔驰而去,准备将吴军的征旗高高插上南郡城头。来到城壕附近,仰头望去,却见城头一排排陌生的旗帜在拂晓的微明之中翩翩翻卷。

高高的城楼上,一员武将兀立在上,威势凛凛地注视着城下。

周瑜甚觉奇怪,隔着城壕向上面大声发问:“城头上是何人?”

对方也大声应答道:“我乃常山赵子龙是也!奉军师之命已经占领此城!周都督,让你受累白跑了一趟,请都督收兵返回吧!”

周瑜不由得仰天兴叹,悻悻地拨转马头。随即唤甘宁过来,吩咐立即率兵驰往荆州城,接着又命令凌统:“即刻夺取襄阳城!”

周瑜心中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想要争分夺秒地先取下荆州、襄阳二城,随后再回头来攻取南郡城。

他万万没料到,没过多久,即有快马飞驰来报:“荆州城已落入张飞之手!”

“啊!怎么回事?”

周瑜正狐疑不解间,从襄阳方向又有快马前来报告:“迟了,迟了!襄阳城中尽是关羽的兵马,城头高高飘扬着刘玄德的大旗!”

周瑜仔细询问了缘由,原来是这样——孔明乘虚进入南郡城后,立即派人手持曹仁的兵符赶往荆州,称“南郡情势危急,速发兵救援!”荆州守将信以为真,便出城驰援,孔明料定城内空虚,便派张飞领兵占领了荆州城。与此同时,孔明又以同样手法派人至襄阳,也称是“荆州陷入危急,速派兵解围,内外合击吴军!”防守襄阳的守将夏侯惇见到曹仁的兵符也深信不疑,立即驱兵赶往荆州,而前次有违军令急欲立功的关羽则随后轻取襄阳城。如是,孔明不费一箭一矢,兵不血刃,便轻松赚得南郡、襄阳和荆州三城。

周瑜十分震惊,早已面无血色,失神落魄,他高声叫道:“曹仁的兵符,为何会在孔明手上?!”

程普垂着头回答:“孔明取了南郡,留守南郡的陈矫一定是最先为孔明所擒获,兵符平素就一直带在陈矫身上。”

周瑜闻言,“啊!”大叫一声,仆倒在地。

怒气中发,致使周瑜箭伤创口迸裂。此次却不是事先算计好的计谋,确确实实是箭伤复发了。

“……所以……所以,我早料到孔明是个阴险之人,不杀了孔明,我永不得安心!果不其然啊,瞧瞧今日之事!”周瑜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说道。

再说周瑜卧病在床,仍一心想着夺回南郡。这一日,鲁肃前来探视:“都督!感觉怎么样?”

不料周瑜根本没有卧榻将息,反而意气风发地对鲁肃说:“我已决定就在不远的将来,与刘玄德、孔明决一死战,夺回南郡之后,我再回东吴好好地调治疗养!”

鲁肃赶紧摇头说道:“不可!不可呀!”他谏道:“眼下,我军虽在赤壁与曹操一战取得大捷,然而曹操之势并未衰绝,从今往后才是成败之关键。另一方面,主公如今正亲率人马攻打合淝一带。——如此态势之下,倘使与刘玄德再开战端,岂不正好让曹操觑着机会趁势反扑?”

周瑜自然也清楚个中的利害,只不过心头难以排遣的不甘依旧在作祟,他恨恨地反问道:“我东吴为了在赤壁一举击破曹军,耗费莫大的兵力与军费,牺牲不可计数,可是他刘玄德什么也未做,却唾手而得荆州之地,那本是我东吴应取之战果,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刘玄德横插一杠子巧取豪夺了去呀?!”

“都督说的极是。鲁某愿往见刘玄德,与他论一论理。”

鲁肃即刻赶赴南郡。守立在城头上的赵云看见鲁肃,便高声打招呼:“哟,是东吴的鲁公啊!有何贵干呀?”

“特来拜见刘玄德刘使君。”

“主君眼下在荆州城内,鲁公可往荆州城一会。”

鲁肃于是马不停蹄转往荆州。

来到荆州城一看,旌旗、军队……全都换成了刘玄德的旗帜,布满刘氏色彩。——啊!鲁肃不禁暗自感叹。

“呀!是大兄啊,好久不见!”

前来迎接的是孔明。孔明以隆重的礼节款待了鲁肃。

主宾刚一落座,鲁肃便忍不住责怪起来:“百万曹军浩浩荡荡南征,第一个要抓住的想必便是你家主公刘玄德,我东吴却耗费巨大的钱粮,动员了无数兵马战舰,誓死以挡,才得以击破曹军,保你我两家平安,故荆州之地理应作为战果由东吴取得,先生以为如何?”

孔明微笑着答道:“这话倒是奇了。荆州属于享有荆州主权的人,不属于曹操,也无理由非属于东吴不可呀。”

“此话怎讲?”

“荆州之主刘表已死,然刘表之遗孤——也就是其嫡子刘琦现今由主君代为抚养。主君与刘琦原本是同宗同族的叔侄,做叔叔的匡助侄儿,有什么不妥么?”

鲁肃睖睁了一下。

孔明的谋虑深远如此,即便是早有准备的鲁肃也未料到!

“不……我听说刘琦公子现在江夏城,怎么会在荆州哩?”

只见孔明对左右小声吩咐道:“看来宾客有点儿疑心呢,快请刘琦公子出来!”

不多时,左右侍臣搀扶着一名弱不禁风的贵公子由屏风后出来,这人走上前几步,向宾客行礼。鲁肃一看,果然正是刘琦。

“公子患病在身,还将你请出来,实在是失礼!”

孔明话音刚落,刘琦立即转身闪回屏风后去了。鲁肃耷拉着脑袋,默然不语。

孔明继续说道:“刘琦公子一日在世,就一日是荆州之主。不过他如此孱弱多病,倘若不幸夭折,则又自当别论了。”

“万一刘琦公子不幸辞世,还望将荆州归还东吴。”

“说的在理,真是卓识高论!若是那样,想必任谁都不会心存异议了。”

这之后便是丰盛的酒宴,孔明命人端上好酒佳肴,着实款待了鲁肃一番。鲁肃心里也喜不自禁,他急急赶回营寨去向周瑜报告详情。

“……不会太久的,我观刘琦公子的气色,不消多时便有危笃之虞。请都督稍稍忍耐一阵吧!”

正在宽慰,恰巧吴侯孙权派来快马传令,命所有人马舍弃荆州,即刻还师柴桑镇。

六 羽扇

不费吹灰之力,将荆州、襄阳、南郡三城一举收入囊中,由无以栖身的流离一群摇身一变拥有了自己的城国,刘玄德终于迎来人生中全新的大转机。

他却竭力规诫自己:“千万不可得意忘形呀!”

“诸葛先生!”刘玄德唤孔明商议。

“主公何事?”

“不劳而获的东西失去也容易。如今凭先生智谋不费一兵便将三座城池轻取到手,然而终须考虑个长久之策,否则岂不又会轻易失去?”

“主公之言听起来固有道理,其实不然。此三城之所以一举入手,全赖主公多年辛苦经营而致,并非不费吹灰之力所得呀。”

“可是……我军未交一战、未损一兵,便智获此容身之地,实在感觉过于幸运了呀。”

“主公太谦虚了!一切都是主公盛德和积年劳苦的结果,说句不中听的话,倘若不是主公的仁德和多年的努力,我孔明今日也不会在此为主公效力了呀。”

“可是先生,有没有什么使玄德多年劳苦不化作东流水、积聚的仁德愈加博厚,使我基业愈加长久之计?”

“自然有。——人,一切皆在人为。欲使领地愈加扩大、基业愈加长久,断断少不得人才啊!”

“荆襄之地,难道还有遗贤么?”

“据亮所知,襄阳宜城的马良便算得上一个,他字季常,兄弟五人皆有才名,人称‘马氏五常’。这兄弟五人中马良最是才高,实属逸才,其弟马谡也深谙兵书,是万夫莫当的武人。”

“若是招引,不知肯否前来?”

“听说幕宾伊籍与之交情甚笃,不如就命伊籍去办理如何?”

“好呀。”于是刘玄德即刻唤来伊籍询问一番后,命其前往招纳贤才。

很快,马良便来到荆州城。初一看,似白雪覆面,白眉道貌。原来坊间早有谚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

刘玄德问他:“先生想必熟谙此地国情,刘某前些日子新占三城、君临此地,先生以为刘某今后如何做才好?”

“自然还是立刘琦刘公子为主君的好,刘公子身体有恙,故可使其长居荆州城内养病,招其旧臣前来守之,并上表许昌,奏请封刘公子为荆州刺史。如此一来,百姓皆会感激皇叔的仁德与公明处置而诚意迎迓,然后可以此为立国之根本,则图取南方四郡之日也就不远了。”

“南方四郡的现状如何?”

“眼下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拥城自守,各据一方。这一带大抵与中原并无二致,水土衍沃,鱼米丰盈,运输也十分便利,故足可作为筹谋长远大计的置锥之地。”

“那如何才能攻取此四郡?”

“从顺序来说,当从湘江以西的零陵着手,其次是桂阳,再次武陵,最后进攻长沙,当是最自然不过的了。总而言之,用兵之道一如流水,顺应水势而行,即为最佳的进兵之路。”

贤者之言,竟然不谋而合。刘玄德于是有了自信,麾下将臣们也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建安十三年冬,刘玄德催兵一万五千余人,踏上了南征四郡的征程。

赵云担任后阵,刘玄德与孔明自然同在中军,而关羽则被安排留守荆州城。

刘玄德大军攻来了!——这个消息立即震动了零陵城。时值兵革不断的乱世,不管是哪一郡、哪一国,皆无法置身世外,安享一己之安逸。

零陵太守刘度叫来长子刘贤,神情畏怯地与其商议:“如何才能防范刘玄德?”

刘贤咬着牙宽慰道:“关羽、张飞之辈固然名震天下,我家不也有邢道荣么?”

“邢道荣敌得过他们么?”

“以他的武勇,取关羽、张飞的首级并非难事。他使一把重六十斤的大钺,可以自由自在地耍弄,力敌万人,堪称举世无双的猛将豪杰。况且胸中熟记兵法,武艺丝毫不逊古之廉颇、李牧。我们平素养的这些豪勇之士,不就是为了应对今天这样的战事么?”

于是,刘贤向父亲请兵一万,以邢道荣为先锋,在城外三十里依山靠水处扎下营寨。

刘玄德的一万五千骑兵马说话之间便已逼近。只见漠漠战尘滚滚,沙土飞扬,快速向这边杀来。

“叛国之贼、流窜暴军,安敢来侵我境界?!”

邢道荣自乱军中纵马跃出,以响遏行云之音厉声喝道,霎时间,那把威震四方的大钺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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