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军之中,张嶷被王双紧紧追赶,他眼见那重六十余斤的大刀朝头上砍来,慌忙闪躲开去,却立即又被流星锤重重地砸中了背。
那流星锤好似一个大秤砣,是颗系着链条的铁球,王双上阵藏在身上,屡屡用它出其不意地击杀对手。
张嶷待到被王平、廖化拼死救下阵来时,已是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蜀军失去了锐气,节节败退,魏军乘胜追击,且士气越来越旺。
前进!前进!先锋王双率领两万人马所向披靡,直指陈仓。来到城外不远,他便令士兵燃起烟火,告知城中:援军已至!随后将城外蜀兵一举扫荡干净,就地布下阵势。
从二十里外远远望去,只见魏国援军车队连绵不断,士兵从车上卸下大批木材,筑房构栅,深挖壕堑,守备严密,坚固无比。
孔明看在眼里,焦急万分,苦思数日,也未想出任何破敌良策。
姜维知其心中所思,出言安慰道:“丞相,且请宽心,过于顾忌这座小城,恐怕并无益处。”
“姜维,想来你此语或有深意?”
“末将以为,事到如今,或许着眼于‘离’字,才是眼前要务。我军拥有数十万人马,若被陈仓这座小城拖住,岂不正是敌人求之不得的事?”
“是啊,言之有理!‘离’,‘离’才是最重要的!”
姜维的一个“离”字使孔明茅塞顿开,他立即改变整个战略,留魏延在陈仓道口构筑坚固阵地,与敌军对峙;令王平、李恢引两支兵马去扼守街亭方向的要隘;自己则与马岱、关兴、张苞一起带着大军,星夜悄悄从陈仓脱身,绕道斜谷山路,向祁山进发。
却说长安大本营收到王双的捷报,上下一片欢腾,大都督曹真更是大喜过望,“孔明出师不利,王双首战就扫掉了他昔日的威风,此次胜负大局已定。”
恰在此时,前部中护军大将费耀派人送来一名俘虏,此人是在祁山的山谷中捕获的。曹真一心认定他是细作,令人带进帐来,亲自审问。
谁知那蜀兵答起话来吞吞吐吐:“小人绝不是细作,而是……”
说着将周围众人环视一番,伏地说道:“小人实有大事禀报,但现在恐不便细说,还望大都督见谅。”
曹真听他如此说,立即屏退左右人等,蜀兵这才自报身份:“小人乃是姜维的侍从。”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曹真接过信来急忙拆阅,的确是姜维亲笔所写。只见信中字字句句含泪缀成:“罪将姜维误遭孔明之计,虽世食魏禄,而今却陷于蜀营之中。然叨窃大魏厚恩,无门补报。思念旧国天水郡之老母,何日忘之……”
信里最后写道:“今幸蜀兵西出,罪臣终于逮到将功折罪良机。若大都督怜罪臣微心,信姜维衷情,请依信中所写内应之计,亲率大兵来讨蜀军。罪臣届时必翻身倒戈,生擒孔明,献于贵阵。姜维非敢言立功报国,实欲自赎前罪,以期再仕大魏。倘蒙照察,速赐来命。”姜维在另一张纸上详细写明了内应之计。
曹真不禁为之所动,心想即便未擒获孔明,也可击破蜀国大军,收回良将姜维,一石二鸟。
他重赏来者,令其速回蜀营报与姜维,自己会依指定时日行事。
曹真随后将费耀找进帐来,示其姜维所写内应之计。
“姜维之策略,乃是约我发兵进击,如遇敌人,便诈败而逃,待其在蜀阵中举火为号,我军再转身杀回马枪,与其一同前后夹击。如此妙计,真是神鬼亦难料!”
“臣不知如何说才好。”
“你为何面露不悦之色?”
“孔明足智多谋,姜维亦非等闲之辈,这信中难免有诈。”
“你如此多疑,岂可成大事?”
“大都督无论如何不可轻去,只宜守定本寨,可由臣带领人马前去一试。若姜维所言不假,军功尽归大都督,倘是其奸计,罪责臣自行承当。”
曹真大喜,遂令费耀引五万精兵,向斜谷而进。
进到峡谷之中,遭遇蜀军哨兵。哨兵见到大队魏军,转身便逃,费耀领兵追赶,又遇到成队蜀军。两军你来我往,一进一退,几天里不过小有交手,并未展开大战。
日复一日,不知不觉之间,蜀军兵力渐渐增多。反观魏军,因恐遭敌奇袭,昼夜戒备,不敢松懈,全军上下均疲惫不堪。
这一天魏军来到四峡谷,忽然间鼓响号鸣,四周山上旌旗翻滚。鼓噪呐喊声中,只见一群金铠铁甲的骑兵,护着一辆四轮车来到眼前。
“啊!那是孔明!”魏军一阵骚动,未战已先乱了一半。
费耀远远望着孔明,对左右部将喝道:“孔明有何可惧!我等来此,为的便是与其相见。且按大都督所授之计,先去猛烈冲杀一阵,然后伺机诈败而退。待看到敌军后阵燃起火把,即鸣金击鼓,全军一起回身强攻过去。敌军阵中有人接应,此战定要生擒孔明!”
他号令全军布阵应战,自己策马上前,对着孔明的四轮车骂道:“‘败军之将不言兵。’你何以恬不知耻,竟敢又来!”
孔明坐在车上,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他朝费耀不屑地瞟了一眼,说道:“你是何人?快叫曹真出来答话!”
费耀大怒,破口骂道:“曹大都督乃是皇亲贵胄,岂肯与你这不知耻的反贼相见!”
孔明不再回话,只是将手中羽扇一招,霎时间,马岱、张嶷两支人马从四周冲上来,势如猛虎。
费耀见蜀军来势汹汹,指挥魏军不予抵抗,按照预定计策,迅速撤兵后退。
魏军退了一段路,回身再战,战不多久,又继续奔逃,如此反反复复,边战边走,边留意蜀军后阵有无火光。
费耀骑在马上,一心期盼蜀军身后火起,不知不觉在峡山谷道中退了三十里,此时总算远远望见蜀军背后冒起滚滚黑烟,他一拍鞍座,高兴地叫道:“好极了!这是姜维放火为号,他已经从蜀军内部动手了!”
说着调转马头,大声号令:“反攻!调转方向,夹击蜀军!”
魏兵见费耀先前说得果然不错,顿时勇气百倍,立刻转过身来,鼓噪呐喊着向正追上来的蜀军发起反攻。
蜀军突然遭到猛烈的反击,形势即刻急转直下,他们一边哀号,一边争先恐后地四散逃去。
“孔明的车子为何不见踪影?”
费耀手提利剑,穷追不舍,以为凭借自己的快马,定可追上孔明,取其首级当不是难事。
“赶快追赶!不要去管那些散兵。”
五万魏兵犹如狂风怒浪一般,在山谷里汹涌奔腾。只见姜维点燃的大火越来越近,满山枯树在火中噼啪作响,熊熊烈焰烧融了四周山上的积雪,化为浊水向山谷里倾泻而下。
奇怪的是蜀军忽然失去了踪影,而峡谷出口已经堆满了巨树、岩石,魏军反被堵在谷中无法行动。
“奇怪,姜维的内应人马究竟在何处?”
费耀犹豫了片刻,猛然醒悟过来,看来自己中计了!他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然而为时已晚。大树、巨石、油柴、硝药从左右山上轰隆而下,顿时人号马嘶,响成一片。狭窄的山谷中无处可藏,未过几时,士兵、马匹死伤不计其数。
“糟了!又中计了!”
费耀惊得手足无措,只得挤在争先逃命的魏兵之中,向山间小路奔去。
忽然听到金鼓声响起,一彪兵马从山谷深处缓缓来到面前。费耀抬头望去,原来竟是自己等待前来接应的姜维。他不禁怒火中烧,破口骂道:“不忠不孝的贼子!你倒是骗得高明!你等着吧!”
姜维满脸微笑,策马跑上前来。
“怎么是你费耀来了?我本想生擒曹真,未曾想捕鹤却捕了只乌鸦。我也懒得对你动手,你且脱下头盔,自己投降吧!”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费耀嘴上虽然强硬,心中却很明白,自己绝非姜维的对手,他趁姜维不备,掉转马头狼狈逃窜。
可惜各条小路皆被蜀兵严密封锁,整车的油柴与松明仍在不停抛进谷中,山谷中早成一片火海。费耀进退不得,遂长叹一声:“天亡我矣。”说罢举剑刎颈而死。
“不愿死的抓住绳子!”蜀军从绝壁上垂下许多绳索,魏兵为了活命,争相抓住向上攀爬,但仍有约半数魏军未逃出,最终被活活烧死在谷底。
姜维战后回到营中,心有不甘地向孔明谢罪:“末将此计虎头蛇尾,未能灭掉曹真。”
孔明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如此精心策划,仍未能如愿以偿,实在可惜。人皆想设大计,然大计虽好,却不可多用,唯待能取大胜时方可用之,此智谋计略之奥妙所在也。”
六十一 兵粮
司马懿从魏吴边境来到洛阳后,久留未归。朝中文武对其颇有微词,说他不去镇守边防,却整日在都城无所事事。
待到这几天前线急报频来,云孔明重出祁山,魏军前阵战败,折损了好几员大将,对司马懿的指责立刻销声匿迹。众臣不得不佩服其料事如神,对战局有先见之明。
洛阳城中有一批自命不凡的文人骚客,无论何时何事,他们都要评头论足,贬斥抨击。此番祁山战报传来,曹真自然成了他们猛烈抨击的目标。
“祁山究竟有无总兵大都督?曹真是否在理军务?”
流言传进宫中来,魏帝曹睿甚为烦心,因为曹真毕竟也是皇族。曹睿只得将司马懿召来询问对策:“蜀国无甚可惧,但那孔明却时时令朕夜不能寐。如今他又来祁山,却拿他如何是好?”
“陛下无须如此心烦。”司马懿答得轻松,“不日便可让蜀军自行退走。”
“你有良策让其自己撤兵?”
“正是。眼下正是冬季多雪,山路更为难行,运输极为不便,依臣所见,蜀军的兵粮只能维持一个多月。孔明此刻所盼的必是速战速决,我军坚守不出,与其长期对峙,才是上策。请陛下派敕使前去传旨,令曹真加强各路要隘防守,绝不轻易出战,孔明便无计可施。”
“所言极是,朕马上令他依计坚守。”
“只要待到山上雪化之时,蜀兵粮尽,不必进攻,孔明也会自行退兵。那时乘虚而击之,定能大获全胜。”
“你既然如此胸有成竹,为何不亲去前线,施计破敌?”
“臣并非想在洛阳养老,更不是惜此老命,只为吴军动向尚不明了,臣不敢掉以轻心。”
“东吴又要前来犯境?”
“吴军目前不会主动进攻,然蜀军一旦得手,孙权自然亦会乘势而动,我军切不可稍有懈怠。”
此后数日,从前线送来的战报,无一不令人沮丧,曹真本人似乎也完全丧失了信心,“启禀陛下,如此下去,碍难坚守。乞请圣虑,再发援兵。”
信中虽未写明,但暗含请魏帝亲征,抑或派司马懿前去之意。但司马懿另有考虑,并不打算自己出马。他坚持此前的观点,只是一再宽慰魏帝:“此时正须大都督顽强坚守。请陛下再派人去,仔细告诫大都督,切不可出阵进攻,以免中了孔明诡计。只要死死守住阵地,日后便可稳操胜券。”
司马懿对曹真与孔明正面苦战的处境甚表同情,但直言曹真只能坚守不攻,言外之意,若是换成他担任大都督,战局进展将会与现在大不相同。
魏帝依司马懿之计,任命太常卿韩暨为敕使,前去向曹真传达只守不攻的旨意。司马懿特意将韩暨送至洛阳城外,临别之时,至为恳切地对他说道:“我有一事方才想起,此事与曹真大都督的成败颇有干系。请转告大都督,蜀军败退时,切勿遣性急气躁之将前去追击,否则必会踏进孔明的陷阱。休对其说是我所言,只可告其此乃陛下之意。”
司马懿自知前线战况不容乐观,但送走韩暨之后,他依然慢悠悠乘上车驾,不慌不忙回洛阳城去了。
过不几日,韩暨来到曹真营里,向曹真宣读了朝廷的诏书。
曹真恭领圣诏,送走韩暨后,将朝廷的旨意告知副都督郭淮。郭淮一听便笑道:“此计并非陛下之意,定是司马仲达之见。”
“姑且不论何人所言,此计是否可行。”
“切实可行。出此计者,看来深识孔明用兵之法。”
“倘若蜀军未撤兵远去,却待如何?”
“大都督可令人去向王双授计,令其引兵堵住所有来往小路,使蜀军不敢运粮。待其粮尽,自然不得不退。”
“如此再好不过!”
“属下还有另一条妙计。”
对于韩暨带来的御敌方策,郭淮十分佩服,但他感到若依计取得胜利,反而突显前线营中皆为无能之辈。郭淮贴近曹真耳旁小声献上一计,曹真听后亦骤然为之心动,其实他正想有所作为,一雪自己连战连败之耻。二人商议之后,即按郭淮之计开始准备反击。
明眼人不难看出,蜀军最大的弱点正是难以保障远征大军的兵粮。时日一久,全军必为征粮疲于奔命。郭淮的计策,便是投其所好,以食粮为诱饵,请君入瓮。
一个月后,魏将孙礼押运一支车队,沿着祁山以西的山道蜿蜒而行,数千辆车上看似满装军粮,从其路径来看,似是要从后方运往陈仓城的王双阵营。
车上全都蒙着蓝布,布下覆盖的其实尽为硫磺、烟硝与油柴之类易燃之物,是郭淮借以引蜀军上钩的诱饵。
郭淮自己亲率大队人马前往箕谷、街亭两地,又遣张辽之子张虎、乐进之子乐綝为先锋,按预先下达的命令提前出发。他又派人联络陈仓道的王双,请其加强防备,防范蜀军。
却说一名蜀军细作赶回营来禀报道:“魏军数千辆车正从陇西越过祁山以西,好似在向陈仓道运送兵粮。”
众将一听个个乐不可支,“什么?运粮队来了?”
蜀军食粮皆由各条小路艰难运来,营中所存已不足支撑一个月所需,故难怪众将闻讯如此高兴。
唯有孔明似乎不为所动,只是随口问了一声:“押运兵粮队的是何人?”
“据细作说,此人名叫孙礼,字德达。”
“可有人识得孙礼?”
一名熟知魏情的将领答道:“此人曾随魏帝去大石山狩猎,当时惊起一只猛虎,忽然直向魏帝扑来,孙礼急忙挺身上前挡住猛虎,先施拳脚,又拔剑斩之。从此深得魏帝宠信,封为上将军,现乃曹真之心腹将领。”
“原来如此……”
孔明说着笑了起来,“押送兵粮何须由上将军出马?想来那车上装的定是火药、干柴之类。真是可笑,魏军竟然也想对我施以火攻!”
孔明对魏军的火攻计谋并不在意,却并不放过这一突然出现的机遇。他随即召集众将,商议如何抓住这一天赐良机,将计就计。
蜀军频频派出细作,大量收集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