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
武藏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连忙向在新阴堂外房的小厮问道:
宫本武藏 水之卷(52)
“跟我来此的僮仆城太郎在那里等我吗?”
小厮到处找了一阵,回答:
“没看到您的僮仆。”
武藏心里一惊,对喜左卫门说道:
“我有些不放心,想到狗暴毙的地方去看一看,可否请您带路?”
“没问题!”
喜左卫门在前面带路,两人急匆匆地往外城跑去。
出事地点就在距武馆约一百多米的地方,因为早有四五盏火把聚集在那里,所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方才先离席的村田和出渊也在那里,另外闻声而来的足轻、卫兵、护卫,围成一片黑压压的人墙,发出一阵骚动。
“啊!”
武藏从人墙背后向火把围成的圈子中央窥探,结果令他大为惊愕。
不出所料,挺立在那儿的正是城太郎,他全身沾满了血迹,像个小魔鬼。
他手提木剑,紧咬牙关,喘着气,用白眼瞪着包围他的藩士们。
他身边横躺着黑毛的纪州犬太郎,龇牙咧嘴,死相惨不忍睹。
“?……”
好一会儿,大家都不作声。那只狗虽然向着火把双眼圆睁,但是见它口吐鲜血的样子显然已经暴毙了。
大家目瞪口呆,鸦鹊无声。最后终于有人呻吟般说道:
“噢!是主公的爱犬太郎!”
“你这小子!”
一名家臣走到表情茫然的城太郎身边。
“是你杀死太郎的吗?”
咻———一巴掌就往他脸上挥去。城太郎敏捷地闪开。
“是我怎么样!”
他耸着肩大吼。
“为什么要杀它?”
“我有杀它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要报仇。”
“什么?”
面露惊讶表情的,不只是站在城太郎对面的那位家臣。
“报谁的仇?”
“我替自己报了仇。前天我来送信,这只狗把我的脸咬成这个样子,今晚我一定要把它杀死。我找了一下,看到它睡在那里的地板下,为求公平,我还把它叫醒,跟我正式决斗,结果我赢了。”
他满脸通红,极力表示自己绝不是用卑鄙的手法赢得胜利。
但是,责备他的家臣,还有在场面色凝重的人,关心的根本不是这场人狗大战的胜负。他们或怒或忧,是因为这只叫太郎的警犬,是现在在江户任职的主人但马宗矩的爱犬,尤其这狗是纪州赖宣公爱犬“雷鼓”所生,宗矩特地领养回来,还附有血统证明书的名犬。现在被人杀死了,不能不追究责任,更何况还有两个领有俸禄的人专门照顾它呢!
现在这位站在城太郎面前,脸色惨白、青筋迸露的武士,可能就是照顾太郎的武士吧?
“闭嘴!”
又一拳向他头上打了过来。
这回躲不掉了,一拳打在城太郎耳边。城太郎单手捂着脸颊,像河童般的头,已经怒发冲冠。
“你要干什么?”
“既然你杀死了这只狗,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是为了报前几天的仇,冤冤相报这样对吗?你们大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对他来说,做这事是把生命都赌进去了。他只是要明白表示,武士最大的耻辱莫过于颜面受伤,搞不好他还以为别人会称赞他呢!
因此,不管照顾太郎的家臣怎么骂他、怎么生气,他一点都不惧怕。反而对他们无理的责骂,感到愤恨不平,极力反驳。
“啰嗦!虽然你是个小孩,但应该分得出人和狗的不同。向狗报仇?哪有这种事?我一定要用你对待狗的方式杀了你。”
他一把揪住城太郎的衣襟,第一次抬眼望向周围的人,争取大家的支持,仿佛在向大家宣告,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
众藩士们默默点头。四高徒虽然面有难色,却没吭声。
连武藏也保持沉默。
“快!小鬼!叫汪汪!”
对方揪着城太郎的领子,转了两三圈,趁他昏头转向,一把把他推倒在地。
照顾爱犬太郎的家臣,拿着木棒,对着他打了下去。
“喂!小鬼!我要代替狗,像你打死它一样打死你,起来!快学狗汪汪叫,过来咬我呀!”
城太郎似乎一下子无法站起来,咬紧牙关,单手撑着地面,然后拄着木剑,慢慢把身体撑了起来。他虽然是个小孩,但是瞪着眼睛犹似决心一死,河童般的红毛倒竖,表情凄厉。
他真的像狗一样,怒吼了一声。
这不是虚张声势。
他坚信:
我做的事是正确的,我没有错!
大人生气,有时还会自我反省,但是小孩一生起气来,只有亲生母亲才能安抚得了他。再加上对方拿着木棒,更让城太郎燃烧得像个火球。
“杀呀!你杀杀看!”
他散发出一点也不像小孩的杀气,如泣如诉地嚷着:
“去死吧!”
木棒一声呼啸。
宫本武藏 水之卷(53)
这一击,城太郎准没命。锵———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武藏神情冷淡,直到此刻还一直双手环抱,在一旁静静观看。
咻———城太郎手上的木剑飞向空中。几乎丧失意识的他,用木剑接下了第一击,结果当然是木剑从被震麻的手中飞了出去。
“你这畜生!”
城太郎喊着,扑上去咬住敌人的腰带。
他用牙齿和指甲,死命地攻击对方的要害,对方的木棒因此两次挥空。那个人一点也没察觉自己在欺侮一个小孩。而城太郎的表情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凄厉,张牙咬住敌人的肉,舞爪抓住敌人的衣襟。
“臭小子!”
城太郎背后出现了另外一支木棒,对着他的腰就要打下去。这时候,武藏终于松开手腕,动作快速,一瞬间就穿过宛如石墙般的人群。
“卑鄙!”
大家看到两只木棒和它们的主人,在空中转了一圈,像个球似的滚到十二尺远的地方。
接着武藏一面骂道:
“你们这些无赖!”
一面抓住城太郎的腰带,把他高举到自己头上。
接着又对着迅速重新捡起木棒的家臣说道:
“一切经过我都看到了,你们有没有问过呢?他是我的僮仆,你们是要向这小孩问罪,还是向我这个主人兴师问罪呢?”
那名家臣声嘶力竭地嚎叫道:
“不用说,当然是向你们两个问罪。”
“好!那就主从二人跟你们打,接住!”
话声甫落,他揪住城太郎的身体往对方身上用力掷去。
周围的人,从刚才就一直纳闷:
他是不是疯了,把自己的僮仆举得高高的,到底要干什么?
大家瞪着武藏,似乎在猜测他的心思。
忽然,他双手把城太郎从高处向对方丢去。
“啊!”
人群立刻闪开,混乱地向后退了几步。
原来是拿人打人。大家看到武藏这胡乱且令人意外的做法,都倒吸一口冷气。
被武藏用力掷出的城太郎,宛如从天而降的雷神之子,手脚都紧紧蜷缩成一团,往闪避不及的对方怀里撞了过去。
“哇!”
那个人好像下巴脱臼了一般,发出一声怪叫:
“嘎!”
那人的身体吃不住城太郎的重量,就像被锯断的树干一样,直挺挺向后栽了下去。
不知是倒地的时候后脑勺撞到了地面,还是宛如石头般的城太郎撞断了他的肋骨,反正发出了一声“嘎!”之后,照顾太郎的那位家臣立刻口喷鲜血。而城太郎则在他胸膛上打了个滚,像个皮球似的滚到三米开外的地方。
“你竟然敢动手?”
“是哪里来的浪人?”
这回不管是不是照顾太郎的人,围在四周的柳生家家臣异口同声骂了出来。很少人知道他是应四高徒之邀,进城做客的宫本武藏。看到眼前情形,难免要个个怒发冲冠,杀气腾腾了。
“我说———”
武藏重新面对他们:
“各位!”
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他神情凄厉,捡起城太郎刚才掉落的木剑,拿在右手上,说道:
“僮仆之罪即主人之罪!我将承担一切惩罚。只是,你们应该将城太郎视为光明磊落拿着剑的武士,和他决斗岂能像杀狗一样,拿木棒打他!我要跟你们一较高低,在此先做声明。”
这不但不是在认罪,显然是要挑衅。
要是武藏代替城太郎道个歉,努力安抚藩士们的情绪,或许事情还能圆满解决。而且,一直没表示意见的四高徒也可能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