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非常失望。
跟奈良京都附近的古文化遗迹相比,这里实在逊色多了。
大川的河水在洪水期会侵蚀整座森林,平常也有支流流过正堂旁。围绕正堂四周的都是千年的乔木。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砍伐乔木的斧头声,有如怪鸟的叫声似的,咚咚咚的响个不停。
"啊!你们来了。"
不知谁在上头向他们打招呼。
"谁啊?"
老太婆吓了一跳,抬头往上看,原来是观音堂的和尚们正坐在正堂屋顶上修葺茅草屋顶。
看来连这郊外地区也都知道半瓦弥次兵卫,半瓦从下面对他们打招呼。
"你们辛苦了,今天是在修屋顶吗?"
"是的,这附近的树林里有大鸟栖息,所以不管我们如何费心维修屋顶,那些鸟还是会来叼茅草去筑巢,因此雨漏得厉害……我们马上就下来,请先在寺里休息一下。"
半瓦等人进到室内点上神灯。坐在堂中仔细一看,原来如此,怪不得会漏雨。墙壁和屋顶上破了好几个洞,白天阳光宛若星光般筛漏进来。
如日虚空住
或被恶人逐
堕落金刚山
念彼观音力
不能损一毛
或值怨贼绕
各执刀加害
念彼观音力
旋即起慈心
或遭王难苦
临刑欲寿终
念彼观音力
刀寻段段坏
……
阿杉婆与半瓦并肩而立,从袖口拿出念珠,心无旁骛地念起《普门品》。
阿婆刚开始时低声细念,渐渐地似乎忘了半瓦以及随从们的存在,高声朗诵,脸上一副忘我的表情。
阿婆诵完一卷经之后,便数着念珠:
"众中八万四千众生,皆发无等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看在我老太婆诚心念佛的分上,保佑我早日手刃武藏。杀武藏报仇。杀武藏报仇。"
然后身体和声音又突然低沉下来,五体投地趴在地上。
"请保佑我儿子又八当个乖儿子,荣耀本位田家。"
守堂的和尚看到老太婆祈祷完毕。
"我在那边已经烧了水,请过来喝杯茶吧!"
半瓦和随从们为了等老太婆祈祷,脚都跪麻了,他们搓搓发麻的脚站了起来。
随从菇十郎趁此机会说道:
"在这里可以喝了吧!"
得到半瓦的允许,他立刻跑到堂后寮房的屋檐下,打开便当,并请和尚为他烧烤在船上买来的鱼。
"这附近虽然没有樱花,但我们好像出来赏花似的。"
现在菇十郎面前只有少年小六,整个人轻松多了。
半瓦拿着香油钱。
"请拿去修筑屋顶吧!"
半瓦献上一些香油钱,突然看见墙上参拜者的香油钱捐献牌,眼睛瞪得斗大。大部分人的捐献都差不多,只有一个例外。
黄金十两
信浓奈良井宿大藏
"老和尚!"
"什么事?"
"我想问你一件事,黄金十两是笔巨款,奈良井的大藏真的那么有钱吗?"
"我不太清楚。前年年底他来参拜的时候,认为关东第一名寺不应该这么寒酸,便捐了一大笔钱,说是修筑寺庙时添购木材用。"
"世上也有这么慷慨大方的人啊!"
"可不,后来我们也听说那位大藏先生也曾经捐献汤岛的天神黄金三两。神田的明神是祭祀平家的将门公的寺庙,大藏先生说,传闻将门公是谋叛的人,这是极大的错误。因为开辟关东,将门公也有贡献,竟然捐了黄金二十两。世上真有一些奇特的人吶……"
就在此刻,一阵仓促、狼狈的脚步声从河原及寺庙境内的森林里传了过来。
"小孩子,要玩就在河边玩,不可到寺内来捣蛋。"
看门的和尚站在屋檐下斥骂。
跑过来的小孩子就像麻雀般聚集到屋檐下,口口声声地叫着:
"和尚大师啊!糟了!"
"有一名不知哪里来的武士和一群不知哪里来的武士在河边打起来了。"
"一个人对付四个人喔!"
"还拔出刀来呢!"
"快去看啊!"
守门的和尚一听,立刻穿上草鞋,说道:
"又打架了。"
和尚自言自语。
和尚正要跑出去,又回头对半瓦和阿杉婆说道:
"各位施主,失陪一下。不知为何这附近的河边好像很适合打架。一有什么事,大家便来此地决斗。有些是被骗来的,有些则相约在此决斗,因此经常会看到流血的场面。每次发生这种事情,县府一定会要求我们写报告书,我得去看一下。"
小孩们已经跑回河岸,还大声喧哗着。
"是决斗吗?"
半瓦的两个随从也不想错过看热闹的机会,立刻与半瓦跑了过去。阿杉婆跑在最后面。出了林子,站在河边的树下观看。她跑得太慢,以至于当她到达时,已经看不到决斗的人了。
而刚才不断鼓噪的小孩和跑来观看的人们,以及附近渔村的男女,大家都躲在林子后,鸦雀无声,咽着口水,谁也不敢吭气。
"……?"
老太婆虽然觉得奇怪,但她也一样屏气凝神、不敢妄动。
一眼望去,这偌大的河原只有石头和水。水面澄清与青天共一色。燕子剪影独自翱翔于天地之间。
仔细一看,一位面色平静的武士踩着清澈的河流和石头,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名武士是位年轻男子,背上背着一把大刀,穿着牡丹色外国制的武士背心,打扮豪华。不知道他是否察觉自己是树林中众目的焦点,反正他毫不在乎。突然,他停下脚步。
"哎呀!"
就在此刻,在阿婆附近的旁观者低声叫了出来。
老太婆眼睛随之一亮。
原来他们看到距离牡丹色背心武士身后约二十米处,有四具横尸。决斗已然分晓。这名穿着武士背心的年轻人已经赢了这场比试。
然而,四人之中有一名似乎尚未断气。当穿着牡丹色背心的武士猛一回头,看到尸骸中一名浑身是血,像鬼魂般的人追了过来。
"胜负尚未分晓,你别逃!"
穿着背心的武士回过头去,平静地站着。而那名全身是血的伤者口中不断呼叫:
"还有,我、我还活着。"
武士在负伤者砍过来的时候,后退一步。
"这下子看你还能不能活。"
那个人的脸就像西瓜一样被切成了两半。砍过去的那把大刀,是武士背上叫做"晒衣竿"的长剑。他的手越过肩头握住剑柄并砍向对方的手法,简捷有力。速度之快,眨眼不及。
武士掏出怀纸擦拭刀刃上的血迹。
然后走到河边洗手。
连那些经常来此看决斗的人,对于武士平静的表情都不禁叹息。也有些人因目睹如此凄惨决斗而脸色苍白。
"……"
无人敢出声。
穿着牡丹色背心的武士,擦干手伸伸懒腰。
"啊!这水像岩国川的水……让我想起故乡啊!"
他自言自语,站在原地欣赏宽广的隅田河岸和燕子纷飞在水面的美妙姿态。
随后,他疾步走开,虽然不会有人再追杀过来,但他好像考虑到事后的麻烦。
在河原的水滩旁,他发现一艘有桨的小舟,正好可以搭乘。他一跃跳上船,正要解开绳缆。
"嘿!武士。"
半瓦的随从菇十郎以及少年小六发出叫声。
他们从林间大叫,立刻跑到河边。
"你要做什么?"
他们以责备的口吻说道。
穿背心的武士身上传来阵阵血腥味。他的裤子及草鞋上,都溅满血迹。
"……不行吗?"
武士放下即将解开的缆绳,微微一笑。
"当然,这是我们的船。"
"是吗?那我付租金给你们,可以吧!"
"别胡说,我们可不是船东啊!"
面对才刚砍死四人的武士,竟敢用如此不客气的口吻说话,可说是关东的勃兴文化藉由少年及随从口中说了出来,也可说是新将军的威势以及江户的土地所造成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