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躺在地上的男子抬到井边,为他冲水。
"不行了。"
"死了吗?"
"呼吸没了。"
有人跑过去察看,引起一阵骚动,小次郎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如果这点小事就让你们害怕,那最好别练剑,你们不是号称六方者的男子汉,对打架很在行的吗?"
小次郎脚穿皮袜,踩在空地上,用讲课的口吻说道:
"六方者!你们想想看。你们只要脚被人踩到,立刻就找人打架。你们的刀被人碰到,就立刻拔刀相向。然而,真正要拔出真剑一决胜负时,你们的身体就变得僵硬!你们会为了女人或意气用事之类无聊的事舍弃生命。可是,我看你们却没有为大义牺牲的大勇。碰到一点小事,立刻感情用事,这是不行的啊!"
小次郎越说越兴奋:
"要是你们没有信心能禁得起考验,就不配称大勇。来,起来!"
这时,有一个已经听不下去,从后面扑向小次郎。然而小次郎身体一低,偷袭的男子扑了个空。
"好痛啊!"
那男子大叫一声,重重跌坐在地。这时琵琶木剑已经打在他的腰骨上,才会令他如此惨叫。
"今天到此为止。"
小次郎抛下木剑,走到井边洗手。刚才被打死的随从,已经像块豆腐般躺在井边的流水台上。而小次郎在死人脸旁哗啦哗啦地洗着手,对死人连一句怜悯的话都没说。他将袖子套回,笑着说道:
"最近听说葭原一带人潮汹涌,非常热闹……你们大家也很好玩吧!今夜有谁能带我去看看?"
想玩的时候就玩,想喝的时候就喝。
小次郎这种自负又率直的个性,颇得半瓦的欣赏。
"你还没去过葭原吗?不去见识见识是不行的。本来我想陪你去,但是有人死了,我必须处理善后。"
弥次兵卫说完便拿钱给少年随从和菇十郎这两名随从。
"你们带他去玩。"
出门时,老板弥次兵卫又再度叮咛:
"今晚你们可别顾着玩,要好好带师父四处走走。"
可是这两名随从一出了门,便把老板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嘿,老兄,每天都有这种差事那该多好啊!"
"师父,以后也请您常说要去葭原玩好吗?"
两名随从怂恿小次郎。
"哈哈!好,我会常常说的。"
小次郎走在前头。
太阳下山,江户笼罩在黑暗中。京都的夜晚从未如此昏暗,奈良和大阪的夜晚更是明亮。虽然小次郎来到江户已经有一年多了,但是走在黑暗中,仍然不太习惯。
"这路真难走,应该带灯笼来的。"
"带灯笼逛花街会被人笑的。师父,那里是小土堆,请走下面。"
"可是,到处都是积水。刚才我还滑到芦苇丛中,把鞋子踩湿了。"
他们走着,忽然看见前方圳河的水面映着红光。抬头一看,河对岸的天空也映得通红。原来前面就是闹街,天空上悬挂一轮镜子般的明月。
"师父,就是那里。"
"喔……"
小次郎张大眼睛。三人走过一座桥,小次郎快过完桥,却又折回到桥头。
"这桥叫什么名字啊?"
他看看木桩上的字。一名随从回答:
"叫做老板桥。"
"的确写着老板桥,但是为何叫这名字呢?"
"大概是叫做庄司甚内的老板开辟了这条街,才取这个名字吧!花街里还流行这么一首歌呢!"
随从十郎望着花街的灯火,低声吟唱。
父亲是竹连枝
每一节都令人怀念
父亲是竹连枝
一夜订下卖身契
父亲是竹连枝
千代万世就是卖身女
已经订下了契约
无法再后悔
再拉住我的衣袖
也是徒增悲伤
"我这个也借给师父用吧!"
"什么东西?"
"用这个把脸遮住。"
少年和菇十郎拿着红色的手巾,包住头脸。
"原来如此。"
小次郎也学他们,拿出卷在裤腰带上暗红色的手巾,盖住刘海,在下巴打了结。
"真帅啊!"
"很适合您啊!"
他们一过桥,便见沿途灯火通明,格子门内人影如织。
小次郎等人沿着茶室一家一家的走过。
有些茶室挂着红门帘,有些挂着浅黄斜纹的门帘。有些茶楼的门帘上挂着铃铛,客人只要一拨开门帘便会叮当作响,姑娘们闻声会聚集到窗口。
"师父,你遮着脸也没用。"
"为什么?"
"您刚才说第一次逛这里,可是本楼的姑娘有人一看到师父,便大惊失色,躲到屏风后面。所以,师父您还是从实招来吧!"
菇十郎和少年都这么说,小次郎却无印象。
"奇怪,是什么样的女子?"
"别睁眼说瞎话了,我们就到刚才那家酒楼吧!"
"真是的,我真的是第一次来。"
"进去就知道了嘛!"
两人把小次郎拉回刚才经过的门帘内。那是三大叶柏树花纹的门帘,旁边写着"角屋"二字。
这家酒楼的柱子和走廊盖得很粗糙,犹如寺庙。而且,屋檐下还埋着一堆潮湿的芦苇。房子既不醒目也不引人入胜,家具和拉门、室内摆设,全都新得令人眼花缭乱。
三人来到二楼面对马路的大厅。前面客人留下的残肴剩饭及用过的餐巾纸都还没收拾干净,一片凌乱。
清扫房间的女人就像女工一般粗野地清理着。叫阿直的老太婆每天晚上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时间睡眠。若连续三年如此操劳,可能会赔上她的老命。
"这就是妓院吗?"
小次郎望着高耸的天花板上满是木头的接缝。
"哎呀,真是荒凉啊!"
他苦笑。阿直听到他的话便回:
"这是临时搭盖的,现在后面正在盖本馆,可能伏见和京都都找不到如此豪华的酒楼呢!"
阿直向小次郎解释后,又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看。
"这位武士,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喔!对了,就是去年我们从伏见往江户的途中见过你。"
小次郎早已忘记此事,经阿直这么一说,也想起在路边的石佛与角屋一行人碰面之事。这会儿他从阿直口中也得知,当时那位庄司甚内便是这酒楼的主人。
"是吗……那我们可真有缘啊!"
小次郎渐觉得有趣。菇十郎在一旁接口道:
"当然缘分不浅啊!因为这酒楼里有个女子还认识师父您呢!"
菇十郎取笑小次郎之后,便吩附阿直呼唤那名姑娘出来。
阿直听菇十郎描述那姑娘的模样和衣着。
"啊!我知道了。"
说完便走开。可是,等了好久,阿直并未带那名姑娘出来。菇十郎和少年等得有点不耐烦,便到走廊一探究竟。
"喂,喂!"
两人拍着手叫阿直,并问明原因。
"您要我去叫的那名姑娘不在喔!"
"奇怪了,为什么不见了?"
"我刚才问老板,他也觉得纳闷。因为以前在小石佛上,那位姑娘一看到武士先生和甚内先生在谈话,也曾经消失踪影,真奇怪啊!"
这里是刚上了梁的新房子,虽然已盖了屋顶,却无墙壁,也无法打上隔板。
"花桐姑娘,花桐姑娘!"
远处传来呼唤声。朱实看到寻找自己的人影便躲在像座小山般的木屑堆和木材堆后面。
"……"
朱实屏气凝神,不敢现身。"花桐"这个名字是她来角屋之后才取的艺名。"讨厌,谁会露面啊?"
刚开始,朱实因为知道来客是小次郎才躲起来。但躲着躲着,又觉得令人憎恶的不只小次郎了。
清十郎也可恶,小次郎也可恶,在八王子趁自己喝醉,而把她抓到马粮小屋施暴的浪人更可恶。
每晚玩弄自己肉体的游客们全都很可恶。
这些人全都是男人。男人是自己的仇敌。然而她这一生却又在寻找另一位男人。像武藏的男子。
即使长得很像武藏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