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今天晚上要住哪里呢?"

武藏毫无头绪。

伊织一向不为热闹的市街所诱惑,但此刻却一反常态,东张西望。最后如他乡遇故知般兴奋地说:

"师父,那里有好多马,原来在城里也有马市啊!"

最近马贩聚集在此地,专为赌博而设的茶馆和客栈,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增加且杂乱无章。武藏顺着伊织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无数的马匹并排在"贩马街"的十字路口附近。

一到热闹的城镇,马蝇四处飞,人声沸腾。这些噪音夹杂着关东口音的地方方言,因此武藏并不了解他们的语意。

原来是一名武家的人带着一名随从来此寻找名驹。世界上人才难觅,名驹亦复如此。那位武士说:

"好了,回去吧!根本找不到一匹好马能推荐给主人。"

丢下这么一句话,那武士正待转头大步离去时,猛然与武藏四目相遇。

"啊!"

武士一脸惊讶。

"你不是宫本先生吗?"

武藏也盯着武士的脸一样地惊叫出声。

"喔!"

原来是在大和的柳生庄曾经亲切招待武藏到庄里的新阴堂,并与武藏彻夜纵谈剑术---柳生石舟斋的高徒木村助九郎。

"你何时来到江户的呢?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你。"

助九郎望着武藏,似乎了解武藏仍处于修行途中。

"我才刚从下总过来,大和的大师父别后可无恙?"

"他很好,只是年岁已大了。"

助九郎说完,又说:

"你可以找个时间到但马守先生家拜访。我会帮你引见。而且……"

助九郎望着武藏,笑容中隐藏玄机。

"而且阁下掉了一件美丽的东西,有人送到但马守官邸,因此请你务必前去拜访。"

---掉了美丽的东西?

"奇怪?到底是什么?"

武藏摸不着头绪,助九郎已经转身与随从大步走到对街去了。

23

武藏刚才在贩马街闲逛,现在来到后街。

小客栈鳞次栉比,街上过半数都是肮脏的小旅馆,但因消费便宜,武藏与伊织便决定在此投宿。这里每家客栈都附有马舍,与其说是人住的客栈,倒不如说是给马住的客栈来得恰当些。

"先生,靠路边的二楼,苍蝇会少一点,我帮您把房间换到那里去吧!"

由于武藏并非马贩,旅馆的人对他稍加礼遇。

比起以前住的恳荒小屋,这里毕竟还铺着榻榻米。但是,武藏却喃喃自语:"好可怕的苍蝇啊!"

客栈老板察觉到武藏似乎不太满意,便提议帮他换房间。

武藏接受好意,与伊织换到二楼面向马路的房间。可是那房间被夕阳晒得炙热难耐。才刚挑剔,武藏就发现自己竟然变得如此奢侈。

"好、好,这里可以。"

他赶紧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人们对于周遭的感触颇令人不可思议。昨天之前,住在恳荒的小屋才认为充足的阳光可孕育幼苗,每天都在期待晴朗的天气,觉得阳光是无上光明,也是他们的希望。

而当武藏在田里工作时,汗流浃背也不在意停在身上的苍蝇,甚至会认为:

你活着,我也活着辛勤劳动呢!

武藏视苍蝇为自然界中拥有生命的朋友。可是才一过了大河,身处闹市里,马上就变得神经质。

西晒的房子好热!苍蝇真讨厌!

同时也会想到:

真想吃点美味的东西。

不只武藏如此,从伊织的脸上更可瞧出人性的巨大转变。这也难怪,因为隔壁房间里有一群马贩正在大吃大喝,菜香四溢。住在法典的垦荒小屋,如果想吃面条的话,必须经过春耕、夏耘、秋割、冬藏的辛勤耕种,才能吃得到。可是在此只要招个手,不用一刻钟,店里便会送上热腾腾的碗面来。

"伊织,我们来吃面吧!"

武藏一说,伊织立刻高兴地点头。

"嗯!"

他已经垂涎三尺了。

于是他们叫来客栈老板,询问可否擀点面条。老板回答说:因为其他客人也都点了面条,可以一起擀。

武藏在等待面条的空当,撑着下巴从西晒的窗户眺望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他看到斜对面有个招牌,上面写着:

灵魂研磨所

本阿弥门流厨子野耕介

而伊织比武藏更早发现那个招牌,面露惊色地问道:

"师父,那上头写着灵魂研磨所,到底在卖什么啊?"

"如果是本阿弥门流的话,就是磨刀师了。因为刀是武士的灵魂。"

武藏回答完又自语道:

"对了,我的刀也该磨一磨了。待会儿我们去看看。"

此刻,隔着拉门传来隔壁的喧哗声。不,好像是因赌博而起了纠纷。武藏久等面条不来,以手当枕,正待入睡,又被这些声音给吵醒。他告诉伊织:

"你去请隔壁的人安静一点。"

本来伊织只要打开拉门便可以直接进到隔壁房间,但因为武藏横躺在拉门前,伊织只好绕到外面的走廊,来到隔壁房门前。

"各位大叔,请你们别那么大声,我师父在隔壁睡觉呢!"

伊织说着。

"什么?"

马贩们已经为赌博纠纷怒目相视,这会儿大伙儿都瞪着伊织幼小的身子。

"小鬼,你说什么?"

面对马贩们的无礼,伊织嘟起嘴又说:

"本来我们讨厌楼下的苍蝇才搬到二楼来,不料你们这么大声,实在吵死人了。"

"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主人叫你来说的?"

"是我师父。"

"是他叫你来说的吗?"

"不管谁说的,你们太吵了。"

"好,跟你这种羊大便的小东西理论也是无济于事,等一下我们秩父的熊五郎会去赔不是,你们等着瞧吧!"

有两三位面目狰狞的人,不知哪一位才是秩父的熊还是狼。

这些人的怒视下,伊织跑回房间。武藏以手当枕已经沉沉入睡。他的袖子遮去了大部分的阳光,夕阳余晖照在武藏的脚尖和拉门一角。有一大群黑鸦鸦的苍蝇停在上头,伊织不敢吵醒武藏,独自默默地望着街道,可是隔壁房间依然喧闹,根本没法安静。

原先在伊织的抗议之后,隔壁的赌博纷争似乎平息下来。可是,接着他们竟无礼地在拉门上挖小洞,窥视这里,甚至口出秽言。

"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浪人,被风吹到江户。既然住在贩马街,还要嫌别人吵。我们生来就是要吵翻天的啊!"

"把他抓出去。"

"你看他还故意装睡呢!"

"也不去打听看看,我们关东可没有懦弱的赌徒会害怕一名武士。"

"光说不练没用的,把他抓到后面,用马尿洗脸。"

此时,方才自称秩父之熊或是狼的男子开口:

"好了,好了,我们不必为一两个讨饭的武士而劳师动众。我去叫他当众道歉,或用马尿给他洗脸。你们只要安静地站在一旁观看即可。"

"这太有趣了。"

马贩们全躲到拉门后静观其变。

熊五郎一副有众人做靠山的表情,扎紧腰带。

"失礼了。"

他打开拉门,趾高气扬地盯着武藏,并踏进武藏的房间。

客栈的人已经把面条送到武藏和伊织房间的桌子上。大盘子上装了六团凉面,伊织与武藏正准备开始吃。

"啊!师父,他们来了。"

伊织吓了一跳,身体往后挪。熊五郎在伊织后面大摇大摆地盘腿而坐,两手撑着狰狞的面孔搁在膝盖上。

"喂!浪人,等一下再吃吧!你明明心里害怕,却故做镇定,吃了会消化不良。"

武藏充耳不闻面露微笑,拿着筷子挑起凉面,吃得津津有味。

熊五郎再也按捺不住。

"住手!"

他突然怒斥一声。

武藏仍然拿着筷子和凉面酱的碗。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来到贩马街不知道我大名的家伙,如果不是间谍就是聋子。"

"在下的确有点重听,请你大声报上姓名。"

"在关东马贩当中,一提到秩父的熊五郎,连小孩都吓得不敢哭。我就是熊五郎。"

"哦!是贩马的啊!"

"我们做生意的对象是武士,卖的是活马,我们可是有一套的。你最好先有心理准备,好好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

"刚才你派小鬼到我们房间说我们太吵。这里本来就是吵杂的贩马街,不是大官住的旅馆,贩马街就是有很多马贩。"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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