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疏忽!”
“什……什么?”
“那、那……”
有的人使尽力气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大伙儿好不容易才拔出刀枪,面向武藏围成一个半圆,准备进攻。此时,武藏望着他们凛然说道:
宫本武藏 风之卷(93)
“我是美作乡士宫本无二斋的儿子武藏,依照约定前来比武。名义上的掌门人源次郎来了吗?不要跟先前的清十郎、传七郎一样又败北了!看在他还年幼的分上,我也不反对他带几十个打手。然而我却是独自前来赴约。不管是一对一的比武,还是一对多,悉听尊便。来吧!”
武藏彬彬有礼,令吉冈门人相当意外。对方这么有礼貌,自己却如此无理,反而觉得难堪。但是他这种礼貌与平常不同,若不是有充分的准备是无法如此从容的。岩冈门人已经口干舌燥,只能吐出一两句话。
“武藏,你来迟了!”
“难道你怕了吗?”
无论如何,他们确实听清楚武藏是独自一人前来赴约的。这使他们觉得又占了上风。但是像源左老人和御池十郎左卫门等人都认为其中一定有诈,武藏一定会出奇招。他们怀疑武藏的帮手就躲在附近。因此,他们的眼睛忙着四处张望。
飕!
某处响起了弓弦的声音。
一听到这声音,武藏猛然抽出大刀砍向飞来的那支弓箭。弓箭立刻一分为二,落在武藏身后。
武藏不理会所有的眼光。有如一只怒发冲冠的狮子纵身跳到松树下。
“啊!好可怕!”
依照吩咐一直站在那里的源次郎大叫一声,紧紧抱着树干不放。
他的父亲源左老人听到他的叫声,也发出似乎自己被劈成两半的叫声跳了过来。只见武藏的大刀一闪,薄薄地削下二尺左右的松树皮。和着树皮一起砍下的少年人头,滚落在血泊中。
24
武藏仿佛夜叉化身。
武藏不管其他人,一开始就盯住目标,一刀砍下源次郎的首级。
他既不感鼻酸,也不认为残忍。只要是敌人,不管人数多少,也不管对方只是个少年。
杀死那少年,并没有削弱对方的气势。反而激怒全体门人势如狂澜的斗志。
尤其是源左老人哭丧着脸,声嘶力竭叫道:
“啊!你真杀掉他!”
老人高举着一把沉重的大刀,劈头朝武藏砍去。
武藏右脚退了一尺左右,身体和两手顺势向右倾斜。砍杀源次郎少年之后,折回来的刀锋马上又“唰”一声挥向源左老人的手肘和脸颊。
有人呻吟:
“唔!唔!”
原来有一个持枪从武藏身后攻击的人,也跟着摇摇晃晃地向前倒了下去,正好和源左老人叠在一起,血染满身。一眨眼,第四个人从武藏的正前方猛扑过来———那人才踏出脚步,肋骨便被切成两截。头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双脚支撑着没有生命的身体,走了两三步……
“应战!”
“在这边!”
接下来,六七个吉冈门人发出骇人的叫声,企图告知其他同伴。但是,埋伏在三岔路上的人,距离本营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本营发生的事情,一时间无法得知。结果,这些惨叫声夹杂在松涛和竹林的摇晃声里,消失于天际。
从保元、平治时代以来,平家的逃亡者流落近江的时候,以及亲鸾或睿山的民众来往于都城的时候,这几百年来,都会经过这个巨松的路口。没想到,今天此处竟然会血染大地。也许是巨松吸吮到土中的血腥而欢呼,也许是树心因此而哭泣,使得巨大的树干和树梢也跟着颤栗。每当烟雾般的山风吹来,冰冷的水滴便洒向松树下的刀光和剑影。
接下来,已经没人再去注意一名死者和三名负伤的人了。在这紧张的气氛中,双方喘了一口气,武藏已将背紧贴在树干上。粗大的树干,正好成了他的防御。但武藏认为长时间定在原地反而对自己不利。他如狼般的眼神,顺着刀锋横扫过七名敌人的脸,并思考着下一个有利点。
树枝声———云声———竹声———草声———所有事物都在风中摇摆、打颤。此刻,有人大声叫着:
“到下松去!”
声音是从附近的小山丘传来的。正是佐佐木小次郎,他原本挑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在岩石上,现在站了起来,向躲在三岔路草丛中或树阴下的吉冈门人吼叫道:
“喂!喂———下松!到下松去应战!”
此时,响起炮弹的声音。由于声音过大,大伙儿赶紧捂住耳朵。
人群当中,应该有人听到小次郎的声音。
哇!
大竹丛、树阴以及岩石后起了一阵骚动,所有埋伏在三岔路上的人蜂拥而出。
“啊?啊?”
“已经逃走了!”
“追呀!快追呀!”
“给他跑了!”
二十几名门人从三岔路跳出,如一股狂流般直驱下松。
武藏听到炮弹声,靠着树干闪躲,炮弹从他脸颊飞过,射在旁边的树干上。武藏接着与面前七名持刀枪的敌人对峙。那七个人也随着武藏的移动围着树干移动。
突然,武藏持剑冲向七人中最左边的男子。那男子是吉冈十剑客之一的小桥藏人,小桥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觉得意外,不禁叫道:
宫本武藏 风之卷(94)
“啊!呀!”
他单脚站立,闪开这一剑。武藏便趁这个空隙冲出重围。
众人看着武藏的背影,叫嚣道:
“别逃!”
大伙儿紧追不舍,正要扑向敌人的那一刹那,整体的行动突然变得凌乱,每个人也失去原有的备战状况。
原来武藏像秤锤一般,突然回转身,看准跑在最前面的御池十郎左卫门猛扑过去。然而十郎左卫门早有所警觉:
“这是他的诡计。”
所以在追赶武藏时,事先特别留意自己的脚步和速度。当武藏突然反身刺过来时,他立刻纵身一闪,躲过了大刀。
武藏的刀法不像一般武士,挥下一刀后,力量消失了重新举刀,再砍第二刀,这样的话速度太慢了。
武藏未拜师学艺,所以在练功上费了不少力气。但是没有师承也有它的好处。
好处在于不受任何流派的限制。他的剑法既无形,也无限制,更无秘诀,只是将天地四方与自己的想像、行动合而为一,自创一种无名无形的剑法。
譬如在这种情况下———他在下松决斗时———砍杀御池十郎左卫门的刀法就是如此。御池十郎左卫门不愧是吉冈的高足,当武藏故意逃跑,再出其不意回头挥刀的时候,他确实是躲过了———无论京流、神阴流,任何既成的剑法,御池都能够应付自如。
然而武藏自创的剑法却不容易躲过。他的刀砍下去,一定反弹回来。向右砍的同时也蕴含着左弹的动力。因此,他的剑在空中比划时,有如双叶松有两道光芒。刀一挥出,立刻反弹至敌人身上。
“啊!”御池十郎左卫门惨叫一声,脸颊随即被那有如燕尾的剑锋扫过,像一盏残破的鬼灯般染红了鲜血。
以京流派剑法立足于世的吉冈十剑,首先是小桥藏人被杀死,现在连御池十郎左卫门这样的人物也相继倒地。
死伤的人数已经不在少数。但包括掌门人源次郎在内,光是这场决斗的序幕就已经有一半的人死在武藏刀下了。血染大地,情况惨不忍睹。
当时,如果武藏利用杀十郎左卫门的刀锋余劲,趁其他人慌乱之际,乘虚砍杀,一定又可以砍落几颗项上人头。
但是,他似乎想起什么,往三岔路之一直奔而去。
武藏看似逃跑,却又折回。看似准备与敌人应战,却又像燕子般轻轻滑行而过,失去踪影。
“畜牲!”
剩下的半数人马,咬牙切齿地痛骂。
“武藏!”
“胆小鬼!”
“真是卑鄙的家伙!”
“还没分出胜负呢!”
大家一边吼一边追。
他们的眼睛像要喷出火似地。看着地面上血流成河,闻着随风飘来的阵阵血腥味,大伙儿像着了魔般站在血泊中,勇敢的人更冷静;而胆怯的人更心虚。这群人看到武藏逃走而急忙追赶的表情,活像是地狱里的鬼魂。
“在那边!”
“别让他逃了!”
武藏完全不理睬对方的喊叫声。他放弃开启战端的丁字路口,选择三岔路中最狭窄的一条,也就是是通往修学院的道路。
当然,这条路上也有吉冈门人驻守。他们知道下松出了问题,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武藏跑不到三十五米,便迎头碰上这批人。现在武藏前有敌人,后有追兵,看来要受两队人马的夹攻了。
这两路人马在丛林道上相遇。这回人多势众个个都显出英勇的神态。
“喂!武、武藏那小子呢?”
“没见到!”
“怎么可能?”
“但是———”
正在一问一答时。
“我在这里!”
武藏从路旁的岩石后面跳出来,站在他们刚刚走过的道路中央。
他已准备好应战,一副尽管放马过来的样子。追赶过来的吉冈门徒愕然了,因为在狭小的路上,根本无法集中众人的力量。
手腕加上刀剑的长度,以身体为圆心画圆的话,就可知道,在这么狭窄的道路上,两人并排是件危险的事。不仅如此,站在武藏面前的人,一步一步往后退,而在后面的人却争着想挤到前面。因此,人多反而造成混乱,只会自缚手脚罢了。
但是,众人的力量,也不是这么脆弱。
刚才众人被武藏的敏捷与气势慑住而不敢前进。
有些人曾想逃跑。
“喂!不要退后!”
“他只不过一人而已啊!”
众人此时才自觉到团结,而几位仗着这股强势力量的人,带头叫骂道:
“一起上啊!”
“让我来解决他!”
叫嚣的人挺身而出,后面的人见状,也大喊“杀”,光是这声势就比武藏强多了。
武藏面对眼前一波波惊涛骇浪,被逼得直往后退。他心想:与其攻击倒不如防身。
敌人冲到武藏身边,且逼得他无法出手,只能节节后退。
在这种状况之下,杀两三人,对整体而言,不但无关痛痒,而且稍有松弛,长矛就会刺过来。敌人的刀尖较容易躲过,但是,众多像稻穗末端那么细长的枪尖却是躲避不及。
宫本武藏 风之卷(95)
吉冈的人乘势追击。
哒!哒!哒———对方看武藏节节败退,更是紧追不舍。武藏脸色变得苍白,几乎要窒息了。假使现在武藏被树根绊到,或是被绳子绊住,吉冈的人随时会出手攻击。但是谁也不敢靠近视死如归的人,与他共赴黄泉。因此,大家口中虽然喊着“杀”、“杀”,却没有真正逼近武藏,只是用枪矛对着武藏的胸部、手掌、膝盖等处逼近两三寸而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