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什么!你认识?”

“他叫赤壁八十马,骗了我所有的钱。这个连活马的眼睛都敢挖的八十马为什么会倒在这里呢?”

又八怎么也想不通。除了附近的小松山谷里的阿弥陀堂的苦行僧青木丹左卫门,或是曾遭八十马毒手、好不容易获救的朱实知道实情之外,想找其他人问清事情的原委等于是大海捞针。

“谁?在那里的人是阿通姑娘吗?”

突然,两人身后响起泽庵和尚的声音,也出现了提灯的影子。

“啊!”

又八纵身一跳,当然比坐在地上的阿杉婆要逃得快。

泽庵跑过来。

“啊!是阿婆啊!”

他猛然抓住阿杉婆背后的衣襟。

泽庵紧紧按住阿杉的脖子,并朝暗处叫道:

“想逃跑的那个人———不是又八吗?你竟然弃老母亲不顾,想逃到哪里去?胆小鬼!不孝子!给我站住!”

阿婆即使被泽庵压在膝下,也试图挣脱,她虚张声势地叫嚣:

“你是谁?是哪里的家伙?”

眼见又八毫无回头的意思,泽庵稍微放松按住阿杉婆的手:

“不记得我了?阿婆,你到底还是老了!”

“啊!是泽庵和尚啊!”

“你很惊讶吧?”

“什么话!”

阿婆用力地摇着满是白发的脑袋:

“徘徊在黑暗中的乞丐和尚,现在流落到京都了啊!”

“是啊!”

泽庵报以微笑,继续说道:

“如阿婆所说,前一阵子我一直待在柳生谷和泉州一带。直到昨晚,才晃到京都来。在下榻的旅馆听到意外的消息,心想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放手不管,所以从黄昏起就一直在找你们呢!”

“有何贵干?”

“我也想见阿通。”

“哦?”

“老太婆!”

“干吗?”

“阿通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这老太婆,可没用绳子绑着阿通啊!”

提着灯笼,站在后面的旅馆店小二说道:

“啊!和尚!这里有血迹,是新的血迹!”

望向灯光所照之处,泽庵表情有些僵硬。

阿杉婆趁此机会突然起身逃之夭夭。

泽庵转过头,站在原地大声叫喊:

“站住!阿婆,你为了洗雪耻辱远走他乡;这会儿要使家声蒙羞才回去吗?你因疼爱儿子而离乡背井,却忍心让儿子不幸吗?”

这一席话,不像是出自泽庵口中所说出来的,倒像是大宇宙在怒斥阿婆一般。

阿婆突然停住脚,脸上的皱纹显出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你叫嚣什么啊!你说我玷污家声,又说我让又八不幸?”

“没错!”

“笨蛋!”

阿杉冷笑着。不管别人怎么说,她仍认真说道:

“像你这种吃布施米、借住别人的寺院、在原野拉屎的人,也知道什么是家声、什么是疼爱儿子、什么是世间至苦吗?你只知道人云亦云,你只知道吃众人辛勤耕种后得来的粮食罢了。”

“你这话实在教人痛心啊!世上有这种人,我也难过。在七宝寺时,我就觉得无人比阿婆伶牙俐嘴,没想到如今仍是。”

“哈!我这老太婆对世界还抱着很大的希望,你以为我只是靠一张嘴吗?”

“不谈这些,也不管过去的事,我倒想跟你谈别的。”

“什么事?”

“阿婆,你是不是叫又八杀了阿通?你们母子连手杀了阿通,是不是?”

听完这话,阿婆伸长脖子大笑:

“泽庵!即使提灯走路也得带着眼睛才行啊!你的眼睛是瞎了还是装饰用的?”

泽庵被阿婆嘲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无知总是比聪明占优势,无知的人可以无视于对方的知识。一知半解的聪明人,总是拿狂妄无知的人没辙。

泽庵被阿婆斥骂眼睛是瞎了还是装饰品。只好自己过去查看死尸,果然不是阿通。

他立刻放下心来。

阿婆含怨的口吻问道:

“泽庵,你放心了吧!敢情你是撮合武藏和阿通的媒人。”

宫本武藏 风之卷(37)

泽庵并不驳斥她。

“你要这么想也行。阿婆,我知道你一向很有自信,不知你如何处理这死尸呢?”

“这个人早就倒在路旁等死了,虽然是又八砍杀的,但不能怪他。这个人没人理的话,终归是要死于路旁的。”

店小二插嘴道:

“刚才我就看到这个浪人,他的脑袋似乎有点不对劲。他口水直流,摇摇摆摆地走在街上,而且头上好像被人重击,有个大伤。”

阿婆心想这些事与自己无关,就径自走到路上寻找儿子。泽庵交代店小二处理尸体后,便跟在阿婆身后。

阿婆非常不悦,回过头来正要对泽庵说狠话,却看到树阴下有个人影小声叫道:

“母、母亲!”

阿婆欣喜万分,走向树阴下。

原来是又八。

儿子终归是儿子,她以为他跑掉了,原来他一直担心老母亲的安危。对儿子这番心意,她欣喜不已。母子两人回头看着身后的泽庵,交头接耳一番。看来似乎对泽庵仍有畏惧,两人立刻往山脚方向飞奔而去。

泽庵目送这对母子离去之后,自语道:

“不行……像他们那副样子,再说也是白费唇舌。人世间如果能够除去误会,人们就可以减少许多痛苦了。”

他并没有急步直追,因为找到阿通才是当务之急。

但是,阿通到底怎么了?她在哪里呢?

无疑地阿通已从又八母子刀下逃过一劫。泽庵刚才心里就庆幸不已。但是可能因为刚才见了血光,所以在未见到阿通平安归来之前,总是心神不宁,无法平静。他打算天亮之前再找看看。

他才下决心,就看到店小二招集数名守堂员提着七八个灯笼下山崖来。

看来是要将浪人赤壁八十马的尸体埋在山崖下,所以一行人拿着锄头及铲子挖土,黑夜里咚咚咚声,令人毛骨悚然。

刚挖好洞穴,忽然听见有人喊救。

“啊!这里有个人奄奄一息,这回是个美丽的女人!”

离坑穴大约十米远的地方,有个瀑布支流冲刷而成的小水洼,上头杂草横生,不易被人发现。

“人还没死。”

“还有气吗?”

“只是晕过去而已。”

泽庵看大家提着灯笼聚在一起,不知在吵嚷什么,正准备跑过去看个究竟。就在这时,旅馆店小二也大声喊着泽庵。

9

很少有人能像这户人家,将“水”的特性巧妙地营造出生活情趣吧!

武藏听着围绕房屋四周的潺潺水声,而有此感想。

这里是本阿弥光悦的家。

这里离武藏记忆深刻的莲台寺野并不远———它位于京都实相院遗迹东南方的十字路口。

他们之所以被称为本阿弥十字路口的人家,并非只是因为光悦一家住在这里。光悦住所长屋门的左邻右舍住着他的外甥,以及同行人等,同一家族都住在这个路口的前后左右,众人和睦相处。就像土豪时代的家族制度,众人比邻而居,悠哉地过日子。

“原来如此!”

武藏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神奇。自己一直属于下层阶级的生活,而像京都这种令人刮目相看的大都市人的生活,一直与他无缘。

本阿弥家是足利家武臣后代,现在仍受前田大纳言家每年二百石的俸禄,又受到皇家赏识,也颇受伏见德川家康的器重。此家以磨刀剑为业,是个纯粹的技术工匠。若要问光悦是武士还是商人?好像两者都不是。实际上他既是工匠,又是商人。“工匠”这个名称,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是高尚的称呼了。这是工匠们自己无法坚持自己的品性和操守所造成的。上一代的人,将技艺视为高级工作,有如天皇的圣宝一般珍贵。但是,随着世风日下,众人将工匠看成“没出息的人”,这两者真是天壤之别。

“工匠”这称呼,原本绝非下贱技艺人的称呼。

追根究底,这里的大商人角仓素庵、茶屋四郎次郎、灰屋绍由都是武家出身。换句话说,室町幕府掌管商业的大臣们,曾几何时,渐渐离开幕府,不再支领薪俸,变成个人经营。经商的才华与社交手腕,已不再需要武士的特权。如此,代代相传,便成商人世家,成为京都的大商人以及有钱人。

因此,即使武家权力相倾轧,这些大商人仍会受到双方的保护,所以才能代代相传,绵延不断。就算受皇上征召出兵,他们也享有兵燹不殃及家园的特权。

宝相院的一角,滨临水落寺,有栖川和上小川两河夹流其间。应仁之乱时,这一带被烧了个精光。虽然有人传说在院子里种树时,还会挖到战乱时的刀剑、盔甲等物。但本阿弥家的房子是在应仁之后盖的,那之前盖的是属旧房子的部分。

清澈的有栖川,流经水落寺之后,注入上小川,中途伏流光悦住宅。———这条清溪先是流经三百多坪的菜园,再消失于一片林地。

然后,再从玄关前的喷井处汹涌而出,分成两股支流,一支流到厨房,用来洗米煮饭;另一支流到浴室,带走脏水和污垢。也流至素雅的茶室,溅打在岩石上,发出清澈的滴答声。最后汇集成一股水流,奔向本家的研磨小屋。小屋入口处,结着稻草绳,禁止闲人进入———工匠们在那里为诸侯研磨正家、村正、长船等着名的宝刀。

宫本武藏 风之卷(38)

武藏住进光悦家,卸下流浪装扮。至今已是第四天或第五天了。

武藏和这家主人光悦及妙秀母子在原野的茶会相遇喝茶之后,内心暗暗期待有朝一日能再和他们见面。

也许是有缘吧!分别没几天就有了再见面的机会。

沿着上小川到下小川的东岸,有一座罗汉寺。寺院旁的遗迹是昔日赤松家的官邸。随着室町将军家的没落,这一大片宅第也跟着物换星移,失去了全貌。虽然如此,武藏仍想再次走访此地,有一天他便来到这附近。

武藏年幼时,经常听父亲说:

“我虽然是山中凋零的武士,但你祖先平田将监可是播州豪族赤松的分支,你体内流着英雄武士的血液。你要认清这一点,好好开创一番伟大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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