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推卸吗……真麻烦!这么写吧!”
绍由提笔写道:
吉野之花
何妨移至吾庵
光悦看了之后,也起了吟兴:
“我来接下半首吧!”
高岭之花
何畏严寒之云
绍由瞧了一眼,欣然叫道:
“好唷!好唷!高岭之花何畏严寒之云……啊!写得好,云上之人,也要懊恼喽!”
于是绍由将诗折好,交给墨菊太夫,故意郑重其事地说道:
“侍女们不够分量,所以只好麻烦太夫到寒严先生那儿走一趟。”
寒严先生是前大纳言之子乌丸参议光广的隐名。经常和他一起来的人,大概是德大寺实久、花山院忠长、大炊御门赖国、非鸟井雅贤等人吧!
没多久,墨菊太夫回来,她恭恭敬敬将书信盒拿到绍由和光悦面前:
“这是寒严先生的回复。”
绍由这边是以开玩笑的心情写了信,但回信却慎重其事地装在书信盒里。
绍由看了一眼,苦笑道:
“可真慎重呀!”
然后望着光悦:
“他们一定没想到我们也来这里,吓了一大跳吧!”
抱着游戏的心情,打开书信盒,摊开回信,却是一张白纸,什么也没写。
“啊?”
绍由原以为还有其他的信纸,所以检查回信是否掉在自己掉前,又搜了一次书信盒。可是除了那张白纸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墨菊太夫!”
“啊!”
“这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只是说,把这答复送过去!这就是寒严先生交给我的回信啊!”
“他把我们看成笨蛋啊……还是写去的名歌,他无法马上回答,而这张白纸是代表抱歉的投降书呢?”
无论碰到任何事情,都会自圆其说,这就是绍由的天性。可是,这回他却缺乏自信,只好将信拿给光悦看:
“这封回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要我们读出它的意思吧!”
“什么都没写,怎么读呢?”
“念念看,没有看不懂的道理。”
“那么,光悦大人,您说这要怎么读呢?”
“雪……整面的雪!”
“嗯!白雪!原来如此!”
“我们信上写着希望他将吉野花移到这儿,所以他认为我们喝酒不一定要欣赏花朵。总之,信上是要我们赏雪,不要太多情。将纸门打开,赏雪饮酒,也是一种享受。我想这就是回信的意思。”
“哦!这小子竟然这么做。”
绍由觉得很懊恼。
“我们不能这样喝冷酒。如果对方真有此意,我们岂能沉默不语?想想法子,一定要让吉野太夫过来。”
绍由老人跃起身,舔舔干涸的嘴唇。他比光悦大好几岁,却还如此倔强,想必年轻时大概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光悦劝他稍安勿躁,但绍由无论如何也要侍女把吉野太夫带过来。最后演变成叫吉野太夫过来并非真正的目的,而是为了提高酒兴。因此,侍女们打打闹闹地笑成一团,座上热闹的程度,正好跟外面绵绵不断的大雪互相辉映。
这时,武藏悄悄地站了起来。
由于他挑对时候,所以谁都没注意到他已不在座位上了。
11
武藏为何一声不响地溜出酒席?由于扇屋太过宽广,他在走廊迷了路,独自徘徊。
为了逃避酒席上游客的吵杂和乐曲的喧闹声,他不知不觉走到光线昏暗的储藏室和工具房来了。这里大概离厨房很近,因为墙壁和柱子都透着厨房特有的味道。
“啊!这位客官,您不可以到这边来。”
有一位侍女从暗房里静悄悄地走出来,迎面碰上武藏。她摊开双手,挡住去路。
在客人面前,侍女们表现得天真可爱,此刻她却瞪着白眼,好像自己的权利被侵犯一般怒斥道:
宫本武藏 风之卷(46)
“好讨厌啊!客人不能来这里,快走开!”
她一边叱责,一边催赶着。
青楼妓院总是将美好的一面呈现给客人。此时,却让客人看到污秽的另一面,令这小侍女非常气愤。另一方面她也轻视武藏是个不懂规矩的客人。
武藏问道:
“哦!……不能到这里来吗?”
小侍女推着武藏往前走:
“不可以!不可以!”
武藏看看那小侍女:
“你不就是刚才跌到雪中的灵弥吗?”
“没错!客官,您是要上厕所才迷了路吧?我带您去。”
灵弥说着,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不用!不用!我没醉。我想到那个空房间,吃碗泡饭。”
灵弥瞪大眼睛问道:
“吃饭?我会把饭端到您的房间去的。”
“但是,难得众人那么愉快地喝着酒———”
灵弥听他这么说之后,歪着头想了一会说道:
“的确有理!我就端到这里来给您吧!要吃什么菜呢?”
“什么都不要,只要给我两粒饭团———”
“饭团就够了吗?”
灵弥赶紧到后面拿来武藏所要的饭团。
武藏在没有点灯的房间吃完饭团之后问道:
“从后院可以出去吧!”
他站起来往庭院走去,灵弥吓了一跳,赶紧问道:
“客官,您要去哪里啊?”
“我马上就回来。”
“您说马上回来,可是,那边是……”
“从正门出去太麻烦了。如果让光悦先生和绍由先生知道,不但会扫他们的兴致,而且,他们又要啰嗦一大堆啊!”
“那,我开那边的木门让您出去,您要快点回来嗯!如果您没回来,我准会挨骂的。”
“我一定马上回来……如果光悦大人问起,你就说我到莲华院附近去会熟人,所以才中途离席,大概很快就会回来。”
“不能说大概,一定要回来才可以。因为您要见的那位太夫,是我的主人吉野太夫啊!”
灵弥打开覆盖着一层薄雪的柴门,并送武藏出门。
青楼大门外,有一家兼卖斗笠的茶店。武藏到茶店询问是否有卖草鞋。但是这家店是专门卖斗笠给到青楼游玩的男子遮脸用的,本来就没卖草鞋。
“是不是可以请你替我买一双来?”
武藏托茶店的女子帮他买鞋。自己坐在桌前等待,并重新整理服饰。
他脱下外套,将它折叠好。向茶屋借来纸笔写信,写完之后,信放入外套衣袖内。然后拜托茶店的老人:
“是不是可以请你帮我保管这件外套?如果我在亥时下刻① 之前还没回来,请将这件衣服和里面的一封信送到扇屋给光悦先生,好吗?”
“没问题。我就代为保管。”
“现在是酉时下刻② ?还是戌时③ ?”
“没那么晚。今天下雪,所以天暗得早。”
“我刚才从扇屋出来的时候,才听到钟响过。”
“这么说,应该是酉时下刻吧!”
“还这么早啊!”
“太阳才刚下山呢!看看街道来往的行人,就可以知道时间了。”
茶店的女子将草鞋买来了。武藏仔细地调整鞋带的长度,穿在皮革袜的外头。
他付了不少的小费,为了挡雪,还买了一顶斗笠罩在头上。他冒着雪花,逐渐消失在白雪纷飞的路上。
四条河原附近的住家,灯火稀稀疏疏。祇园的树林,地上已积了些如斑点般的白雪,天色已暗,连脚边都看不清楚了。
从这里可以看到微弱的灯光,那是祇园林子内的灯笼或是神明灯。神社大殿以及神社内的屋子,静悄悄地,毫无声响。偶尔雪落到树梢发出啪啪的声音之后,又恢复一片宁静。
“走吧!”
一群人在祇园神社前,祈祷膜拜后,蜂拥进入大殿。
花顶山上,从各寺院传来的钟响刚好五声④ 。也许是下了雪,今夜的钟声,格外动人心弦。
“二少爷,草鞋的带子还牢固吗?在这又冷又冻的夜晚,绑得太紧,是很容易折断的。”
“不用担心啦!”
他是吉冈传七郎。
亲族、门徒中,大约有十七八位较有分量的人围在他四周。寒冷的天气令众人直打哆嗦。大家拥簇着他,往莲华王院走去。
到达祇园神社拜殿之前,传七郎已做了一决生死的准备。他用头巾、皮革带等齐全的配备,将身体裹得毫无缝隙。
“草鞋……在这样的天气,草鞋也只得用布带绑啊!你们都该记住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