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军此时已开始将其主力移向水边。刘玄德觉得陆路有陆逊重兵把守猇亭要塞,坚忍顽强,留在这里只能旷费时日。他已开始沉不住气,想要直捣东吴本土,与吴王孙权决一雌雄。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最近几天,蜀国军船陆续沿长江而下,驱逐江岸敌军以后,立刻屯扎水寨。
蜀吴开战,让魏国很高兴。魏国的情报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展身手过。
魏帝曹丕有一次突然仰天大笑:“蜀国出动大批水军,正以每天一百多里的速度向东吴前进,刘玄德是在找死。”
侧臣不解其意,问道:“陛下此话怎讲?”
“你们还不明白?蜀军在陆地上已建有四十多处营寨,现在又从水路前进几百里。蜀国七十五万大军分散开来,在这蜿蜒七百里的阵线上配置兵力,便会十分薄弱。不去攻陆逊的陆上要塞,改从水路前进,这说明他运势将尽。古语道:‘包原隰险阻而结营,此兵家之大忌。’他正是犯了这个大忌。数日之内,蜀军必遭大败。”
群臣仍不相信曹丕所言,反而惧怕蜀国军势,“我们必须注重国境防备。”
但曹丕断言:“陆逊若胜,必会顺势直捣西川,那时便是我军夺取东吴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不久就分别派遣曹仁督一军出濡须,曹休督一军出洞口,曹真督一军出南郡,兵分三路,准备伺机攻吴,真不愧是曹操后代!
马良来到汉中,拜见了孔明。他取出自己画的地图,详细说明了蜀军的部署:“我奉旨前来请教军师。我军已在七百里的战线上,沿江据山建营地四十余处,水军前锋正在向下游东吴攻去。”
谁知孔明猛然沮丧地拍着膝盖叫道:“啊,完了!何人向皇帝提出如此布阵?”
“无人插嘴,是皇帝亲自布的阵。”
“哦……难道汉朝命数已尽?”
“军师为何如此沮丧?”
“顺水进攻虽然容易,逆水撤退却很困难,此其一。‘包原隰险阻而结营’,乃兵家之大忌,此其二。战线过长兵马分散,力量势必薄弱,此其三。马良,你火速回战场去,将我之所言奏明皇帝,极力劝他避开祸端。”
“若我未到之前,已经败给陆逊了呢?”
“不要紧。陆逊不会穷追不舍,他不可能不知道,魏国必会乘虚而入攻打东吴。——如果事态紧急,可请皇帝进入白帝城。我在入川时,已在鱼腹浦(今重庆奉节城南)留下十万伏兵,以备后日之需。倘若陆逊贸然追来,只会被我军生俘。”
“我几度经过鱼腹浦,从未见过一兵一卒,丞相何言那里有十万伏兵?”
“到时候你便会知道的。”
孔明写好奏折,让马良急回战场,自己也回成都去了。
东吴的陆逊已经开始行动。——时机已到,他便分派诸军,先去夺取蜀军江南第四营。
第四营由蜀将傅彤把守。此次夜袭,吴将凌统、周泰、韩当皆争当先锋,但陆逊有自己的考虑,特别指定淳于丹为先锋,让他率五千骑兵,另派徐盛、丁奉随后跟进。
淳于丹被挑选出来,获得担任奇袭先锋的殊荣,当夜去偷袭蜀军第四营。岂料遭遇南蛮军与蜀将傅彤奋勇抵抗,不仅损失惨重,自己也险些丧命,好容易得到丁奉、徐盛二军相救,才得以返回营地。
他尚未拔掉身上所中的敌箭,便前来跪在陆逊面前,“淳于丹无颜面见大都督,请依军法治我败战之罪。”
“你何罪之有?”陆逊毫不责怪他,反而说道,“若论罪,是本都督之罪。其实昨夜奇袭,只不过是要你去一探蜀军虚实,如今我已找到大破蜀军的战法。”
徐盛闻言追问道:“有何破蜀之法?若每次皆如昨夜一般,兵都要折尽了。”
“如今天下只有孔明识得此法,所幸孔明不在营中,真乃天助我也。”陆逊唤来号手,令其吹号。
各阵大小将士闻号皆来到帐前。陆逊登上点将台发布命令:“我军不战已有百数十日,天不降雨亦有月余,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方。——朱然,令你将茅草木柴堆于船头,去江上等风,明日午后将有东南风大作。风起后将船靠近北岸敌营,投掷硫磺焰硝,将蜀军各营顺风烧光。——韩当,令你率一队人马同时在江北上岸,周泰在江南岸进攻,其余各部等我临时调遣。如此一来,不到天明,即可取刘玄德之命矣。各阵速去准备!”
陆逊就任大都督以来,首次发布大举进攻的命令,朱然、韩当、周泰摩拳擦掌,赶紧去准备战斗。
果然,第二天中午过后,江上刮起大风,将蜀军中军帐前高高飘扬的帅旗刮翻在地。
刘玄德皱着眉头问道:“此为何兆?”
程畿答道:“古时称其夜袭之兆。”
就在这时,负责江面警戒的哨官来报:“昨夜江上飘来无数船只,如此风浪,仍停在江中并不离去。”
刘玄德点头道:“此事我已知道,恐为敌军故布迷阵。通知各船,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擅动。”
紧接着又来一报:“据悉吴军一部正在向东移动。”
“这也是诱兵之计,我军出兵时机未到。”
将近日落时分,江北阵地冒出浓烟,刘玄德以为是失火,举目远望,只见下游军营中也出现了火光。
“如此大风,令人担心。关兴,快去看看。”
到了夜里,火并未熄灭,南岸营地也起火了。刘玄德立刻派张苞前去巡查,以防万一。
“这火烧得很奇怪。”
火势越烧越旺,把夜空照得通红。狂风卷着沙石,伴随着波涛声、呼喊声席卷而来。
忽然有人惊叫:“不好!中军附近也着火了!”
刘玄德中军帐附近的树林里,干燥的树叶正被烧得噼啪作响。
“啊!”匆忙跑出帐外,只见人影在烟雾中左奔右窜,分不清是敌是我。
“是敌人!吴军来了!”眼前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刘玄德被众人护卫着推上马背,朝冯习的营地驰去。他的袍袖和马鞍都烧着了,整个大地和天空似乎都在燃烧。
好容易到达冯习营地时,那里更是一片混乱。不仅火势冲天,吴军大将徐盛也借着猛烈的火势在发动进攻。
“这是怎么回事?”刘玄德茫然自问。人在落入圈套之时,往往会失去正确的判断,刘玄德此时正是如此。
扈从中有人叫道:“不行!这里也危险,只有去白帝城了。快去白帝城!”
见到刘玄德骑马在浓烟大火中狂奔,冯习叫道:“我来护驾!”于是带着十余骑追了上来。谁知路上遇到吴将徐盛,冯习及十余骑随从尽数被杀。
徐盛斩得冯习首级,一边加紧追赶,一边大喊:“活捉刘玄德!”
刘玄德跑着跑着,前面又杀出了吴军伏兵丁奉,前后夹击,进退两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部将傅彤与张苞率军杀了过来,他们此时已经陷入重围之中,只能逃到马鞍山上。
到了山顶,刘玄德才清醒过来。他从高处远远望去,不禁吃了一惊,只见连绵七十里的火海,几乎把大地和天空都烧焦了。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陆逊庞大的火攻计划。
“陆逊真可畏也。”此时醒悟为时已晚。就在他仰天长叹的时候,陆逊的兵马已将马鞍山重重包围。只见千百条火龙顺着山道烧了上来,看来他要将此山化为灰烬。
金鼓齐鸣,喊声震天,护卫在刘玄德周围的将士们进退两难。血气方刚的关兴、张苞从旁说道:“陛下不必担心。”说着,就领头从火势较弱的山路,不顾一切地朝靠近江边的山下跑去。
这条火势不大的路上也埋伏着陆逊的吴军。刘玄德等人突围后,追击的吴军越来越多。
“火攻之敌须用火防。”不知是谁急中生智,把路旁的野草点燃,但火势太小,不足以阻挡敌人,蜀军于是折断弓箭、旗杆,脱下战袍,扔进火里助燃,以此来加大火势。路旁的树木跟着燃烧起来,连成一道火墙,终于阻住了追击的吴军。
谁知一来到江岸上,又遇上了敌军伏兵,东吴大将朱然正等在那里。
刘玄德一行返身逃窜,刚要进入山谷,只见吴军打着陆逊的军旗从山谷里拥了出来。
“朕死于此矣!”就在他绝望大叫之时,一队未曾想到的援军从天而降。
率军前来的是赵云。赵云来到此地,是因他的驻地江州比汉中更靠近战场,孔明与马良分手回成都前,曾着人送快信令他即刻去救蜀帝。
赵云来援,使刘玄德绝处逢生。他初来白帝城时,统兵七十五万,而今再进白帝城,却只带着几百骑扈从。
赵云与关兴、张苞眼见蜀帝入城以后,又循原路返回,去搜寻被打散的蜀军。
二十七 石兵八阵
蜀军遭到火攻之后,连绵七百余里的大小营地被分割开来,就像洪水中的一个个孤岛。失去联络与相互策应,只能与潮水般涌来的吴军各自为战。
经过激战,两天之内战死的蜀将不计其数。
吴军丁奉率军首先将傅彤包围,劝他投降:“你殊死抵抗也毫无胜算,不如投降东吴,以图将来荣华富贵。”
傅彤站在阵前,凛然喝道:“我乃汉朝大将,岂能投降吴犬!”说罢冲入吴军之中,拼死奋战,壮烈掮躬。
蜀国祭酒程畿手下将士战至只剩十余骑,他仍想与军船水手汇合以后继续抵抗,谁知来到岸边,才见军船也被东吴水军占领,自身已经进退两难。
一位吴将叫道:“程祭酒啊,程祭酒,现在水路两处已无一杆蜀国军旗,你还不快下马投降!”
程畿披散着头发,怒喝道:“我追随蜀帝至今,只知冲锋陷阵,从不知何为投降苟命!”说完策马四处冲杀,最终自刎身亡。
蜀军先锋张南,原在夷陵包围攻打孙桓。赵融飞马前来相告:“中军已败,全线溃散,皇帝去向不明。”
张南大惊,立刻撤军要去搭救刘玄德,与中军会合。
孙桓一见张南撤兵,立刻乘机率军出城追击,与各路吴军一起堵住张南、赵融的去路。张南、赵融二人寡不敌众,战死在乱军之中。
蜀军将领相继阵亡,南蛮援军将领沙摩柯也被吴军周泰俘获斩首,蜀将杜路、刘宁之辈则苟且偷生,带着部下投降了吴军。
“大功告成!现在只等着活捉蜀帝刘玄德了!”吴军统帅陆逊今日终于露出锋芒,趁着大捷之势,不给蜀军任何喘息机会,亲率大军,朝刘玄德逃走的方向紧追上来。
不觉追到鱼腹浦,这里原是一座古城。陆逊下令扎营休息,到了傍晚,亲自登上城关,向前方眺望。
“奇怪!”他一脸诧异地对左右大将说道,“前方靠山临江之处,杀气冲天,看来定有埋伏。必须小心提防,绝对不可贸然前进。”
陆逊即刻后退十里,派人先去打探虚实。
不久,派去侦察的士兵陆续回营,众口一词地报告说:“没有发现敌军的一兵一卒。”
陆逊感到奇怪,再次登到高处,仔细瞭望远处天空良久,然后才自言自语地走下山来,“那里漫天弥漫蒙蒙鬼气,凛凛杀云,岂能没有伏兵?定是前次派去的人蒙昧无知,必须再让有经验的老兵去仔细查看。”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陆逊仍然放心不下,几次走到营前,眺望鱼腹浦的夜空。
“实在奇怪,入夜以后,杀气反比白天更重,难道埋伏在那里的是天兵天将?”陆逊左思右想,一夜都未睡得安宁。
将近拂晓,老练的侦察兵终于回到营地,向陆逊报告说:“我等仔细观察,那里确实没有敌军。但从江岸到山间的险路上,堆着大小几千块石头,看上去像是石人站在那里,走到附近便觉得阴风鬼气扑面而来。”
黎明时分,陆逊终于下定决心,亲自带着十几个随从,要去鱼腹浦去视察一番。
途中遇见四五个渔夫,陆逊勒住马问道:“请问老乡,这里从江边到山上堆了那么高的石头,却是做何用处?”
其中一个年迈的渔夫答道:“前几年,有个叫诸葛孔明的人乘船入蜀经过这里,他令船上下来许多士兵,在此操练了许多时日。待兵船走后,我等才发现这一带建起了石门石塔,还用石头排成作战阵势。从此以后,河道流向也与以前不同,经常突然刮起旋风,附近百姓无人敢靠近。”
陆逊听罢,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是孔明摆的迷魂阵。”随即催马朝坡上跑去。
到了山上一看,只见那些石头貌似杂乱无章,其实都是按兵阵排列,山路两旁还有许多石头房子。陆逊哈哈大笑道:“这些石头兵阵不过是迷惑人的把戏,竟然害得我从昨天一直担心到现在。”
他从岸边沿着山路在石头阵里转了一圈,正要回去。
“奇怪,这里怎么走不通?”
“不对,应该走这边吧?”
“不行,不行,这样又会回到刚才的路上去了。”
陆逊与十几个随从好似中了邪,东转西转,怎么也从这乱石阵中走不出去。
过了不多久,太阳西沉,忽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江声浪涌,犹如剑鼓之声,天地须臾之间露出了狰狞的凶相。
“听啊,好像是军鼓响。”
“不是,那是浪声、云声。”
“糟糕!我以为这是迷惑人的把戏,没想到中了孔明的奸计。若入夜以后风浪再大些,我们难免会淹死在这里。”
“趁天色尚明,一定要找到出口。”
众人瞪大眼睛,气急败坏,仍是找不到出口。
正在这时,一位白发老翁突然微笑着走向前来。陆逊问他是谁,老翁答道:“我是诸葛亮岳父黄承彦的朋友,就住在前面那座山上。”
陆逊急忙向其施礼问路,老翁说道:“我在山上看到你们迷了路,才下山来到这里。诸位请随我走。”说着拄起拐杖在前面带路,陆逊与部将紧随其后,不多时便走出了乱石阵。
“老朽告辞了。今日将各位带出阵外之事,切切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将对孔明岳父黄承彦不利。”白发老翁说完,又拄着拐杖,腾云驾雾般回到那暮霭笼罩的山上去了。
“‘猎户打猎不看山’,我陆逊独自深入此地,真是犯了大忌。如此看来,我军绝不能继续追击。”陆逊领教了乱石阵的厉害,一声令下,全军立刻飞也似的撤回东吴去了。
二十八 曹丕征吴
破蜀似疾风迅雷,撤退亦如风驰电掣。吴军众将打完胜仗,趾高气扬,有人语带揶揄地问陆逊:“明明已经逼近白帝城,为何见了乱石堆出的迷魂阵,就慌忙退兵?又不是真的孔明在那里。”
陆逊认真地答道:“不错,我确实害怕孔明。不过撤军还有其他原因,两天之内诸公便会知晓。”
众人以为这是他一时搪塞的遁词,没想到过了两天,果然东吴各地接二连三送来急报:“魏国大军分为三路,曹休之军已达洞口,曹真迫近南郡边境,曹仁正向濡须进发,来势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