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是有原委的。

当她收到藤次的信时,本来就准备自己单独来大坂与他相会。谁知,那一天吉冈清十郎也带了六七名弟子来“艾草屋”喝酒,无意间从朱实口中听到这件事。

“既然藤次要来大坂,我是不是该去迎接他呢?”

其他的弟子也都附和他的说法。

“朱实也一起去吧!”

群起哗然,令阿甲也不好推辞,因此,一行十几人全都住进了住吉客栈。当大家吃喝玩乐时,阿甲独自带着轿夫来接藤次———如此说来,事出无奈。藤次愁眉深锁,一天之内连发生两件倒大霉的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首先是一上岸就听说清十郎和弟子们竟然随同阿甲来到此地,真教人受不了。

但是,最糟糕的莫过于脱下头巾时的难堪。

要如何自圆其说呢?

头上的束发被人削断,令他尴尬不安。他希望能保住武士的颜面,如果是不为人知的耻辱也就罢了,但此事若流传出去,那就太没面子了。

“……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叫抬轿的人过来吧!”

“你改变主意了?”

阿甲立刻跑回码头。

傍晚时,阿甲说要去迎接藤次,到现在还没回来。在等待的时间里,大伙儿沐浴更衣准备迎接,却在客栈等得好不耐烦。

“藤次和阿甲也快回来了吧!在他们还没回来之前,如此空等也太乏味了。”

最后大伙儿一致决定在他们回来之前,先喝点酒、吃点小菜。

照理说在等候的时候喝点小酒并无伤大雅,但是这些人不知不觉就喝得烂醉如泥、杯盘狼藉。

“这住吉有没有歌女啊。”

“各位意下如何呢?我们是不是该叫三四位漂亮的歌女来助兴啊?”

他们旧态复萌。

但是他们对小师父吉冈清十郎多少有所顾忌,因此有人说:

“小师父,有朱实陪伴,是不是要请师父到别的房间呢?”

清十郎苦笑一下,正中下怀,如果能和朱实二人另辟房间,喝酒聊天,总比跟这些人喝酒厮混更有趣些。

清十郎离开后,房间里只剩弟子,他们欢呼道:

“来吧!这下可以开怀畅饮了。”

他们叫来一些奇装异服的歌女,听说在十三间川颇有名气。她们拿着笛子和三味线等乐器来到房间外的庭院,其中一位问:

“你们到底是在吵架还是在喝酒啊?”

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弟子说:

“笨蛋,哪有花钱来吵架的呢?我们让你们来就是要开怀纵饮一番啊!”

“既然如此,请各位安静一点好吗?”

大伙儿立刻安静下来。

“我们开始唱吧!”

这些人正襟危坐,原本躺在地上的人也坐了起来,整个房间充满弦乐声,一位小侍女走过来说:

“客人已经下船,刚刚抵达客栈,正朝这儿来。”

“什么?什么人要来了?”

“是一位名叫藤次的人。”

“来的真不是时候。”

阿甲和祇园藤次一脸不悦地站在房门口。看来没有人是真正在等候他,藤次怀疑自己为何在年底和这群家伙来到住吉?虽然阿甲说他们是来欢迎自己的,但是眼前的情形似乎没有人是真心欢迎自己。因此,他满心不悦地说:

“小侍女。”

“什么事。”

“小师父在哪儿?我要去小师父的房间。”

祇园藤次向走廊走去,背后传来:

“嘿!师兄,你现在才到吗?大伙儿等你那么久,你是不是和阿甲半路溜去玩了呢?”

宫本武藏 火之卷(25)

说话的人喝得酩酊大醉,走到他面前攀住他的脖子,还放了一声响屁,藤次正想躲开,却被醉汉硬拉到桌旁,一不留神踩到地上的剩菜,一阵哗啦,杯盘掉落,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啊!我的头巾。”

藤次急忙用手护住头巾,但为时已晚,刚才滑倒时,头巾已被醉汉一把抓了下来。

“咦?”

众人注意到藤次没了束发的头,感到奇怪。

“你的头发怎么了?”

“喔呵!好奇怪的发型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众目睽睽之下,藤次涨红了脸,狼狈不堪,急忙把头巾包回去,说道:

“没事,只是长了一点脓包。”

他想自圆其说,但是,

“哇哈哈哈……”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地说:

“旅行带回来的土产竟然是脓包啊!”

“真是欲盖弥彰啊!”

“藏头露尾!”

“少骗人了,证据摆在眼前呢!”

“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啊!”

没有人相信藤次的解释,大家你一语我一言地奚落他。

大伙儿饮酒作乐,闹了个通宵。第二天,这批人与昨夜判若两人,全都聚集到客栈附近的海边,高谈阔论。

“真是岂有此理!”

沙滩上长满了爬藤,大家围坐在一起,慷慨激昂,有的吐口水,有的挥拳头。

“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以为我在说谎吗?”

“好啦!好啦!别再生气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我们不能推说没办法就不闻不问,吉冈武馆可是闻名天下的兵法所。岂能任人侮辱!此事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管。”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只要找到那个带着小猴子的美少年就行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并斩断他的束发,这不仅是为了洗刷藤次所受的耻辱,更是为了维护吉冈武馆的尊严。各位有异议吗?”

昨晚大家喝得酩酊大醉,今天竟然生龙活虎,情绪高昂。

大家之所以聚集在这里是这样的:今早他们为了洗涤昨夜的宿醉,便又泡了一次澡。有一位也来泡澡的客人,听说是 国的商人,他说昨天从阿波到大坂的客船上,发生了一件趣事。一位带着小猴子的美少年斩断一位武士的束发,他比手划脚地把当事人的表情描述得生动逼真。

“那位被斩断束发的武士自称是吉冈武馆的高徒。像这种高徒,可真丢尽吉冈武馆的脸啊!”

大伙儿就在泡澡时听到那位商人谈论此事。

他们听完之后群情激愤,本想找祇园藤次问个究竟,但是听说今天一大早藤次和吉冈清十郎谈了话,用餐之后与阿甲已经先出发到京都了。

大家都深信传言属实。现在如果去追这个懦弱的师兄也无济于事,真要追的话,应该是去追带小猴子的少年,当面洗刷吉冈武馆的耻辱。

“大家有没有异议?”

“当然没有。”

“那就这么决定。”

大伙儿一起发誓后,拍拍灰尘站起来,一路寻来。

住吉的海边,放眼望去一层层的波浪像一道道白围墙,冬日的阳光,灿烂地照耀海洋,更增添几许暖意。

朱实光着白皙的脚丫踩着碎浪,一会儿拾起石子,一会儿又丢下。

她看到远处的吉冈门人拔出刀来,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离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咦!怎么回事?”

朱实站在海浪中,瞪大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一位落后的弟子朝她的方向跑过来。朱实问他:

“你们要去哪里?”

那人停下脚步。

“哇,是朱实啊!”

“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找吧!现在大家都分头去找了。”

“找什么?”

“找一位带着小猴子的少年武士。”

“发生什么事了?”

“这事若不管的话,也会损及小师父清十郎的名声。”

那名弟子告诉朱实有关祇园藤次在旅途中发生的丑事。朱实听完平静地说:

“你们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对方一脸不以为然。

“我们并非惟恐天下不乱,但如果放过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闻名天下的兵法所京流吉冈岂不是名誉扫地吗?”

“这不是更好吗?”

“胡说八道。”

“男人啊!每天只会做些无聊的事罢了。”

“你刚才一直在捡什么?”

“我———”

朱实低头望着脚边美丽的沙滩说:

“我在寻找贝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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