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与曹丕不谋而合。魏国水军已有两千小船与百余艘舰船,曹丕于是命令几十所船厂日夜不停加紧造舰。
此次计划建造的舰船巨大无比,名唤龙舟,龙骨长二十余丈,可载兵两千余人。十几艘龙舟造毕下水后,再加上其他三千余艘兵船,魏国于黄初五年(公元224年)秋八月南下征吴,一路上浩浩荡荡,犹如“水上长城”。
魏军水军不走长江,而是决定先从蔡水、颍水进入淮水,驶到寿春(今安徽寿县)、广陵(今江苏扬州东北),与东吴水军在扬子江上进行决战,然后在对岸南徐(今江苏镇江)强行登陆,进逼建业。
此次仍由曹真担当先锋,张辽、张郃、文聘、徐晃等老将为其辅佐,许褚、吕虔为中军护卫,皇帝亲征的伞盖旌旗置于大军中央。
魏国此次发兵使东吴受到很大震动。
“没想到魏军这次来得如此迅疾。”孙权闻讯后惊慌失措,群臣亦尽皆失色。顾雍奏道:“魏军此次是为蜀吴同盟而来,蜀国理应鼎力助吴。可以告诉孔明,让他速派蜀军攻打长安,同时我军必须加强防守南徐要冲。”
然而形势紧迫,这等小计难解燃眉之急。
孙权忽然想起了正在镇守荆州的陆逊,“快召陆逊回来!非陆逊不可当此大任。”
站在一旁的徐盛满心怨气地说道:“臣等均愿为陛下肝胆涂地,陛下为何如此不屑一顾?”
徐盛,字文向,琅琊莒县人,素以武略闻名。孙权凝神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坚定的信念。
“徐盛,那太好了。如果你能来守江南,我还有何担心?就命你为都督,统领建业、南徐兵马如何?”
徐盛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肖徐盛担此大任,纵然一死,也要为陛下粉碎魏军进攻。如若守不住江南,诛臣九族,绝不喊冤。”
快马来报,魏国倾巢而出的征吴大舰队,已经从蔡水、颍水进入淮水,其先锋正在靠近寿春。徐盛将兵力集结到长江一线,准备与魏军决一死战,誓言道:“此战若败,无复有吴。国之不存,焉有我耶。”
但有一人,对新任都督徐盛的军令屡唱反调。这个年轻气盛的将军,是孙权的侄子孙韶,字公礼。
孙韶固执地认为:“应该早发军马渡江,于淮南之地迎敌。如此白白等在这里,魏国大军一旦攻上岸来,引起国中骚动,势必无法收拾。”
徐盛对此反对:“渡江去对岸作战,于我军非常不利。魏军先头部队名将云集,岂能轻易奇袭成功?只有等敌军渡江来到此地,我军方能将其歼灭。”
他照此方策巩固防卫,蓄势以待。
魏军舰队已经进入淮水,附近要塞皆被其陆军攻破。消息传来,孙韶咬牙切齿,再三再四催徐盛发兵:“你难道就这么坐视不管?”
他喋喋不休地指责徐盛消极避战,声称若能给他一队人马,定能冲过江去,将魏帝曹丕的首级取回来。甚至扬言,要私下招集有志之士,夜里逃出兵营去渡江作战。
徐盛被逼得忍无可忍,怒斥孙韶:“大胆!竟敢藐视军纪!”于是,断然命令武士:“将孙韶斩首!若将此辈留在营内,我的命令谁还会听!”
武士们将孙韶押到辕门之外,即待行刑。但因要斩的是孙权钟爱的侄子,他们互相推来推去,谁也不肯动手。
“你来斩吧。”
“不,还是你来吧。”
有人趁机已将此事报进宫去,吴王大吃一惊,急忙亲自飞马来救。
孙韶靠着孙权捡回一条命,趁机告状道:“我以前在广陵住过,对那里的地形了如指掌。恳请徐盛给我一队人马前去偷袭,不料他觉得失了面子,反要将我斩首。”
孙权本就喜欢这个侄子,见他胸怀大志,心里大为赞赏。
“嗯,嗯……如此说来,你主张要在曹丕的大舰队渡过长江之前,主动迎上前去阻击?”
“是的。侄臣以为,倘若如此坐等魏国大军来攻,东吴必亡无疑。”
“好,好,我与你一起到营中去问徐盛,看他到底打的是何主意。随我来!”刑吏与武士也跟随在孙权后面回营去了。
徐盛恭迎吴王,对主君的到来非常吃惊,正色说道:“封臣为都督的正是大王,现在臣在整肃军纪,大王为何又要破坏军纪?”
徐盛义正词严,吴王无言以对,只得借口孙韶少不更事,再三对徐盛抱歉道:“饶了他吧,只此一次。”
三十三 淮水之战
孙韶是孙权俞姓义兄的独子,若将他处死,义兄家便会后继无人。孙权位居吴王,自知军法如山,碍难违背。只得以此为由,向徐盛为侄子乞命。
吴王言至于此,徐盛也不得不说道:“看在大王的面子上,饶你一死,且待战后再做处置。”
孙权对身旁的侄子说道:“快快谢过都督。”
孙韶把头一摇,“我不谢!”接着得寸进尺地大声叫道:“都督胆小如鼠!今后我也绝不听他号令。虽然不从命是违反军纪,但我这是为东吴着想,赤胆忠心,何惧一死?我本来就不是怕死之人。”
孙韶的倔犟令吴王目瞪口呆,他恨恨地说道:“任性之极!徐盛,今后军中不准再用他!”
吴王再也待不下去,立刻骑马回宫去了。
当天夜里,徐盛被急报叫醒:“孙韶率所部三千人马,擅发兵船,渡江而去。”
“啊?已经走了?”徐盛虽然气愤,但也不能见死不救,他速派丁奉领四千援兵,前去追赶。
这一天,魏国的大舰队开到了广陵。先头部队的侦察船去打探敌情,只见两岸交通已断,长江上汪洋一片,一艘船只的影子也没有。魏帝曹丕感到奇怪,“江南吴军或许有诈,朕要亲自察看。”
他令龙舟旗舰从河口驶入扬子江,船上竖着龙凤日月五色旌旗,白旄黄钺簇拥,光耀夺目。从广陵沿岸到江北大小湖泊,无数兵船燃着灯火,满天星斗为之失色。
曹丕站在船楼上眺望江南,只见东吴沿岸到处漆黑一团。近侍蒋济说道:“陛下,照此看来,一举攻上对岸,也不会有多大抵抗。”
“不然!”刘晔慌忙制止道,“兵书上说‘虚虚实实,神鬼莫测’。不可急功莽动,应先仔细观察几日敌人动静。”
“是啊,不能心急。”曹丕点头赞同,似乎感到已经胜券在握。
入夜,明月高悬,几艘快船箭一般向江南划去,不久,侦察兵深入敌区后回来向曹丕禀报:“敌区沿江寂然无人。城镇没有灯火,村落犹如墓场。想必是听说魏军攻来,百姓早就逃难去了。”
曹丕大笑着点点头,“或许是吧。”
将近五更,江上忽然浓雾弥漫,近在咫尺之物,皆不得见,只听到江风和卷着旋涡的涛声。须臾风起,雾散云收,夜明日出,万里晴空,对岸十里之外清晰可见。
只听船舷旁的将士指着对岸失声惊叫:“啊?”
“那是什么?”
一名大将跑上船楼,进到曹丕室内,把看到的怪事大声向曹丕报告。
东吴都督绝非消极避战的庸人。众人后来才明白,他主张固守,为的便是以后发动积极进攻。
天明时分听到船上将士报告的怪事,曹丕也走出船舱,用手遮住额头朝江南瞭望。他吓出一身冷汗,一夜之间,数百里长的东吴沿岸,景观与昨日迥然不同。
昨夜侦察船报告说不见一灯一旗,渔港村落人影全无,现在望去,水边寨垒连绵不断,山上旌旗飘扬,高地上有箭台炮楼,各处水边要塞兵船如林,可见其积极备战之一斑。
曹丕禁不住长叹:“啊,这是何战术?看来东吴大将绝非等闲之辈。”
原来,东吴都督徐盛已提前将百姓迁走,对城楼施以迷彩伪装,但凡江上看得见的防御阵地,全部用草木遮盖,先以此迷惑敌人。而当曹丕率魏国舰队一出狭窄的淮河,东吴便一夜之间拆除沿岸全部伪装,毅然摆出决战阵势。
“他既然摆出这种阵势,不知还有何诡计。”
曹丕立刻下令撤回淮水,偏偏运气不佳,龙舟旗舰搁浅在狭窄的河口沙滩上,进退不得,一片混乱。
傍晚好容易离开浅滩,远甚于昨夜的狂风又起,船被吹得东摇西晃,船楼被巨浪冲得支离破碎,将士们都被掀倒在船板上,魏军舰队遇上了一个灾难之夜。
“危险!危险!又要搁浅了!”
魏军在黑夜的狂风中提心吊胆,受尽煎熬,船只相撞,船舵失灵,桅杆折断……在狂风的咆哮声中,兵船完全失去了控制。
曹丕晕船,像重病人一样躺在船舱里,文聘只好背着他跳上一只小船,好容易在淮河的一处商港上了岸。
一踏上陆地,曹丕顿时感到头不晕了。这里是魏军的陆军总帐所在,曹丕进去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精神,他对诸将叹道:“真不走运。这样的狂风大浪,天亮前总会消停下来吧。”
但过了不久,半夜时两骑快马冒着暴风雨突然来到营中,信使报告说:“蜀国大将赵云出了阳平关,正向长安奔袭而来。”
曹丕一听,脸色骤变,“长安乃魏国重镇,必是孔明趁我远征耗费时日时,才来乘虚而入,不能再耽搁了。”
他连夜下令,水陆两军立即全部撤退,打算待风浪稍平之后,自己再回原来的旗舰。
此时,大约三千吴兵不知从何处渡江而来,冲进魏军营中四处放火,朝着曹丕追了过来。曹丕与左右诸将如梦初醒,抛下转瞬之间倒在地上的无数尸体,狼狈逃回龙舟。谁知朝淮河上游才行了十里,左右两岸和前方湖泊突现火光,转瞬之间,成了一片火海。
原来,这一带芦苇茅草又高又密,吴军将大量鱼油浇在上面,所以火势才如此之大。
两岸烈焰借着狂风,像火龙般在波浪上游动,魏军数千艘大小舰船有的烧沉,有的爆炸,直到第二天,数百里淮河上还在飘着蒙蒙黑烟。
三十四 平南首役
曹丕壮志未酬,铩羽而归。几天之后,远望淮河一带,只见茫茫之中,两岸的芦苇茅草都已焦枯一片,淮河上到处是大小舰船烧毁后的残骸,以及漂浮着的无数魏军死尸。
魏国的此次重创,并不亚于曹操时代的赤壁大败,兵员伤亡超过三分之一,抛弃的舰船和兵粮、武器不计其数,全部被吴军缴获。魏国名将张辽毙命淮水,也为吴军的胜利锦上添花,东吴对自己的国防力量更为自信。
论功行赏时,都督徐盛上表,首推孙权侄子孙韶,“孙韶勇敢深入敌地,伺机突袭魏军总帐,使曹丕中军混乱不堪,斩杀敌将不计其数。”
孙权却说道:“不,孙韶与都督无法相比。诱使魏军骄矜轻敌,将其引至淮河狭窄河口予以痛击,皆仰都督深谋远虑,准备周密。军功之首,非徐盛莫属。”
于是,孙权将徐盛列为第一,孙韶第二,丁奉第三,其他官兵,均论功犒赏。
翌年,蜀国平安迎来了建兴三年(公元225)的春天。孔明倾心辅佐幼帝整治内政,国力日益隆盛,成都城内夜不闭户,两川之民均感其德。加之连年丰收,凡遇差徭,人人争先,老幼鼓腹讴歌,安居乐业景象随处可见。
国内这种忻乐太平的安定生活,会因邻国形势的变化,随时转为紧张繁忙的整军备战。这段时间,南方频频有快马到成都来报:“南蛮国王孟获犯境掳掠,建宁、牂牁、越嶲各郡均与其勾结,唯有永昌郡太守王伉,恪守忠义,孤军奋战,其形势甚为危急。”
孔明闻报后颇为果断,随即于当日早朝谒见后主刘禅,奏道:“若不对南蛮进行讨伐,以示帝威,必永为国家之大患。臣对出兵时机思量已久,现在正当其时。此次臣领军前去征讨,陛下年少,请留在成都料理政务。”
听到丞相告辞远行,后主面露怯色,不想让孔明离开自己,“听说南蛮地区酷热难耐,丞相可否另派一员大将前去?”
孔明摇头答道:“我走以后,四境守备无须担忧。白帝城已派李严镇守,此人足可抵御东吴陆逊。魏国去年侵吴,战船兵员损失惨重,暂时无力对外用兵。”
孔明又用好言安慰刘禅,后主终于点头同意孔明前去。谁料谏议大夫王连又从旁阻止:“丞相秉国家钧衡之重任,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乡,我等岂能不担心。蛮境之乱,乃疥癣之疾,丞相在意,它便是病,置之不理,几时也会自行痊愈,还望丞相重新考虑。”
对王连的忠言,孔明谢其好意,但并无改变亲自征讨之意,“所言甚是,但南蛮之地,离国甚远,瘴疫肆虐,人多不习王化,收服甚难。单凭武力恐难平定,须以利德辅之。刚柔并用,武仁相济。为求万全之计,吾当亲征之,此绝非孔明要贪小功。”
王连再三苦劝,孔明仍旧不听,当日便选出几十员大将,分属各部,全军五十余万,向益州南部出发。
行至途中,忽有一人单骑入军来见孔明,原来是关羽三子、关兴的弟弟关索。
孔明嗟呀不已,含泪问道:“你一直在哪里?”关索当时与父亲关羽在一起,故荆州之战后,众人都以为他已战死。
“荆州战败之时,我身负重伤,被藏在鲍家庄养病。听说丞相今日要前去征讨南蛮,便日夜兼程,特来投见。”
孔明大喜道:“好,那就加入前部先锋,望你杀敌立功,不辱父名。想必是关羽之魂领你前来,要你代他为蜀国尽忠。”
关索满怀豪情领命而去。不久进入益州南部,这里山川险恶,天气酷热,行军困难,完全无法与中原征战相比。
建宁(今云南昆明)太守名叫雍闿,是此地反叛三郡中的头目。他暗中与南蛮国的孟获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和越嶲郡的高定、牂牁郡的朱褒相互策应,连成一线,面对孔明大军,颇为自负,“孔明亲自前来,真是求之不得”。于是先发六万人马,埋伏在孔明必经的路上,准备迎击。
六万叛军的统兵大将为越嶲郡高定所部,名叫鄂焕,传说此人满面如涂蓝墨,暴牙露于唇外,怒时犹如恶鬼,使一支方天戟,有万夫不当之勇,为云南第一猛将。
首战初日,蜀将魏延与其对阵。魏延得孔明授计,并不与其硬拼猛打,而是声东击西,使其疲顿。直到战至第七日,魏延才与张翼、王平将鄂焕团团围住,生擒回营。
解至中军帐中,孔明令人为他松绑,放他回去。临走之前,孔明晓谕道:“你的主人可是越嶲的高定?高定原为忠义之人,他必是受到野心家雍闿的诓骗,方才参与谋反。你回去后,要劝谏高定早早归降,回头是岸。”
鄂焕捡回一命,回到本军阵营,面见主人高定,将蜀军之强与孔明之德一一道与其听。不巧此时雍闿突然来访,他两眼圆睁,对鄂焕问道:“听说你今天在战场被敌人所俘,为何会回到这里来?”
高定替他答道:“孔明确有仁者风度,他向鄂焕晓之以义,免其一死,然后将他放回。”
雍闿听后,嗤之以鼻,“这是孔明的反间计。蜀人本是我们的敌人,哪会对我们讲仁义?”说话之时,蜀军前来夜袭,雍闿未能讲完,只得匆匆逃回自己城中。
第二天,雍闿亲自出城,与高定遥相呼应,频频击鼓鸣号,对蜀军挑战。孔明不予理睬,只是笑着观望,“先等几天再说。”
第三天、第四天,蜀军均未出战,整整七天,阵营之内,并无任何动静。
叛军因而认定蜀军不堪一击,遂于第八天大举攻来。
叛军走进孔明设计好的包围圈,蜀军早已在此严阵以待。一战下来,蜀军俘虏了一大批叛军。
俘虏分别收容于两处,一处为雍闿所部,一处为高定手下。然后,孔明故意让士兵散布谣言:“高定原为忠于蜀国之人,看来他的手下会全部释放,雍闿的部下大概要全部杀头。”
俘虏营里听到这样的传言,一处欢欣雀跃,一处悲泣失声。
第二天,孔明让士兵先将雍闿手下分批带来,每批都问:“你们是谁的部下?”
“我们是高定的部属。”
“真的吗?”
“我们真的是高定的士兵。”
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是雍闿的部下。
“好,既然是高定的手下,就放你们回去。高定的忠义,我最清楚不过。”孔明下令解开他们身上的绳索,尽数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