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怎么想?”
“我觉得好委屈……”
说完,不禁咬住袖口:
“……我一定,一定要找到又八,不告诉他我心里的话,我实在不甘心。而且,也要去找那个叫阿甲的女人。”
泽庵望着万念俱灰、不断哭泣的阿通。
“开始了……”
接着又说:
“我原来以为只有阿通姑娘可以从年轻到老都不知世事险恶、人心难测,终其一生都无忧无虑,简单洁净。没想到,命运的狂风暴雨已经吹到你身边了。”
“泽庵师父……我、我该怎么办……好委屈……好委屈!”
阿通把头埋在袖子里,背脊随着啜泣不断地一起一伏。
白天,两人躲到山洞里,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食物也不缺乏。
但是,最重要的是抓武藏。泽庵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连找也不去找,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到了第三天晚上。
阿通又像昨天和前天一样,坐到火堆旁。
“泽庵师父,您跟人家约定的日期,只剩今夜喽!”
“是啊!”
“您准备怎么办?”
“什么事?”
“您还问什么事!您不是跟人家做了重要的约定吗?”
“嗯!”
“如果今夜抓不到武藏的话———”
泽庵捂住她的嘴。
“我知道。如果办不到,只是把我吊在千年杉上罢了……但是不必担心,我还不想死呢!”
“那至少得去找找吧?”
“找?找得到吗———在这山里?”
“我真是不了解您呀!如果是我,一定是胸有成竹,才有胆量这么做。”
“对了!就是胆量。”
宫本武藏 地之卷(24)
“难道泽庵师父只是因为有胆量才这么做的不成?”
“嗯!可以这么说。”
“唉哟!担心死了!”
当初,阿通心想他至少有点自信,所以暗中还认为可以信赖他这下子,现在她可真开始担心了!
———这个人疯了吗?
有时候,精神有些失常的人,会以为自己就像伟人一样,而高估了自己。泽庵师父搞不好就是这种人。
阿通开始怀疑起来了!
可是,泽庵仍然怡然自得地烤着火。
“半夜了吧?”
他喃喃自语,好像现在才意识到时间。
“是呀!马上就要天亮了!”
阿通故意这么强调。
“奇怪……”
“您在想什么?”
“差不多该出来了!”
“武藏哥哥吗?”
“是啊!”
“谁会送上门来束手就擒呢?”
“不,不是这样。人的内心其实是很脆弱的。人的本性绝不喜欢孤独,何况是被周围所有的人鄙视、追赶,又被困在冰冷世界以及刀刃之中的人?……奇怪?……看到这温暖的柴火,应该不会不来呀!”
“这只是泽庵师父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吗?”
“不是。”
突然,泽庵大师声音充满自信地摇头。他一否定,阿通反而觉得欣慰。
“想必,新免武藏一定来到附近了!只是,他不知道我们是敌是友?他又无奈,又疑神疑鬼,也不能开口问我们,只能躲在暗处偷看……对了!阿通姑娘,你在腰带上的东西借我看一下。”
“这只横笛吗?”
“嗯!就是那支笛子。”
“不行!只有这个,谁都不能借!”
“为什么?”
泽庵一反常态,语气非常固执。
“不为什么!”
阿通摇摇头。
“借我一下可以吧!笛子愈吹音色愈好,又不会坏掉。”
“但是……”
阿通手护着腰带,仍不答应。
她的笛子从来不离身的。对她来说,这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啊!以前阿通跟泽庵谈到自己的身世时,曾经提过笛子。所以,泽庵很了解她的心情,但是他认为现在借用一下也无妨。
“我不会乱用的,看一下就好了!”
“不行!”
“说什么都不行吗?”
“对!……说什么都不行!”
“这么坚持?”
“是,我很坚持。”
“要不然……”
泽庵终于让步说道:
“阿通姑娘自己吹也可以,吹一首曲子。”
“不要。”
“这样也不要呀?”
“对!”
“什么原因?”
“会哭,没法吹的。”
“嗯……”
泽庵怜悯她是个孤儿才会这么顽固。现在他更深深地体会到,她顽固的心灵充满冰冷和无助,这才渴望拥有。而且经常会又深切又强烈地渴望孤儿欠缺的东西。
孤儿欠缺的便是爱。阿通心里,有她不认识的、假想的双亲。在这种情形下,她不断地呼唤双亲,而双亲似乎也在呼唤她。但是她却无法体会真正的骨肉之情。
那笛子其实是她双亲的遗物。亲人惟一的形体就是这笛子。听说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还看不清光线,就像小猫一样被人丢在七宝寺的屋檐下。那时,她的腰带上,就系着这支笛子。
这么说来,这笛子对她而言,是将来寻找血亲的惟一依据。而且,在还没找到亲人之前,笛子就是双亲的形体,而笛声就是双亲的声音。
———吹了会掉眼泪。
阿通不想借人,也不想吹。他非常了解这种心情,也十分可怜她。
“……”
泽庵沉默不语。
今夜是第三天,薄云笼罩之下,珍珠色的月亮显得格外朦胧。秋去春来的野雁,此时也要离开日本,从云端不时传来它们的啼叫声。
“……火又快熄了!阿通姑娘!再丢些枯木进去……咦?……怎么啦?”
“……”
“在哭吗?”
“……”
“让你想起伤心事了!我不是有意的。”
“……不,泽庵师父……是我太固执了,我也不对。请拿去吧。”
她从腰间抽出笛子,递到泽庵手上。
那笛子放在一个褪色的金线织花锦袋里。布已破烂不堪,绑的绳子也断了!里头的笛子带着古雅的味道,令人怀念。
“哦!……可以吗?”
“没关系。”
“那么,阿通姑娘顺便吹一首吧!我听就好了……就这样子听。”
泽庵没接过笛子,只侧过头,抱住自己的膝盖。
平常要是有人吹笛子给泽庵听,他一定会在未吹之前,先开点玩笑。可是,现在他却闭着眼睛,洗耳恭听,阿通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
“泽庵师父笛子吹得很好吧?”
“还不错。”
宫本武藏 地之卷(25)
“那么,您先吹给我听。”
“别这么谦虚。阿通姑娘不是花了不少功夫学过吗?”
“是的。清原流的老师,曾经在寺里借住了四年。”
“那一定吹得很不错了!你一定会吹狮子、吉简这些秘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