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司马懿逐一亲自检视之后,考虑再三,为慎重起见,终于决定不再追击,“蜀军越向后撤,殿后兵力反而越多,如此看来,孔明并非单纯撤退,若追上去,不知会遭到何等反击。我将苟安派去成都散布谣言,已经大功告成,使得孔明撤军回蜀,如今不必再去画蛇添足。”

孔明大军悠然撤退,未受任何损失,安全回到了蜀中。司马懿事后才从来自四川的旅人口中得知,那些逐日增多的灶坑,都是孔明布下的迷阵。

他闻悉后并未后悔,而是说道:“若是输给其他对手,自然是奇耻大辱,但败在孔明手下,却也无话可说。他的谋略,我确实望尘莫及。”

六十九 麦熟时分

孔明一回到成都,立即入朝禀奏后主刘禅:“陛下究竟有何大事,突降圣旨,如此紧急将微臣召回成都?”

后主听到的传闻原本就是捕风捉影,并无任何实据,被孔明一问,呆呆地看了他许久,不得不答道:“并无大事,只是朕久未见相父之面,心中甚为思慕,故特将你召回成都来。”

孔明闻蜀帝如是说,正色追问道:“此非陛下本意。想来陛下是听了宫内奸臣谗言,言微臣有异心,才降诏的吧?!”

后主被孔明问得默然无语,许久才悔恨地答道:“如今见了相父之面,心中疑团顿时冰融,一切都是朕的错,当初实不该妄下此诏。”

孔明退朝回到相府,立即令人去调查宫内宦官的言行。那几个趁孔明出师在外散布谣言诽谤孔明的宦官,不过多久便都被孔明手下带到了相府之中。

孔明对他们质问道:“你们既任后方辅佐君王之要职,本应致力于安定国内局势,激励民众斗志,为何反而率先散布子虚乌有的流言,惹得朝野人心惶惶?”

一名宦官颇有悔意,坦白道:“我是因为感到只要战争结束,生活便会轻松安逸,市道也会重现往日莺歌燕舞的荣景,所以才……”

“哎,浅薄短视之辈!”孔明痛心疾首,慨叹不已,对这种鼠目寸光的小人之见感到可怜。

“倘若朝野上下都持这种想法,即使蜀国想要避战,也无法得以安生度日。魏国会兴兵前来进攻,吴国也会乘机侵界作乱,到时不管你们意愿如何,魏吴两国既已打上门来,大战必会在蜀国境内进行,且蜀国必定落败,国家之损失将百倍于今日之祁山之战。不仅如此,包括你们在内的蜀国子民,将饱受魏吴大军掠夺蹂躏家园之苦,百姓将永远沦为吴国的牛马、魏国的奴隶,终生被其凌辱驱使。眼下这种暂时的不便与那种亡国的灾难相比,你们究竟愿过何种生活?”

宦官们都被孔明说得低头不语,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风不起浪,此时流传这种离间朝廷、军队、民众的谣言,看来乃是敌人有意为之。此谣言究竟为何人散布?你们是从何处听来的?”

逐一追查下去,谣言源头最后终于水落石出,原来就是被孔明处罚的兵粮押运官苟安。

派人前去缉拿,然而为时已晚,苟安听到风声,已经逃往魏国去了。

孔明召集百官,披露事实,以正视听,又深责蒋琬、费祎等重臣未能觉察奸邪,规谏天子。肃清谣言之后,便重振精神,前往汉中。

由于连年出师征战使得蜀军兵马疲惫,孔明此番将全军一分为二,只带一半兵力前往祁山,另一半留守汉中。又定下以一百天为期,前后方兵马循环轮换,如此一来,便可使军队始终保持充沛的战力与高昂的士气,以利徐徐而进,连续攻击。

蜀国建兴九年(公元231年,亦即魏国太和五年)早春二月时节,洛阳城里又收到了前方告急的战报,魏帝曹睿获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马懿进殿,委以军政大权,“如今能抵挡孔明的,除你之外,已别无他人。望你承担此重任,竭力为国分忧。”

“曹真大都督业已仙逝,微臣愿尽一己之力,剿除寇贼,以报陛下厚恩。”

司马懿领命之后,立即前往长安,调兵遣将,布置魏军迎战。他先令左将军张郃为先锋,又令郭淮统领陇西各郡守备人马,自己随后率领中军,在左右两翼与前后两军的护卫下,大举进发到渭水之畔,布下了兵阵。

渭水流暖,祁山霞红,春日迟迟,万籁俱寂,对峙的魏蜀两军也久未响起战鼓。

一天,司马懿召张郃进帐说道:“想来孔明又在受粮食短缺的困扰。如今陇西地区小麦渐熟,他必会暗中派兵前去割麦,以此充当兵粮。”

“所言甚是。陇西小麦产量巨大,蜀军若去割麦,兵粮之忧立时便可化解。”

“你且留在渭水与祁山蜀军对峙,我自带兵前往陇西,定不能让孔明的阴谋得逞。”

司马懿布置完毕,只给张郃留下四万人马防守渭水阵地,自己率领其余兵力,往陇西而去。

他的直觉颇为准确,此时孔明为了夺得陇西小麦,已经用重兵包围卤城,迫使城内守将投降。

孔明问降将道:“何处小麦现在已经成熟?”

“今年陇上小麦熟得较早,且其质地也属上乘。”

孔明闻言,即留张翼与马忠驻守卤城,自己领着其余兵马,往陇上开进。

行不多时,前军哨探前来回报:“陇上去不得了,那里已驻满魏军兵马,远远还望得见司马懿的中军大旗。”

孔明咂舌叹道:“我军如此机密离开祁山,司马懿竟然预知我们此行是为割麦而来。如此看来,他已做好万全准备,若以寻常战法,恐难以取胜。”

孔明沉思之后,当晚沐浴更衣,令人推出四辆完全相同的四轮车来。并将三名大将召进帐内,低声吩咐良久,方让他们陆续走出帐去。最先退出帐外的是姜维,他回营时,推走了一辆四轮车。第二个出帐的是马岱,他也推走了一辆四轮车。第三个出来的魏延,与前二将同样,也推着一辆四轮车回营而去。

剩下的一辆四轮车静静地放在星光下,不久之后,孔明走出帐来,自己坐了上去,只听他喝问道:“关兴,你可准备妥当?”

“早已准备完毕!”随着远处一声回答,只见关兴领着一队装束古怪的人马,迅速向四轮车前跑来。

二十四个精壮的推车兵士侍立在四轮车两侧,他们身着黑衣,赤裸着双脚,披散着头发,手中各执一柄利剑。另有四个同样装束的武士,举着北斗七星皂幡,站在四轮车前。五百名鼓手跟在车后,千余骑护卫手持长枪,分为数组,如同群星般拱卫在四轮车周围。

孔明的装束也与平时迥异,他头上未戴纶巾,代之以华丽的簪冠,身着雪白衣袍,佩剑柄上的镶金嵌玉在夜光下灿灿发光。

关兴与几个亲兵均扮作神话中的天蓬元帅模样,一个个身着红底锦缎战袍,策马奔驰时,犹如一团团火球飞舞,怪异万端。

这支装束古怪的人马疑似从天而降的天兵神将,趁着夜色悄然离开营地,向陇上进发。

孔明领着这支队伍出发不久,又有三万步兵尾随而来。他们人手一把镰刀,显然是要趁隙割取小麦运往后方去的。由于未按平日行军队列前进,从旁看来,也显得颇为怪异。

却说魏军的警戒哨兵看到孔明那支古怪装束的人马,不知是人是鬼,惊得连滚带爬回营去报告。

司马懿闻报,不屑地笑道:“什么?真的是天兵神将来了?”他随即上马,亲自来到阵前看个究竟,此时已是深夜丑时。

七十 北斗七星旗

无边无际的黑色旷野之上,满天星斗闪烁着惨淡的寒光,阴森森的夜风掠过面颊,不禁让人感到寒气彻骨。

“妖气果然沉重。”

司马懿凝目向远方望去,只见一辆四轮车,乘着阴风渐行渐近。车旁簇拥着二十八个黑衣猛士,个个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脚,手持长剑。北斗七星旗飘扬的车前,几个如火球般闪动的红袍武将叱咤而来。

“是孔明!”

司马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四轮车,尽管夜深天黑,距离尚远,但端坐车上的人白衣簪冠,无疑正是诸葛孔明。

“啊,哈哈哈!”

司马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立即调集两千精兵,发布命令:“这种装神弄鬼的手段吓得倒谁?没什么可怕的!我们的利剑乃破邪之剑,只要冲上前去,孔明也只能光着脚逃跑。快冲上去,将他们俘虏!冲啊!”

两千铁骑顿时齐声呐喊,勇猛地向前扑去。只见孔明的四轮车忽然停了下来,在二十八个黑衣人与红袍武将簇拥下,打着北斗七星旗转身就走。

“逃跑起来倒快。看你往哪里走!”

魏军骑兵呼喊着催马追去,但说来奇怪,无论他们如何奋力急奔,却总也追赶不上。眼前阴风习习,冷雾漫漫,白蒙蒙的妖雾中,孔明四轮车的黑影时隐时现,但魏军追得战马气喘吁吁,骑兵个个汗流浃背,双方的距离却丝毫不见缩短。

“奇怪!已经急急赶了三十里,看着就在眼前,为何追不上?”

“孔明的四轮车明明推得不快啊!”

“如此下去,还要追到几时?”

魏军骑兵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勒住战马,不再追赶。

哪知方才停歇下来,孔明便调转车头,领着装束怪异的人马,徐徐迎上前来。魏军远远望见,顿时又精神抖擞地呐喊起来:“这次看你往何处逃!”

见魏军又来追赶,孔明再次调转车头,领着人马,不紧不慢地悠然而去。

魏军骑兵又追赶了二十余里,两千人马俱已上气不接下气,孔明四轮车却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

“此事看来颇为蹊跷。”

魏兵不知所措,不禁又停止追击,踯躅不前。待司马懿自引一军来到,听诸将细说经纬,方才恍然大悟:“孔明善用奇门遁甲之法,能驱六丁六甲之神。他今日用的乃是六甲天书之缩地法,若再追赶下去,难免被其诱至冥暗险地,全军有去无回。众军不可再追,立即撤回营地!”说罢急忙拨转马头,带领全军撤退。

忽然,西边山上战鼓大震,司马懿愕然抬起头来,透过夜色望去,只见星光之下,一彪兵马正如疾风般杀来,二十八个黑衣武士簇拥着北斗七星旗,那如火球般一马当先的,正是一位身着红色战袍的武将。

转眼间两军接近,那二十八个黑衣武士,个个披头散发,手持利剑,赤着双脚,端坐在四轮车上的人白衣簪冠,正是方才久追不上的孔明。

“啊呀!孔明怎么在这里?”

司马懿见手下将士露出怯意,急忙率先策马领兵冲杀上去。蜀军见他冲来,转身便退,司马懿扬鞭策马,穷追不舍,哪知又追了二三十里,仍如先前一样,丝毫无法近前。

“怪哉!此必神兵也!”

司马懿追得人疲马困,正欲领兵返回,只见另一边山后又杀出一支怪异装束的人马,二十八个黑衣武士打着北斗七星旗,推着一辆同样的四轮车渐渐迫近前来。

是人还是鬼?眼前这一切是否在做梦?魏军士兵骇然战栗,无人敢上前迎敌。

“撤退!立即撤退!”主帅司马懿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狼狈逃窜。

岂料逃不多远,前方漆黑的旷野中又传来车轮声与迎风招展的旌旗声。司马懿惊得睁圆双眼朝前望去,只见二十八个黑衣武士打着北斗七星旗,推着四轮车,车上端坐着孔明,与此前见到的情景无异。

“究竟哪个是孔明?蜀军到底有多少兵力?”

司马懿与数千魏兵恍如在做噩梦,整夜东奔西逃,直到黎明时分,方才精疲力竭地逃进上邽城里。

魏军当天抓到一名掉队的蜀兵,审问之后,才知他是被派来收割小麦运往卤城去的。司马懿如梦初醒,“看来孔明已乘昨夜之乱,把小麦都割走了。”

他继续审问那名蜀兵,终于弄清,原来昨夜装束怪异的人马中,确有一队为孔明亲自所率,另外三队天兵神将护卫的四轮车上的则不过是姜维、魏延、马岱伪装的假孔明。

“今日总算领教了孔明的缩地之法。他事先准备了四支同样装束、推着同样四轮车的人马,被我追赶时,便专拣崎岖草深的山路逃逸,离我近者择机遁身于歧路,离我远者现身引我继续深追,就是不断用此种替身的交互现形,障我眼目,将我引入险境,诸葛孔明果然是足智多谋啊!”司马懿对孔明的用兵之道不得不甘拜下风,遂下令坚守上邽城,不得轻易出兵迎敌。

然而副都督郭淮却频频敦促司马懿发兵进攻:“我已令细作探得卤城中详情,孔明虽然故弄玄虚,摆出骇人气势,其实兵力少得出奇。我们如举兵前去包围,定可瓮中捉鳖,将孔明手到擒来。”

司马懿前几日兵败后,正苦于无良策扭转颓势,被郭淮一再催促,终于动了心,“既要出兵,事先不可露出动静,须待今晚突然前去,一举将卤城围住。此番若能得手,必可使日后战局为之一变。”

当日夕阳西下,司马懿一声号令,上邽城魏兵顷刻全军出动。卤城距此本不甚远,连夜奔袭,黎明之前当可将其包围。

一路上除了湿地、河滩与小山之外,皆为成熟的麦田。蜀军早已按每隔二百步一哨,预先将斥候埋伏于麦田之中。斥候之间均以绳索相连,一旦发现魏军出动,各斥候依次拉动一条条绳索,顷刻之间,便可将军情传至卤城蜀军营中。

却说孔明当晚得知魏军出动,从容制定对策,调兵遣将,只等魏军前来自投罗网。

因见卤城壕浅墙矮,易攻难守,留在城中不啻于坐以待毙,孔明遂令姜维、马岱、马忠、魏延各支人马早早开出城外。

夜风吹拂之下,城外一望无垠的麦浪此起彼伏,实为蜀军伏兵待敌的绝好隐蔽地。

魏军人马如同无声的怒涛,悄然汹涌而来,见城内毫无动静,遂开始分兵四路,欲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卤城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城头上忽然站起数千弓弩手,顷刻间乱箭如雨点般射来。司马懿此时方知敌人已经有所准备,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唯有加强攻势方能扭转被动。他指挥士兵越过城壕攀爬城墙,不料大石、巨木立刻从城上滚下,城壕里转眼填满了死尸。

“突进城去,活捉孔明!”

司马懿还在不停激励士兵猛攻,却未想到背后麦田里转瞬间冒出无数蜀兵。腹背受敌之下,正在攻城的魏军精锐也不能不顿时乱成一团。

黎明时分,司马懿退到一座山冈上,望着退下阵来的士兵,他悔恨得咬牙切齿。这次以完败告终的夜战,使魏军又伤亡了千余名士兵。

撤回上邽城之后,司马懿惊恐地蜷缩在营中,许久不敢出城。郭淮深感愧疚,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条离奇的计策。司马懿听了他的这条妙计,阴郁多日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卤城绝非易守之地,但眼前魏军动向尚不得而知,孔明也只能姑且坚守于此。

然而,他深知守在卤城终不是长久之计,因为有细作来报,司马懿已发檄文至雍州、梁州,看来他正将孙礼的重兵调往剑阁。倘若蜀国的剑阁果真遭到魏军重兵进击,卤城的数万人马将被断绝后路,切断运输供给,陷于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

想到这里,他唤来姜维、魏延,吩咐道:“魏军近来一直守城不出,着实令人生疑,须知久静不动,往往是在准备更大的行动。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乃是蜀中至此的必经之处剑阁,你二人可各领一万人马,即刻前去加固防守。”

姜维与魏延领命之后,即日整备兵马,赶赴剑阁增援。

二人走后不几日,长史杨仪入帐来见孔明:“当初离开汉中时,丞相曾通告三军,但凡远征士兵,只要一到百日,便可轮换至后方歇息,如今却如何是好?”

“杨仪,你有何为难之处?”

“百日期限已到。方才接到后方公文,前来轮换的人马已从汉中出发。”

“既已通告三军,当然不可自食其言,就让他们快回汉中去吧。”

“此处现有八万大军,如何让他们轮换?”

“可将他们一分为二,每次撤回四万轮换。”

蜀军士兵听到孔明的轮换命令,无不欢跳雀跃,纷纷打点准备,只待撤回后方。

偏偏就在此时,快马从剑阁送来求援急报,原来魏国大将孙礼从雍、梁二州召来二十万人马,会同郭淮所部,正向剑阁攻去。

无独有偶,司马懿与此同时发布了总攻命令,大队人马也正向卤城逼近。

消息传来,城中蜀兵惊恐不已,杨议慌忙劝谏孔明道:“情况如此紧急,还谈何前后方轮换?眼下必须防御强敌的攻击,士兵还乡之事,只得延期。”

“不可,万万不可。”孔明断然摇头说道,“我军动用诸多大将与数万士兵出师远征,全凭信义为本。如果言而无信,不仅有失蜀军尊严荣耀,将士亦难竭力杀敌。更何况他们的父母妻子已知百日轮换的约定,皆在家中屈指数日,翘首以待,盼着儿子、丈夫回家团圆。今天哪怕有再大困难,我也绝不能失信于他们。”

杨仪听了孔明的肺腑之言,立即原原本本告知所有士兵。

方才还在惊恐不安的士兵,听了孔明的决定,纷纷痛哭流涕,“丞相竟然如此体恤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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