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不是啊!……”

入夜。鲁肃深觉对庞统不起,于是亲自送他至城外。来到人迹稀少之处,鲁肃便低声宽慰道:“今日所谋不遂,全因我多此一举向主公推荐之故,先生心里也一定不好过吧?”

庞统笑而不答。

鲁肃又问:“先生会因此而离开东吴么?”

“兴许吧。”

“倘若真的辞吴他往,先生将欲投谁去?”

“自然投效曹操去。”

鲁肃心中思忖:若是投效曹操去,岂不是明珠暗投?这可万万使不得!于是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与庞统:“先生可往荆州投刘皇叔,他必然重用你。”

“哈哈,我其实正欲去投荆州,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试一试你的心胸而已!”

“如此我便放心了。先生辅佐刘皇叔,必令孙、刘两家无相攻击,同力共破曹操,对东吴而言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呀!请先生多多保重!”

“庞某告辞了!”

话罢,二人揖别,却仍几度回首相顾。

十七 醉县令

近来孔明偏巧不在荆州,前往四郡按察新领治下的民情物产等。家臣向刘玄德报告说有人求见。

“来人可说是来见我的么?”

“没有,恐只是来相投求官的吧。”

“来人叫什么名字?”

“自称是襄阳庞统。”

“哦,是那位江南名士凤雏先生?”

刘玄德吃了一惊,因为早就听孔明说起过这位凤雏先生,于是赶快命家臣郑重地请入相见。

庞统被引至堂上,谁料他见到刘玄德只是微微一笑,长揖不拜。

——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凤雏先生?

刘玄德不免心下生疑。又见来人形貌丑陋,且做派粗鄙卑琐,心中便很是不悦。他强打着精神,客套地问道:“先生远道前来,有何要事?”

庞统身上既揣有鲁肃的书信,又有孔明早先所写的举荐信,却故意不拿出来。

“闻听刘皇叔在此地布施新政,招揽贤才,故而千里来投,不知可否有缘?”

“真是不巧得很,目下荆州已经百废俱举,秩序安定,官职苦无空闲——此去东北有一乡间小邑名耒阳,倒是尚缺一县令,先生若是有意,可屈才任之。”

“乡邑为宰?想必十分闲适自在啊!”庞统领受了任命状,即日动身赴距荆州东北约一百三十里处的一个小地方耒阳就任。

可是庞统到任之后,却终日不理县厅政事,终日饮酒为乐。地方政事大多为钱粮词讼之类,由于一概被积压拖宕,致使衙门内文书案件等堆积如山。

自然,民间怨声四起,有人告到了荆州,说是耒阳县事尽废。

温厚的刘玄德也不由得大怒:“这腐儒竟敢乱我法度!”即刻命张飞与孙乾速往耒阳巡视,并吩咐道:如发现庞统有不公不法行径,可立即弹劾究问。

“遵命!”张飞领了命令,便与孙乾率随从数十骑,以吏务监察使身份前往耒阳。“终于盼到大人来了!”县吏与百姓小民闻讯皆出郭相迎,却独独不见县令的身影。

“县里管事的不在么?!”张飞心中有气,便粗声粗气地喝问道。

一名衙役战战兢兢地顿首叩拜:“小的在此。”

“我要找的不是你等,县令呢?”

“呃……这个……”

“赶快照实说来!我不是来究办你等罪责的。”

衙役于是一五一十地回复道:“庞县令自到任以来,不止今日,所有公事场合均未出席过,根本不理问……”

“那他每日做些什么?”

“每日除了饮酒,并无别的事情。今日想必又是宿酒未醒,仍在醉乡吧。”

——每日都有得酒饮?

张飞霎时露出了艳羡向往之色,但立即一转,满面怒容喝道:“真是岂有此理!”

张飞怒不可遏地来至县厅官舍,朝着里面连连高声叫道:“庞统何在?”

隔了一会儿,从里面摇摇晃晃走出一名衣冠不整的醉汉,双颊似煮熟的螃蟹般赤红,大白天嘴里吐着熏人的酒气。

“在下就是庞统。”

“你便是此地的县令庞统?”

“嗯,在下便是。”

“恁地这般态度?”

“且请就座,千万勿动怒,你这一吼,就像蜜蜂钻入耳朵般难受哩——将军便是那位猛将张飞么?”庞统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与自己铜锣恶目四眼相对却毫无惧色之人,张飞还是头一遭遇见。

“将军不来一杯?”

“我不是来与你喝酒的!我是奉了哥哥刘玄德之命,来此监察政务,整顿吏道的!听说你自到任以来,诸事不理不问,可有此事?”

“正待要处理哩。”

“休要与我假痴假呆的!拖宕百日堆积如山的公务,岂是说处理便处理得了的?”

“将军不必操心。量百里小县,些小公事有何难断的?县事不比寻常事务,务求简单明了,旨在褒扬善性,贬抑邪恶——嗯,光是贬抑还不足,最好是令百姓屏除邪恶之性,从此存善去恶。”

“哼,你这张嘴倒是会说!”

“不敢当,在下这张嘴喝酒还行……”

张飞忽地像猛虎纵身般从座上跳起,恶狠狠地叫道:“不要再提喝酒之事!休要再口出狂语,明日我便要亲自看你发落,若是有些许不公不法,定要绑上你去公堂上见我哥哥!”

“可以。”庞统捏着酒盅继续自酌起来。

张飞与孙乾当晚在民家借宿一夜。翌日一早,便匆匆赶往县衙。只见从县衙公堂至衙门外的街道上,早已排成长长的队列。

“发生什么事了?”一打听,原来却是庞统一大早便开堂办案,此刻正在堂上审听剖断。

庞统耳内听词,口中发落,笔下批判,举凡田地纷争、生意纠葛、打架闹事、家族失和、市井琐事以及盗贼劫掠……各色各样问题到了他手中便立时判定:“这么办!”“双方和解!”“显系甲方施恶,判处鞭笞后当堂放人!”“乙方其情可悯,丙方须偿还其损失若干!”

随着庞统口若悬河般宣读裁判,不到一日,堆积如山的案件便一件不剩,全部处理干净,且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

庞统笑着从堂上走下来,邀张飞二人同进晚餐:“如何呀,张将军?”

张飞早已拜服于地,为自己先前的冒失道歉:“似先生这般名吏,实是张飞生平之所未见啊!”

一直到张飞返回之际,庞统才拿出一封书信给张飞:“请张将军代我交给主公。”原来是鲁肃写的举荐信。

刘玄德听了张飞的报告,又读罢鲁肃的举荐信,方才大吃一惊:“啊!我差一点儿错失一位旷世贤才呀!看来,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此时孔明按察四郡回到荆州,许是听到些传闻,一见到刘玄德便问:“庞统先生近日无恙?”

刘玄德一副尴尬表情,只得据实告知派任耒阳县令一事。

孔明笑着道:“此人绝非百里之才,如今派去那等小地方,大贤处小任,必令其终日抱闲饮酒,懒得理事呀。”

刘玄德苦笑着回答:“正是哩。”

听了刘玄德一番详述后,孔明便:“亮先前曾写有荐书,他没有交与主公么?”

“他既没有取出,也未曾说起。”

“事既已如此,眼下可赶紧派他人代县令之职,请庞统早日回荆州为好!”

不多日,庞统回到荆州,刘玄德亲自赐酒谢罪,对孔明、庞统二人道:“昔日司马徽、徐庶先生曾说过,卧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我刘玄德无才无德,如今竟得二位相助,想来是玄德的果报过当了,今后我须更加谨言慎行才是啊!”

十八 马腾一族

庞统即日便被拜为副军师中郎将,成为统领兵马、运筹方略的军师孔明的左膀右臂。

建安十六年初夏。一匹快马朝着许昌疾驰而来,探子给丞相府带回来如下消息:“近来荆州势力勃兴,除了军师孔明以及关羽、张飞、赵云三杰以外,又新得庞统为副军师,谋士之阵有卧龙、凤雏双璧并蓄,人事班底已经完全形成。故而近来大举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如今荆州每日操练军士,补充军需,连带着交通、商业等各业兴旺,其势头实在令人不能不关注!”

曹操闻听此言,着实怦然心动,于是召集众臣商议:“果然不出所料!时日一久,刘玄德已成为最大的祸根。荀攸,你有何建议?”

荀攸立即答道:“荆州之势虽不能置之不理,然而吾军赤壁受创之痛至今未愈,故不宜即刻兴兵征伐,望丞相三思。”

荀攸不愧久侍曹操身侧,对于军事了如指掌。

曹操点了点头:“不错,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这远在敌国勃兴之上。”

“依臣愚见,不妨如此——”荀攸于是献上一策,“可召遣凉州太守马腾,命其率领麾下猛兵以及毫发未损的军需资源征讨刘玄德。只要丞相一声号令,各地诸侯也一定会踊跃参战的。”

“对呀!西凉一带,无论人力还是资源可谓取之不竭啊。”于是曹操立即派出快马骤驰去往凉州,再派能言善道之人随后,去游说当地豪族,两头一起催促起兵。

凉州位于荒僻之地,远踞黄河源头,虽属化外之地,远不似中原这般文化兴盛、经济繁荣,但因混有游牧民族的血统,人人能骑擅射、骁勇善战,兵强马壮,非中原汉人所能匹敌。加之承继了北方民族的传统,历来怀有南面南出,即向往中原、南下冲荡的本能。

再说西凉太守马腾,字寿成,身高八尺余,体貌雄异,阳刚气十足,却是个性格温良的主儿。他本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到父亲马肃一代,失官流离至汉羌杂居之地,后生下马腾,马腾体内也流淌着羌人的血。

马腾生有三子:长子马超,次子马休,三子马铁。

这一日马腾接到诏书,只说道:“既有朝廷诏书,安敢不往?”于是叫三个儿子留守西凉,告别一族,自己携侄子马岱并数千兵马迤逦往许昌而去。

来到许昌,先拜会了曹操,领受征讨荆州之命,第二日再入朝拜谒天子。

征讨荆州乃曹操之意,可是名义却是敕命。曹操的意志并不代表天子的御意。

“老臣今番领受大任,必将尽力讨伐荆州……”马腾跪拜伏奏,谢天子赐予重命。

献帝默默不语,领着马腾登上麒麟阁。

到了空无一人的地方,献帝方才开口说道:“你先祖马援乃名垂青史的汉室忠臣,你千万不可做出辱没先祖的事情!刘玄德乃汉室宗亲,汉朝逆贼非刘玄德,而是曹操自己!曹操挟朕之名以号令天下,逼迫朕,侮辱汉室,他才是天下第一等大逆!马腾,刘玄德与曹操你究竟应该讨伐谁?!”

献帝眼眶里噙满泪水。

马腾惊恐不已,跪伏于地,心中暗暗体察天子的愤懑郁痛。

啊!朝廷竟式微至此!想一想,许昌最繁华的当数丞相府,声威最盛的也是曹操,铜雀台的春游更是令天下人艳羡不已。而眼前汉室宫廷的景象却如此寒碜,仿佛百年的冰窖一般,楼台结满蛛网,珠帘破断,雕栏朽烂,就连皇帝身上的御衣也是单薄破旧!

“……马腾!当年朕以衣带降密诏与国舅董承和你之事,不会忘记吧?只可惜事机败露,董承已死,实为憾事!今日闻听得你进京,朕方才感觉出头有日矣。”

马腾含泪应道:“还请圣上暂安勿忧,马腾一定杀贼以展昔日之志!”临走时,为了避免被人怀疑,马腾小心地拭干泪痕才退出宫门。

回到驿馆,马腾立即悄悄召集一干族人,宣布了皇帝的内诏,而后说道:“曹操尚不知此情形,却授予马腾兵马,要我征伐南方,真乃天赐良机啊!”

于是一族人秘密商议起勤王讨贼之事。

三日之后,一个名唤黄奎的人来拜访马腾。

“丞相之意望将军早日兴兵南伐,不知何时能开拔?届时我也将以行军参谋身份随行。”黄奎催促道。

“很快便可开拔,就在明后日吧。”马腾应着,拿出酒款待黄奎。

黄奎喝得酩酊欲倒,醉吟古诗,纵论时局,最后竟露骨地问马腾:“将军以为当今天下最当诛伐之贼究竟何在?”

马腾却十分警觉,唯恐他是曹操派来探自己的底细,便不予答理。

黄奎见他不语,咬牙切齿,裂眦而怒,叱责马腾的卑怯:“当年李傕、郭汜之乱时,我父黄琬拼死守护禁门,尽显忠臣本色。作为忠臣之子,如今我却屈身僭上大贼的权门下,食欺君奸臣的俸禄,实在是无颜面对祖先!可是,将军拥有精猛广众之兵,独踞西凉地盘,为何却甘愿屈受不忠奸雄的颐指气使?”

马腾愈发假痴假呆装起糊涂来:“谁是不忠奸贼?”

“自然是曹操!”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