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潘璋休走!待我一报父仇!”

潘璋猝不及防,被关兴按倒在地,被割了首级。关兴欣喜大仇已报,将潘璋的首级系在马鞍边上,告别老翁离去。

将近山脚,潘璋的部下马忠迎面而来。马忠一看主人的首级系在那年轻小将的马鞍上,小将手里还持着关羽那把有名的青龙偃月刀——那把刀原是主人杀关羽有功,从吴王那里得到的赏赐。

马忠怒发冲冠,大喝一声:“来者何人?!”说完便向关兴冲来。

关兴知道来的也是仇人,迎上前去与其厮杀。

此时又见一彪人马举着火炬冲了过来,原来是张苞奉刘玄德之命,前来寻找关兴。

“不好!”马忠见势不妙,转身便逃。张苞、关兴携手同回本营,面见蜀帝,献上潘璋首级。

战至今日,连遭败绩的吴军又折损了大将潘璋,士兵之间都在窃窃私语:“到底不是蜀国的对手啊。”

这支吴军,本有不少当初投降吕蒙的荆州士兵,现在看到吴军在蜀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自然军心不稳,怀有投蜀之念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们乘潘璋被杀之机,聚在一起商量:“蜀国皇帝最恨的乃是糜芳、傅士仁二人,当初正是他们背叛蜀国,出卖了关将军。若能取这二人首级献给蜀帝,定可获得重赏。”

糜芳、傅士仁此时也感觉到危机迫近,两人商量:“万万不可大意,吴军内部说不定会发生暴动。蜀帝恨的肯定是马忠,我等若提着马忠首级去献与蜀帝,发誓痛改前非,相信他会给我们留下一条活命。”

二人商定以后,抢在自己首级尚未被士兵取走之前,当夜割下睡梦中的马忠的首级,立刻逃到了蜀军阵地。

看着伏在脚下的糜芳与傅士仁,刘玄德龙颜大怒,声色俱厉地骂道:“你们两个见利忘义的畜生,竟然还有脸来见我?前次你们祸到临头,把关羽出卖给东吴;这次你们走投无路,又背叛东吴携来马忠人头。丑陋卑鄙之极,简直猪狗不如!若饶了你们,便有辱百世武门,亵渎世间节义。关羽灵前,更容不得你们苟活。——关兴,这两个仇人就交给你,把他们的头砍下来去祭你父亲!”

关兴一跃而起,道过谢,一手抓住一人襟口,拉到关羽灵前,斩首祭奉。

看到关兴如愿以偿,欢跳雀跃,张苞显得落落寡欢。蜀帝觉察到他的不悦,安慰道:“张苞,不要悲伤。现在虽不能告慰你亡父,但不日兵临建业城下,一定能为你父亲报仇!”

刘玄德此时还不知道,张苞的仇人范疆、张达,其实已被锁于囚车之中,正从建业押解前来,沿途示众,受尽万人唾沫。

二人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那是因为东吴建业城内连获战败噩报,重臣中主和的保守派占了上风。他们认为:“蜀国原本想与东吴修好,都是吕蒙、潘璋、傅士仁、糜芳惹下大祸,蜀国才会像现在这样同仇敌忾,倾国来攻。这几个仇人如今已死,剩下的不过是杀张飞的范疆、张达二人。东吴绝无必要为这等小人付出昂贵的代价,现今应当从速将此二人逮捕,与张飞的首级一起送还蜀国。如果呈表求和,将荆州之地奉还刘玄德,再请吴王妹妹也回到刘玄德后宫去,或许蜀军会立即收兵,东吴也不会威信扫地。否则,若听任现状持续下去,不久之后蜀国大军兵临城下也未可知。”

这种主和论自然遭到了主战派的猛烈驳斥,但眼看形势日益严峻,最后孙权不得不同意了保守派的主和意见。

他派程秉为使节,携带国书赶往猇亭。与国书同时交给蜀帝刘玄德的还有锁在囚车中的范疆、张达和装在沉香木匣中盐浸后的张飞首级。

刘玄德指着范疆、张达二贼对张苞说道:“这两个畜生就交给你了!”

张苞一跃而起,拍额大叫一声:“天助我也!”打开囚车铁门,将二贼一一拖出,凌迟处死。又将二贼首级供在父亲灵前,号啕大哭。

吴使程秉看得不禁毛骨悚然,见刘玄德不发一语,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家主君愿将妹妹送还成都后宫,两国重结永久之好。”

没想到刘玄德对孙权的献媚不屑一顾,断然说道:“朕不认为事情已经结束。朕要讨吴、灭魏,仿效光武中兴,一统天下乐土。”

二十五 一介书生

程秉急忙逃回东吴,将此事禀报,孙权听后再次在建业城中召群臣商议。东吴文臣武将真正见识了蜀国的征战决心,满堂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忽然,有人大声说道:“各位何故如此惧怕?东吴自有栋梁之才。事到如今,为何不向大王推荐他来破蜀?”说话的人叫阚泽,字德润。

孙权听了眼睛一亮,问道:“我竟不知东吴有如此雄才大略之士。值此危难之际,如果我东吴真有此等兴邦栋梁,我愿将他迎来,为他提靴。此人是谁?”

阚泽答道:“不是别人,是现在镇守荆州的陆逊。”

话刚说完,朝堂上一阵骚动,甚至听得到嘲笑之声。

“嗯?”孙权百思不得其解,众人七嘴八舌,张昭、顾雍等重臣也都苦笑着摇头。

张昭反对道:“称得上东吴栋梁的人,首推周瑜,次为鲁肃,而后吕蒙继之,此三公所操之国家大事,众望所归。而今吕蒙已亡,国难当头,我等更加深切怀念这几位故人。阚泽把黄口儒生陆逊也视做护国英杰,岂不可笑?”

顾雍也不屑一顾地说道:“陆逊本是读书人,对军事一无所知,少不更事,柔弱不刚,此人岂能有回天之术?即使用他,也恐难服众,有道是‘不服则生乱’。如要靠他来破蜀,不过是痴人说梦。”

虽然反对者非常多,但孙权还是力排众议,立刻让快马急去荆州传令:“陆逊速回建业。”

孙权之所以会如此果断,是因为阚泽以全家性命担保举荐,也是因为他想起吕蒙生前对陆逊的称赞。孙权觉得,陆逊虽然如此年轻,但吕蒙都拔擢他代替自己防守荆州,说明陆逊必有其过人之处。

陆逊依令赶回建业谒见吴王。吴王问他有无自信接受如此重任,陆逊答道:“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为臣者不应推辞责任,请大王授命。”言下颇有自信之意,继而又道:“大王虽亲口下诏,但臣希望能召集文武百官,举行庄严仪式,请大王在仪式上授臣宝剑。”

孙权一口答应,立刻命人日夜施工,在建业城北筑成一台。百官列于台下,配以仪仗奏乐,然后让陆逊登台,亲自授其宝剑,另授白旄、黄钺、印绶、兵符,并郑重宣布:“拜陆逊为大都督护军、镇西将军,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诸路军马。”

听到新任大都督陆逊要来统兵作战,吴军前线各部将领均甚为不满,纷纷议论道:“这等不更事的黄口小儿,岂能担任大都督?”

“真难想象文弱书生也能号令指挥军队。”

“大王的用意实在令人费解,这大概又是他身边的庸人出的主意。”

甚至有人预言,如此一来,东吴势将土崩瓦解。

陆逊便是在这种军心浮动的情况下到任的。他召集荆州各路兵马,加上丁奉、徐盛等新到的诸将,在中军营中竖起了威武的帅旗。

可是,原先坐镇前线的各部大将并不服他,态度傲慢,无人前来祝贺新官上任。

陆逊毫不介意,择日发出通告,命各部将领前来共商军机。是日,诸将怏怏而来,陆逊登上将台,郑重宣布:“离开建业时,吴王亲自授我宝剑印绶,并赐言,‘阃以内,孤主之;阃以外,将军制之。如有不听号令者,先斩后奏。’承蒙吾王如此信任,陆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一番述怀,杜绝了军中毫无根据的谣传与猜疑,陆逊继续正色说道:“军中自有军中法规,即所谓‘王法无亲’。希望各部严守军纪。如不遵守,破敌之前,先行斩首!”

众人默不作声,满脸不悦。周泰跨前一步,对着将台叫道:“吴王义侄孙桓,原在前线与敌恶战,此刻困在夷陵城中,内无兵粮,外无援军。幸得大都督到此,望能早施妙计,救出孙桓,安定吴王之心,提高士兵斗志。——请问大都督有何妙计?”

陆逊看来根本不去考虑孙桓的死活,他回答道:“夷陵一城无关大局,孙桓知人善用,必会死守,并未到非救不可的地步。我欲攻击的是蜀军中枢,中枢一破,夷陵之围定当自解。”

诸将听了,付之一笑,一边退下一边嗤之以鼻:“此人虽然无谋,想得倒是不错。”韩当、周泰二人满脸愁容,私下说道:“有此大都督在上,必败无疑。”

第二天,陆逊向所属各部发出大都督令:“严守隘口,不得轻举妄动,禁止一人单独出战。”

“大都督岂能如此指挥!我等不能就此默不作声。”诸将纷纷不平,一起来找大都督评理。韩当、周泰率先发难:“众将均为杀敌而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何令我等袖手旁观,坐以待毙?吴王难道命令大都督来此消极避战?”

其余各将也对大都督令极口反对。陆逊拔出宝剑,厉声呵斥道:“陆逊不过一介书生,但现在是代表吴王对诸君下令。若再有异议,无论何人,皆依军法格杀勿论。”

诸将惧他如此威严,默然离去,非但无人心服,且比来时更为愤懑,纷纷出言不逊,交口嘲笑道:“好一个小书生,方才平地升天,便要逞威风给我们看!”

吴军闭关自守的这段时间,蜀军士气大振,在猇亭至川口的广大区域里,安营筑垒四十余处,白天旌旗如云,夜晚篝火如昼。

却说这一天细作来报,敌军主帅易人,蜀帝立刻问左右侍臣:“吴军大都督换成陆逊,朕未听说过此人,你们可有谁知道他吗?”

马良答道:“陆逊是东吴大胆起用的新人,他虽为江东一介年轻书生,但听说当年吕蒙敬他为师,对他分外重视。此人善于谋略,不可小视。”

“如此有才,东吴为何过去一直不用?”

“这恐怕是他的才干连他的至亲好友都不知道。吕蒙独具慧眼,早就起用了他。世间都说吕蒙足智多谋,一举攻破荆州、大败关羽,其实那都是陆逊的计策。”

“这么说,陆逊才是杀我义弟的仇人?”

“可以这么说。”

“为何不早告诉我?既然是仇敌,一天都容不得他在朕的帅旗前耀武扬威。”

“请您慎重考虑。陆逊之才,不亚于吕蒙,也不在周瑜之下。”

“你是说,朕的用兵谋略还比不上他这个黄口竖子?”

马良不知该再如何解释。蜀帝刘玄德遂令诸将,全军阵地向前推进。

面对蜀军的大举压上,吴军营中无人再说陆逊闲话,众将一起来到中军帐中,等待陆逊下令迎击。

“固守现有阵地,不得擅动。”

陆逊下完命令,忽然想到:“不对,韩当气势太凶,必须提醒他注意。”于是亲自骑马来到山上,嘱咐他:“韩当,切勿轻易下山。”

韩当本已集结兵马,准备下山迎敌,现被陆逊阻止,不禁愤然说道:“大都督难道看不见吗?那黄罗伞盖下坐的正是蜀帝。我们守在山上视若无睹,还谈何上阵打仗!”

“若仅看阵形,你想得不错。但刘玄德诡计多端,何以摆出这种简单阵势,将自己送到吴军阵地之前?——你千万不可轻易令士兵下山去自投罗网。幸好现在时逢盛夏暑天,我军只要坚守不出,他们在旷野烈日之下每天徒费精力,口干舌燥,必会转移到山林阴凉之处。到那时,我再号令诸将奋勇杀敌。将军,请安心在这山上纳凉,敌人在山下行军、挑战,你就只当是在看戏。须知你现在按兵不动,也是为了东吴。”

蜀军在山下不断辱骂嘲笑,正是想激起吴军的愤怒。

吴军全线按兵不动,韩当无奈,也只好空握双拳,遵照陆逊的命令,老老实实待在山上。

二十六 白帝城

用谩骂和嘲笑激起敌人的愤怒,以此请君入瓮,其实是古已有之的老套战法。

蜀军又让弱兵在前,故布虚阵,暴露弱点,千方百计要引吴军来攻,而吴军就像躲在地下的鼹鼠一样,坚决不出阵地一步。

在光秃秃的旷野上,夜里自当别论,一到白天,炎阳灼背,连水也要从远处运来。蜀军士兵接连病倒,士气也越来越低落。

“如此下去岂能耐得住?还是先转移阵地,退到凉爽的山北或是有水的山谷里去。”

刘玄德见无计可施,终于不得不下了转移命令。

马良提醒他说:“一次退兵太多恐遭不测,陆逊一定会派兵前来追击。”

“不用多虑。留下老弱残兵殿后,佯败溃逃,敌军若乘胜来追,朕就亲率精兵进行伏击。敌人发觉中计,就不敢再继续追赶。”

诸将都对蜀帝的神机妙算赞不绝口,但马良还是惴惴不安,仍想劝蜀帝改变主意:“最近孔明巡视各处要塞,巩固防卫,现正来到汉中。此地距汉中并不太远,我们可将这一带的地形、布阵画成图纸,马上派人带去,听听他的看法,然后再转移阵地也不迟。”

刘玄德微笑着说道:“朕也不是不懂兵法。远征之军,怎能凡事都去问孔明?既然孔明正好来到汉中,你可去将朕的近况与战场态势告诉他,听听他有何意见。”

马良遵命,将地形与双方布阵详细画成八个图本,亲自带到汉中去见孔明。

第二天,吴军一座山上的观察哨士兵急匆匆奔下山,向韩当、周泰报告:“蜀国大军开始陆续向远处山林方向转移。”

“啊?果真走了?”二人立即飞马来向大都督陆逊告知此事,只见陆逊犹如久旱逢甘露一般,顿时眉开眼笑,“太好了!”

“大都督,请速向全军下达追击命令。”

“不,且慢。——你们先随我来。”

陆逊带着韩当、周泰策马驰上一块高地,他深知不可光凭哨兵报告采取行动,必须亲自观察,方可作出决定。

陆逊放眼向旷野望去,不禁叹道:“真是壮观……”

撤军比进军要求更高。旷野上的蜀国大军,除了留在吴军阵地前面殿后的一万人马外,已经有条不紊地全部撤走。

周泰恨得跺脚叫道:“晚了!机会稍纵即逝,我们慢条斯理,失去了一次绝好的良机。大都督,让韩当和我去歼灭那一万残兵,权当解解气吧。”

陆逊仍然不准出兵,“不,必须再等三天。”说着又去瞭望别处,对二人的请战置之不理。

周泰愤愤不平地说道:“刚才迟缓片刻,已经错过了战机,难道还要我们再等三天?”

他已无意再向陆逊请战,只得恨恨地朝旁边吐了一口唾沫,以泄胸中闷气。

陆逊举鞭指着远方解释道:“那个山谷里和前面山背后似有隐隐杀气,想来必有蜀国伏兵。大军远退,仅留下一万残兵殿后,此计定是要引我们追击。”

说罢再次严令二人不得擅动,自己回中军去了。

“胆小鬼!”

“秀才谈兵,之乎者也……”

众人嘲笑陆逊怯懦,放走了到手的胜仗,白白待在大都督的位置上。

火上浇油的是,殿后的蜀军老兵竟然故意脱下盔甲,在吴军阵前打瞌睡,不时还要口出狂言,讽刺挖苦:“出来呀!不敢出来吧?”

等到第三天,周泰、韩当等人又来中军帐请战,但陆逊面带苦笑,仍是不准,“你们的任务不是去逞匹夫之勇。”

周泰瞪着双眼,急切地追问道:“如果这些蜀兵也尽数退走,却当如何?”

陆逊爽快地答道:“那才是我希望的最好结果!”

众将听罢当场大笑,在他们眼里,陆逊这个大都督的确胆小如鼠。

这时,负责瞭望的将士来报:“敌人殿后的一万老弱士兵,今晨趁雾霭未散,全部撤走。不久,山谷里又走出七八千蜀军,拥着黄罗伞盖悠然远去。”

“啊,那正是刘玄德,竟然让他跑了!”

诸将大为惋惜,陆逊却向大家解释道:“刘玄德乃一代英雄,我们如何努力,也很难攻破他布下的正规战阵。现在时日已长,天气又热,病患增加,士气疲怠,他在此一无可为,只好移阵水边。为了安全转移,他还留下老弱残兵诱我追击,自己集中精锐埋伏于山谷里。等了三日,见我军未动,这才怏怏而去。——形势逐渐变得对我军有利,诸君且拭目以待,不出十日,我定叫蜀军土崩瓦解!”

诸将一脸诧异,并不相信,韩当更当场揶揄道:“原来如此。大都督真不愧是出色的理论家。”

陆逊对众将的怀疑并不理会,当场提笔给吴王孙权写了一封信:“蜀军指日可破。大王与建业城中诸公,均可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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