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任是个猛张飞也经不住这般冲击,他头晕眼花,摇摇晃晃,只得下令:“今天先就此收兵,撤!”便匆匆闪回后军去了。

——蜀中果然有豪杰啊!

张飞为敌将而感慨可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他在对对手肃然起敬的同时,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不可单凭勇气和蛮力去攻城克敌,这样做只会事倍功半,费力却不成功。

巴城的一侧紧依丘陵,张飞于是登高向城内俯瞰。只见城中兵力部署整然而有章法,着实难以突破。寻思了一番,张飞挑选数名嗓门儿洪亮的部下,命他们朝城内喊话,竭尽所能将城内守兵辱骂不止。岂料城内兵士仍旧固守不出,全然没有将其当对手。

张飞又施一计:派少数兵士接近城下,佯作逃回之状,打算诱敌人出来追杀,然后反将其捉拿住,并乘势自城门杀进去,一举占领全城。

严颜一笑置之:“他的战术简直如同小儿游戏,只配让人抱腹绝倒罢了!”

严颜只是冷眼看着张飞一筹莫展的模样,就是不入他的圈套,这让张飞越发无计可施了。

三十七 割草部队

正在计穷虑极、急得抓耳挠腮之时,张飞突然又心生一计。人生,往往便是如此。

“列队集合!”张飞召集起七八百名兵士,命令道:“从今日起你等各执镰刀锄锹,沿大小山路,割草喂马。尽量朝巴城背后的深山里去!”

这支奇特的割草部队于是遍散于山中,忙碌起来。

第二天、第三天,割草部队照旧进山,割草,将大捆大捆的马草运回营中。

城中的严颜闻听后大感疑惑:“这个张飞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为何每日进山割草不止哩?”

先前于城外整日叫骂挑战,城里却只管闭门不出,根本不与其对阵,弄得张飞欲攻不能却又无计可施,以致闷闷不乐,绞尽脑汁——这点严颜倒是有所觉察,可为何突然之间放松了攻城行动,反而让兵士散散漫漫进山做些毫不相干的事情,严颜就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了。

“你等扛上锄锹,去后城门处集合!”

严颜挑选了十名精明能干的探子,命其日暮时分集合于后城门处,然后交代了一个秘密任务:“你等趁夜出城进入后山,待天明之后若见张飞的兵士上山,便巧妙地混入其割草部队中,并随之一同进入敌军主阵,只消查明敌人究竟在做什么、有什么打算,即设法脱出敌营尽速回来向我报告。所报情报准确无误者,本将自然有赏!”

十名探子得令后假扮成割草兵士,趁着夜色很快便消失于山中。

第二天傍晚。张飞麾下兵士像往日一样,将收割的草茅搭在马背上驮运回阵中。忽然看见张飞的身影,其中为首的兵士立即上前报告道:“将军,并非我等顾惜身体不肯劳碌,其实要想探寻前往雒城之路,实在不需这般辛苦地割草伐木,巴城后城门外有一条间道,向西出巴郡便可直达雒城,为何不走这条偏僻间道而要另寻其他路径哩?”

张飞将眼珠子瞪得老大:“什、什么?居然有这样一条间道?混账东西!既如此为什么一直闭口不说?!”

张飞一声大喝,仿佛狮子怒吼似的,不仅割草的兵士听了浑身哆嗦,全军上下也无不打战。

“……其实,我等也是这几日去山中割草时才刚刚发现的。”

“还磨蹭什么?立即做好出发准备!巴城不必管他,一路直捣雒城才是我军进兵的目的。传令:即刻起灶做饭,驮好辎重!”

进军号令既下,黑夜中的营阵顿时一片紧张混杂。

二更时分,兵粮准备完毕。

三更时分,兵马整队成军。

四更天,借着月光,踏着宵夜露水,张飞率人马起寨,悄悄往山后的隐蔽小道疾行而去。一路上,人衔枚,马去铃,尽量不出一点儿声息。

此时,奉严颜之令混进张飞营中的探子早已趁黑脱逃出去,直奔城内。

第一个回城的探子与之后陆续赶回城的探子所说如出一辙,毫无二致。

“这下得了!”严颜高兴地一拍手,“看来是城中连日不应战,张飞终究气恼不过,干脆避开巴城,经由山后偏僻小道径自往雒城去了。愚蠢呀愚蠢,张飞,这正是我所期盼的!”

严颜将城中全部守军分为数股,分别埋伏于间道的各个要害地方,便只等张飞大军撞上门来。

估摸张飞的先头部队与主队越过山顶时,其驮载辎重的车马尚落后一大截,此时以鼓为号,伏兵齐出,一举将敌军拦腰截断,随后分头痛击,将其干净利落地就地全歼!——严颜向麾下诸将如此吩咐道。

透过灌木丛影的缝隙,清楚地看见张飞人马的先头部队与主队黑压压地从眼前通过。接着,又看到了张飞的身影!当后面辎重部队影子隐隐约约出现的时候,严颜使劲擂响了战鼓,作为出击的信号:“给我杀!”

四面伏兵喊声震天,一齐跃出,先将行进中的敌人一截两段,随后返身将后面的辎重部队包围了起来。

怎料,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分明亲眼看见随主队从面前经过的张飞,竟然从辎重部队中奋身跃起,朝着严颜大喝一声:“严颜老匹夫,快快拿命来!”

严颜惊得仰天朝后,差一点儿从马上滚落在地。

扭头看去,只见眼前这位将军豹头炬眼、燕颌虎髯,手中执一柄丈八蛇矛,胯下骑一匹深乌马——没错,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猛将张飞!

“呵呵,幸会,幸会!张飞不要走,我今日便与你一较高下!”

当着麾下诸将的面,严颜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战,他毅然决然地朝着张飞的丈八蛇矛迎了上去。

“老匹夫,不自量力!”张飞冷笑一声,也不挺大矛,只伸出一条猿臂轻轻一抓,便揪住了严颜的勒甲带,随即吆喝道:“瞧好了!”将他朝身后兵士中一扔,抛在地上。

严颜是个武艺高强之人,被这一扔,倒没有摔得太难看,只是踉跄趔趄了好几步。他稳了稳身子,随即与围在四下的敌兵展开群战,但毕竟年迈力衰,战了数个回合终于力竭,被敌兵一哄而上反剪双手绑了起来。

原来先前率领主队从眼前经过的,竟是张飞从部下中挑选出来跟自己长得很有几分相像的替身。而先锋部队此时也折返回来,将敌兵彻底围困住。

“严颜已被我军活捉了!余下投降者饶他不死,倘若胆敢刀枪相向者,定将他四分八裂,扔去喂狼!”

张飞一声大吼,敌兵争先恐后地丢掉刀枪戈甲,一多半人当场便投到了张飞麾下。张飞于是得以顺利进入巴城,并且发布了三条军令:不得犯民;

不得破坏旧城文物;

爱抚旧臣士民。

军令一出,巴城军民无不额首称颂:“这个张飞将军与听闻中的大不一样哩!”对他顿生好感。

张飞又命人将严颜五花大绑地推至堂前。

严颜见了张飞却执节不肯下跪。

张飞怒目圆睁,咬着牙叱责道:“大将在此,为什么不下跪?!难道不懂得礼数么?”

严颜冷笑一声,全无惧色回答说:“我从来不知道对敌人还有什么礼数!”

张飞从堂上驱步而下,手按佩剑:“老匹夫!你说什么昏话?若是还不肯降我,我立时叫你脑袋落地,你信不信?!”

“是么?……啊,头颅呀,伴随我多年的头颅呀,如今就要与你作别了啊!……张飞!休要迟疑,要砍便砍吧!”严颜竟主动伸出脖颈。

猛地,张飞绕到严颜背后,解开缚绑住双手的绳索,随后牵着他的手将他邀至堂上扶在中间坐下,又屈膝跪下道:“严颜老将军真不愧是个豪杰,武将之节义不容半点儿羞辱!先前我言语多有冒犯,请勿见怪!”

“呵呵,你也知道节义哪?”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么,刘皇叔、关羽与我三人的桃园之誓?”

“哦,听倒是听说过。你张飞一个粗人尚且如此,刘玄德和关羽更不晓得是怎样的义士呢!”

“如何呀,将军愿不愿意与这样的人共同为百姓安天下?”

“想不到你说话倒是如此绝妙!”严颜深感张飞恩义,于是自愿降伏,并且献上入川之计:“从这里至雒城,途中的关门大小共三十七处,倘使逞兵力之强而横蛮硬闯,即使百万大军耗时三年恐也难以逾越呀!但此一路皆在老夫掌握中,若是以严颜为先锋,只需如此如此,将各处关门守将尽皆唤出来拜降,则将军不需张弓支箭,诸守将自然望风归顺。”

果然,张飞拜了严颜为先锋,自己领军随后。确实如严颜所说,所到之处毫无抵抗,关门洞开,城道尽扫,兵不血刃便一路畅通。

三十八 金雁桥

飞脚信使将孔明的返信快马送达刘玄德手中。书信是孔明统兵离开荆州当天即七月十日发出的。

“哎呀!兵分水陆两路,齐头并进,刻不待时地朝这里赶来——写是这样写,可要我等到何时呀?军师、张飞何日才能到达此地呀?”

困在涪城内的刘玄德每日翘首期盼,一心只等孔明入蜀相助,云霞行空,渡鸟孤啼,也会引得他仰起头急切地望上好几眼。

“皇叔,我近日看城外敌兵之态,似乎敌兵对于我军坚闭不出不胜厌苦,不想久拖长持下去,兵士个个皆有弛惰涣散之态——倘若等军师的援军一到,则恐反而士气高涨起来。所以我觉得,不必一味等待援军,应该趁敌兵弛惰涣散之际出其不意冲荡之,一举制胜,这样便可以提前进入成都啊。”一日,老将黄忠向刘玄德如此建议道。

向来谨小慎微的刘玄德听了也心有所动:“嗯,有道理。”

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也证实了黄忠的判断。于是刘玄德命令果断行动,笼居涪城近百日的荆州远征军终于打破樊笼,主动出击了。

自然,采取的是半夜三更的奇袭行动。不出所料,露营野外的蜀兵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逃散。荆州兵不仅缴获许多兵粮、武器,甚至一口气追击至雒城下。

溃败的蜀兵躲入城中后,紧闭四门,看样子是蜀中名将张任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这一切。

雒城南面有两条山道可通,北面则邻接大江涪水。

刘玄德亲自率一拨人马攻打西门,黄忠、魏延二人则领兵攻打东门。

怎料,雒城就是纹丝不动,攻不下。

整整四日,荆州兵士手脚几近瘫软,嗓子也喊哑了,不间断地从东西两门合力进攻,却仍无功而返。

张任对其余诸将说道:“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吴兰、雷铜二将也认为时机刚刚好。

原来,到目前为止蜀军尚未全心全意投入战斗哩,只是施计将刘玄德军队诱引出来,且故意死守,只等着敌人自然疲弊怠忽。

蜀兵悄悄出了南门,沿山道绕个大圈子迂回至阵前,与此同时,北门一股蜀兵则趁黑夜沿江而下,登上对岸,做好了切断刘玄德退路的准备。

“城内只需百姓留下防守便可,除了少数人马,所有将士统统出城,今番务必将刘玄德的人马全歼!”张任自信满满地道。

狼烟为号,铜锣、战鼓一齐擂响,喊声如潮,震天动地,城门打开了。

此时正是日头西斜时分。

接连数日,刘玄德的人马攻坚不下,此时困疲不堪,兵不荷枪马不嘶鸣,正忙着起炊造饭哩。可以想象,想要抵抗但已经来不及了——

恰似黄河大决堤一般,举目四望,只见人仰马翻,全都化作浊流倒卷而泻,向四面八方铺散开去,千军拥沓,无人能阻。

“统统给我杀尽!”

“往前冲!”

先前自山江两路迂回而至的蜀兵摩拳擦掌,来了个舒舒服服的守株待兔似的阵地战,吴兰、雷铜及其麾下将士几乎个个杀到手软。

“呜呼!此情此景为何昨日就没有预想到呢?”刘玄德将头深深埋在马背上,漫无目的,魂不守舍地急急奔逃。

他扭头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身旁空无一骑。秋风啾啾,尖细而凄切。星光辉朗,但所幸是黑夜。

刘玄德策马扬鞭,赶着疲惫的马儿一个劲儿在山路上疾驰。

身后,蜀兵的追杀声总也甩不脱,一刻不停地尾随着他,山坡上、山谷间尽是蜀兵的喊声。

“莫非老天也弃我于不顾了么?”刘玄德情难自已地哭泣起来。恰在此时,听得山上传来一阵嘈杂,又一彪人马加入战场中来。刘玄德抹掉眼泪,心里暗暗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前面好像是敌人一名将军哩,快给我捉住他!”来军中一声大喝,传到了刘玄德耳朵里。

随即,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稍等!千万不要造次!”随着话音,队伍中一名将领一面制止麾下将士,一面纵马突至刘玄德近前。刘玄德睁大眼睛一瞧,那人竟是张飞!

“啊,是你?!”

“啊,这不是哥哥么?”张飞说着迅速跳下马,牵住刘玄德的手,百感交集,不由得泪水噙在眼眶里。

蜀兵已追至山脚下。事态紧急,张飞顾不得解释,只好将一路上的经过留到以后再详细说,他立即命全军将士做好作战部署,迎头反击蜀兵,将其杀退好几里。

蜀将张任眼见敌方忽现生力军,且勇猛强悍,以锐不可当之势一口气竟追击至城下,急忙下令:“快收起吊桥!关闭城门!”

后人赞曰:当日荆州远征军战败,刘皇叔理应殒命,却鬼使神差般地正好遇到翻越千山万水、穿越巴郡、在严颜带领下长驱直扑雒城的张飞援军,就像约定好了时日似的,分毫不差,从而得以从九死一生的险境中脱逃,此一遭遇不单单是奇迹,更是印证了刘玄德与生俱来具有齐天洪福,所以日后才能当上蜀汉皇帝也。

不管如何,刘玄德总算是平安无事回到了涪城。

张飞告之以严颜之功,刘玄德当下脱下身上的黄金锁子甲赐予严颜,谢道:“此乃略表我的谢意而已,请老将军受纳!若不是老将军,我义弟岂能一路踏破三十多处关隘到此,救出我刘玄德呢?”

又因为严颜劝降之故,途中三十余座关门皆兵不血刃望风而降,张飞的人马非但没有折损,加上倒戈投诚的蜀兵,反而多出数倍来。

如此一来,荆州兵在兵力上略占了上风。雒城内的蜀军哪里料到这一点,数日后吴兰、雷铜二将竟然领兵出城与荆州兵展开阵地战,结果中了张飞、黄忠、魏延等人设计的圈套,大败一仗不说,二人也一同做了俘虏,且二话没说,当场便倒戈投效刘玄德。

“真是不知廉耻、没用的东西!”雒城内吴懿、刘璝等听说后咬牙切齿齐声骂道,随后又建议:“情势既已至此,我们如今只有一面做拼死一搏,胜负在此一举,另一面赶快向成都告急,请求增派大军才是!”

张任心情沉痛地道:“如此当然甚好。不过,不妨如此这般……”他说着取过纸笔来画了张作战图,与两个人交头低语了一阵。

第二天,张任一马当先率一队人马冲出城门。

张飞见了,立即舞动长矛迎上去:“张任就是你吧?”

二人拍马上前,战了十数个回合,张任忽然暗叫不好,便扭头败逃而去。张飞哪里肯放他跑掉,想也没多想便纵马追了上去。

城北自山脚至山谷,一直连通至涪水岸边,地形极为复杂。张飞与手下一小股人马追着追着不见了张任的影子,正在四下里寻找,忽听得山谷中战鼓齐鸣,周围山上则应声竖起敌方旗帜来。

“给我将那个一脸虎髯的家伙拿下!”

蜀兵重兵围了上来,转瞬间将张飞的部下杀得一个不剩,张飞使出浑身气力只身一人勇战众敌,终于杀开一条血路,朝涪水方向逃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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