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一个人影浮现在周瑜脑际:孙权的妹妹弓腰公主。
弓腰公主是臣子们私底下给孙权的妹妹起的绰号。佳人年方十六七,虽久居深闺中,却是生性刚毅,又精通武艺,即便脂粉霓裳也难掩其飒爽的英姿。头上斜插一把匕首权当簪子,腰间别一张雕花小弓,时刻不离,侍婢等也整日腰带长柄大刀,端的是位别具风采的奇女子。
周瑜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主公的妹妹弓腰公主可曾见过?”
“见过一两面。”
“你便做一回媒,想方设法将公主嫁与刘玄德。此事若成,既可弥补你的失败,又可取回荆州,可谓浑然天成的妙计啊!如今正是绝好的机会!”
“啊……让吴侯的妹妹下嫁刘玄德?”鲁肃不知周瑜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鹦鹉学舌般重复着。
周瑜笑了:“兴许我说得过于唐突,所以让你吃惊了。其实这绝非突发奇想,而是相当合情合理的安排,一定行得通的!”
“为何会有此奇想?刘玄德不是已有正室甘夫人了么?难道让吴侯的妹妹去做他的侧室?……这种事如何能向主公提起?”
“不不,你还有所不知啊,刘玄德的正室甘夫人已经病逝了,只因赤壁大战及之后颠沛流离,故此葬仪被迫拖后了。据我派出的探子回来报告说,眼下荆州城已悬挂起白幡。”
“那不是因为刘琦之死才悬挂的么?”
“甘夫人之死与刘琦之死恰好前后相连,所以外人多以为如此。但是据我所知,在刘琦去世之前,荆州城外便已筑起一座新坟,怎么说也不像是为刘琦吊丧呀。”
“这我可是完全不知情。那么说,刘玄德眼下是没有正室了?……不过,刘玄德已快五十了,妙龄的公主才只有十六七岁啊,这老夫少妻的婚配到底行不行啊?”
“所以说你这个人呐,什么事情都是一根筋,不知道变通,须知这桩姻缘从头到尾本来就是个计谋呀。是刘玄德先授意孔明算计我东吴,故今番东吴也得用计一报还一报!眼前最紧要的是找到擅长此类斡旋的人物,以促进双方友谊愈加深固为由,然后才扯出这段婚嫁的话来。”
“是么?当真行得通?”
“你这个人怎么老是一副没有信心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主公一定会头一个站出来反对。他多疼爱自己的妹妹呐!”
“所以说嘛,这不过是个计谋,名义上嫁过去,但并没有说非要入洞房不可呀!只要仪式在东吴举行,一切便尽在掌握之中。对刘玄德只说待婚礼过后再将公主迎回荆州,刘玄德应该不会拒绝的。换句话说,将他诓骗到东吴来,只让他见一见公主,然后寻机会将他除掉。”
“啊?原来是为了除掉刘玄德,才假装举行婚礼呀?”
“当然!若不是为此,又何必想出来这个婚嫁的主意?”
“可是,此事由我向主公提,总有点儿尴尬吧?”
“没问题,你只消从侧面探听主公的意向,至于详细的计划及谋划,我周瑜自当亲自写信向主公说明。”
“若如此便帮了鲁肃大忙了!”
于是鲁肃带着周瑜的亲笔信,壮着胆子返回吴都。一回吴都便即刻谒见吴侯孙权,将出使经过一五一十作了报告,并拿出周瑜的亲笔信呈上。
果不出所料,孙权一看到刘玄德的保证书,立即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马上抡起铁锤朝鲁肃头上砸过去,继而读了周瑜的亲笔书信,这才怒颜一转。
“嗯,周瑜的计谋果然是妙绝!这才称得上是天外之神机呐!”
孙权熟思了小半晌,换了个口气对鲁肃道:“你辛苦了!长途之旅想必疲顿不堪吧?先下去歇息去吧!”
数日之后,鲁肃又被孙权召见,一同被召见的还有重臣吕范。围绕着周瑜的献策,孙权与二人秘密商议了许久。
商议的结果是派吕范为使者,前往荆州拜谒刘玄德。吕范表面上是东吴派出的修好使者,但其真正目的是促成刘玄德与弓腰公主的姻缘。
到了荆州,吕范一见刘玄德自然先是大谈两国的友好,随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到婚嫁之事:“呃……是这样,闻听皇叔的夫人甘氏不久前去世,留下皇叔一人孤零零的,是吧?此事虽是难以启齿,今番来荆州吕某便是想借机为皇叔做个媒。为子孙后代着想,为国家社稷着想,还是应该尽早再娶一年轻正室呀!”
“谢谢你的关心。不错,拙妻已经去世,撇下我孤家寡人一个,备感冷寂。不过拙妻尸骨未寒,哪里有再娶之心?老实说,我现在没有这个打算。”
“话是不错,不过一个家庭中少了妻子,就似房子少了栋梁一般。皇叔前途似锦,未可限量,为何却要废弃人伦,断送了家道哩?如今正有一门好亲,故不避嫌,特来做媒。吕某欲保媒的那人正是我家主公吴侯之妹。不是因为我做媒人故喜欢王婆自夸,她才是真正的所谓德操与才色兼备的佳人,只有她才配得上皇叔呐!倘使皇叔有意娶其为妻,可即前往东吴,吴侯一定会乐于成美的,至于我等侍臣更是深望此事玉成,为了两国和平交好,再大的辛劳也在所不辞!”
“……”
刘玄德静静想了片刻,问吕范:“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周瑜的提议?抑或是吴侯的意思?”
“兹事体大,倘若没有吴侯的旨意,我吕某安敢造次,仅凭一己之念前来向皇叔提起这件事情?万一皇叔一口回绝的话,岂不是坏了我家公主的名声?故才命我来先探探皇叔的意思呀。”
“原来如此……这可是求之不得的良缘。不过,刘玄德虽自诩是男子汉大丈夫,可毕竟年近五十,你也看到了,已是须发皆白呀。而我闻听吴侯之妹正值妙龄,若嫁与我是不是太委屈了?”
“不,不!”
吕范猛摇手说道:“这可不是数字的问题,可以年龄差距大小相嫌,此乃婚姻嫁娶呀!况且这也关乎两国之间的和平哩。事实上,吴侯对此事也非常重视,既要考虑到国太的想法,还得顾及公主的心思,这可不是件简单草率的事情啊,当然这些都不需我在此细述了,只有请皇叔屈尊亲自赴东吴一趟,好成就此桩值得庆贺的美事,这也是公主本人的期望呀……说到这位公主,虽为一女子,却是女中豪杰,志比男子汉,平素即曾有豪语,‘若非天下之英雄我绝不嫁’!其胸襟从中已可见一斑。若是皇叔与公主结为夫妻,则正好合了古语那句:‘君子好逑’。故请皇叔务必亲往东吴走一趟,不知尊意如何?”
吕范不愧是杰出的使者,既有外交之才智,更具月老的生花之舌。
这日,孔明自始至终没有露面,而在藏身在隔壁屏风后面,听着主客之间的对话。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占卜用的算木,正在起课问凶吉。
吕范返回驿馆,等候刘玄德的回音。
这天夜里,刘玄德召集孔明及诸位心腹将臣,就是否娶东吴公主以及前往东吴的凶险等进行畅所欲言的商议。
“臣以为此事主公务必允诺下来,且非去东吴不可。”
孔明直截了当地说。因为就在刘玄德与吕范对谈的当口,孔明已经就此占了一卦,结果是大吉大利。
“非但如此,主公还可将计就计,既叫吴侯之妹属主公,又可令荆州万无一失。主公尽可放心应允,尽早去东吴举行仪式迎娶新夫人。”孔明更进一步解释说。
不料,其余将臣却异口同声地反对:“使不得!这摆明了是周瑜的计谋!”
“这岂不等于羊入虎口?”
众人议论百出,皆以为这样做太危险。
除了这些顾虑,刘玄德更加重视的则是好不容易有了荆州这块立身的地盘,正欲更进一步图谋大业,当此之时,无论如何必须避免与东吴发生正面冲突。
“一切尽在亮的掌握之中,各位放心,亮绝不会去做诸将所担忧的令主公陷入危境的蠢事!”
出于对孔明的深厚信赖,于是众人一齐表示:“既如此则再无异议。”
刘玄德仍稍显不安。孔明劝其宽心,并决定先派出答礼使者随吕范一同去东吴,暗中也是为了打探虚实。领受此项重任的是刘玄德的家臣孙乾。
隔了一段时日,孙乾自东吴返回,向刘玄德报告说:“吴侯一见到我,即面露失望之色,因为他热切期盼这桩姻缘玉成,还以为主公会与吕范一同赴吴哩。他还一再嘱咐我转告主公,‘若能缔结此桩好事,对促进两国和平可是无上的佽助,故请刘皇叔尽早赴吴结亲’。”
即便如此,刘玄德仍心存疑虑。而孔明这厢却已按部就班做起准备来,他命赵云为随员,跟随刘玄德一同赴东吴。他交给赵云三个锦囊,命其在遇棘手事情须做抉择时打开来看,便知该如何处置,并嘱咐赵云道,“带上此锦囊,便如同孔明与主公随行一般”。孔明绞尽脑汁苦苦想出来的妙计,都一一记在锦囊中。
建安十四年初冬,刘玄德、赵云以及麾下五百名随行兵士乘坐三艘华丽的快船,离开荆州,顺着千里长江悠悠南下。
船至东吴,赵云想起孔明临行前交予的锦囊,于是打开第一个锦囊,但见其中写着:先行拜访乔国老
说起乔国老,在东吴可是家喻户晓的名士,乃天下闻名的美女“二乔”之父,也就是连曹操都曾念念不忘的乔家二花的父亲。二乔中的姐姐大乔早先嫁给先代吴侯孙策为侧室,妹妹小乔如今则是周瑜的夫人,因为这层关系,他俨然成为东吴数一数二的元老,他却并不恃此而骄,仍一如既往伉直笃信,故此被东吴上上下下尊为“乔国老”,像国宝一般备受崇敬。
——先去拜访此人!
刘玄德与赵云商议后,决定依照孔明锦囊中所示,将随船带来的珠宝、名产等悉数抬下,又命兵士牵羊担酒,在满街路人好奇的目光下,走进了乔国老的宅邸。
十 鸳鸯阵
乔国老的宅邸因刘玄德这位贵宾突然到访,而显得有些惊喜失措。
“哦,来谈刘皇叔与公主的婚嫁之事?!”
乔国老似乎是首次听到这一消息,脸上禁不住露出桃花般灿烂的气色,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公主若能嫁与皇叔为正室,一定不会后悔!……对了,皇叔可有向宫中通报今日到访之事?”
刘玄德回答说上得岸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拜访乔国老,尚未向吴侯宫中通报此事。
“这可使不得。宜速速去通报!”
于是乔国老即刻派家臣赶往宫中报告,又命家人好好款待刘玄德一行,自己则骑上白马:“不管如何,我也去宫中看看情形再说。”
无论宫中正殿抑或是后宫,乔国老皆自由出入。乔国老入宫晋见国太、吴侯之母吴夫人,迫不及待地向她贺喜。
吴夫人露出诧异的神色,咋着舌道:“什么?!刘玄德想娶我的宝贝儿?啊,真是没皮没脸的家伙!”
乔国老慌忙摆手解释:“不不!是吴侯差吕范做媒,想要促成这桩婚事,所以刘玄德才千里迢迢地来到东吴。”
“当真?国老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国太若是不信,派人到街头巷尾去打听一下便知。”
吴夫人仍是不敢相信,于是派一名家臣去城中探听虚实。
家臣在城中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是真的!城中早已传开了,说是江口停了十艘华丽无比的帆船,刘玄德带来的五百名随员一面好奇地逛着街,一面采买猪羊、酒肉、果品、特产等,还得意扬扬地对人吹嘘说主公刘皇叔马上就要与吴侯的妹妹成婚了!现在街市上到处是一派热闹气氛,欢庆不已,百姓聚在一起莫不议论纷纷哩!”
吴夫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很快,她便以袖遮面,急急地奔至吴侯孙权所在的朝阁。
“母亲大人,你怎么了?”
“权儿啊!不管我再老,我毕竟还是你母亲哪!”
“母亲何来此话?”
“你若真的还将我当你母亲的话,为什么背着我擅自决定我女儿的终身大事?”
“孩儿不明白母亲究竟在说什么。”
“瞧瞧!你还不是想骗我又是什么?!虽说她是你妹妹,可她也是我女儿!我不许你将她许配给刘玄德!”
“哦,是谁告诉你的?”
“你自己问乔国老吧!”吴夫人狠狠地瞪了孙权一眼。
立在吴夫人身后的乔国老赶忙站出来,说道:“不必为此事争执而伤了母子二人的感情。现如今国中百姓已皆知,我也是特意前来贺喜的!”
孙权一脸为难地说道:“唉,其实这一切都是周瑜的计谋。目下东吴若是想要夺回荆州,势必劳兵耗财,牺牲断然不小,故假意联姻,以婚礼为名将刘玄德骗来东吴,借机将其除掉,便可轻轻松松取下荆州。故此我才派吕范……”
“我不想听!”孙权话说到一半,便被吴夫人的吼声打断。吴夫人的愤怒有增无减,她怒不可遏地指责起周瑜来:“可恶!没想到周瑜竟会出此卑鄙之策!他身为东吴的大都督,统领着八十一州将士,食君俸禄,非但拿不出半条计策去取荆州,却还想用我的爱女作囮子,好诓骗刘玄德将他杀掉……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只要我一日还活在世上,便不会答应你们用我女儿做囮子去使什么美人计不美人计的!”
对吴夫人来说,女儿似乎远比他哥哥孙权可爱。
尤为重要的是,像她这样的老妇对于谋敌治国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她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独生女儿的身上,对女儿的爱简直到了盲目的地步。故此,只要听说用女儿作牺牲品,哪怕是出于东吴的国家利益考虑,于国于家皆有利,她也会本能地心生感伤,怒不打一处来。
“万万不可!不管是谁说,只要我还没闭眼,就不会允许你们做出耽误我女儿一生幸福的事情来!周瑜只为他自己博功名,竟敢拿主君家的女儿来换取,实在可恶!权儿,我命你:立即将周瑜问斩!”
吴夫人气势汹汹地对着孙权发号施令起来。
——真是拿你奈何不得呀!
孙权面对怒不可遏的母亲毫无办法,只得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更没想到,连乔国老也痛骂周瑜的计划,在一旁附和道:“撇开婚礼不说,单是以此名目将刘玄德诓骗来东吴然后杀之,此事若张扬出去,即使夺回荆州,天下也不服啊!这不是给东吴的历史泼污么?”
末了他还直率地提出自己的建议:不若弄假成真招刘玄德为婿,仰赖其皇族血统和其德望,为己所用,以为东吴之外郭,如此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吴夫人似乎仍不情愿,她心怀疑虑地问:“听说刘玄德年近五十,我安能将我那涉世未深的女儿下嫁于他,况且还是继配?”
乔国老却说:“话倒不可这般说,世间既有少年老成者,也有老当益壮者。刘皇叔乃当世英杰,丰仪非凡,青春气概,自不似一般人,不能仅以年龄来考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吴夫人也略有心动,于是答应明日安排一见,若是称了自己的心,便同意招他为婿。
孙权本是孝子,虽然心中老大不情愿,但老母亲的意志却是半点儿也不敢违逆,只好应承。
说话间,吴夫人与乔国老已经约定下了明日见面的时刻与地点。
地点在城西名刹甘露寺。
乔国老兴冲冲地回到家里,立即派人往刘玄德下榻的驿馆去报信。
由于事与愿违,弄得孙权一夜烦闷,竟不成寐,于是唤来吕范悄悄商议。吕范仿佛没事般说道:“事既至此,则因事而变也未尝不可:主公可命大将贾华明日挑选一干精壮的剑客——三百武士足矣,事先埋伏于甘露寺廊下,一声号举便可行事。”
“嗯,倒是个好地方……就这么办!不过吕范,须等母亲与刘玄德见过面,不满意时才可动手!”
“倘若太夫人满意的话……”
“想必不至于罢!……万一如此……嗯,也只好等她对刘玄德改变看法时再说了!”
次日早朝。理所当然,吕范以媒人身份前往驿馆去接刘玄德。
刘玄德内披细甲,外穿锦袍,从马到马鞍也都装点得富丽堂皇,喜气洋洋,上马奔甘露寺而去。赵云则全副武装,率领五百名兵士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