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你简直是无法无天嘛!”

“给我!给我!”

二人揪住一起厮打起来,不一会儿,便一同颠仆在地,四脚朝天,兀自肉搏着。要命的是,锦袍竟被二人撕扯得四分五裂!

“分开!快将二人分开!”台上的曹操苦笑着命令道。

于是退兵钲声大作,曹操将徐晃、许褚在内弯弓搭箭的一干武将统统叫出列,排成一队,说道:“红袍、绿袍两队难分高下,足以看得出各位平素所好和在武艺上的砥砺。诸位既如此努力精进,我又岂吝惜一件战袍哩!”

曹操一高兴,赐予各将每人蜀锦一匹,同时吩咐:“现在各就各位,分阶入座,斟满杯中之酒!”

接着,来自宫中的伶人一齐奏起音乐,雄浑的乐声简直令云开天惊,地上的漳河水也为之荡漾呼应。

山珍海味、美酒佳酿端上了桌,台上台下觥筹交错,千杯万杯不醉不休,将春天点缀得繁华而热闹。

“武府的诸将们刚才已经张弓竞技,比试了箭术,一显平素的武艺。朝中的博学多识之士何不也赋诗几首,记述一下今日之盛举呀?”酒酣意浓之时,曹操乘兴提议道。

众人一阵拍手喝彩,声如万雷轰鸣。于是一名唤王朗字景兴的率先从文官席中站立起来,说道:“谨遵丞相钧命,我先赋铜雀台诗一首,权当抛砖引玉。”

接着他大声吟诵出来——

铜雀台高壮帝畿,水明山秀竞光辉;

三千佩剑趋黄道,百万貔貅现紫微。

曹操大喜,用自己最喜爱的酒杯斟满酒赏与王朗:“将它干了!”

王朗干了酒,将酒杯揣入衣袂退下。文武百官又是一阵欢呼。

接着又有一人将诗书于云笺献上,原来是东武亭侯、侍中、尚书钟繇,字元常。说起钟繇,可是了不得的大书法家,其所写隶书被誉为当时天下第一,后人将他与王羲之并称为“钟王”。

钟繇吟诵了一首七言律诗:

铜雀台高接上天,凝眸览遍旧山川;

栏杆屈曲留明月,窗户玲珑压紫烟;

汉祖歌风空系筑,楚王戏马谩加鞭;

主人盛德齐尧舜,愿乐升平万万年。

“佳作!佳作!”

曹操大为赞赏,于是赏了他一方砚台。台上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拍手声、喝彩声、奏乐声,整个广场沸腾了。

“啊!身为人臣,得享今日这般荣华富贵,也可算是登峰造极了!”

曹操向左右侍坐的重臣抒发着自己的胸臆。即使身在极乐之中,他仍未忘记反省。

“不过话说回来,倘使没有我曹操,国中各地的反乱恐依旧未能歇息,像袁术那样僭称帝王的又不知会有多少?幸而袁绍、刘表之辈均被我一一讨灭。如今我身居宰相之重位,却不免被人怀疑是不是也有篡夺天下的野心。记得年少读《乐毅传》时,曾读到此故事:赵王欲起兵讨伐燕国,乐毅拜伏于地哭诉道:‘臣昔日曾仕于燕王,虽已离开燕王,但对燕王之忠节与思念与今日对吾王的毫无二致,故臣宁死也不愿参与此不义之战!’《乐毅传》这一章节当时在我的头脑中刻下了深深印记,至今我仍牢记不忘。我平定四邻之乱,如今于内执宰相之职,出外则掌控兵马,实在是心忧四方暴贼张狂,私权泛滥,人民陷于连年战祸,天下大乱的缘故,倘若我不如此,则国中几乎形同无君无王法,汉朝天下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灭亡呀!文武诸将,望你等体谅我的良苦用心!”

说罢,曹操又端起酒盏一连喝下去几杯,脸上开始显出酩酊醉态。

“取笔砚来!”他铺开云笺,即兴写下诗句:吾独步于高台,俯观万里之山河

……

才写下两句,忽然一匹快马飞来,说有要事奏报。

盛宴华筵,满场文武醉的醉,倒的倒,不过曹操仍一丝也不怠慢。

“时务不可怠忽!”于是即刻将从许昌来的信使传唤至阶下问道:“什么事?”

“请丞相先看相府的文书。”信使毕恭毕敬地将官厅文书捧交给曹操,然后口头报告说,“自丞相来邺城之后,江南的细作便传来最新情报,说是东吴孙权已派华歆为使者,上表天子奏请封刘玄德为荆州牧——而且是先斩后奏。非但如此,孙权还不知为何摒弃前嫌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刘玄德,嫁作继夫人,更有甚者,眼下荆州九郡中的大半都已被当做嫁妆归刘玄德所有。总之,孙、刘二人的结盟绝对会对我产生重大影响。许昌朝中之人个个忧心忡忡,故而派我快马前来向丞相禀报。”

“什么?!吴侯的妹妹嫁给了刘玄德?”曹操手中握着的笔不禁掉落在地。

这个消息对曹操来说多么惊愕、打击多么大,可想而知。他一时间竟手脚发麻、目瞪口呆,两眼茫然地望着半空中的浮云,什么话也说不出。

程昱拾起笔,问道:“丞相!怎么了?平日即使身陷敌军重围,箭矢交攻,也不曾见丞相如此失魂落魄呀!为何今日……”

“程昱,此事还不够令人吃惊么?那刘玄德乃人中之龙啊,只因未逢汪洋大水,不得施展其志,如今他得了荆州,岂不是困龙得水,可以遨游大海了么?这焉能叫人不吃惊?”

“嗯,这倒可谓是晴天霹雳呐。可是……对此就没有计谋可施了么?”

“困龙得水,两相结合,要想切开他们可是难上难啊……”

“程昱倒不以为事情已到这般地步。孙权与刘玄德,正譬如水与龙一样,本就两性不合,孙权摆明了一直忌恨刘玄德,处心积虑算计,巴不得除了他,此番联姻想必也是什么计谋的产物罢!故欲让二者演变成毒水恶龙相搏,争斗不息,有的是办法呀!”

“你有何计?说来听听。”

“依臣愚见,孙权最倚仗的无非是周瑜,重臣之中最信赖的则是程普……丞相可今夜速速返回许昌,会见东吴使者华歆,并设法留住他,暂不叫他回东吴。”

“然后?”

“丞相另外上表奏请封周瑜为南郡太守,程普为江夏太守——江夏、南郡如今皆为刘玄德领有,故让东吴使者华歆回去传话恐他未必肯从,可以另赐华歆一官半职,留他在朝廷,再改派其他敕使回东吴向周瑜、程普传旨,想必拜受了还要感激丞相哩。”

“唔,是哩。”曹操已将程昱之计可能的结果,前后想了个清清楚楚。

当晚,顾不上铜雀台的宴乐正进行到一半,漳河之春意仍驻留在心头,曹操便急急地备好车驾,返回了许昌。

一到许昌,曹操立即召见东吴使者华歆,赐予其大理寺少卿的官爵,将他留在许昌。与此同时,依程昱之计,派人带着敕令奔赴东吴。

十五 荆州往来

周瑜此后一直在柴桑静养,忽然接获敕令,原来却是叙封。周瑜喜出望外,立即忘却了伤病,给吴侯孙权写了一封书信:天子降诏,封不肖周瑜为南郡太守,可惜南郡如今却在刘玄德领下,臣一寸之地亦不能得。况且刘玄德现为主公妹婿,臣若是忠于朝命,必取咎于主公之亲戚,势成背主之臣;若是忠于主公,则无异又背上违逆朝命之罪名。

祈愿主公明察,体恤周瑜之隐衷。

孙权近来新定都于南徐(今江苏南京附近),接信便立即唤鲁肃前来商议。

“这可如何是好?现在周瑜也这么说,觉得刘玄德自恃成了我的妹婿,看来更加无意归还荆州给东吴了。”

“不会的,刘玄德再三保证过,说是取了西川之后一定归还荆州,孔明也在保证书上连署了哩!”

“混账!倘使那张废纸也可以相信,他刘玄德能够攻取西川的话,我又何苦穷操心?你想想,若他一辈子也进不了西川,又该怎么办?”

“主公息怒!我没深思这一层。”

“瞧瞧,你也没把握保证他刘玄德必会有此一天吧!况且有孔明为他出谋划策,他怎么肯乖乖地交还荆州呢?”

“这一切皆是我的责任。请主公准许我再走一趟荆州!”

“此番去必能商量停妥么?”

“臣一定竭尽所能!”

近来,虽各地兵火稍有停歇,可四周依旧如抱虎枕蛟一般,情势凶险,怎么都看不出一丁点儿从此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征候。

刘玄德以荆州为中心,任孔明为军师,关羽、张飞、赵云等佐之,正日夜调练兵马。非但军事,连政治、经济、交通等各方面也都做好了充分准备,随时以待即将到来的险恶局势。

“军师,听说东吴鲁肃又要出使前来,我见了他该怎么答对?”刘玄德向孔明讨教。

孔明答:“倘若鲁肃提及返还荆州之事,主公可放声大哭搪塞他一下。”

“其后怎生应付?”

“亮自会想一个好的主意。”

鲁肃一到荆州,便被迎入堂上,请至上座。

“折杀我也!鲁肃一介微臣怎敢上座?”

“鲁先生不必客气。”

“以往兴许是客气,可现如今刘皇叔乃我东吴主君的妹婿,臣下安敢造次?”

“哎,念在先生与我等是多年的旧交,就不必过分拘泥了。”

“可礼数终归须遵守的呀!”一板一眼的鲁肃固辞不肯,最后还是在旁边落座。

待彼此叙礼完毕,谈话转入正题时,鲁肃便一改先前的谦逊,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今番奉吴侯之命再度前来的目的,想必早已察明,正是为荆州归还之事。如今孙、刘两家已通过婚姻结为一家人了,若是仍久借荆州不还的话,事情外传出去,于两家的同族之亲谊及今后霸业之达成恐都不好呀!故此,还望刘皇叔务必给我鲁肃一个面子,尽速归还荆州吧!”

鲁肃神情俨俨,语气威重,终于鼓足勇气将话一口气说完。孰料刘玄德才听到一半,便以手掩面,“呜呜”地哭泣起来。

鲁肃不禁愕然:“刘皇叔怎么了?”他望着刘玄德声泪俱下的样子,心中暗自疑讶。

此时,孔明伺机从伫立着的屏风后走出,对鲁肃说道:“大兄,你晓得刘皇叔为何而悲泣么?”

“不知道。”

“西川的刘璋也是大汉之皇族后裔,与刘皇叔乃血脉相通的兄弟,倘若无故举兵伐蜀,一定会遭世人唾骂,落个不德不悌的恶名;然而若是归还荆州给东吴,自己又将无处栖身啊。”

“明白了。”鲁肃起身离席,走到抖动肩膀啜泣的刘玄德身旁宽慰道:“皇叔,且不必如此烦恼,鲁肃与孔明一起定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孔明见鲁肃心软动了慈悲,便趁热打铁劝说刘玄德:“主公,整日悲叹只会弄坏了身子。万事有大兄在,凭他的仁慈之心和侠义之气,主公便只管放宽心静候良策吧!——大兄,也恳请你勿惜一言之劳,务必将皇叔这份苦衷转告给吴侯,想必吴侯不会见罪的。”

鲁肃忽然回过神来,慌忙摇着手道:“等一下!若是我再度空手而返,只带回去这样一个回复,还不知道吴侯会怎样暴怒哩!”

“不不!既然吴侯肯将自己妹妹嫁与主公,如今眼见妹婿陷入如此苦境,焉有像旁人一般视若无睹的道理?虽表面上对臣下严词苛责,其实不会真正动气的。”

听了孔明这一番话,温厚宽仁的鲁肃便不再争辩,反而深切同情起刘玄德的处境来,并且觉得吴侯孙权心里也一定存有一丝亲族之情。

最终鲁肃仍是空手而归。途中船靠柴桑镇一夜时,鲁肃又去拜访周瑜,将出使经过详细说与周瑜。周瑜一听,便扼腕叹息,连说又中了孔明之计,对鲁肃的温厚宽仁大为不满:“像你这样脾性,做一名外交使者只能打零分!你不过就是一个好好先生!”

虽然没有将“混账”、“傻瓜”之类直接骂出口,但瞧周瑜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早已是气得七窍生烟。

“你想想看,当初刘玄德寄身刘表篱下的时候,不早就觊觎刘表的地盘,想着有朝一日将其吞并过来么?对西川的刘璋更不用说了,他哪里会存一点点温情?总归一句话,这一切都是他与孔明的拖延之策,摆明了就是存心不想归还荆州嘛!”

鲁肃脸都青了,此刻他最担心的便是回去如何向吴侯复命。

“你最好再跑一趟荆州。因为事到如今,你若是再厚着脸皮用那些空洞不着边际的话去回复吴侯,只怕项上人头不保啊!”周瑜给鲁肃传授了一条秘计。

虽然被周瑜数落说当一名外交使者只能打零分,但是鲁肃却丝毫不生气,他自认天命如此,于是揣着周瑜的秘计又再次踏上荆州之路。

见到刘玄德,鲁肃口称:“我回东吴之后,将皇叔的苦衷与眼下之处境一五一十如实转告了主公,主公大为同情,召集群臣商议,想出一条计策,相信对此计策皇叔也不会有异议……”

随后便将周瑜的秘计和盘托出,自以为对方必定再无理由搪塞。所谓秘计便是:倘若刘玄德觉得进攻西川有所碍难,东吴愿意直接兴兵取蜀,不过作为出兵条件,荆州需允准东吴大军经由荆州,以及提供军需兵粮以为补给。

刘玄德自然满口应承,并且发誓愿意协力。

其实在此之前,孔明已预先告知会有此可能,故此刘玄德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他面露喜色地向鲁肃表示谢恩:“倘使能够借东吴兵马攻取西川,则再好不过了!至于吴军穿过荆州之境,自是理所当然的,玄德愿意全力配合,哪儿有什么允准不允准的道理。此番双方达成此合意,全赖足下不辞辛劳多次往返之功呀!”

——哈哈,此番才算得是功德圆满!

鲁肃心中暗喜,匆匆辞别荆州直奔柴桑。

鲁肃走后,刘玄德问孔明:“东吴以其大军进攻西川,攻取之后让给我刘玄德,真不知道吴侯心里是怎么算计的?”

“不,这绝不是出自吴侯的算计,一定是周瑜的计谋。可怜哪,因为自己的计谋,周瑜的死期也快要到了!”

“哦,先生何来此说?”

“其实鲁肃根本没有回到南徐,他是途经柴桑,与周瑜会面,听从了周瑜的计谋才折返而来的。”

“不错,从往来时日算,也的确太快了些啊。”

“以攻取西川为名,借口经过荆州,一看便知是周瑜想出来的鬼主意,实际是想夺取我荆州!”

“既然明知如此,军师为何还让我答应他的要求?”

“时机已到。主公就不劳操心了。”

当下孔明传唤赵云,对他吩咐了一番。与此同时,孔明也做好其余摆布,以应付万端。

却说周瑜在柴桑听了鲁肃的汇报,乐得不禁击掌叫好,随即对鲁肃说:“今番总算回敬他一计,也让孔明入一回彀吧!”

鲁肃觉得大功告成,便急急地扬帆赶回南徐,向吴侯孙权报告出使经过。

“周瑜果然是个人物!智谋超群,幄筹布画,莫说我东吴了,便是放眼天下,也是当世无二呀!刘玄德与孔明的命数尽矣!”孙权对周瑜的计策赞不绝口,于是即刻派快马回复周瑜,同时命程普为大将,助周瑜一臂之力。

此时,周瑜的箭伤大致平愈,脓水已止,身体无事,也可自由步行,便难抑逞强之心,披甲戴盔,决定亲自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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