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自己的道路,就在剑上。
信长、秀吉、家康都是如此。社会在这些人走过的路旁,发展出旺盛的文化和新的生活。但是,家康的晚年却已完成了超越时代的大幅度革新和跃进。
由此看来,从东山遥望的京都,绝不会再像关原之战以前那样风起云涌了。
宫本武藏 水之卷(13)
时代不同了!时势已和信长或秀吉所追求的大不相同了!
从今以后,就是剑和这个社会。
剑和人生。
武藏恍恍惚惚地沉思着。
从今以后,一定要让自己的梦想跟自己立志追求的剑术互相结合。
正想着,突然看到刚才那个长得像木雕螃蟹般的轿夫又出现在崖下,用竹杖指着武藏说道:
“啊!他在那里。”
武藏瞪着崖下。
在崖下的轿夫七嘴八舌地嚷着:
“哦!他瞪着这儿看呢!”
“他开始走动喽!”
大家一阵骚动。
对方一个跟着一个爬上悬崖,武藏假装不在意,转身欲走,没想到前面也有他们的同伙,有的交叠双臂抱胸,有的拄着拐杖,远远地围成一圈,堵住去路。
武藏停住脚步。
“……”
他转身一看,群集的轿夫也停住脚步,咧着一口白牙说道:
“你看!他在看那匾额哩!”
说完,大家都笑了。
武藏站在本愿堂石阶前,抬头仰望悬挂在旧梁上的匾额。
真不舒服!他想大骂一声,但是跟这些轿夫过不去也太无聊了。而且,如果是他们认错人,等一下自会离去。所以他忍着,一直仰望匾额上的“本愿”两个字。突然,轿夫们低声耳语:
“啊!出来了!”
“老婆婆他们来了!”
大家立即互使眼色。
武藏仔细一看,此刻清水寺西门的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参拜的人也好,和尚也好,连小贩们都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在圈住武藏的轿夫背后,又围了两三层人墙。他们用好奇的眼光,注意着事态的发展。
就在此时———
“喝嘿!”
“嘿哟!”
“喝嘿!”
“嘿哟!”
从三年坡底附近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洪亮喊声。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位轿夫背着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太婆出现在路的尽头。接着,在她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年过五十的其貌不扬的乡下老武士。
“可以了!可以了!”
老太婆在轿夫背上精神饱满地挥着手。
那轿夫屈膝跪在地上,让她下来。
“辛苦了!”
老太婆道了谢,从那人背上噗地跳了下来,对后面的老武士说道:
“权叔呀!这次不能再大意了!”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
这两个人正是阿杉婆和渊川权六。两人从头到脚,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打扮。他们用洪亮的声音问道:
“他在哪里?人呢?”
他们一面抹去刀柄上的汗水,一面穿过人墙。
轿夫们说道:
“老人家!那人在这边。”
“可别太急了!”
“敌人看来很强喔!”
“您可要准备充分呀!”
大家聚集过来,有的担心,有的心生怜悯。
旁观的人都很惊讶。
“那老太婆要跟那年轻人决斗啊?”
“好像是吧!”
“后面的帮手,也老态龙钟了耶!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啊?”
“可能吧!”
“你看,她好像在骂后面那个人!这老太婆未免太唠叨了。”
有个轿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瓢水给阿杉婆,她咕噜一口喝完。然后把它交给权叔,对他说道:
“你在慌什么呢?对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虽然他会点剑法,他的底细我可清楚得很!放轻松点。”
———接着,阿婆站到最前面,走到本愿堂的台阶前。本以为她会一屁股坐下来,没想她从怀里拿出念珠,无视于站在另一端的敌人武藏———也不管环视她的群众———开始念念有辞地祈祷起来。
权叔也学阿杉婆的样子,双手合掌祈祷。
可能是太过于悲壮,大家反而感到有点滑稽,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个轿夫朝着发出笑声的地方怒声骂道:
“是谁?谁在笑?”
另外又有人说道:
“有什么好笑的?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喔!这两位老人家远从作州来到此地,为的是追赶抢走儿子新娘的家伙,刚才还特地来这清水寺拜拜呢!他们在茶碗坡等待那个大混蛋已经五十几天了,皇天不负苦心人呀!总算让他们找到了。”
又有一人接着说:
“武士的骨气的确不同凡响。这一大把年纪,要是留在家乡,应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他们却出来流浪,替儿子洗雪家耻,实在令人佩服。”
话才说完,马上又有一人开口:
“咱们每天都从老人家那儿拿酒钱,受他们照顾,怎么能吝于助他们一臂之力呢?这把年纪还要向年轻浪人挑战,让人看了与心不忍呀!济弱扶危是人之常情,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老人家输了,咱们大家都要替她报仇喔!好不好啊?”
“当然好!”
宫本武藏 水之卷(14)
“难道我们忍心让老婆婆去挑战吗?”
听完轿夫们的说明,群众也热血奔腾,骚动起来。
“打呀!打呀!”
有人开始煽动。
“话说回来,那阿婆的儿子呢?”
有人问。
“她儿子?”
轿夫当中好像也没人知道。有人说大概死了吧!也有人用权威的语气说,不!现在生死未明,正在寻找。
这时候,阿杉婆已经把念珠收到怀里。轿夫和群众顿时鸦雀无声。
阿婆左手握着腰边的短刀,大叫:
“武藏!”
这段时间,武藏一直默然伫立———隔着大约五米半的距离———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
权叔也在老太婆身旁摆好架式,叫道:
“喂!”
“……”
武藏似乎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他想起了在姬路城下跟泽庵分手的时候,泽庵提醒他的事。虽然如此,轿夫们对群众所说的话,还是让武藏非常意外。
还有,本位田一家人以前就一直很恨武藏,也令他非常意外。
———然而,这些只不过是乡下人的想法和感情罢了。要是本位田又八在这里,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但是武藏现在不知所措。他不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面对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和老朽武者的挑战,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一直沉默不语,一脸难堪。
轿夫们看此光景,说道:
“活该!”
“害怕了吧!”
“像个男子汉,跟老人家打呀!”
众人叫骂不止,在一旁声援。
而阿杉婆似乎动了肝火,眼皮眨个不停,用力摇着头,对轿夫们说道:
“啰嗦!你们只要在一旁当证人就够了。我们两人要是阵亡了,可要把我们的骨灰送回宫本村!只有这点要拜托你们。除此之外,不准废话,也不准插手。”
说完,抽出短刀,瞪着武藏,向前跨一步。
“武藏———”老太婆又叫一次。
“你本来在村子里叫新免武藏,我这阿婆叫你恶藏。听说你现在改了名字,叫宫本武藏———这名似乎很了不起呢……呵、呵、呵!”
她摇着满是皱纹的脖子,在拔刀之前,想先声夺人。
“你以为改了名字,我这老太婆就找不到你了?真幼稚!老天爷帮我,你逃到哪里,他就指引我到哪里……来吧!看是你高明,取走阿婆的头,还是由我了结你的性命,我们拼个胜负吧!”
权叔也扯着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被赶出宫本村已经五年了。你可知道,我们为了找你费了多少工夫?这回来清水寺拜拜,在此碰到你,的确令人欣慰。别以为我老了,渊川权六不会输给你这个小鬼的。你醒醒吧!”
他拔出刀来,白光一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