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小次郎只是面带微笑,露出深深的酒窝回看他。因为小次郎人高马大,即使是笑脸,也会让人误以为傲慢、瞧不起人。

“我的话刺耳吗?”

“当然。”

“那么,实在很抱歉。”

小次郎轻轻闪开———

“这么办吧!我就不拔刀相助,任其自然发展了。”

“像你这种角色,谁会找你拔刀相助啊!”

“不见得吧!你们和清十郎不是从毛马堤把我迎接到四条武馆吗?当时,你们不是一直拍我的马屁吗?”

“那是待客之道,以礼相待而已,你可别沾沾自喜,自以为是。”

“哈哈哈!如此说来,那岂不是要在此地先与你们大打一场了。我的预言不会错的———依我看,这场比武百分之九十九清十郎是注定要失败的。正月初一早上,我在五条桥畔看到武藏时,就觉得武藏真是要得……而当我看到你们在桥边高挂比赛告示牌时,觉得那简直就像写着吉冈家道衰亡的讣文……这也难怪,一般人通常无法看到自己的弱点。”

“住、住口!你今天是专程触吉冈家霉头的吗?”

“忠言逆耳,不相信的话,到头来倒霉的是你们。反正比武是今天的事。再过不久,你们就会清醒了。”

吉冈门徒脸色大变,朝小次郎猛吐口水、叫嚣:

“你说够了没?”

四十几名吉冈门徒杀气腾腾,一步一步向小次郎逼近。黑暗的原野却吞没了这股杀气,令人不易察觉。

但是,小次郎早已胸有成竹,飞快地跳开。他按捺不住爱管闲事、好打抱不平的个性。他心想:我的好意,他们不但不感谢,还责怪我胡言乱语。他又想到:这一开打,说不定来看热闹的群众,会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想到这里,小次郎流露出挑衅的眼神。

远处的人群看到这边的情形,果然一阵骚动。

一只小猴子穿过人群,像个球般朝着原野跳了过去。

小猴子前面有一位年轻女子,身影飞快地奔向原野。

原来是朱实。

此时,吉冈门徒与小次郎之间气氛紧张,随时都可能点燃战火。但随着朱实的喊叫声,紧张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实叫着:

“小次郎!小次郎……武藏哥在哪里……武藏哥没来吗?”

小次郎转身惊叫:

“啊?”

吉冈门的植田良平和其他人也异口同声:

“啊!是朱实啊!”

一时间,众人带着诧异的眼光看着她和小猴子。

小次郎带着责备的口吻说道:

“朱实,你怎么来这里了?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来的吗?”

“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难道我不能来吗?”

“当然不行。”

朱实耸耸肩没答腔。

“回去!”

她听小次郎这么一说,深吸一口气,猛然摇头表示拒绝:

“才不要呢!虽然承蒙您的照顾,但是我并不是你的老婆,不是吗?所以恕难从命。”

朱实突然不说话,声音哽塞,呜呜咽咽地抽噎起来。伤心的哭声,几乎要把男人狂暴的感情给融化了。但是朱实接下来说话的语气,比任何男人更为坚定。

宫本武藏 风之卷(4)

“你什么意思嘛!把我捆绑在佛具店二楼———就因为我担心武藏,你便憎恨我,故意欺负我,不是吗?何况……何况……今天的比武是要杀武藏。你自认为对吉冈清十郎有一分道义,打算当清十郎招架不住时,你便义不容辞拔刀相助,好砍杀武藏。所以你才将我捆绑在佛具店二楼,一大早就出门到这儿,是不是?”

“朱实,你疯了吗?在众人面前,光天化日之下,你瞎说什么?”

“我要说,就当我疯了吧!武藏是我的心上人……他来送死,我无法坐视不管。我在佛具店二楼大声呼救,附近居民才帮我解开绳索,我才能赶到这儿。我非见武藏不可……武藏哥!请你出来,你在哪里啊?”

“……”

小次郎咋咋舌,站在情绪失控的朱实面前竟然无言以对。

虽然朱实疯言疯语,但是她说的句句是实话。如果朱实说假话,小次郎一定会嘲笑、讽刺并反驳她,而且他将乐此不疲,把它当作一件乐事呢!

在众人面前———而且是这种场面———她竟毫无忌惮地全盘托出。小次郎既难堪又生气,斜睨着她。

就在此时。

一直随侍在清十郎身边的年轻家仆民八,从街树那头直奔而来。他举着手大声叫喊:

“不、不得了了!大家赶、赶快来啊!小师父被武藏砍、砍伤了!”

民八的喊叫声,让大家脸上的杀气顿失。众人惊愕之余,脚下仿佛地陷一般顿失依恃,大伙儿不由异口同声问道:

“什、什么?”

“小师父被武藏———”

“在、在哪里?”

“才一瞬间。”

“真的吗?民八!”

大伙儿语无伦次地你一言我一语不断询问着。本来,清十郎说好要先来此准备一番,但还没来就听到民八通报清十郎与武藏已经分出胜负的消息,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家仆民八含糊不清地说着:

“赶快!赶快!”

民八上气不接下气,连滚带爬地边说又边循着原路直奔而去。

虽然半信半疑,但也无法断定真假。于是,植田良平、御池十郎左卫门等四十多名弟子,有如野兽跳越火堆般,“唰”一声紧紧跟在民八后面,往街树的方向直冲过去,顿时尘土飞扬。

通过丹波街道,向北走了五百多米之后,右侧仍然是绵延不断的街树。广阔的荒野,静谧地徜徉在春天的阳光里。

原本悠闲啼叫着的柬鸟和伯劳鸟,被人群惊吓得振翅飞起。民八发狂般地跑进草丛中,直跑到一处圆形古坟旁才停下脚步。他跪倒在地,像在拥抱大地般,声嘶力竭地呼喊:

“小师父!小师父!”

“啊?”

“唉呀!”

“是小师父!”

随后赶到的人,不由停住了脚步。只见草丛中,一位身穿蓝花手染衣的武士,外罩一件皮背心,额头上系了一条吸汗的白布条,正趴在地上。

“小师父!”

“清十郎师父!”

“振作一点!”

“是我们呐!”

“是您的弟子啊!”

清十郎的颈骨好像断了,被抱起来之后,头沉甸甸地垂了下去。

吸汗的白布条上,一滴血也没有。无论是衣襟或衣服,甚至四周的草丛,丝毫没有沾染任何血迹。但是由清十郎的眉尖和眼神中,都可以感受到他痛苦万分,且他的嘴唇已经发紫了。

“还、还有呼吸吗?”

“相当微弱。”

“喂!来人呀!赶紧把小师父抬回去。”

“要抬回去吗?”

“没错!”

其中一人转过身,将清十郎的右手放到自己肩上,正要站起来,清十郎痛苦喊道:

“好痛啊……”

“门板!门板!”

清十郎这么一说,三四人马上飞奔去找门板。好不容易从附近民家抬来了一片门板。

门徒让清十郎仰躺在门板上。每当呼吸他就痛苦不堪,甚至大吼大叫,狂乱不已。门徒无可奈何,只好解下腰带,把清十郎捆绑在木板上,由四人各抬一角。众人像举行丧礼般,默默地抬着门板向前走去。

清十郎两脚在木板上叭哒叭哒踢个不停,几乎要把木板踢破了。

“武藏……武藏走掉了吗……哎唷!好痛啊!整只手都痛死了!骨头好像断了……呼!呼!呼!受不了啦!弟子们!把我的右手腕砍了吧———快砍!谁快砍断我的手腕吧!”

清十郎凝视着天空,痛苦地哀号、叫嚣着。

受伤的人实在太痛苦,抬门板的人,尤其是清十郎的徒弟们都不忍正视,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御池先生!植田先生!”

众人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抬门板的人回过头,向前辈们讨教计策:

“小师父看起来非常痛苦,才会叫我们砍断他的手腕。我想,是不是砍掉手腕可以减轻他的痛苦呢?”

良平和十郎左卫们大声叱喝道:

宫本武藏 风之卷(5)

“你瞎扯什么!”

“再怎么痛也只是痛,并没有生命危险。如果砍断手腕,说不定会因失血过多而危及性命。总之,赶紧将清十郎大人抬至武馆,再好好看一下他右肩骨头的状况,查看到底被武藏的木剑伤了多深。即使打算砍掉手腕,也得有万全的止血准备才行。否则,绝不能砍———对了!谁先赶到武馆去请医生。”

两三名弟子为了尽早将医生请来,个个飞奔而去。

从乳牛院草原聚集过来的仰慕群众,像蛾蛹般并排在街道旁的松树下,眺望着这边。

这事令人头痛,植田良平脸色黯淡,向走在门板担架后面沉默不语的人说道:

“你们先去把人群支开!怎可让这些人看到小师父的狼狈相!”

“知道了!”

好几个弟子板着忿怒的脸孔跑向草原。敏感的人群像蝗虫般逃之夭夭,扬起漫天尘土。

家仆民八跟随在门板旁,边哭边走。良平抓住民八的肩膀,一脸的忿怒,用责备的语气说道:

“民八!过来一下。”

民八看到植田良平眼光恐怖,吓得合不拢嘴,声音颤抖地回答:

“什、什么事?”

“你从四条武馆就一直陪着小师父吗?”

“是、是的!”

“小师父是在哪里做准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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