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军到什么地方去了?”问了当地人才知道,前天夜里,蜀军突然渡河,已全部退到泸水北岸。
“唉,晚来一步!”孟获只好带着蛮军败兴而归。回到土城,却见弟弟孟优也在城中,原来他是听到哥哥正在苦战,特地远从南方银坑山带了两万人马前来助战的。
蛮人兄弟之间颇讲情义,且感情更比中原人外露。孟获高兴地与弟弟畅叙别情,二人脸颊相贴,紧紧拥抱在一起。当日兄弟二人对酌至夜半,拟定一计。
第二天,孟优选出百余名部下,披戴鸟毛,穿上南蛮染布衣衫,渡过泸水,来到敌人阵地。
船到对岸登陆时,只见一个个蛮兵赤脚套着兽骨足环,腕上戴着鱼眼贝壳手链,露出半身古铜色的皮肤,红发碧眼,插着孔雀毛、极乐鸟毛的头饰,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
百余蛮兵捧着大批金珠、麝香、象牙、犀角,跟着孟优,向孔明中军慢慢走去。
蛮兵队伍不久就来到营门附近,只听瞭望台上鼓角齐鸣,一彪蜀军应声挡住他们去路,为首大将喝道:“且慢!你等来此地做什么?”
此将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让孟获扑空的马岱。
孟优拜伏在地,故意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是孟获之弟孟优,是代哥哥正式前来投降的。”
“等在此地!”马岱转回营中,前去禀报。
孔明正与诸将商议,听到此报,向身旁的马谡微微一笑,问道:“你可知其来意?”
马谡点头应了一声,顾忌周围人多,只轻声说道:“不敢明言。”遂拿笔写在纸上,悄悄递给孔明。
孔明读毕,一拍膝盖,笑道:“好!你之所见,与我不谋而合。三擒孟获,看来在此一举。”
遂将赵云召到身边,面授机宜,又命魏延、王平、马忠、关索等将各带人马,依计而行。
“立刻就去!”诸将领命,各自匆匆按孔明所令前去行事。
孔明然后才将孟优召进帐来,故意诧异地问他,为何突然前来投降。
孟优倒地便拜,“人称哥哥孟获是南蛮国中最为倔犟之人,虽然两次被俘,受丞相恩赦保住一命,却仍欲抗拒,催我发兵前来相助。各洞首领与国中百姓尽皆反对,恳请他迷途知返,恭顺侍奉大蜀皇帝。哥哥终于感悟丞相威德,但自惭形秽,无颜来见丞相,故令我先代他来求丞相接受降服。”
孟优为南蛮国中难得一见的能辩之人,说得言之谆谆,眼泪汪汪,所带百余蛮兵,更将各种奉物堆积如山。
孟优接着说道:“哥哥孟获已回银坑山宫殿,收拾宝物,欲牛背马驮,献于天子,不日便来投降。”
听他说完缘由,孔明方露出喜色,欢迎其归顺。又细看奉物,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命人重新设席,摆起酒宴,以成都美酒、四川佳肴款待孟优与手下蛮兵。
酒宴从午后开始,到了黄昏,奏起音乐,蜀兵纷纷跳舞助兴。及至更深,南国之夜暖风轻拂,繁星闪烁,主宾欢喜不尽。
这天夜里,万余蛮夷精兵从上游渡过泸水,犹如狡猾的野兽,穿越山谷,潜过森林,借着营中烛光,从背后一步一步悄悄逼近蜀军兵营。
他们手持硫磺、焰硝、兽油、枯柴之类点火物,孟获见时辰已到,一跃而起,挥手示意前进,“那里便是孔明中军,不要让他跑了!”
蛮军饿虎般向前扑去,孟获冲进蜀营一看,灯火通明,煌若白昼,却不见一人前来迎战,只看到地上躺满了醉倒的士兵。
仔细一看,醉倒在地的全是孟优手下,孟优也躺在酒席中痛苦翻滚。他看到哥哥进来,用手指指自己嘴巴。
“你怎么了?”
孟获抱起弟弟,孟优却说不出话来。正是设计暗算人,却被人暗算了。百余名孟优的手下,一个不漏,全部被灌了毒酒。
“糟糕!”孟获带来的蛮兵此时毫不知情,从四面八方投来焰硝、油壶,正在全力进行火攻。孟获抱着孟优,奋力跳到帐外,大声叫道:“住手!住手!停止火攻!里面的弟兄要被烧死了!我是孟获,让我过去!”
就在此时,火焰中冲出蜀军大将魏延,大声喝道:“要过便从我这里过!”
战鼓隆隆,大批蜀兵挺枪紧逼上来。孟获忙转身向后逃跑,哪知赵云领兵正等在那里。
“孟获,你天命已尽!”赵云边喊边追,孟获不得不扔下弟弟,只身一人向泸水上游逃去。
只见河边有条蛮船,载着二三十个蛮兵。孟获早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飞身跳上船去,命令道:“听着,马上渡河!”
话音未落,船上士兵从前后朝着孟获猛扑上来,“逮到了!”
“别胡闹!我是孟获!”船上蛮兵听也不听,只顾把他绑得严严实实。
“蠢货!我们奉马岱将军之命,在此等你多时了,跟我们去见丞相吧!”说着,把孟获扛上了岸。
当夜,孔明中军营里关满俘虏,除十名负隅顽抗者外,一律不杀,或稍加惩戒,赏酒惠物,全部放回。
幕僚们最后问道:“孟获如何处置?”
孔明悠然在孟获面前坐下,揶揄道:“你又来啦?孟获。”
孟获已有两次被俘经验,心里似乎颇得要领。他愤然大声叫道:“今夜失败,都是因为我那愚蠢的弟弟贪杯,才坏了我的计划,这不能算我输给你!”
“这次战场上你虽未败在哪位大将手下,但跳上小船,自投罗网,难道不是中了我的计策,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那是我失策。”孟获不得不点头承认,但仍然不服输,“谁在暗处都难免会被石头绊倒。”
孔明收起笑脸,正色问道:“你已三次被我生俘,我要按照约定将你斩首,你还有何话好说?”
“且慢!请刀下留人!”一看真的死到临头,孟获慌得一改前两次的骄横之态,乞求道,“请再放我一次。”
“凡事不能无限,我的仁义亦不例外。”
“只求丞相再放这一次。”
“这次放你回去,又想如何?”
“痛痛快快再战一场。”
“若再被生俘呢?”
“甘愿被丞相砍头。”
“哈哈哈……”孔明大笑,随即拔出佩剑,将其身上绳索斩断。
“孟获,下次好生研读兵书,排好兵阵,然后来战,以免后悔不及……对了,你弟弟呢?”
“啊?弟弟?”
“骨肉性命都置之不理,你身为蛮王,如何服众?”
“我从火中救他出来,途中失散,生死不知。”
孔明吩咐左右:“来人!带孟优!”
几个手下应声将一名蛮将押了上来。孟获一见,冲上去破口骂道:“混蛋!你平日嗜酒倒也罢了,怎会蠢得竟连敌人毒酒也拿来灌进肚里?”
孔明笑着拉开二人,“先则作茧自缚,继而兄弟萧墙,兵书上可无此战法。你们还是一起回去,准备停当,再来进攻吧。”
二人拜谢而去,借船渡过泸水,正要返回土城,只见蜀军大将马岱,在城上仗剑而立,大声喝道:“孟获、孟优,你们还要等着吃我刀枪箭炮?”
二人大吃一惊,又向另一山城跑去,岂料那里也是蜀旗林立,旌幡之下,走出蜀将赵云,对二人叫道:“你们不要忘记丞相大恩!”
孟获兄弟二人四处逃窜,但不论山头谷地,蜀国军旗无所不在,他们最后只能跑回南方蛮地去了。
四十 王风羽扇
数千里蛮地茫茫不见边际,孔明大军渡过泸水,挺进几十日,仍未寻得蛮军踪影。
孟获此番深受重创,一路退回蛮国腹地,以图东山再起。
他差心腹人携金珠宝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处,向各洞长递送檄文:“孔明已率大军攻来。声称踏平蛮国,杀尽蛮人,在此建立蜀国都城。他诡计多端,加之武器精良,颇为难斗。但迢迢几千里而来,不服气候风土,早已疲惫不堪,实不足惧。只要各洞合力出兵,定可使其铩羽而归,不敢再犯蛮境。”
孟获此番号召颇有成效,不少洞主终日酒足肉饱,无所事事,听说蛮王孟获要兴兵抗蜀,正好得以一显身手。不久,各洞兵将就陆续前来,孟获又组成了一支大军。
“好!只要有如此雄兵,定将蜀军杀得大败!”
孟获满心高兴,令人前去侦察:“孔明现在扎营何处?”
手下回来报告:“蜀军在西洱河上用竹子架起浮桥,南北两岸都布有营阵,北岸还以河为濠筑起土墙……”
“哈哈!这不是学我在泸水的布阵吗?”孟获得意忘形,早把不久前的惨败抛到九霄云外,加之得到八番九十三甸援军,更加踌躇满志,“等着瞧吧,这次定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蛮军挥师前行,抵近孔明布下的西洱河南岸阵地。
一头南蛮牛配着花梨鞍、缅甸金襕褡裢,孟获身着犀牛革甲,左手持盾,右手拿剑,威风凛凛地骑在上面。
孔明此时乘着四轮车,正在巡视南岸各部,部下来报:“孟获率大军已经逼近此地。”
“来得好快!火速回营。”说罢急令返回中军。
“好极了!追上去!”孟获得报,立即抄小路追赶上来。
可惜晚来一步,眼看孔明领着手下,驰进阵中。蜀军关闭阵门,连日不出阵迎战。
“敌人害怕了!”蛮兵早就听说蜀军大都已经疲惫不堪,见其怯战,更加嗤之以鼻。日子一久,甚至光着身子,成群结队做着鬼脸,在蜀军阵前扭臀乱舞。
蜀军将士恨得咬牙切齿,纷纷向孔明请战:“这些野人欺人太甚,何不开门出兵,杀他个片甲不留?”
孔明仍旧不以为然,“等他们臣服王化以后,那些舞蹈岂不可爱悦目?不必动怒。”
蛮兵本无什么军纪,见蜀军闭关不出,更加肆无忌惮,狂态毕露。
孔明一日登高远望,对诸将说道:“时机已到。”遂召赵云、魏延、王平、马忠低声耳语,各授机宜,又将马岱与张翼唤进帐来,仔细叮咛,嘱咐各将:“小心行事,不得有误。”
说完坐上四轮车,带着关索,迅速渡过浮桥,到西洱河北岸去了。
南蛮军仍然每天击鼓鸣金,吹角鸣笛,来到蜀军阵门外鼓噪挑战。
蜀军营内依然旌旗飘展,却无人马响动,也不射箭,一片寂静。
孟获起先告诫部下:“孔明诡计多端,不可贸然攻营。”但见蜀营里鸦雀无声,毫无动静,连早晚炊烟也不见升起,孟获终于下定决心,一天早晨,率军冲进阵门。只见几百辆车上堆满军粮,扔在那里,兵器、马具、铺草、残饭散乱满地,一片狼藉,四下环顾,更不见一兵一卒。
孟优奇怪,“啊?跑了!他们什么时候撤退的?”
孟获却轻蔑地笑道:“看这样子,他们走得相当慌忙。扔下如此坚固的阵地,一夜之间退得无踪无影,一定是国内发生了异变。依我看来,恐怕是东吴或魏国已经攻进蜀国了。好,我们立刻追上去,叫他们这次有来无回!”说着从水牛背上发出号令,命全军前进,迅速占领西洱河南岸。
来到岸边向北一看,只见坚固的土墙犹如长城一般,箭楼也有好几十座,旗幡迎风飘扬,刀枪寒光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孟获对孟优说道:“不须惊慌,那又是孔明的疑兵,是他北撤的计谋。过两三天,一定只留下那些旗帜,跑得一人不剩。”于是,命令手下士兵立刻砍竹,编制竹筏。
在数千蛮兵砍竹编筏的几天里,孟获朝夕注意观察对岸动静,只见蜀军人数日益减少,到第四天,一个士兵也看不到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孟获对左右洞将自吹自擂,便要渡河。谁知那天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孟获只得领兵离开岸边,以待风停。
“看来如此狂风大浪不会马上停歇,不如到蜀军扔掉的空营中去,等到明日天亮。”
“就这么办。”孟获点头对孟优说道,“你去下令,全军后退。”说完率领手下撤退,转身回到蜀军的南岸营房中去了。
到了晚上,狂风越来越大,空中飞着沙石,兵马都睁不开眼睛。蛮兵从四面阵门走进营地,伸手不见五指,不久正要入睡,四面八方忽然传来鼓号声,骚动之间,营中房屋已经尽数起火。
蛮兵顿时乱作一团,哀号惨叫此起彼伏,被踩死烧死的不计其数。
部下护着孟获,好容易从营门逃出火海,一到营外,迎面有人骑马冲来,“蜀国大将赵云在此!”
孟获转身奔去西洱河边,要与留在那里的其他几洞蛮军会合,谁知他们早已被歼,蜀将马岱领着兵马正等在那里。孟获吓得转身要跑,却见退路上又来了无数蜀兵。
孟获只得跑到山上,又躲进谷底,四处逃窜,一到有路之处,便有蜀军摇旗呐喊,鼓号齐鸣,把他逼得逃回山里。
孟获身边只剩十几个部下,一夜之中,都已逃得筋疲力尽。跑到西边山腰时,东方已白,只见一队蜀兵举着旌旗,推着一辆四轮车,从对面椰林中走了出来。孟获像是在做噩梦一般,大叫一声,回头就要跑。
孔明坐在四轮车上,头戴纶巾,披着鹤氅,服饰如常,手摇白羽扇,望见孟获要跑,举起羽扇笑着喊道:“为何要跑?孟获。你不是每次被俘都说,如果论武艺,你绝不会输吗?现在这种寻常作战,怎么没有战胜我孔明的自信?”
孟获一听,气得转过身来大叫:“住口!我没跑!”随即对身边的蛮兵吼道:“各洞弟兄,那个人就是孔明,我三次中计,被他羞辱,今天幸好让我撞到。你们奋力助我前去,把他连人带车砍得粉碎!割下他的首级,南蛮全国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这十几个部下都是各洞屈指可数的骁勇猛士,弟弟孟优也旧怨重燃,他们嗷嗷叫着一齐向孔明冲去。
蜀兵一见,赶紧推着四轮车转身就跑。蜀兵跑得快,蛮兵追得更快,就在眼看要追上的时候,突然“轰”的一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孟获、孟优和其他蛮兵全都掉进了陷阱。
响声即是信号,魏延带着几百名士兵应声从树林中跑上前来,把孟获一伙一个一个拉出陷阱,十几个人绑成一串,跟在孔明悠然而行的四轮车后,向蜀军营中走去。
孔明一进中军帐,立即令人先将孟优带来,和气地开导他道:“你哥哥究竟是何道理?这次已是四度被俘。虽是未开化之蛮人,也该有羞耻之心,你去好好劝劝他吧。”说完令人解开绳索,酒食相待,然后把他与其他部下一起放了回去。
接着又令人带来孟获。与对待孟优相反,孔明将孟获骂得狗血淋头:“匹夫!你有何脸面,又被如此绑到我面前?在中原,不知报恩者被称为非人,不知廉耻者被视为畜生。禽兽尚知报恩,你连禽兽都不如,还要在南蛮称王?天下竟然有你这种怪物!”
孟获今天也不再像前三次那样吼叫,或许也是羞愧难当,只是闭着眼睛,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今日已无法再饶你一死,只能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