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一员将领口中道:“来者是今日将返荆州的刘皇叔吧?杨将军、高将军略备薄酒粗食,命在下特在此迎候,以慰远途之劳,还望刘皇叔受纳。”
庞统出列代为寒暄:“哎呀,如此厚礼实在叫我等过意不去!想必皇叔一定会高高兴兴接受的。请代向高沛、杨怀二位将军转致谢意。”
“在下将这些酒肴等物先送了过来,过后二位将军还要亲自来军中劳慰。”
说罢,将酒瓶、小羊、整只的烤鸡等堆成山似的摆在道旁,然后才回返去。
荆州将士支起帐幕,打开酒,就着山野间的景致,一面相互碰杯,一面歇息。
此时,杨怀、高沛带着三百名随从兵士出关,“啊呀,皇叔回荆真是令人遗憾哪!今日,就犒请各位将士敞怀痛饮,以表我等惜别之情!”二人若无其事地前来劳慰荆州将士。
走进帐幕,只见将士们酌杯正欢,刘玄德似乎也一反常态喝了不少,庞统在一旁露出担心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关平、刘封二将离开酒席,来到帐外,将随杨高二人带来的守关蜀兵引至远处。
隔了不多时,关平与刘封从帐幕后面跃出,大喝一声道:“刺客!束手就擒吧!”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个上前飞脚踹翻了杨怀,一个扑倒高沛将其双手反剪,绑了个结结实实。
“做什么?对客人焉得无礼!”杨怀大声叫嚣着。
关平也不答话,伸手去探他怀间,果然搜出一柄密藏的短剑。不消说,从高沛身上也搜出短剑。
“为何暗藏凶器进入帐内?”
“剑乃武人护身之物,携之有何不可?”杨怀犹不肯屈服。
关平、刘封二人不约而同从腰间拔出长剑:“武人的护身之物乃此堂堂正正的佩剑,此剑专为代天诛杀你等卑劣之人而铸!还不快快伏诛!”
说罢,将二人拖出帐外,也不多费口舌,手起剑落,将两人首级斩落在地。
“主公为何凝默无语?”庞统问刘玄德。
“杨怀、高沛二人方才还在一起饮酒,现在却已变成了无头尸首,一想到此心里总不是滋味呀!”
“主公如此悲天悯人,真想象不出还是身经百战之人。”
“哎,战场上自然就不一样了嘛。”
“这里也是战场!我军尚未占领涪水关哩。”
“随高沛、杨怀一同来的三百名守关兵士怎么样了?”
“一个不落全都拿下。此刻正好酒任他们喝、好菜任他们吃,一个个都高兴得很哪!”
“为何对这些俘虏如此款待?”
“黄昏之前且任他们吃喝高兴去吧,待到天黑,我有一计还需用着他们哩……”庞统压低声音对刘玄德耳语了几句,刘玄德不住地点头,连称“妙计!”
一直到日暮,帐幕四下歌声迭起,欢语不绝,谁也不知道酒宴会持续至何时。
“星星出来了!”角笛一声吹响,庞统集合起全队人马,缓缓地逼近涪水关。
队伍最前方是被俘的三百名守关兵士,此时已经完全倒戈,彻底成为庞统计中的主角。他们来至陡壁陡崖似的关门下,便纷纷高喊起来:“杨将军、高将军有急事回来了,速速打开关门!”
“噢!稍等!”对昼间发生的事情尚毫不知晓的关上蜀兵一见是自己人,没有半点儿迟疑便将厚重的铁门敞开了。
“快冲进去!”随着喊声四起,荆州兵马像潮水般一拥而入,几乎兵不血刃便将涪水关占领了。
刘玄德旋即将众将士分别部署于各个要害地方。
“西川已在我军掌握之中!”刘玄德振臂一呼,众将士三唱凯歌,欢欣雀跃的呼声响彻山谷。
库房中的美酒被端了出来,众将士再次举杯,尽情地饮着祝胜之酒。
刘玄德昼间已经喝了不少,此时又与幕下诸将推杯换盏,不由得大醉如泥,早已不辨前后摸不着东西,倚着酒瓮便呼呼而眠。待酒醒睁开眼睛,只见庞统仍在独自痛饮。
“喔唷,天尚未明啊。”
庞统笑了笑道:“鸟儿已经啾啾鸣过了。怎么样,再饮一杯如何?”
“不不。天既已亮,可不能再饮了!”
“可是,现在不是人生最惬快的时候么?”
“嗯。昨夜实在太美妙了,痛快呀!喝着酒便轻易夺下敌人一城!”
“哎——真的如此痛快么?”庞统微微挤了挤扁塌的鼻子,略带讥讽地说道,“伐人之国而以为乐者,非仁者之兵哪!此话也不像主公平素之言嘛。”
醉朦腾的刘玄德仿佛被人倒提起来一般,脸上颇不是味。他强压住心头之火,峭厉作色道:“我闻听昔日武王伐纣,先歌而后舞,难道说武王之兵也非仁义之师?混账东西,还不退下!”
庞统一副畏恐之状,匆匆退出营帐。
刘玄德兀自大醉不醒,在左右侍卫的扶携下,好歹进入后堂的寝室睡去了。
一觉醒来,正在穿衣,近侍说起先前的醉态道:“主公今早不知为何大怒,气势汹汹的,连庞统也吓破了胆退出去哩!”
“什么?!我真那么训斥他了么?”刘玄德急忙整衣升堂,派人去请庞统来,随后谦恭地说道:“醉中自己不觉,今早竟触犯了先生,望先生宽宥玄德无礼!”
庞统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默然不语。
刘玄德只好又赔罪一通,庞统方才开口道:“哪里,哪里!君臣都如酒中浮鱼一般,嬉戏调谑也皆是醉中之事,切勿挂怀!酒中别人嘛,酒中别人。在下的谑辞,主公也千万别往心里去!”
于是二人拍着手,大笑如初。
三十三 魏延与黄忠
刘玄德取了涪城,便在此屯据一方。
闻听这个消息,蜀中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尤其是成都城内的混乱情景和太守的惊愕之状非言语所能形容。
“岂料果然有今日之事!”一部分近侧的将臣痛叹不止,而刘璝、冷苞、张任、邓贤等人则以眼角瞟扫着众人,心里在说:“看看,应验了吧?”虽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暗得意,但是战乱当前也顾不得内争了。
“主公勿忧,我等四将率五万成都精锐之师即刻驰往雒县,凭借那里的天险以拒刘玄德的兵马!”
刘璋如大梦初醒一般,连连道:“好!好!”事到如今,也只有将成都的防卫重任托付此四人了。
大军即将起程。
这日,四将中刘璝忽然问其余三人:“以前曾闻听,锦屏山的岩窟内住着一位道士,号紫虚上人,精通卜占之道,无论问凶问吉,测祸测福,就如观掌心而语一般丝毫不差。如今我等率成都大军迎击刘玄德之兵,不妨一卜以问胜败,想必也不多余,万一得窥天意,得告我军大胜哩。诸公意下如何?”
张任笑了:“此话甚无道理。身负一国兴亡大任、统率重兵临阵之人,岂可听信山野道人的诓语?莫非刘将军没有自信么?若是如此,又如何能策励将士昂扬士气?”
“非也,非也。在下不是因怯战才问凶吉的,只是此战关乎我蜀中的命运,为万全起见,任何可能招致不祥之果的事情皆须避免。在下这也是为国着想啊,张将军如何说是馁怯呢?”
“既是这样说,我等则不阻拦,刘将军独自前去便可。”
于是刘璝带着部下数十骑径往锦屏山上而去。
在一座岩窟前,紫虚上人正吸摄着山雾,端坐冥想。
刘璝屈膝而拜,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上人,可看见什么了?”
紫虚上人板着脸孔冷冷答道:“看见了蜀中。”
“只有西蜀四十一州么?可看见天下?”
紫虚上人似乎有点儿不耐烦了:“多余的事最好不要问,我只回答你想知道的事情。童子!”
他唤身后的小童取来纸笔,写下一篇卜文,递给刘璝。刘璝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左龙右凤,飞入西川
凤雏坠地,卧龙升天
一得一失,天数如然
宜归正道,勿丧九泉
“上人,西川能取胜么?”
“定数如此,想要逃躲可是难哩!”
“我等四人气数命运如何?”
“想要脱出定数是不可能的。”
“那究竟是如何哩?”
“只能说这些了!”
“刘玄德之军取西川究竟是成还是败呢?”
“一得一失,你没看见上面写着么?真啰唆,不必再问!”
说罢紫虚上人便闭目垂眉,如石块一般纹丝不动,无论问什么都不再开口作答。
刘璝下得山来,将紫虚上人之语转告其余三将,并说道:“诸公不可不慎啊,上人的话听起来对西川总不像是吉言哪!”
“哎——刘将军真乃迷信之人!山野狂人的谵妄之语若是当真起来,则但凡马嘶犬吠之类是不是也都得一一卜占过后才可以行动呢?外敌当前,我等须先将心里之敌驱走才是啊!好了,不必再犹疑多虑了!”
第二天,大军终于开拔。
雒县一带,山脉逶迤,群峰起伏,而雒城则如钳子一般紧紧扼住了往来咽喉。位置险要的雒城正好处在成都与涪城的中间。
刘玄德派出的一队探子仓皇赶回涪城,向刘玄德报告称:“蜀中四名大将率领五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踞守雒城,另一路以雒山连峰为靠,依山傍险,扎下了坚固的营寨。”
刘玄德立即召集众将一起商议:“听说敌军先锋乃蜀中名将冷苞、邓贤二人。若是破了此二人,则为攻取成都的第一功!谁愿出阵破此二人?”
幕下诸将中年岁最长者黄忠摇晃着身体应道:“老夫愿往!”
话音刚落,座下又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以黄老将军的年纪来说,今番的对手也过于强大了吧?先锋理应叫我去!”
众人一瞧,原来是魏延。魏延清楚地知道首战胜败对于全局具有重要影响,不欲借用老将之手,故而自告奋勇任先锋。
“此话怎讲?”老黄忠不甘示弱,“你想建头功老夫不与你计较,可是你言下之意说我黄忠老而无用了,我却不能当做耳背听不见!为何说我不中用?!”
魏延被他的话一逼,也不肯退后:“不用我多说了吧?人老气弱,并非说你一个,任谁都一个样,以老弱之躯去破强敌实在是难哪,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你住口!老骨头未必会输给年少对手,反倒是像你这般自恃年少而血气刚盛者才危险哪!”
“只因你年岁已高,我口下留情,也算让着你,谁想你竟口出大言。倘若不服,你我立马就在主公面前比试比试如何?看谁武艺更高,赢的便做先锋!黄老将军,请吧!”
“好!左右,拿家伙来!”
黄忠趋步走下台阶,一老一少好似蛟龙猛虎就要挥戈相斗起来。
刘玄德大惊,急忙喝止:“二位将军都住手!龙虎相斗,必有一伤,于我军有何益处?你二人不必争了,先锋大任誓不与你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庞统这时出面来调停。既然二人如此渴望先锋重任,若是给了别人,势必挫伤锐气,倒不如如此这般如何?庞统给出一策,恳请刘玄德允准。
刘玄德本就不是真心发怒,幕下大将如此斗志旺盛,他高兴还来不及哩。于是顺水推舟道:“此事便交庞统处置。”
庞统对二人说道:“如今西川冷苞、邓贤二将在雒山左右两翼各立了一个营寨,你二人也自领本部军马各打一寨。谁先破了敌寨,插起我军旗帜者便为头功。”
黄忠、魏延二人领命而去。
庞统却对刘玄德道:“二人此去必于路上相争,主公不妨即刻引军亲自为后应。”
“涪城谁来防守?”
“庞统愿守城。”
“也好。”
刘玄德便与关平、刘封二将一道率领五千兵士当日赶往雒县。
行至敌阵前方,黄忠部与魏延部各自做起了准备,布阵如出一辙。
魏延派兵士前去侦伺动静。
“怎么样?黄忠的人马布好阵了么?”
“全都布好阵了。黄昏之后,黄忠所部两度升起炊烟,看样子是打算趁夜半三更起兵,在天明之前择取左侧山路向敌军发起攻击吧。”
“唔,看来大意不得哩,若是拖拖拉拉的,定被这老黄忠拔了头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