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朱实啊!”
朱实像只脱逃不成的小猫,惊慌地站在树下。
“啊!是又八哥。”
她惊吓地看着又八。
从伊吹山到现在,她的身上总是带着铃铛。大概是系在腰带或衣袖上,此时铃铛随着她的颤抖而叮当作响。
“你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好几天前就住在这家旅馆了。”
“噢!是和阿甲一起吗?”
“不是。”
“你一个人?”
“是的。”
“你没和阿甲住在一起了吗?”
“你知道祇园藤次吧?”
“嗯!”
“她和藤次两人从去年底就潜逃到他乡去了。而我在那之前便离开养母了……”
铃铛微微地响着。朱实以袖掩面哭了起来。也许是树阴下光线较暗的关系,朱实的颈项和双手看来已不像又八记忆中的样子了。在伊吹山下的“艾草屋”朝夕相处时,她充满少女的娇艳,现在却完全不见了。
站在身后的阿杉颇费疑猜,问道:
“又八,是谁呀?”
又八回过头回答道:
“我以前曾向母亲提过的那位……阿甲的养女。”
“那养女为什么站在窗外偷听我们谈话呢?”
“别把她想得那么坏。她也住在这家旅馆,只是正好经过,并不是有意要听我们说话……朱实,是不是这样?”
“是的,正是如此。我做梦也没想到,又八哥会在这里……不过,前一阵子我在这里迷路的时候,见过叫阿通的人。”
“阿通已不在这里了,你和阿通说了什么话?”
“我们没说什么。那个人是又八哥从小就有婚约的阿通姑娘吧!”
“唉!以前曾有这么一回事。”
“又八哥也是因为养母才……”
“那之后,你就一直一个人吗?你变了不少呀!”
“因为养母的关系,我吃了许多苦。我念在她的养育之恩,所以一直忍耐。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去年底我趁着到住吉玩的时候,逃了出来。”
“那个阿甲竟然如此虐待你我这样的年轻人。畜牲!等着瞧,她一定不得好死!”
“今后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的前程也是一片黑暗啊!我也对那女人发过誓,要功成名就给她看……哎!光说不练是没用的……”
两人隔着窗户互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命运。阿杉则一直在整理行李,她咋了一下舌头:
“又八!又八!别跟没事的人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今夜不是要离开这里吗?你来帮忙打点行李吧!”
朱实原本还要说些什么,怕惹阿杉生气,便说道:
“又八哥,以后再说吧!”
她悄悄地走开了。
没多久———
这间厢房点上灯火。
晚餐时,店小二送来酒菜,也送来账单。旅馆的掌柜和老板等人都一一前来道别。
“今夜您们就要离开了。您们住宿期间,我们没有好好招待,还请见谅。下次来京都时,欢迎再光临本店。”
“好!好!也许下次我们还会再来。从去年底到今年初,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过了三个月。”
“总觉得有点舍不得呢!”
“老板,离别之际,我敬你一杯!”
“不敢当……敢问老前辈,您这就要回故乡去吗?”
“不是,不过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听说您半夜要离去,为什么选这个时刻呢?”
“临时有急事。对了,你有没有一乘寺村的地图呢?”
“一乘寺村?沿着白河直走,到睿山荒凉的山中小村庄就是了。为何要半夜到那种地方?”
又八从旁打断老板的话。
“别问那么多了!画一张往一乘寺村的地图给我们就是了。”
“好的。正好我们这里有一个从一乘寺村来的佣人,我去叫他画一张地图。话说回来,一乘寺村也是地广人稀啊!”
又八已微醉,对老板如此郑重的行为,觉得很烦:
“你不必替我们担那么多心,我们只是顺便问问而已。”
“对不起!那么请慢慢整理。”
店主搓着手,退到房外去。
此时,三四名旅馆的佣人在主屋和厢房附近来回寻找。有个伙计一看到店主便慌慌张张地过来问道:
“老板,有没有逃到这边来?”
“什么事……什么逃到这边?”
“那位——— 一个人住在后面的那位姑娘。”
“噢!逃掉了?”
宫本武藏 风之卷(75)
“傍晚我们还看到她呢……可是现在房里却……”
“人不见了吗?”
“是的。”
“你们这群笨蛋!”
像是喝到滚烫的水一般,店老板马上变了一张脸。和他刚才在客人面前搓手哈腰的情形完全两样。出口骂道:
“人都已经逃走了,再找也没用。我第一眼看到那女子就觉得有问题。你们却让她住了七八天才发觉她身无分文。这样客栈还能做生意吗?”
“实在非常抱歉。当初我想她只不过是位少女,没想到竟然被她给蒙骗了。”
“柜台赔钱也就罢了,要紧的是先调查住宿的客人是否遗失了东西。哼!真是气死人了!”
店主无可奈何的咋了一下舌头,走到外头黑暗处张大着眼睛寻找。
母子俩等半夜来临之前,喝了好几壶酒。
阿杉先拿起饭碗说道:
“又八,你喝得差不多了吧?”
“再喝这杯就好了。”
他边倒酒边回答:
“我不吃饭了。”
“你不吃点饭,会弄坏身体喔!”
阿杉看到旅馆的人提着灯火在前面的田地和路口进进出出。
“好像还没抓到!”她自言自语说道:
“刚才在店主人面前,我没说什么,免得受到牵连。没付住宿费就逃掉的女子不就是白天和你在窗口说话的那个朱实吗?”
“嗯。”
“阿甲教出来的养女一定没什么正经的。以后碰到可别再理她了。”
“可是想想,她也挺可怜的。”
“怜悯别人的处境是件好事。但是要帮她付旅馆费,我可做不到。离开这里之前,我们就装作不认识她,知道吗?”
“……”
又八好像想起什么事情,抓抓头发,横躺下来:
“那可恶的女人!一想到她,她的脸就浮现在天花板上……事实上,害我一辈子的仇人,不是武藏也不是阿通,是那个阿甲!”
阿杉听到他这么自言自语,责备地说道:
“你胡说什么!你找阿甲那女人算账,不但无法获得故乡众人的夸赞,反而丢了家声和面子呀!”
“哎!世间的事情真是麻烦!”
此时,旅馆主人提着灯笼出现在走廊。
“老前辈,丑时的钟响了。”
“喔!该出发了!”
“要走了吗?”
又八伸伸懒腰:
“老板,那位骗吃骗喝的女子抓到没有?”
“没有,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找着。本来我看她长得标致,心想即使付不出住宿费,背后一定有人会替她付钱的,才让她住下来。没想到会上她的当。”
又八走到房外系草鞋带。
“喂!母亲,你在做啥啊?你总是拼命赶我,自己却慢吞吞的。”
“怎么,等得不耐烦了啊?别急嘛……喂!又八,那个东西有没有放在你那里啊?”
“什么东西?”
“我放在行李袋旁边的钱包啊!住宿费我是用缠在腰间的钱付的,路上的盘缠则放在那钱包里啊!”
“我没看到钱包。”
“又八,快来看,行李袋内附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些什么啊……啊!真不要脸,上面写着:看在我们认识的情分上,请宽恕我暂借之罪。”
“哼!一定是朱实偷走的。”
“偷窃是不可原谅的罪。老板!客人遭到偷窃,旅馆也该负责吧!帮我们想想法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