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对阵一簇黄旗向前奔突,旗开处推出一辆四轮木车,一名年纪约二十八九,相貌端丽的俊秀青年,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一把白色羽扇,悠悠然地端坐其上。不知为什么,邢道荣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勒住了胯下悍马的步伐。
车上之人用羽扇招呼邢道荣说道:“前面来的可是擅长耍弄大钺的零陵浑小子么?我乃南阳诸葛亮——孔明是也。你难道没有听说,曹操引百万大军前来,就是被我孔明略施小计,顷刻间灰飞烟灭,几乎片甲不留,无一人生还么?你等哪堪与我对敌?还不赶快下马就降,免得黎民百姓遭殃,你等也性命不保!”
邢道荣大笑:“哈哈哈哈!传闻中专好卖弄小聪明的孔明便是你了?黄口孺儿,战场对阵之时竟坐着四轮车,作什么玄虚之态,简直令人作呕!赤壁鏖战大破曹操,靠的是周瑜的计谋和东吴的兵力,与你何干?口出诳语,又想在这里耍小聪明,只叫人笑破肚皮罢了!”
邢道荣骂毕,抡起六十斤重的大钺,催马冲上前。
孔明的四轮车掉头便回。
“休想逃走!”邢道荣拍马来追。
四轮车闪入营阵,兵士们立即从四下围护上来,很快孔明便逃回寨栅内。
“孔明!留下你的首级!”
邢道荣哪肯罢休,他像劈波斩浪般直冲入敌阵,愤怒地睥睨敌兵,高高抡起的大钺,无人敢敌,转眼越过了栅门,四处追寻四轮车的行踪。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山腰那边黄旗招展,一支人马稳扎阵脚,密密麻麻正在向这厢移动。为首一员虎将挺着长矛跃马而出,如雷之声远远传来:“刘皇叔麾下尽人皆知的燕人张飞便是我!你撞在我枪下,只能怪你命里该绝!”
“什么?!你难道没看见我手中这把大钺么?”邢道荣自信满满,毫不畏惧地迎上前去。
一丈八尺长的蛇矛与六十斤重的大钺原本不相上下,可是论气力,邢道荣却比张飞差得远了。
“不妙!”情知敌张飞不过,邢道荣赶紧挥着大钺逃出对阵。不料前面又有一员大将挡住了逃路。
“常山赵子龙在此!邢道荣,赶快丢掉那把没用的大钺投降吧!”
邢道荣只得乖乖下马,束手就降。
赵云立即将他缚起来,带回主阵。
刘玄德见了,吩咐:“推下去斩了!”
一旁的孔明急忙劝住,对邢道荣说:“若你能生擒刘贤,不仅可免一死,主公还定将重用,将军意下如何?”
“此事还不容易?只要你肯解开绳索,放我归去。”
“你打算如何生擒刘贤?”
“待今宵夜深,贵军可进攻刘贤营寨,有我在寨内接应,必能擒得刘贤。只消擒住刘贤,其父太守刘度自然会亲往贵军阵门请降。”
刘玄德在一旁觉得邢道荣说话太浮,便怀疑有诈:“你敢诓诈我!看你的脸色便察知了!军师,这等货色留他也无用,还是快推出去斩了吧!”
孔明却摇摇头说道:“依亮观察,此人并无诈降之意,再说他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吧!将帅真正的责任便是爱惜有能者,发挥其将才。我看倒可以依计而行,今夜发动突袭,一举擒得刘贤。”
于是立即替刑道荣松绑,将他放了。
邢道荣捡了性命逃回营中,便将事情经过向刘贤如实道来:“今夜成败便是决战的关键!”
“嗯,务必加紧防备!”
刘贤立即着手布防。只因白天那场交战,刘贤已经清楚自己的实力不敌刘玄德,于是不采用正面防备,而是以奇策防之——营寨内遍插军旗,兵马埋伏于别处。
当夜二更时分,果然见一支人马手擎火炬,喊声震天地朝营寨逼来,将营内寨栅全部点燃。
“来了!将他们全部包围起来!”刘贤、邢道荣引兵分两路杀过来,将敌兵团团围住,打算全歼。敌兵一看势头不好,乱了阵脚,四下逃散。
刘贤与邢道荣乘势追击,一口气追出十里路。
猛然间,二人忽觉蹊跷——逃散的敌兵人数出乎意料的少,任凭怎样追赶,敌兵只是那么多,既无后续,也看不到侧面有一点儿敌影,换句话说,敌阵单薄得完全不合兵法。
“不要再追了!”
刘贤叫住邢道荣,对他说:“营中的大火不可不灭,今夜既已取得胜利,便足够了。赶快回营吧!”
“邢道荣!你在那里转悠什么呢?若是找我张飞,张飞在此!”
二人引兵回营的途中,突然斜刺里杀出一员大将,身后的人马完全不像是张皇失措逃散的,他们士气高昂,势如破竹,刹那间便从中间将刘贤、邢道荣的人马截为两段。
“啊!原来敌人也设下了圈套!”
二人各自仓皇奔逃回营中。此时营寨各处的火已经熄灭,但从余烬中却跃出一彪人马,直插入己方队伍中。邢道荣慌里慌张,正欲狼狈逃窜,被赵云眼疾手快,一枪挑落马下,顷刻身亡,不多时刘贤也被生擒了。
天际将白之时,刘贤之父、零陵太守刘度也来到孔明的四轮车前,伏地乞降。
刘玄德与孔明并辔而行,一同进入零陵城。
刘度归降之后,刘玄德命其继续留任郡守,其子刘贤则加入刘玄德军中,同往桂阳进发。
进攻桂阳的当日。
“谁愿担当先锋?”刘玄德望着诸将问道。
“我愿往!”一员大将自告奋勇。紧接着,张飞也不甘示弱地站了出来:“我也愿往!”
先举手的赵云和张飞相争不下。
见刘玄德犹豫难决,孔明在一旁说道:“终究是赵子龙先应,理应命赵将军去。”
怎料张飞不服:“哪有依照先应后应来决定的,真是前所未闻!为何我就不能担当先锋?”
“张将军勿争!”孔明无奈,只好推翻刚才的话,改口道,“既然如此,就抽签来定吧!”
结果,赵云抽中的签是“先”,而张飞抽中的是“后”字。
“真是命中注定也!”赵云欢天喜地,张飞却满肚子不快,兀自埋怨不休。
“够了够了!啰唆什么?!”刘玄德大喝一声,好歹才将张飞止住。
赵云只请兵三千。“三千够么?”孔明有点儿不放心地问。
“倘使战败,甘愿依军法处置!”赵云豪气十足地答道。
于是孔明命他写下军令状,赵云便领兵驰往桂阳城去了。
桂阳城里有两位远近闻名的勇将:一名鲍龙,据说能空手擒猛虎;一名陈应,颇有力拔山河的气势。
“听说刘玄德的军队已经攻过来,如今即便修筑防垒、调集精兵强马也来不及了,不如趁早投降,至少可保得我们的领地还有百姓安泰无恙啊。”太守赵范是个孱懦之人。
“休要说这些毫无用处的废话!难道我桂阳城中便无大将了么?!”鲍龙、陈应二将毫不客气地斥责他,“刘玄德那家伙自称是皇叔,其实不过是个乡间草民,说穿了,只是个卖草鞋的而已!至于关羽和张飞,只会逞一时之勇,完全不足畏惧!你难道想主动将桂阳城的尊严掷于他们的脚下么?!”
“可是听说今番前来的是赵云赵子龙,他曾于当阳的长坂坡在曹操的百万大军之中来去自如,那可是所向无敌的勇士啊!”
“待赵云和我陈应一较身手,看看谁是真正的勇士之后,再考虑降服也不迟!”陈应显得非常自信。
太守赵范只好决定抗战到底。于是陈应率领四千人马来到城外,布下战阵,狂傲地放言道:“攻得破的就来攻攻看吧!”
进击之敌逼近城下。
两军一接战,赵云先跃马出阵,叫住陈应:“我家主公刘皇叔如今匡助先前去世的刘表之子刘琦公子,统领荆州,今日正是为了安民才发兵到此,还不快丢了矛弃了甲,打开城门迎接我等入城!”
陈应冷笑一声揶揄道:“我等奉为主君的只有曹丞相!你为何不去许昌,替曹丞相提鞋哩?”
却说这陈应,擅使一种怪兵器叫做飞叉,那飞叉很古怪,好似两条长镰枪交并在一起。
可是在赵云面前,此种威力巨大的兵器无异于一件唬人的笨重道具。两马相向,马上二人交手只十数回合,陈应便气力不支,败下阵来。
“你这个只会口出狂言的家伙!”
赵云向前追得紧了,陈应不得已只好将手中的飞叉朝他掷去,却被赵云单手接个正着,“还你!”又反掷过去,击中他胯下坐骑。赵云随即赶上,舒展猿臂,一把揪住陈应的衣领,顺势拖回阵中,毫不客气地教训他道:“逞意气也须看看对象吧!以你等手下这点儿兵力,想与刘皇叔的精锐相搏,就好似你我今日一战,简直是不自量力!我现在姑且放了你,你回去告诉太守赵范,不要不识好歹,自取灭亡!”
陈应像只田鼠般灰溜溜地逃回城里。
“叫你张狂妄动!”太守赵范得报后,愈加痛恨起初不知天高地厚的陈应,于是将他斥退,随后出城向赵云乞降。
赵云甚是满意,对这个顺从的降将以上宾之礼待之,并在营中设酒宴款待。
席间,赵范高兴地说:“将军与我同氏同姓,想必先祖便是一家人,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也应该将此同族之谊更加发扬光大才是!”说罢,便请求二人拜把结为兄弟。
彼此说出生辰年月来,赵云长赵范四个月,于是赵范一拍额头,也不管赵云同意与否,便自说自话道:“那么就尊你为兄了!”
赵范满脸喜色,返回城内。
翌日,赵范又差人送来一封书简,信中少不了溢美之词,将刘玄德及赵云恭维了一番,并表示降意。
即便没有降书,赵云入城之意也已决,于是他便带领着部下五十余骑光明正大地进了城。
较之许昌、襄阳以及东吴的许多市邑,桂阳只不过是座乡间小城,规模小,与大城不可同日而语。这一日,城中百姓倾城而出,箪食壶浆,焚香夹道,迎接赵云一行。城中商铺及民居也都一概将门前道路清扫得干干净净。
入得城后,赵云便下令:“将布令贴于四门之上!”士卒便将刘玄德的政令告示四处张贴出来。占领敌人城池之后,在第一时间向百姓宣示政令,这是战乱年代的惯例。
这些安排停当之后,赵范亲自引着赵云直入宴席。
城中所有降将一一发誓效忠刘玄德。赵云一高兴,不禁醉意朦胧。
赵范提议道:“换个地方再喝吧!那厢准备了余兴节目。”
赵云随其移至后堂,这里同样是摆满佳肴杯盏。后堂的陪客大都是赵范的自家人,赵范恭请赵云上座,自然又是殷勤待承。任是再盛情的所谓款待也不过如此。
喝到酩酊大醉,赵云起身告辞:“我要回去了。”赵范则竭力劝留。正在这当口,忽然一股异香飘来。
“咦?”赵云回首,只见一名身着缟素、楚楚动人的美女袅袅婷婷地向这边走来。“是在呼妾么?”她问赵范。
赵范点点头道:“嗯。这位是赵云赵子龙将军,与我同姓。你可要好好款待款待他。”说着,命女子在赵云面前坐下。
赵云不禁问道:“这位是……”
他似乎被眼前这位女子的美貌所震惊,惺忪的醉眼也顿时亮了起来。
“这位是家嫂。”赵范微笑着介绍。
赵云立即肃然起敬,并以庄重的语气致歉道:“对不起!赵云不知是嫂夫人,适才还以为只是个婢女……”
赵范在一旁频频怂恿,忽而让女子替赵云把盏斟酒,忽而让女子靠近赵云坐,赵云却好像唯恐避之不及似的,挥着手回绝:“不必,不必。”弄得那位女子很无趣,便起身离去了。
宴罢,赵云对赵范嗔怪道:“何必烦令嫂嫂像个婢女般出来陪侍我?”
“实话说吧,她年纪轻轻便死了丈夫,也就是我的先兄,如今守寡已三年。我曾向她建议再嫁,她却提出三个条件,须满足这三个条件方才肯嫁:一是必须享有声名之人;二是须与先夫同姓;三是必须文武全才。你说是不是过于苛刻了呀?”
“嗯……”赵云不禁哑然失笑。
赵范又热心问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什么意下如何?”
“嫂嫂立下如此心愿,似乎早就预知世间会有将军这般才俊存在,故而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到来啊!天下哪有这般凑巧的?这三个条件与将军简直是不差累黍。将军可愿意将她纳为妻室?”
赵云一听,登时怒不可遏,猛地瞪大了铜铃般的大眼睛,攥紧拳头,举到眼前:“可恶!”说罢,一拳抡在赵范脸上。
赵范扑跌在地,他一面抱住头一面喊道:“这是做什么?恁地这般无理?”
赵云站起身道:“什么有理无理的?!像你这般不知羞耻的禽兽就该打!”说罢朝他又是一脚。
“你骂我禽兽?简直岂有此理!我好心殷勤待承,以礼待你,你非但不感激,居然骂我是禽兽!”
“像你这等人伦之道都不懂的家伙,不是禽兽又是什么?将自己嫂嫂叫来酒席上侍候客人,已经是荒谬至极,竟还敢要我娶她为妻,比拐卖女子入青楼的人贩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畜生不如!我看你是心术不正啊!”
赵云又在赵范身上“嗵嗵”地蹬了几脚,随后愤愤地拂袖离去。
赵范起身,一时心乱如麻,团团绕了数个圈子,最后命人找来了陈应和鲍龙二人。
“这个可恶的赵子龙,他现在何处?”赵范气呼呼地问。
二人齐声回答:“赵子龙从这里出去后,骑上马飞奔出城去了!”接下来,二人又撮弄道:“事已至此,不如放胆一搏,拼他个胜负!我二人这就前往赵子龙营中,假意赔罪,太守则待到夜半,以夜色为掩护率兵突袭赵营,我二人从中接应,誓取那家伙的首级!”
约定好之后,陈应、鲍龙二人遂出得城去。
一队人马带着美酒及财宝来到赵云营中,他们拜伏于地,磕着头,口中念念有词:“望赵将军宽恕我家主人的无礼,他并非故意冒犯将军。”
赵云早识破其中有诈,佯作毫不知情,脸上堆满笑容,打开对方送来的美酒:“难得今日如此良机,不痛快喝一场岂不可惜?来来来,大家不醉不归啊!”
说罢,拉着二人大杯大杯地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