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无论是陆逊下围棋消磨时光,还是让士兵耕地种豆,都是为了瞒过敌人故意做出的姿态。未过几天,就在魏军观察到陆逊营中此种散漫状态,以为吴军要在此地常驻到明年时,某天夜里,陆逊的中军大本营与诸葛瑾的水陆大军,便如长江里奔腾而下的急流一般,突然收兵返回吴国去了。
魏帝事后得知吴军已经全部撤走,不禁咋舌赞叹:“陆逊真堪称吴国的孙武。”
魏国随后拟定了第二阶段的作战计划,准备增派新锐人马,趁吴军处于颓势之时,将孙权的吴国彻底摧毁。
对于陆逊的神速撤退,魏帝就像眼看着网中鸟脱逃飞走一般感到遗憾,但也不能不对这位对手敏捷的退兵良策深表叹服。
七十六 七盏灯
吴国此次与魏国交战,出师神速,退兵敏捷。撤退并非因为无力与魏军对峙,而是基于吴国的国策。
说来,吴国原本并不想主动挑起战争,只是想看着蜀魏两国鹬蚌相争,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与蜀国订有同盟条约,一旦蜀国有所请求,吴国也碍难断然拒绝。
然而出兵之后刚与魏军交手,便发现魏军尚有不可忽视的实力,陆逊深悟巢湖的大败不过是魏军牛刀小试,于是才会全军迅速打道回府。
与其相比,蜀国的立场则极为坚定。倘若偏安于一隅,一味采取防守的策略,魏吴两国很快便会出于同样的目的,勾结在一起前来进攻,一同瓜分蜀中这块肥肉。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而寻求活路,蜀国除了坚持政治上的“汉室正统”、军事上的主动进攻之外,别无其他途径可行。
因此,祁山渭水之间的蜀魏对垒,无论对于蜀国的存亡,还是对于孔明的一生,都是命中注定不容逃避的一场大决战。如果从祁山撤退,蜀国便再无赖以继续生存的道路,祁山不啻为蜀国的生命线。
却说渭水的魏军阵营,最近依照来自洛阳的命令,全力专守防卫,魏帝敕令业已布告各个阵地:“擅自越界搦战者,斩!”
固守不出的敌人最难处置,就连孔明也几乎无计可施。但他不会白白留在祁山耗费时间,司马懿专守避战的这段时间里,孔明又努力去解决粮食供给与安抚驻地百姓。
他制定了屯田兵制,让士兵去种地、放牧。屯田兵须与当地百姓一同劳作,帮助百姓生产,农牧的收获当地百姓取二份,蜀军只取一份。
屯田兵制法规中严格规定:
一、超过规定份额苛求百姓者,斩!
二、滥用私权引起民怨及怠惰农耕者,斩!
三、滋事生非酿成军民不和者,斩!
在这三条严令约束下,蜀军士兵与当地百姓友好地相互合作,共同耕耘。蜀兵与百姓在同一片地里一起种田,在同一块地头田埂上一起餐饮,时常还可见到蜀兵背驮着百姓的孩童嬉戏。这种军民犹如家人的温馨场景随处可见,蜀兵与当地百姓水乳交融的感情,也与地里的庄稼一起成长起来。
“最近听说,祁山一带的百姓日子过得很舒坦呢。”
逃散在外的百姓听到孔明仁德的传言,又都纷纷回到了祁山下的故里。
这一切都被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看在眼里,一天,他为此事专程来到大营中司马懿的帐内。
“孩儿向父亲请安。”
司马懿将正在读的书随手放在案上,抬头望着儿子问道:“是你啊!四五天未曾见到你了,可是患了风寒?”
“父亲,此地可是战场?”
“当然是啊。”
“孩儿今日既然身在战场,岂可因区区风寒便卧床不起?我这几日未来请安,是化装前去敌阵探察了。”
“好啊!蜀军现在的情况如何?”
“孔明制定了长驻祁山之策,当地的百姓俱已还乡,与蜀兵一同种田,彼此之间相处和睦,渭水对岸仿佛正在变成蜀国的国土。孩儿无法理解,父亲身为执掌重兵的魏国大都督,为何却对蜀军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今日还望父亲明示。”
年轻气盛的司马师望着父亲,那目光咄咄逼人,显然是在告诉司马懿,既然是战场论战,儿子也是不会向父亲妥协的。
“你有所不知。我并非不想出战,只是敕命难违,皇帝已经降过圣旨,要我们只可固守,不得进攻。”
对于父亲无奈的辩解,儿子司马师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洛阳来的旨令总是只求得过且过、相安无事,可是将士们却不像父亲那样看待只守不攻。”
“他们是如何想的?”
“将士们觉得,父亲身为大都督,却被孔明打得大败,眼下已经江郎才尽,无计可施了。”
“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的智谋确实不及孔明。”
“常言不是说‘有智者用智,无智者用力’吗?我军有雄师百万,足足三倍于蜀军,父亲为何白白坐拥如此庞大兵力,装备精良,占有地利,却每天龟缩在营中唉声叹气,惹得全军上下怨声不止?”
“我对孔明尚无胜算。因为无论我如何殚精竭虑,也未能找出孔明的破绽。说实在的,现在仅仅为了不被打败,已经使我伤透了脑筋。”
“是啊,父亲看上去好像是有些疲劳。”
司马师虽然满腹牢骚,但不忍看着父亲如此沮丧,只好无言地退出帐来。
数日之后,营前忽然骚动起来,渭水岸边的哨兵回来报告以后,将士们纷纷走出营地向前眺望。
“他们在看什么?”
司马师跟着走出营外一看,只见渭水对岸站着一群蜀兵,正朝着这边喊叫。中间有人举着一杆旗杆,杆上挂着一顶金灿灿的头盔。蜀兵一边摇着头盔嬉闹,一边七嘴八舌地拍手嘲弄:“魏军弟兄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们大都督司马懿的头盔呀!上次被我们打得只顾逃命,头盔掉了都来不及捡。”
“你们要是觉得可惜,就打过渭水来取呀!”
“算了吧!这种蠢货大都督的手下,哪里敢来啊!”
司马师气得咬牙切齿,诸将也恨得跺脚扼腕,他们转身走回营中,径直来到司马懿帐内,将蜀兵的恶毒辱骂一一转述给司马懿,异口同声地要求他立即发令出战,惩治嚣张的蜀军。
司马懿笑着听他们说完,然后喃喃自语般地说道:“诸位一定记得圣贤所言: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的上策是专守防卫,可不是逞血气之勇的时候。”
司马懿打定了主意,无论蜀兵如何辱骂,也不出动一兵一卒。蜀兵骂得累了,又见魏营毫无反应,不久便也停止了谩骂挑衅。
孔明见司马懿拒不出战,又命马岱去葫芦谷督造木栅,构建柴寨。数月以后,工程完毕,马岱回到大营向孔明复命:“遵照丞相之命,葫芦谷中深挖了数条堑壕,寨中各处皆堆满柴草,暗藏硫磺烟硝。地雷也已埋设稳妥,引火药线均从谷中铺设至四周山上,各处完工之后,均已细心遮掩,无人能够看出破绽。”
“是吗?都是按照我交给你的图纸施工的?”
“与图纸所示绝无不同之处。”
“好!待将司马懿引进谷里,就用百雷烈火招待他。你先去葫芦谷后面的小路埋伏,等到司马懿追赶魏延进入谷中以后,即带伏兵堵住前面谷口,再令士兵一起点燃引火药线,让那座山谷成为一片火海,司马懿与他的大军便永远留在葫芦谷中了。”
马岱退出之后,孔明又先后召进魏延与高翔,分别密授机宜,命他二人各自领兵出发。消停数月之后,孔明的帷帐里又重新充满了生气。
孔明的表情也似与平日不同,眉宇之间显露出稳操胜券的自信,他决心此次一定要置司马懿于死地,一举实现称霸中原、恢复汉室大统的夙愿。
他生来身体瘦弱,不甚顽健,加之是年他已五十有四,深知自己并无几年时光驰骋疆场了。除此之外,与魏国如此不分胜负地无休无止对峙下去,对于蜀国来说,也是无法承受的重负。不可否认,此时面对磐石般固守不动的魏军,孔明心中已经越来越焦虑了。
不久,孔明自己也率领一支人马向葫芦谷方向开拔。出发之前,他向留守祁山大营的诸将训示道:“请诸位同心同德守住祁山。如果司马懿只派部将来进攻,你们只许诈败,不可取胜;只有当司马懿亲率大军前来时,你们才可奋力抵抗,并伺机迂回去进攻渭水的魏军大本营。”
孔明做完详细的战斗指示,遂将中军移往葫芦谷附近。在葫芦谷布完兵阵之后,又将原来派去迂回到葫芦谷后的马岱再次召来,秘密布置道:“战斗开始以后,你必须在葫芦谷南侧的山峰上,白天竖起七星旗帜,夜晚点燃七盏明灯。这是指引我军引诱司马懿进入葫芦谷的暗号,千万不可疏忽大意。我知你一贯忠勇尽职,故将这个重任托付与你,望你不要辜负我的希望。”
马岱满怀感激地接受了密令,随即带人奔南山而去。
魏军对蜀营的异动十分注意。此时一得知有队伍开拔,夏侯惠与夏侯和二人立刻去向司马懿请战:“请大都督准许我们二人领兵出击。今日已经找到了蜀营的破绽,我们定能将其大营一举踏平!”
司马懿听二人兴冲冲说完,面不改色地冷冷问道:“何以见得?”
“蜀军已经不堪等待,开始分兵转移了。”
“啊,哈哈哈!那又是孔明布下的圈套。”
“大都督为何如此惧怕孔明?”
“懂得惧怕应该惧怕之人,我觉得并非是一种耻辱。”
“可是,如果错失了天赐良机,大都督还能坚持这种信念吗?”
“你们真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当然!蜀军在葫芦谷险峻之处大兴土木已久,就是为了营建一个稳固的常驻基地。蜀兵又在祁山一带耕田种地,安抚百姓,目的也是为了自给自足。如今这两个军事、经济上的目的已接近完成,孔明肯定已开始逐渐将其据点从祁山转移过去。”
“嗯,言之有理。”
“倘若让孔明转移到葫芦谷盆地,依仗天险地势与构筑的牢固城寨,将祁山大营作为前卫阵地,加之粮食亦能自给自足,那时再想消灭孔明,只怕是更不可能了吧。”
“你们二人留在我身边,我另外派人前去进攻!”
司马懿终于下了决心,他急忙召来夏侯霸、夏侯威二将,每人拨与五千兵马,命令他们分路向蜀军祁山大营进攻。
二将引军疾驰祁山,途中遇到高翔统领的运输队,魏军毫无悬念地打得蜀军运输队四散奔逃,缴获了许多木牛流马与蜀兵丢弃的马具、战鼓、旌旗。魏军旗开得胜之后,高唱凯歌,浩浩荡荡地回营去向司马懿报捷。
七十七 天雨灭巨焰
第二天,又有一支魏军出营袭击,也获得了不菲的战果。
从此以后,魏军只要有机可乘,便主动进袭,而且每战或大或小,绝不会空手而归。受到袭击的蜀军大多是往葫芦谷去的运输队,因而魏军缴获粮米、木牛流马等物资装备堆积如山,几乎每天都有成队被捆绑的蜀兵俘虏带回营来。
眼见俘虏与日俱增,司马懿大方地吩咐左右将他们全部释放,“这些俘虏都是些老弱残兵,即使杀了也无关大局,不如放他们回去宣传我军的宽厚仁德。”
魏军诸将奉命终日固守阵地,早已跃跃欲试,等得不胜其烦,见近来有了建功机会,纷纷向司马懿请缨出战,而每次领兵进袭,尽皆有所斩获。如此二十余日,竟然连战连胜。
魏军上下士气日益旺盛,自恃已是攻无不克。普遍认为蜀军由于转移阵地分散了兵力,加之大兴建筑、助民农耕,导致军队素质劣化,已经疲弱得不堪一击。
随着捷报频传,将士们对蜀军的看法也逐渐浸透到司马懿的心里,他的脸上开始露出了光彩。
一天,他在亲自审问了一名被俘的蜀将之后,自信地对部将说道:“战局已越来越对我军有利了。”
原来在审讯之中,那名蜀将不仅说出了孔明现在的确切位置,还供出在葫芦谷以西十里之处,蜀军营造了一座储粮城寨,现正向城内大量运粮,屯满之后,可供全军数年食用。
“如此看来,孔明留下把守祁山的兵马为数不多。”
司马懿自忖掌握了战局的主动权,不觉为之振奋,他从那静寂已久的帷帐中,又开始威风凛凛地发出进攻祁山的将令。
长子司马师不解其意,来到他座前问道:“父亲为何不去进攻孔明所在的葫芦谷,却去攻打祁山?”
“因为祁山乃是蜀军的根据地。”
“但孔明才是蜀军的支柱啊。”
“说得不错,所以我才命前阵先去大举进攻祁山,我自带大军随后出发。其实我会突然改变方向,前去急袭葫芦谷,踏平孔明阵地,将他屯在城寨中的粮食一举烧光。用兵之道,在于秘而不露,你不必多问。”
司马师听得心服口服,禁不住赞叹道:“父亲用兵实在高明。”
司马懿又将张虎、乐綝唤进帐来吩咐道:“我率大军走后,你们领兵多带些硫磺烟硝,随后接应。”
却说近一个月来,孔明每天登上葫芦谷口附近的高地眺望,眼看着蜀兵一次次在渭水与祁山之间打败仗。
高翔的运输队频频在这片危险地带遭到魏军袭击,祁山大营蜀兵的每战必败,其实早已都在孔明的算计之中,他丝毫未因此而感到沮丧。
这一天,孔明望见不计其数的魏军兵马离开营地,一队一队摆开阵势,浩浩荡荡地向着祁山开去。
他顿时不禁险些叫出声来:“好啊!司马懿终于开始行动了。”他翘首以待魏军大军出动,已经苦苦等了一个月了。
孔明立即挑选一名近侍,遣他到祁山大营去传达命令,要他们务必严格按照自己事先的安排行事。
魏军声势浩大的兵马一举压到河滩上,来势汹汹,犹如要将渭水水流切断一般。他们避开蜀军各处要塞前密集的鹿砦,从多处抢滩登陆,令蜀兵防不胜防。转瞬之间,魏兵已经登上渭水彼岸,防守的蜀兵阵脚大乱,慌忙向山脚下的阵地退去。
“蜀逆在此为害多年,今日定要将其斩草除根!”
司马懿此时的指挥果断有力,与平日判若两人,犹如鬼神魔怪附体一般。魏军在他的指挥下,斗志空前旺盛。鼓角声声震天动地,刀光剑影寒光闪闪。这一日恰逢狂风大作,只吹得草木伏地,水雾腾起,那水雾转眼间化为流云,向着祁山的山腹飘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血肉横飞,尸骸遍野。
蜀军遭到了扎营祁山以来最为猛烈的攻击。早在发动总攻之前,魏军便已做好不惜一切代价的准备,此时尽管到处已是尸骨累累,马蹄在血污中打滑,但魏军仍然殊死搏斗,一步一步向蜀军核心阵地挺进。
看到战斗已进入激烈混战的阶段,身在中军的司马懿突然下令:“立刻改变攻击方向!跟我来!”
说着调转马头,率领中军精锐向葫芦谷方向驰去,因为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祁山大营。张虎、乐綝领着两队人马也随后跟进,司马师、司马昭二人紧紧护卫在他的身旁。
祁山大营的蜀军一心与魏军前锋肉搏,谁也没有注意到魏军后续部队改变了方向。
由于一切进展尽在预料之中,司马懿父子领着奇袭部队如疾风般向目的地驰去。尽管途中几次遇到蜀兵阻挡,但这些人马都毫无防备地仓促应战,又大多只有二三百人,至多不过七八百人,在司马懿的精锐铁骑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司马懿父子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渐渐地,他们面前再无鹿砦挡路,亦不见了蜀兵的刀枪箭矢,以致令人怀疑是否真的身处敌人阵地。
但不久,他们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南面在朝自己逼进,听那震天的喧嚣呐喊声,显然是一支大队人马。
“哪里走!”
随着一声大吼,为首的将领已经冲到眼前,司马懿定睛一看,那分明是蜀中猛将魏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