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吧!”
清十郎终于拿起信。
看信时,他的指头微微颤抖———并非武藏在字里行间有何激昂之处,而是清十郎的内心从未如此脆弱。虽然他平日多少有些武士风范,但是隔着纸门躺在隔壁的朱实不断地说着梦话,他的意志就宛如泥船行水,已经完全融化、瓦解了。
武藏的信简单扼要,内容如下:
想来阁下别后无恙。
我依约呈上信函。
想必阁下勤练剑术又更上一层楼,在下亦勤练有加。
敦请阁下决定地点、日期、时间。
在下谨遵指示,履行旧约,与您一决胜负。
惟恳请在正月七日之前于五条桥畔静候您的回音。
月 日
新免宫本武藏
“立刻动身。”
清十郎将信往袖里一放,就立刻起身。他心乱如麻,一刻也不愿留在此地。
他急忙叫来客栈老板,结账之后,希望朱实能暂留此地。客栈老板面有难色,却又无法拒绝,只好勉强同意。
宫本武藏 火之卷(31)
在这令人厌恶的夜晚,清十郎一心只想逃离此处。
“我要向你们借马。”清十郎对客栈老板道。
匆忙打点之后,跳上马鞍,植田良平尾随在后,二人快马加鞭穿过住吉昏暗的街树,直奔京都方向。
10
“哦!就是肩膀上坐着猴子,衣着华丽的少年吗?那个少年刚刚才经过这里。”
“哪里?在哪里?”
“什么?你说他走过高津的真言坡,往农夫桥方向去了?然后,没过桥走到河岸东边的磨刀店,是吗?”
“这下子有着落了。”
“没错,一定是他。”
“快追啊!”
黄昏时,一群男人站在路旁,睁大眼、骨碌碌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就像海底捞针般,四处搜寻美少年的踪影。
河岸东侧,家家户户已开始放下门帘,这群男人中有一人跑到一家店里,严肃地询问那里的制刀师父,没多久便出来。
“到天满去,到天满去。”
他领先跑在前面,其他的人边跑边问:
“有下落了吗?”
得知是好消息之后,大伙儿都高声欢呼。
“这下子他跑不掉了。”
不用说,这群人就是吉冈的门徒。他们从今天早上以住吉为中心,分头四处找寻从码头带着小猴子来到城里的美少年。
刚才向店里的制刀师父打听的结果,那少年的确是由真言坡走过来的。因为制刀师父说:黄昏时,店里正要点灯,一个弱冠之龄的武士将他肩头的小猴子放在门外,走进店里问道:
“老板在吗?”
工人回答:“老板刚好不在。”
“我有一把刀要托你们磨,这是一把无法匹敌的宝刀,老板不在我不放心,所以我想先确定一下,你们店里磨刀装箭的技术如何?可否拿些现成的给我看?”
工人们恭敬地拿出几把磨得不错的刀给他过目,他只瞄了一眼,便说:
“看来你们店里磨的刀都太粗糙了。我要磨的就是肩上这把刀,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晒衣竿’。是我家的传世之宝,虽然未刻刀名,却无半点瑕疵,是备前名作。”
说完,拔出刀鞘亮给他们看,并且滔滔不绝夸赞自己的刀有多好,这些工人已经一肚子不高兴,只得说:“原来如此,晒衣竿这名字取得真好,的确又长又直,这可能就是它惟一的优点吧!”那人听完有点不悦,立刻起身,并询问从天满到京都的渡口如何走。
“还是到京都去磨吧!大坂这边的制刀店全是一些下杂士兵所使用的劣质刀剑,我要告辞了。”
说完,表情漠然地离开。
听起来这个年轻人相当狂妄,想必他想起祇园藤次被他斩断束发的狼狈模样而洋洋自得吧!然而他却未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危险已经尾随在后,他这时还是大摇大摆、得意忘形呢!
“等着瞧!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好不容易才有了下落,千万别操之过急。”
这些人从一大早就到处搜索到现在,个个疲惫不堪。可是跑在前面的人却气喘如牛。“不行,不行,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淀川上行的渡船在这个时候可能只剩最后一班了。”
带头的人望着天满河川大叫:
“哎呀!糟了。”
后面的人问:
“怎么回事?”
“码头的茶馆已经打烊了,河面上也没看见船只。”
“是不是已经开走了。”
大家望着河面目瞪口呆。
茶馆的人正要关上店门,一问之下得知,带着猴子的弱冠少年的确在船上。又说:这最后一班渡船刚刚才离岸,应该尚未开到豊崎的码头。
而且上行船只速度缓慢,如果从陆地追赶,应该可以追得上。
“对,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没在这里赶上,那就不急,先休息一下。”
他们点了茶水和糕点,囫囵吞食之后,又立刻沿着河边昏暗的道路追赶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河川蜿蜒如银蛇般,在前方分叉成两道支流,淀川在此分为中津川和天满川,在那里可看见河面上灯火闪烁。
“是那艘船。”
“这下子可被我们追上了。”
七个人都露出得意的神色。
河岸上,干枯的芦苇宛如无数把钢刀,闪闪发光,附近田野不见青草,虽然寒风刺骨,但是大伙儿都不觉得寒冷。
“追上了。”
距离越来越近。
其中一人毫不考虑地扬声大叫:
“喂!那艘船,等一等啊!”
船上也传来了一声:
“什么事?”
岸上其他的人都在骂扬声喊叫的同伴———现在根本无需打草惊蛇,无论如何,前面约一公里处就有个渡口,必定有乘客上下船。现在大喊大叫不就惊动船上的敌人,让他有所戒备了吗?
“哎呀!不管怎么样,对方顶多一个人,既然已经喊出声了,那我们就必须提防对方跳入河中逃走。”
宫本武藏 火之卷(32)
“没错,要特别留意。”
有人及时劝架才没产生内讧。
于是,这七个人速度一致地跟上在淀川逆流而上的夜船,并且又大叫:
“喂!”
“什么?”
这回好像是船长在回答。
“把船靠到岸边来。”
这么一说,船上扬起了一阵笑声。
“你们是在开玩笑吗?”
“不靠岸是不是?”
这几名男子语带威胁,这回有个客人学他们的语气回道:
“就是不靠岸。”
七个沿着河边一路追赶的男子,跑得身体发热、口吐白烟。
“好,你们要是不靠岸,我们就到前面的渡口去等。船上是不是有一个带着小猴子的弱冠少年?告诉他,要是他知道羞耻的话就站到甲板上。如果这家伙逃跑了,全船的人都要抓来询问,知道了吗?”
从陆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船上立刻引起一阵骚动,大家脸色大变。
靠岸后准会有事发生。光看那些在陆地上追逐的武士,每个人都拉起裤管、卷起袖子、手握大刀。
“船长,你不要回答。”
“对方说什么你都不要开口,到渡口之前都不要靠岸就行了,因为渡口那里就会有渡船头的岗哨。”
乘客们低声交谈,吞着口水,刚才回嘴的乘客更是不敢出声,像个哑巴不敢正视他们,陆地和船之间隔着河水,可以暂保乘客安全。
陆地上的七个人紧追着船,好一会儿没再喊话,等船上的回音,但未见动静,因此他们又大叫:
“听到了吗?带着小猴子、乳臭未干的武士,快点走到甲板来,到甲板上来。”
船上有人回话了:
“你们在找我吗?”
本来乘客们说好,无论如何都不能回话,现在突然有个年轻人站上甲板答腔。
“噢!”
“真的在船上。”
“你这个小毛头。”
河岸上那七个人看清楚是他之后,霎时瞪大眼睛对着他指指点点,要是船再靠近岸边一点的话,他们恐怕会跳上来。
那位弱冠少年背着号称“晒衣竿”的大刀,笔直地站在船头,浪花溅上甲板,在他脚边映着水花,隐约可见他正露齿微笑。
“带着小猴子的弱冠少年,除我之外别无他人,你们又是什么人?是无所事事的野武士?还是饿坏肚子的卖艺人呢?”
他的声音传到岸边。
“什么?”
岸上的七人聚在一起,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个耍猴戏的,竟敢口出狂言。”他们轮流对少年谩骂不已。
“别太得意忘形,待会儿可别跪地求饶。”
“你可知道我们是谁?有没有听过吉冈清十郎,我们就是他的门徒,没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