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军损失甚众,魏军精锐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由于张翼、王平两支蜀军迂回至其背后进攻,张郃、戴陵的三万魏军顿时面临被全歼的危险。
就在此时,司马懿率领魏军后阵赶到了。
王平与张翼二员蜀将,本已抱定捐躯的决心,此时毫不畏惧,立即各率所部,与魏军司马懿、张郃死战。
鼓号呐喊声震耳欲聋,气吞山河,天地也为之黯然变色,血流染红了战马四蹄,死尸垒起了座座小丘。
“现在该是看锦囊妙计的时候了。”
蜀将姜维、廖化眼见战况惨烈,取出孔明授予的锦囊打开一看,只见内有一纸令状,上面写着:“着令你二人所部舍弃此处阵地,即刻奔袭司马懿背后之渭水魏军大营。”
姜维与廖化不敢怠慢,立即领兵翻山越岭,径向渭水方面急进。
司马懿闻知姜维、廖化两支人马异动,不禁惊慌失措,“啊!蜀军如此进击,长安怎保得住!”
他哪里顾得上眼前的惨败,急忙命令魏军全线撤退,返回渭水去拯救大营。
惨烈的一场血战终告结束。
入夜以后,山野草地上躺满了蜀魏两军的尸体,惨淡的月光似乎也带上了血色。
“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魏蜀二军同时在庆贺自己的胜利。对阵的双方皆伤亡惨重,显见其战力亦在伯仲之间。史书中虽未详细记载,但此役魏军阵亡将领实远在蜀军之上。
战事方停不久,一纸噩耗送到了蜀营中孔明的手里:先前负伤返回成都的张飞之子张苞,因伤口感染并发破伤风,不治而亡。
“怎么?张苞也死了?”
孔明得悉,放声大哭,一时口吐鲜血,昏厥倒地。调养十余天后,身体状况稍有好转,但多年积聚的辛劳发散出来,使其再也无法恢复往昔的元气。
他告诫诸将道:“不必哀痛,更不可将我患病之事泄露出去。倘若被司马懿探知我的病情,魏军势必又会来大举进攻。”
孔明遂传下退兵号令,蜀军当夜暗暗拔寨,一齐撤回汉中去了。蜀军退兵五日之后,司马懿方才得知,他痛悔自己未能把握时机,仰天长叹道:“孔明真有神出鬼没之计,凡人之智,实不能及!”
他于是将诸将留在寨中,分兵把守各处隘口,自己班师洛阳,去向魏帝复命。
孔明此时也返回阔别已久的成都,谒见后主刘禅之后,暂且回丞相府去养病。
六十五 长雨
建兴八年(公元230年)秋七月,曹真病愈上朝,对魏帝奏道:“国家多事之秋,臣却卧病多时,烦圣心挂念,深感不安。如今身体业已康复,愿再承当军务,以报皇恩。”
同时呈上奏表,力陈发兵伐蜀:“如今时值秋凉,人马安闲,正当征伐。臣闻蜀相孔明重病在身,汉中已无精锐把守。剿除蜀逆,以绝大魏后患,此其时也。”
魏帝看了奏表,问侍中刘晔道:“当否立即伐蜀?”
刘晔接口答道:“若不立即伐蜀,日后必会后悔莫及。”
刘晔退朝回府之后,文臣武将纷纷前来探询:“风闻天子与你计议,欲于今秋兴动大军,讨伐蜀国宿敌,此事当真与否?”
刘晔一听,笑着答道:“诸公看来不知蜀中山川何等艰险,须知以往对蜀一败再败,正是盲目轻敌所致。天子对此洞若观火,岂能不知贸然发兵,必会徒然损兵折将?”
刘晔一口否认主张发兵讨蜀之事,倒像是在告诫众人,千万不可胡思乱想。
听到刘晔说的与其在宫内所言自相矛盾,廷臣杨暨心生疑窦,遂径自入宫去直接问魏帝道:“陛下是否决定中止伐蜀?”
“你一介书生,为何也来与朕谈用兵之事?”
“是侍中刘晔对众臣说,陛下不会令将士去做伐蜀的蠢事。”
“刘晔果真对汝等如此说?”
“臣确实不曾听错。那刘晔乃是先帝谋士,臣等如何不信其之所言?”
“他何出此言?”
魏帝好生不解,立刻将刘晔召进宫来,诘问道:“你先在朕面前力主伐蜀,出宫以后又对众人宣传不可出兵。如此出尔反尔,究竟是何用意?”
哪知刘晔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前次是否听错了?臣之想法并未改变。罔顾蜀中山川之险,贸然进兵征讨,实乃徒然耗费国力,将大魏推向危境。若蜀军前来犯界,我军自然不得不进行抵抗,但主动发兵进攻,却是自投罗网。”
魏帝听得一脸狐疑,却无言以对,只得任其侃侃而谈。待话题转到别项事宜,侍立一旁的杨暨离去之后,刘晔方才趋近天子身旁,低声说道:“看来陛下尚未参透兵法之玄机。伐蜀乃国事重中之重,如此机密事宜,岂可泄露与杨暨及宫中其他人等?”
魏帝恍然大悟道:“啊!原来如此,朕以后是该多加注意。”
适逢司马懿自荆州回到洛阳,他也赞同立即伐蜀。他此次荆州之行,实为了解吴国动向,实地观察令他更为确信,吴国虽然摆出助蜀反魏的阵势,但那只是碍于同盟条约做出的姿态,魏蜀一旦开战,吴国绝不会出兵相助。
魏国立刻整备兵马,同年十月,四十万大军径向蜀国剑门关逼来。魏军号称有八十万之众,如此迅速调动偌大兵力伐蜀,洛阳城上下无不为之称奇。
幸得此时孔明的病体已经康复。《三国志通俗演义》原书中称其“口吐鲜血,昏厥倒地”,似乎他患了不治之症,或是病重得已至弥留境地,其实这种描述在原书中颇为常见,不过是表示病势不轻的形容而已。
孔明得知魏军大兵犯境,即召王平与张嶷吩咐道:“你二人先各引一千骑去陈仓古道,凭险据守,以当魏兵。”
二将听了军令,惊得面面相觑,六神无主。心想魏军实有四十万人马,区区两千骑兵如何能抵挡得住,此去陈仓无异于自赴死路。
对于如此不近情理的军令,王平与张嶷实在无言以对。孔明见他们沉默不语、一脸不满,进一步说明道:“我近日仰观天文,见太阴毕星有浓密雨气,此乃月内必有十年不遇之大雨之兆。魏兵虽有四十万大军来犯剑门关,但陈仓道狭窄难行,途中多有山险之地,加之遇到大雨淋漓,如此众多兵马必无法前进。我军无须大举出动前去自受其害,此时正好以逸待劳,你二人且先领轻兵前去,待敌军显出疲劳困惫之态,那时再举大兵前去掩杀,我不久也将前往汉中准备应敌。”
王平、张嶷闻言,豁然开朗,大喜道:“末将短视生疑,还望丞相恕罪。就此告辞,定不负所望,守住陈仓道。”
二将信心百倍地率领两千轻骑,携带足够一月有余的粮草,前往陈仓道,择险要高地筑营据守。
却说魏帝册封的大司马、征西大都督曹真,与大将军副都督司马懿、军师刘晔一起,统率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蜀中开来。
兵至陈仓道,见沿途村落尽被烧为灰烬,竟然连一粒谷、一只鸡也未看到。魏军官兵感叹道:“看来孔明早已做了周密准备,此人诡计多端,实在可恶。”
前行几天之后,司马懿忽有一日对曹真、刘晔二人说道:“大军绝对不可再向前推进了。我昨夜观察天文,见毕星躔于太阴之分,近日必降大雨。倘有疏虞,不仅人马受苦,更且进退两难。”
“此事当真?”曹真尽管将信将疑,但见司马懿言之凿凿,担心日后真有大雨也未可知,于是当天便下令全军停止行军,就地扎营。
魏军砍伐竹木,搭建临时房屋,扎营十几日后,果然下起雨来。每天从黎明到日暮,一日连着一日,竟然不见消停。雨量之大更令人吃惊,世人常说“大雨如注”,但此番大雨不仅顷刻之间就淹没了临时房屋、粮草与各种器械,还险些将人员、马匹冲走。无奈之下,魏军不得不一再向高山上转移。
山路成河道,绝壁变瀑布,山谷不多时也化为一片湖泊,全军上下昼夜不安,人不得睡。滂沱大雨不停地连降了三十余天,其间魏营中溺死者不断,患病者日增,与后方联络断绝,兵粮秣草耗尽,四十万兵马眼见得就要被困死在雨水之中。
魏帝在洛阳闻知此事,忧心如焚,遂令筑坛祭天。“乞请天帝开恩,尽速止雨赐晴吧!”然而,雨势并无歇停之意。
太尉华歆、城门校尉杨阜、黄门侍郎王肃等人,当初就反对出兵伐蜀,此时更以反映民意之名,上疏劝谏魏帝:“恳请陛下尽速召回伐蜀大军。”
魏帝别无他法,只得发出撤兵诏书。
敕使到达陈仓之时,大雨总算停歇了,但魏军令人目不忍睹的凄惨处境,却使敕使潸然泪下。
曹真、刘晔得悉天子诏令撤兵,痛哭不已,司马懿惭愧地说道:“此番败回,不可怨天,只怪我短视,无先见之明。如今原路返回,绝不可再折损一兵一卒。”
他先把殿后人马细心布置在退水之后的山谷中,又将大军主力一分为二,两队相互掩护,交替撤退。
却说孔明此时已将蜀军主力派至赤坡(今陕西留坝县北)。雨后的晚秋,晴空万里,他神清气爽地展开一份刚送来的情报:“魏军疲病交加,现已陆续撤走。”
读完情报,孔明一改初衷,并未派大兵前去掩杀,而是斩钉截铁地吩咐道:“如若发兵追击,势必会中司马懿埋伏。此人怀必胜之心而来,自不甘因天灾黯然撤走,定会企盼我军紧追其后,以便伺机报复于我,以求挽回颜面,全身而退。倒不如且任他去,日后再做良图。”
六十六 赌局
魏国大军远去之后,孔明将八支人马分为两路,由箕谷与斜谷推进,意欲第四次在祁山布阵进攻。
诸将不解为何又去祁山,问道:“去长安有数条路可走,丞相为何每次必要从祁山进攻?”
“祁山乃长安之门户,”孔明解释道,“陇西诸郡倘若有兵去长安,必须经由此地。其前临渭滨,后靠斜谷,层峦叠嶂,地势起伏,颇多山谷,为绝好的天然屏障,更便于伏兵于此,左出右入,乃最宜用兵之地。故欲夺取长安,不能不先占祁山,以得此处之地利。”
“原来如此。”
听完这番话,诸将方才明白,孔明虽苦战数次未能占领祁山,却不改变进攻方向,执著于既定攻击目标,原来富有更为深远的战略意义。
却说魏军总算从险地脱身,暂时松了一口气,撤退时留下的伏兵也随后追赶上来,向曹真复命道:“我等埋伏了四天,也未见蜀军追兵身影,故此前来归队。”
魏军又原地扎营七天,一再打探蜀军消息,却未能探得任何动静。
曹真对司马懿说道:“看来下了一月有余的大雨,山中小路与栈道皆已冲毁坍塌,蜀兵无法移动,或许尚不知我军业已撤走。”
“不然。蜀军岂会不知我们退兵?他们必定会在我军撤走之后出兵。”
“何以见得?”
“孔明此次未尾随追击,乃惧怕我伏兵截击。想来他见连日天气晴朗,已调转方向,领兵往祁山去了。”
“此言实难以令人信服。”
“为何不信?他必会出兵祁山,且会兵分两路,从箕谷与斜谷进军。”
“哈哈!此话当真?”
“孔明定会如此用兵。我们若立即派出人马,赶在蜀军前往箕谷、斜谷的途中伏击,正好可攻其不备,挫其锐气。”
司马懿虽一力主张前去设伏,无奈曹真只是不听。曹真坚持认为,若从常理判断,如果孔明有意进攻,魏军退兵之时是其最好战机,只需率军紧紧追赶,便可稳操胜券。孔明这等高人,此时绝不会采取进兵祁山的愚蠢战法。
“大都督既然不信,我看不妨如此。”司马懿执意要去伏击蜀军,见曹真固执己见,最后只得说道,“大都督与我各领一军,分头去守箕谷与斜谷,可埋伏在狭路两侧,待蜀军通过时进行截击。若十日之内孔明不来,我愿意登门谢罪。”
“你打算如何前来谢罪?”
“我愿面涂胭脂红粉,身穿女人衣衫,来向大都督赔罪。”
“那倒不错。”
“但若是蜀军果真前来进攻箕谷、斜谷,大都督又当如何?”
“是啊,你要我如何?”
“此乃一场大赌局,只对一方设罚,岂不有失公允?”
“言之有理。若蜀军真如你所说,来攻箕谷、斜谷,我愿将天子所赐玉带一条、御马一匹送与你。”
“多谢大都督。”
“胜负未分,何以言谢?”
“大都督此言既出,我便感到如同已经领受了两件天子赐物一般。”司马懿说着朗声笑了起来。
当天傍晚,他率军前往祁山以东的箕谷设伏,曹真也自领一支人马,向祁山以西的斜谷开去。
与作战相比,埋伏的任务更为艰苦。为了防备敌人随时前来,必须昼夜高度戒备,片刻不得疏忽,严禁烟火自不必说,就是遭到害虫毒蛇袭扰,也只能竭力忍耐,不可移动身体。
一天,司马懿去阵地巡视,忽然听到一名偏将在对部下发泄怨气:“敌人连影子也不见,我们为何要白白守在这里?身为主将之人,只是为了打赌,便如此逞强好胜,肆意调遣众多将士饱尝辛苦,成何体统!”
司马懿回营之后,立即令左右将那名偏将带至座前,叱问道:“刚才在埋怨的是你吧?”
“不,小人不曾埋怨。”
“住口!本将明明亲耳听见,你还要抵赖?”
“……”
那偏将吓得不敢应答,司马懿正色呵斥道:“本将言称打赌,只是要激发曹真大都督的斗志,发兵至此,绝非为了博个输赢,你完全曲解了本将的苦心。我率众人来此埋伏,一心只图防范宿敌蜀国的偷袭,若能克敌制胜,既好将你们的功绩奏与天子,更可使国家泰平。然而你妄出怨言,诽谤主将,涣散军心,实乃自取罪戾!”说罢令左右将其推出斩首。
军中原有不少与这偏将同样心怀不满之人,见他的首级被悬挂于营门上,个个噤若寒蝉。全军更加不敢疏忽大意,只得忍受埋伏的百般辛劳,一心只盼蜀军早日前来。
却说魏延、张嶷、陈式、杜琼四员蜀将,引领两万兵马,取道箕谷向祁山推进。此日正行军时,忽报率军沿斜谷道推进的孔明派参谋邓芝前来联络。邓芝向魏延等人说道:“丞相有令,取道箕谷行军,须格外小心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轻进,只可步步为营。”魏延、陈式听了,认为又是生性多疑的孔明杞人忧天,于是不以为然地笑着答道:“魏军连遭三十余日大雨围困,衣甲皆毁,病患无数,总算撤兵退回,岂有余力重新出兵至此?”
邓芝既为孔明所遣,只得一再告诫:“丞相计无不中,谋无不成,二位将军切不可自作主张。”
魏延听罢,反唇相讥道:“丞相若果真足智多谋,也不致在街亭一败涂地了。此番我定要一鼓作气直捣祁山,率先构筑阵地,到时足下且请看丞相羞也不羞!”
邓芝费尽口舌再三劝谏,却说不动刚愎自用的魏延,只得急忙赶回斜谷道,如实向孔明复命。
对魏延的反应,孔明似乎并不意外,他若有所思地抚慰邓芝道:“是啊,魏延近来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想必是几番发兵征魏,皆未占得实利,他对我失望了。今日他不听我劝,又奈其何?”
自惭才德不济之余,孔明又进而说道:“昔日先帝曾经说过,魏延虽然勇猛,但素有反骨。我并非对此不知,只因怜惜其勇,才一直用至今日。如今看来,若不除其,久必生患。”
二人言谈之间,快马送来急报:“昨晚在箕谷道上,我军前阵陈式中了敌军埋伏,所率五千兵马大部被歼,现仅存八百余人,紧随其后的魏延人马正在苦战。”
孔明不禁摇头叹气,大为惋惜,随即命令邓芝道:“你速再去一次箕谷,好言抚慰陈式,以防其惧怕承担罪责,铤而走险,临阵叛变。”说着急忙将应对之策仔细晓谕邓芝。
将邓芝派往箕谷之后,孔明双眉紧皱,闭目沉思良久,方才睁开眼睛,吩咐左右:“传马岱、王平、马忠、张翼即刻进帐听命!”待四将来齐,孔明分别授予秘策,令他们立即拔营出发。
他又将关兴、廖化、吴懿、吴班召进帐来,面授机宜,随后,便自己亲率大军,大张旗鼓地向前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