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么回事情?”
“我被耍得好惨哪。”
“不可能吧,我家主公刘皇叔可是从来不会做半点儿有悖信义的事情的呀。”
“可荆州不是直到如今仍未归还么?”
“哦,呵呵……”
“没什么好笑的!为了此事,每每吴侯命我为使时,我便顿觉实在是全无脸面啦。——刘皇叔宣称得了西川四十一州便归还荆州,如今蜀中在手却依旧不见归还,好不容易松口说是先归还荆州三郡,可是你关将军又从中作梗,故意不肯归还。”
“鲁公你想想,荆州是我家刘皇叔麾下包括我等将臣在乌林激战中舍命奋战,冒着枪林箭雨,抛洒多少热血才夺下的呀,为了地下的白骨,怎可如弃草芥似的轻易让出去哩!——倘使鲁公站在我等的立场,你会怎么做呢?”
“等等!……若是说到过去,当年当阳之战,关将军与刘皇叔一族吃了惨败,去无家国可去,留亦无寸土可立足,计穷力竭之时对你等伸出援助之手的是谁?难道忘了东吴的恩惠么?”
鲁肃不愧是东吴大才子,只要张口论及此次会谈的正题,其锋牙利舌便紧紧咬住对方的软肋不放。
“此话听起来像是让人记谢恩情似的,将军恐有不快,不过当初刘皇叔四处逃遁败亡、无一处可以容身之际,对他表示由衷同情的,天底下也唯有我家主公一人而已。其后又是东吴耗费巨资以及军马,于赤壁一举击破曹操百万大军,才使得刘皇叔转遇良机,以至有了今日之立足。故此,倘使刘皇叔已将西川四十一州揽入自己版图之内,却仍旧不肯归还荆州的话,只恐被天下人耻笑,说他贪得无厌,欲望无度啊!何况刘皇叔还是万人景仰的师表哩。不知关将军以为如何?”
“……”
理所当然,关羽语塞了,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好低垂下头。被鲁肃揪软肋揪得急了,他便急不择言地冒出一句:“这个嘛,家兄刘皇叔必定有一个正当的说法,与我不相干呀!”
鲁肃不依不饶,语气中犹自攻势不减:“天下谁不知道皇叔与关将军当年桃园结义,曾发誓心心相许,生死与共?此事怎么可以说与你不相干呢?”
话音刚落,站立在关羽身侧的周仓瞥见主人面露不悦,突然发出一句恶狠狠的啸叫,震得屋宇仿佛地震似的直颤动:“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此乃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岂有荆州只能由你家主君孙权一人独占之法理?!”
关羽脸色倏变,离席站起,一把夺过周仓手执的青龙偃月刀,叱责道:“周仓住口!此乃国家大事,岂容你随口说道?!快一边去!”
此时亭子内一片骚然。原来只见关羽顺手伸展巨臂,扯住了鲁肃的臂膀朝亭外走去,况且周仓已经箭步蹿至扶栏旁,将红旗向江上招摇。
“来吧!”
关羽佯作酣醉之状,扯着鲁肃快步向外走:“国家之事,筵间不便轻易谈论。今日我已大醉,恐伤了酒兴与你我故旧之情,他日一定于荆州设筵款待鲁公作为还礼,今天就此辞别了!鲁公不送送醉客至江边小舟么?”
众人正欲动手,关羽已经步下亭子,穿过园子,大步出了门外。鲁肃肥白壮硕的身躯在关羽手中,宛如小儿似的轻巧。
鲁肃的酒早已彻底清醒,却只恨一点儿也没辙。耳旁听得风声呼呼的,没多大会儿工夫,已经看见了江岸和水波。
吕蒙与甘宁虽像铁桶似的埋伏下重兵,准备将关羽斩尽杀绝,但眼见关羽右手提着令人目瞪口呆的青龙偃月大刀,左手挟着鲁肃,只得大眼瞪小眼,相互关照道:“等等!”“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说话间,周仓已经上了靠近的小舟,关羽也轻轻地腾身一跃,踏上船甲板,这才将鲁肃摔在岸上,留下一句:“回见了!”话罢,小舟驶离了岸边。
甘宁与吕蒙麾下兵士张开弓,一齐朝江上放箭射去,但小舟悠悠地鼓着帆,在顺风推送下,转眼便没入从对岸驶上来相迎的数十艘快船群中。
交涉无果而终,国交断绝已是无法避免的了。
一匹快马携带着鲁肃关于事情经过详尽报告的书信急急向吴都秣陵驰去。
与此同时,从其他方面来的快马也驰入了吴都,送来了曹操率领三十万大军南下的飞报。
四十三 枯叶沙沙
曹军向东吴奔袭而来的飞报被证明并不确切。当然,无风不起浪,消息本身并非空穴来风。
事实上,曹操的确打算趁冬季来临之机,兴兵讨伐东吴,这是他多年来的夙愿。南下的大军已然调遣编队完毕,各部的大将也都已下了任命,参军傅幹却写了一封长长的谏书进行劝谏。
傅幹的谏书大致有几方面意思:一、眼下并非征吴的最佳时机;二、汉中张鲁、蜀刘玄德等的动向不可不提防;三、东吴新城秣陵坚固无比,加之扬子江江上之战难度很大;四、魏国内政与临战态势准备的重要性,等等。
曹操斟酌良久,终于决定暂时打消兴兵南下的计划,转而专注于内政文治。他重新整顿了文部之制,又在多处设立学校,施行教育振兴。
曹操只不过推行了一点点善政,立即便有一班轻薄之徒夸大其辞地逢迎抬起轿子来。宫中侍郎王粲、和洽、杜袭等人纷纷造舆论说:“曹丞相应受封魏王之位。以丞相空前绝后的治功,受封魏王才合情合理。”
闻听得这番言论,中书令荀攸坚决反对,他不愧是鼎力扶助曹操的忠臣。荀攸斥责抬轿子的一班人道:“先前官至魏公、荣受九锡,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倘使再进一步受封魏王,恰如俗语所说,那便是顶到房顶了,民心之反映对曹丞相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你等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过分袒庇反害其人啊!”
此话经人三传两传,竟传入曹操的耳朵,自然难免传得走了样。曹操心里非常不快:“荀攸难道想仿效荀彧么?这个混账东西!”
曹操的骂语又经人辗转传入荀攸耳中,荀攸于是假托生病,小心翼翼地躲在家闭门不出,这年冬天终因忧愤成疾病死于家中。
曹操听说荀攸死了,也难掩惋惜之情:“五十八岁便离世了……他可是我曹某的功臣呀!”
于是受封魏王之事暂且搁置不提了,怎知此事还是经宫廷谏议官赵俨之口禀知了皇帝。
“……听说赵俨被拖至市街当众斩首了!这个曹操真是可怕啊!”献帝龙体战栗着,与伏皇后相顾大哭,“昨夜还在宫中服侍来着,孰料今日竟已命丧街市!朕与皇后不知什么时候亦会遭此运命矣!曹操的野心永远没有尽头啊,早晚必将篡位……”
幽宫深处的秘窗内,皇帝与皇后二人泪流不止。曹操威势益盛,许昌日渐繁华强大,朝廷却愈加式微衰颓,二者恰好成反比例增长。事实上,北方官民此时已经差不多忘记了献帝的存在。
“如此朝夕如坐针毡似的苟活,不若皇上早下决断,秘密降敕给妾的父亲伏完,妾父早有杀曹之意……宫中宦官唯有穆顺忠义可托,可令他将密敕带出宫去。”伏皇后不顾一切地劝说献帝道。
献帝的隐忍旷日持久,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经伏皇后这番话激励,胸中的怒火登时压倒了理性,于是皇后在严密监视之下写了一道密敕,献帝召来穆顺,命他送交给伏皇后的父亲伏完。穆顺向来忠顺无二,将密敕藏于发髻中,便连夜出宫。
朝臣及宫宦之中,曹操的耳目众多。立即有人将宫内的一举一动报告给曹操:“穆顺慌里慌张出了宫,往伏完的宅子去了。”
曹操的嗅觉何等灵敏,立即觉察出了异常。他亲自引领数名武士,藏于宫门一侧,等候着穆顺返回。
更深人静。穆顺悄悄回宫来了。出宫时给宫门卫士塞了好处,此刻门内外一个人影也没有。穆顺蹑手蹑脚挨近了宫门。
“且慢走!”黑暗中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穆顺侧头看去,只见曹操立在黑黢黢的宫门旁,他不由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哪里去了?”曹操问道。
“哦……是,是啊……”
“什么是呀是的,问你哩,刚才去哪里了?”
“嗯,皇后从傍晚起忽然腹痛不止,所以命我求医去了。”
“胡说!”
“不,不,是真的。”
“宫中有太医,又何必出宫去寻医求治?你去求的怕不是医病的医人吧?!”
曹操举手向黑暗中一招,呼来众武士,命令道:“给我搜身上!”
武士将穆顺身上衣服剥除去,从头至脚搜了一遍,并无发现,于是只得将他放了。
仿佛虎口脱险般,穆顺整理好衣服,急急地离开了。
恰在此时,一阵风起,风吹帽落,穆顺弯腰正待去拾,“等等!”曹操抢先拾起帽子,仔细检视一番,依旧一无所获。
曹操像是丢弃一件污物似的,“快滚!”将帽子扔还穆顺。
穆顺脸色煞白,双手接住帽子戴在头上。
“等等!不要走!”曹操第三次叫住穆顺,一把扯掉帽子,伸手插入发髻直至发根摸了个遍,“果不其然!”曹操怒喝道,一枚纸片被搜了出来。
纸片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看便晓得是伏完的笔迹。纸片是写给女儿伏皇后的,大意如下:今夜密得内诏,老泪纵横。世间诸事皆有机运,皇后可稍待时机。今有一计,期深思熟虑之后即遣人往蜀刘玄德处相商:使计诱汉中张鲁举兵向曹,则曹操必定兴兵征伐,届时兵事政事倾于一方,便可乘虚密结同志,唱大义而举大事,必事成无疑,以奉宸襟之安恬。唯时至事成之前幸勿被人觉察也。
狂怒之极反倒如冰一样的冷峻。曹操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将伏完的返信揣入袖笼内,命令左右:“给我拷问!”自己便回丞相府去了。
至天明时分,狱吏跪伏阶下,满脸倦容地报告说:“拷问了穆顺整夜,硬是一字不吐!”
与此同时,另一路袭查伏完宅的兵士发现了伏皇后的亲笔密敕,便带回上呈给曹操。
曹操霜面冷峭,寒气逼人,命令身边的武将:“将伏氏三族统统拿捕下狱,一个也不漏!”又命御林将军郗虑前往宫内,索夺皇后的玺绶,将其降为平民。
“奉魏公之命——”
世道真是颠倒了。对郗虑来说,曹操的命令就是天下绝对权威,他大模大样带着三百御林兵直闯本不该踏入半步的禁园。
献帝恰好在外殿,听得人声杂沓,便命侍从察看究竟:“怎么回事?”
郗虑鲁莽地闯了进来,用极其无礼的态度对皇帝说道:“请听好:奉魏公命令,来收皇后的玺绶!”
献帝愕然,顿时脸色惨白:“呜呼!天啊!”他心胆皆碎,知道穆顺一定是落到了曹操手里。
宫内已经乱作一片,到处是宫女的悲鸣声。暴卒们不顾三七二十一,穿着沾满泥土的战靴在宫内横冲直撞,嘴里骂骂咧咧的,见着宫人便问:“皇后藏在哪里?”
伏皇后被宫女们搀扶着,藏躲在后殿椒房的朱户中,这里的户壁乃二重夹壁,可容人藏身。
郗虑来到后殿,招呼御林兵:“此处有机关,快去请尚书令华歆来!”
二人一同凿破夹壁,进到里面搜寻,却没有发现人影。郗虑正欲退出,华歆却甚是晓得夹壁构造,只见他拔剑劈开夹壁,鲜血登时从夹壁中喷溅而出,伏皇后一声惨叫从里面滚落出来。
——此情状怎堪目睹?
纵使世上还有“朝廷”、“臣道”之类文字,纵使自称是“道之国”,可是当霸者一逞淫威之时,如此非道的残暴行径竟然堂而皇之在这个国度发生!
皇后披发跣足,哭求着:“望免我一命!”华歆叱道:“你自己与魏公哭诉去吧!”随后揪住伏皇后的头发将她拖起,和兵士一起推拥着来到曹操面前。
曹操瞪视着伏皇后骂道:“我一向以诚心待你等,你反倒图谋加害我!今日我便要让你知道知道害我的下场!”
随后喝令武士用鞭子和棍棒对皇后狠命暴打,皇后不堪毒刑,竟当场气绝而亡。
伏皇后死前的悲鸣同曹操的怒骂声,一直传至外殿的廊下。献帝揪着自己的头发,捶胸恸哭,仰天凄叫,伏地欲绝,“天下岂有此事乎!这到底是人间还是兽世?!”
华歆见皇帝悲痛得几乎啼血,便命武士将献帝抱入秘宫禁闭起来。
曹操仿佛是百毒浸身的魔怪,当晚又将伏完一族及穆顺一族全部斩首于宫衙门的街口,共计两百余人,男女老幼无一得免。
时为建安十九年冬十一月。或许天地都为之悲伤,天低云暗,阴霾笼罩着许昌,皇宫御林中的枯叶在朔风中发出凄厉的沙沙声,宫衙门前的冷霜一连几日都不见消融。
“臣听说陛下连日不食,深感不安,还望陛下不要过分心忧。曹操并无异心,原本不想做出此等令人伤情之事,只是既然问题浮出表面,臣也再无法置之不理,是不是?”一日,曹操入宫探视沉浸在忧愁之中的献帝时假惺惺地说道。
接下来,他又强要皇帝将他的女儿册立为正宫皇后。献帝岂敢不从?于是依照曹操所言,翌年的春二月,曹操之女堂堂入宫做了皇后。与此同时,曹操又多了一个国丈的身份,威势更加有增无减。
四十四 吞并汉中
“魏公有事急召将军与夏侯惇密议,望见信速回!”曹操帐下谋士贾诩派人送来一封急件。收件人是曹操的堂弟曹仁。
“会是什么急事呢?”曹仁得信后立即从洛中赶往许昌内府。
曹仁毕竟是魏公一族的人,又功勋卓著,故而哪里管得此处是内府重地,他大摇大摆地径直往里闯,顺利地通过了各道门。
来到曹操所在的中堂门口时,却不意被一个人挡住了:“喂!停下!”
曹仁定睛一看,原来是许褚。许褚仿佛寺庙前的石狮子似的,右手按剑,稳端端地立在门旁。刚才厉声喝止曹仁的不消说便是他了。
“哦,是许褚呀。”
“什么哦不哦的!阁下这是要往哪里去?”
“来见魏公。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将我喝住?”
“魏公此刻正在午睡,任何人不得进去!”
“别人我管不着,我进去却有何不可?管他午睡不午睡的。”
“不!不得进去!”
“什么?!对我竟这般态度?我可是魏公的宗亲,你敢阻拦?!”曹仁不由得怒由心生。
“将军虽是魏公宗亲,但没有魏公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许褚虽身份卑微,既充任内侍负责魏公的警卫,只要我在这里,就职责所在,不敢私放人进入!待魏公醒来,向他禀报了之后,许褚一定引将军入内,眼下就……”硬是不放曹仁入内。
曹仁无奈,只得候在外面,等曹操终于起床,才得以进去。
一见曹操,曹仁即抱怨道:“我今日真是倒了大霉了!许褚这家伙实在太顽固了!”便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曹操。
“这才像‘虎痴’嘛!有他这样忠勇的侍卫,我才可以高枕无忧呀!”曹操非但不责怪,反而大大赞赏了许褚一通。
不一会儿,夏侯惇同贾诩也先后来到。
“今日召你等来不为别的,”曹操见三人到齐便直奔主题:“我近日细细想过,倘使听任西蜀的局势变化而不加理会,早晚必将成为大患。有什么趁早将刘玄德从蜀地赶出去的良策?”
夏侯惇答:“汉中乃西蜀的屏障,欲取西蜀,必先取汉中。”
“此言有理。汉中如今状况如何?”
“以眼下之势,汉中可一鼓而下,观遍天下几乎没有一个国家支持汉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