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依据敌军的动向,不停地从帐中发布军令。他令马岱率领的三千轻骑先行,继而令马忠、张嶷分别率五千兵马出动,又唤吴班、吴懿引领各自所部依计而行,命关兴、张苞统领其余所有兵马倾巢而出。孔明分拨已毕,自己来到祁山顶上,凭几而坐,只管眺望西面的动静。
魏军车队的行进颇为迟缓,二里一停,五里一顿,每次必派细作探得虚实,方才继续前进,蜀魏之间宛如在进行一场间谍战。
却说魏军的细作接连报告:“孔明中军已开始移动。”
“蜀军看来确已探得我军运送兵粮之事,正着手分兵前来抢夺。”
“马岱、马忠、张嶷等部已陆续从蜀营出动。”
孙礼自以为得计,即刻将蜀军的动向急报至曹真营中。曹真闻讯,激励二位先锋张虎、乐綝道:“今晚若祁山西方燃起熊熊大火,便是蜀军中了火攻之计,那时其中军必定空虚。你等但见天空烧得通红,便可乘势突入孔明阵地。”
将近日暮时分,孙礼的车队行至祁山西方停了下来,佯装准备扎营,将千余辆用于火攻的车辆四处摆放停当,只待点火将前来截粮的蜀军烧尽。
孙礼布置完点火、埋伏、歼敌三项任务后,魏军全都入帐静静地装起睡来。不久,轻柔的夜风中果然隐约传来了人马的响动。此时西南风正盛,孙礼不禁喜得摩拳擦掌,“来得好啊!”
岂料不待魏军动手,早已有人在上风头放起火来,那放火的竟然是蜀军。
孙礼一时不知所措,起先还以为是手下士兵出了差错,待明白是蜀军自己放的火时,这才恍然大悟地跳起来叫道:“糟糕!孔明早已识破了火攻之计,一切都完了!”
蜀兵将魏军车辆点燃后,又兵分两路,将箭、石向魏军劈头盖脸射来。一时间火光烧红夜空,鼓角惊天动地,魏军士兵被打得混乱不堪。
蜀将张嶷、马忠率兵从上风头杀来,下风头也有马岱的一支人马在呐喊着进攻。
魏军士兵被困在熊熊燃烧的自家车辆之间,而其他兵力皆分散埋伏在山谷与山后的小路上,主将的命令根本无法传达。
火光中,只见遍地是被诛杀的魏兵,无处逃遁,被烈焰烧得非死即伤。魏军的火攻计划不仅彻底失败,而且导致了引火烧身的惨祸。
却说乐綝、张虎二支人马奉曹真之命进行接应,一见火光冲天,不知战局异变,只道时辰已到,立刻贸然开始向孔明中军营阵猛冲。
正如孔明一早安排的那样,二支魏军进得营来,果然没见一个蜀兵人影。乐綝、张虎急欲收军时,营地周围骤然响起了蜀军的呐喊声,只见吴班、吴懿领着无数蜀兵包抄上来,乐綝、张虎的人马顿时一败涂地,犹如釜中之鱼一般。
冲出重围的魏军已经所剩无几,狼狈逃窜之时,又被关兴、张苞两支人马截住,杀得溃不成军。
及至天明,仍不断有残兵败将从各处向曹真的中军营地逃去,其狼狈凄楚之状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残酷对决,曹真深谙战争的残酷性,却一再草率行事,终于招致了自身的惨败。
这一仗使他对孔明的恐惧到了闻风丧胆的程度,但他却又无法怪罪于郭淮,因为他自己是执掌行动决策的总兵大都督。
“今后只可坚守不出,不可轻动,以免中了敌人的奸计。”
从此以后,魏军犹如惊弓之鸟,只是一味专注于加强防卫,由于士兵足不出营,祁山的野草已经数十日未遭士兵踩踏。不久,冰雪融化,春霞笼罩着大地,山野沉浸在一片浅红色之中。
孔明悠然眺望着一羽飞鸟横贯霞光而过,宛如生活在这霞光之中的仙人一般,每天只是默默地欣赏着大自然静寂的斗转星移。
一天,他忽然写了一封信,悄悄差人送往陈仓道的魏延营中去。杨仪不解地问道:“听说丞相命令魏延撤兵,不知是何道理?”
“不错。不仅是陈仓道,我们这里也要撤兵。”
“撤出这里,要向何处进发?”
“哪里也不去,全军退回汉中。”
“什么?撤回汉中?在下不解丞相之意。”
“有何不解之处?”
“我军连战连捷,且冰雪融化,冬去春来,官兵士气正旺,为何却要撤兵?”
“正因为如此,现在才应撤兵。魏军一味固守,拒不出战,是因其对我军所患知之不深。我军致命之重患在于兵粮不足,幸而敌人只是静待我军粮绝,并未主动去断粮道,因此我等尚能支撑至今。若不乘敌军不敢出战,主动撤回汉中休整,天长日久,大军必陷于难以自救之绝境。”
“军粮之事,在下也一直未敢掉以轻心。然前番大捷,各种战利品颇为丰腴,足可支撑一些时日。若我军今后能保持连战连胜,以俘获之物,亦未尝不可维持至攻入长安……”
“此言差矣。即便野草可以充饥,但敌军的尸体是无法当做食物的。据我看来,魏军大败的消息传回洛阳以后,敌人必会孤注一掷,派遣大军前来驰援。倘若战局果真如此,面对供给充足的救援敌军,我军如何能保持不败?与其战败溃退,不如乘胜主动撤兵。所谓撤退,也是必要的战略行动,大可不必为此斤斤计较。”
孔明谆谆善诱,他是想借杨仪之口,去平息诸将对撤兵的不满。
“我已让信使将计策带给魏延,我们即使撤兵,也不至于空手而归。等着吧,过不几日,魏延就会把陈仓城王双的首级带回来献礼的。”
不出所料,关兴、张苞等年轻将领颇不愿撤兵,但在杨仪的好言安抚下,也开始着手准备撤兵。
大军撤退自然是极为秘密地进行,前线的士兵更是像雨水蒸发一般,一点点逐渐退走。最后营阵里只剩下了鼓号手,他们像往常一样吹练兵号,鸣报时锣,营阵里依旧旌旗招展,宛如大军仍然驻扎着一般。
却说自从打了败仗以后,魏军的士气一蹶不振,大都督曹真也只是一心放在固守阵地上。适逢左将军张郃率领一支人马从洛阳前来助阵,曹真一见到他便问道:“将军离开都城时,可曾见过司马仲达?”
张郃答道:“岂能不见?朝廷此番命我前来,便是依照司马仲达的计策。”
“哦,果然是司马仲达要你来的?”
“是啊。此地战事失利以后,洛阳城朝廷内外,无人不焦虑万分。”
“那都是我遭此败绩所致,我实在无颜面见天子与国中父老。”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只要能够取得今后的胜利,一次失败又何必时时挂心?请问大都督,最近战况如何?”
听到张郃问及最近战况,曹真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最近数日,战局已变得对我方有利。近来虽未与敌军进行大战,但在各处小规模接触中,皆为我军取胜。”
“啊?那可糟了。”
“将军何出此言?”
“末将离京之前,司马仲达再三叮嘱,要我特别注意前线战况。”
“什么?难道他说我军不能打胜仗?”
“司马仲达不是这个意思。他特别叮嘱我转告大都督:蜀军即使缺粮,也不会轻易退去。若他们出动大军猛烈进攻,则必不会在短期内撤兵,但当他们屡屡以小股人马出阵,且每战必败时,反倒要对其特别谨慎,这正是兵法的玄妙之处。”
“啊,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近来我军打的几个胜仗也颇为蹊跷?”
曹真如梦初醒,急忙派出数名老道的细作,前去打探孔明中军虚实。
不久,一名细作便来禀报:“祁山上下已无一兵一卒,敌人营寨中只剩下许多旌旗。”
紧接着又有细作前来回报:“孔明似已率全军撤回汉中去了。”
曹真后悔地挠头叹道:“我又上了孔明的当!”
张郃一听蜀军已经撤走,立即率带来的援军前去追赶,然而为时已晚,蜀军早已不见了踪影。
却说魏延原本一直留在陈仓道口与魏国猛将王双相抗衡,他收到孔明的信后,也立即开始拔营撤兵。
蜀军的动向自然立即被王双发觉,他迅速率兵追击上去。
远远望见蜀兵,他便不顾一切向前猛冲,骑在马上大叫:“魏延休走!王双在此!快快回来受死!”
蜀兵逃得飞快,王双穷追不舍,渐渐地,跟在他身后的只剩下二三十骑亲兵。
忽然,一名亲兵催马追上来提醒道:“将军追得太急了,敌将魏延还在我们身后呢。”
“怎么可能?”
王双不信,哪知他才一回头,却看见陈仓城外自己的营垒里冒起了滚滚黑烟。
“魏延抄了我的后路!”
他慌忙调转马头向回急奔,途中来到有名的险道陈仓峡口时,山上轰然滚下巨石,王双的坐骑与亲兵尽皆丧生于巨石之下。
就在这当口,一支人马突然出现在背后,只听得魏延大声喝道:“王双!哪里逃!”
王双已从坐骑上跌落,无法逃身,又来不及施展武艺,生生被魏延一剑斩下了首级。
魏延将王双的首级高高挑在枪头,领着人马悠然向汉中退去。
王双的死讯方才报至曹真中军不久,就又传来了陈仓城守将郝昭病危的消息。对于曹真与魏国而言,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六十二 总兵之印
蜀魏之间耗费大量的国力征战不歇,吴国坐山观虎斗,一心巴望两国战事愈演愈烈。
趁蜀魏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吴王孙权终于将其多年的野心付诸实施,效法魏蜀,僭号称帝。
四月,他在武昌南郊筑坛祭天,举行登基大礼,即吴国皇帝之位。即日大赦天下,改年号黄武八年(公元229年)为黄龙元年,谥先王孙坚为武烈皇帝。
嫡子孙登自然同时成为皇太子,孙权命诸葛瑾长子诸葛恪为太子左辅,张昭次子张体为太子右弼,专任辅育皇太子之职。
从血亲关系来说,诸葛恪为孔明的侄子。他资质聪明,人品高尚,幼时便被称为神童。其六岁时,一次适逢孙权戏谑其父诸葛瑾——孙权令人将一匹驴牵进宫苑,在驴脸贴上写有“诸葛子瑜”四个字的纸条。孙权书此四字,盖因诸葛瑾脸形奇长,故而以驴来揶揄他。由于是主君的戏谑,被揶揄的诸葛瑾也只能搔首苦笑。跟在父亲身边的诸葛恪,突然拿起笔,跑到园子里的驴子跟前,仰起身子,在驴脸上的四个字下又添上了两个字。众人一看,驴脸上的字变成了“诸葛子瑜之驴”,诸葛恪就是如此巧妙地为身陷窘境的父亲挽回了颜面。如今中国人常说的“面子”一词,是否源于此典故,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两名辅弼之外,孙权又任命顾雍为丞相,陆逊为上将军,辅佐太子镇守武昌,自己仍旧返回建业。
魏蜀之战日趋激烈,吴国也愈益显现出国力的优势。宿老张昭力主修文偃武,振兴产业,增设学校,奖励农耕,促进畜牧,以备来日之需,同时建议派遣特使赴蜀,怂恿其继续攻打魏国,并要特使昭告蜀国,吴王也已登基即皇帝位,其用意也是为了博得他国的承认。
特使先后去了成都与孔明所在的汉中,孔明接待特使的心情极为复杂,因为天无二日是他的天下观,他的理想是重建汉朝的大统。然而面对吴国特使,他却无法倡导自己的理念——如果反对吴王称帝,吴国必然会与魏国结盟,如此一来,蜀国将永无兴隆之日,蜀国一旦灭亡,自己的理想抱负自然也就无法实现了。
孔明立即拿出大量汉中特产作为礼物,派遣贺使携贺表一同送往吴国,贺表中称:“此实乃值得庆贺之幸事,吴蜀两国今后必将共同繁荣。”
然后他在贺表中又向吴国提出:“现在贵国若以强兵攻魏,魏国必然土崩瓦解。我蜀军自然亦会不断进攻,使其两面受敌,首尾不得相顾。”
同时,又向吴国朝野大肆散布攻魏时机已到的言论。
吴帝孙权收到孔明贺表,果然立即将陆逊召回建业,征求他对攻魏的意见。
“对蜀国的要求当如何应对?”
“吴蜀既然订有盟约,自然不能拒绝蜀国要求。可虚作起兵之势,遥与蜀国为应。待孔明加紧攻魏,再审时度势,乘虚发兵中原,先于孔明攻入洛阳,此乃吴军之上策。”
孙权听罢,会心地笑道:“但愿如此。”
孔明决定三出祁山,因为他收到确切情报,陈仓城守将郝昭已经病危。
郝昭也已将自己的病情申奏洛阳朝廷,请求派遣大将前来接替。
镇守长安的郭淮得到消息,与张郃商议道:“郝昭病重,怎等得及朝廷派人来?你可速去替他。我自写表申奏朝廷,另行定夺。”
张郃引着三千兵马,急忙赶往陈仓城来接替郝昭。
然而,张郃还是晚了一步,他尚未赶到陈仓,郝昭便已死,陈仓城也已落入蜀军手中。
蜀军进攻何以如此迅速?原来坊间频传要来进攻的孔明大军,实为姜维、魏延所部,他们打着孔明旗号行军,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孔明早已亲率中军悄悄离开汉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已从山间小路迫近陈仓城后门。他连夜派人进城放火,打开城门,蜀兵得以乘乱一拥而入。
待到姜维与魏延领兵来到城下时,整个陈仓城早已被蜀军占领。难怪魏将张郃火速前来增援,也未能赶在蜀军前面。
姜维、魏延进城以后,拜倒在孔明车前,心悦诚服地赞叹道:“丞相真神计也!末将感佩之至。如此闪击般的行动,生来首次得见。”
孔明巡视完陈仓城之后,命令士兵寻找死于火中的郝昭遗体,给予厚葬,“郝昭为我军敌人,但其忠义之心可嘉,虽死犹荣。”
随后,他又转向姜维、魏延说道:“陈仓城虽已攻下,但你们二人尚不可解甲,必须立即去攻前方的散关(今陕西宝鸡县南大散岭上)。如若去得晚了,待魏军援兵一到,则恐怕又会成为第二座难攻的陈仓城。”
二将受命之后,未敢有片刻歇息,立刻领兵去攻散关。
散关防守极为薄弱,魏延、姜维不费吹灰之力,一举夺得关隘,遂令士兵在城上插满了蜀军旌旗。哪知未过半日,便听到魏军震天动地的呐喊声渐渐逼近过来。
“啊!果然不出丞相所料,魏军来得如此之快!”
登上箭楼望去,只见魏兵来势汹汹,队列中簇拥着鲜艳耀眼的战旗,旗上绣着“左将军张郃”五个大字。
但张郃来到城下,一看散城已被蜀军捷足先登,不禁大失所望,只得命令部下撤兵。
“追上去!”
蜀军见张郃不战而退,立即出关紧紧追杀。张郃的兵马受到重创,狼狈地向长安败退而去。
姜维、魏延向孔明送来战报:“散城方面局势已经稳定。”
孔明得报,高兴地说道:“好!时机已到。”
随即率大军由陈仓挺进斜谷,攻取建威,向祁山进军。
祁山是曾经两度来过的老战场,两度出兵,蜀军均未占得便宜,最终不得不退兵汉中。对孔明而言,这着实是一块令他心痛之地。
他召集帐下诸将布置作战策略:“魏军两度在此占得先手,此次必定以为我军因袭旧例,会先攻雍、郿二郡,故会以重兵严加防守二郡。因此我拟调转矛头,先去奔袭阴平(今甘肃文县的鹄衣坝)、武都(今甘肃东南部的白龙江中游地带)二郡。”
孔明的策略看来是先取阴平、武都二郡,以此来将敌军吸引到阴、武方向去,但要想使敌军分兵,自己也势必要分出兵力去诱敌深入。孔明共计派出两万人马,令王平与姜维各率一万骑兵分头前往阴平、武都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