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有这样吗?"
"嗯!"
"你现在打算怎么生活呢?"
"还是当马夫吧!"
说完立刻接道:
"大叔,您是侠士。一年到头四处旅行,可否请您带我走?到哪里都骑我的马。"
"……"
武藏从刚才便凝视着渐渐明亮的旷野。他心里想,为何住在如此肥沃的土地上,人们还是一贫如洗呢?
大利根川的河水混杂着下总海岸的潮水,使得坂东平原几度沧海桑田。几千年之后,富士山的火山灰覆盖此地。经过几个世纪的风化之后,杂草丛生,蔓藤滋长,自然的力量胜过人类。
当人类能自由地利用水土等大自然的资源时,便产生了文化。而人类在这块阪东平原上,仍然屈服于大自然的力量之下,人类智能的眼眸只能茫茫地眺望这天地的宏伟。
太阳高高升起,原野上,小野兽四处奔窜,小鸟在树枝上跳跃。在未开垦的天地下,鸟兽比人类更能享受大自然的一切,更能乐在其中。
小孩毕竟是小孩。
父亲一下葬,归途中就已经将父亲的事情抛诸脑后。不,不可能忘记,只是旷野中的太阳从露珠中升起,使他感动得忘记悲伤。
"大叔,可不可以呢?从今天开始无论您走到何处,都带我同行,我的马您随时可以骑。"
他们从山上的坟场下来,正走在归途中。
三之助把武藏当成客人,让他骑在马上,自己则当马夫牵着缰绳。
"嗯……"
虽然武藏点了头,但未明确回答。
在他心底的确对这小孩抱着几许期望。
可是,想到自己是个流浪之身,必须先考虑自己。到头来自己是否能让这位少年幸福,他必须衡量自己将来的责任。
在这之前,已经有城太郎的例子。虽然城太郎是个素质良好的小孩,却因为自己浪迹天涯,本身又琐事缠身,现在城太郎才会不在身边,甚至不知去向。
要是他遇到什么不测的话……
武藏常常为此自责。可是,若老顾虑这些结果的话,人生可能连一步都无法跨出去。因为人们无法预测自己的下一刻,更何况一个人子,一个正在成长的少年,他的未来又有谁能保证呢?若是秉持如此微弱的意志,犹豫不决,更是不好。
如果只是依照他天生的气质加以琢磨,引导他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话……
武藏认为这是可行的。因此他告诉自己可以接受。
"好不好嘛?大叔,您不喜欢我吗?"
三之助不断请求。
武藏回答:
"三之助,你这一生要当马夫还是一名武士?"
"我当然想当武士啊!"
"你当我的弟子,能不能跟我一起吃任何的苦?"
三之助突然放下缰绳。正纳闷他要做什么,他已经跪在沾着露水的草地上,从马脸下方对武藏叩首行礼。
"拜托您让我成为一名武士。我父亲死前也一直抱着这个希望。可是,在今天之前,我们并未遇见可信赖之人。"
武藏下了马。
环顾四周,拣来一枝枯木,让三之助拿着,自己也拿了一枝大小适中的树枝。
"我还不能答应收你当我的弟子。现在你拿着那根棒子与我对打。我看你的手法之后,再决定你是否能当武士。"
"如果我能打到大叔,您就答应帮助我成为武士喽?"
"你打得到我吗?"
武藏微微一笑,拿着树枝摆出架式。
三之助拿着树枝站起来,突然对武藏冲过去。武藏并未马虎,三之助踉跄了几次,肩膀被打了,头被打了,手也被打了。
你快哭出来了吧!
武藏虽然这么想,三之助却一点也不放手。最后树枝断了,他干脆对着武藏的腰撞过来。
"你这个笨蛋。"
武藏故意大声骂道,并抓住他的腰带,将他摔在地上。
"我才不怕。"
三之助跳起来又扑了过去。武藏再次抓住他的衣领,将他高高提在半空中。"怎么样?投降吧!"
三之助头昏眼花,手脚在半空中乱抓。
"不投降。"
"我如果将你摔在那块石头上,你准死无疑,这样子也不投降吗?"
"绝不投降。"
"好固执的小子。你不是已经输了吗?你就认输吧!"
"……但是,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能赢过大叔您,只要活着,我绝对不投降。""为什么你能赢我?"
"如果我勤练的话。"
"即使你苦练十年,我也一样苦练了十年呀!"
"但是大叔您比我年长,一定比我先死吧!"
"嗯。"
"如果您死了,躺到棺材里的时候,我就去打您。因此,只要我能活着,就是我赢。"
"啊!你这小子。"
武藏用力的将三之助抛在地上,不过并未扔到石头上。
武藏望着一骨碌站起来的三之助,愉快地拍手大笑。
17
"我收你为弟子。"
武藏答应三之助。
三之助欣喜若狂。小孩是不会隐藏自己的快乐的。
两人又回到三之助家。由于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三之助望着住了祖孙三代的茅草屋,彻夜思恋祖父、祖母和亡母的点点滴滴,并说给武藏听。
翌日清晨,武藏准备好了先走出屋外。
"伊织,快点出来,不必带东西,你别再依依不舍了。"
"是的,我马上来。"
三之助从后面飞奔出来。他的行李就是他身上那件衣服。
刚才武藏叫他"伊织",因为武藏听他说他的祖父在当最上家的家臣时,名为三泽伊织,因此世代都以伊织自称。
"你现在已成为我的弟子,将来有机会成为一名武士,所以承袭先祖的名字比较好。"
虽然三之助离加冠的年龄尚早,但是为了给他信心,武藏从昨夜便如此称呼他。
可是现在飞奔出来的三之助,脚上穿着马夫草鞋,背着装小米饭的便当袋,只穿一件盖过屁股的衣服,怎么看也不像武士的儿子,倒像是一只要出门旅行的青蛙。
"把马绑在远处的树干上。"
"师父,请您乘坐。"
"不,别多说了,快点绑到那边去。"
"是。"
直到昨日,三之助回答武藏时都是"嗯"。今天早上突然变成"是",小孩对于改变自己可也不犹豫。
伊织将马绑在远处,走了回来,武藏还站在屋檐下。
他在看什么呢?
伊织有些纳闷。
武藏将手盖在伊织头上。
"你在这草屋里出生。你那坚毅不屈的个性,是这草屋赐给你的。"
"是的。"
小小的头在武藏的手心下点了点。
"你的祖父节操高尚,不事二主,才躲到这荒郊野外的小房子。你父亲为了保全晚节,甘愿为农,年轻时克尽孝道,留下你而逝去。现在你已经送走父亲,从今以后必须独立了。"
"是的。"
"要当一名勇敢的武士。"
"……是的。"
伊织揉揉眼睛。
"你现在恭敬地为这带给你们祖孙三代遮风避雨的小屋道别和道谢吧!……很好,就是这样。"
武藏说完进入屋里,放火燃烧。
小屋一下子吞噬在火舌中。伊织热泪盈眶,眼眸充满悲伤。武藏对他解释说:"如果我们就这样离去的话,强盗和小偷一定会来住这里,忠贞之家怎能为社会败类所利用呢?所以我才会把它烧了,你了解吗?"
"谢谢您。"
小屋就被烧成一堆小山,最后化为十坪不到的灰烬。
"好了,走吧!"
伊织急着赶路,少年的心对于过去的灰烬毫不恋栈。
"不,还有事要办。"
武藏对他摇摇头。
"还有什么事要做?"
伊织觉得奇怪。
武藏笑着。
"现在开始,我们要重新盖一栋小屋。"
"为什么?您不是才把小屋烧了吗?"
"那是你祖先留下来的小屋,现在要重建的是你我两人将来要住的小屋。"
"这么说来又要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