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武藏本身也是如此成长过来的。但随着年龄增长,他的想法改变了。他发现自由发展人之本性,有好也有坏。
要是任其发展,可能坏的本质会盖过好的本质。
当他砍伐草木盖这草庵时,也发现这个道理。杂草或无用的灌木覆盖了应该伸展的植物,且任人怎么斩,都无法根除。
应仁之乱后,天下持续紊乱的局面。虽然信长极力斩草除根,秀吉不时地约束,家康甚至极力在各地修筑城池,然而余灰未尽,现在关西地区充满了这种随时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然而,长久以来的乱相,终究有结束的一天吧!野性横行的时代已经结束。武藏反观自己走过的地方。发现天下大势已定,人心不是归向德川,就是支持丰臣。这个情势必须快刀斩乱麻,才能井然有序。并且是从破坏进而建设。也就是说另一个文化形态已自然而然地形成,犹如一股浪潮,不断地冲击着人心。
武藏独自省思---
自己生不逢时。
又想---
如果早生二十年,不,即使十年,也许英雄就有用武之地。
武藏出生的那一年是天正十年,正好发生小牧会战。十七岁时发生关原之役。之后,用武力解决的野性时代已告结束。当时自己像个大乡巴佬,扛着一支枪,梦想将来能建立自己的城池,远赴战场。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个井底之蛙,搞不清时代动向,令人啼笑皆非。
时势的变化如洪流般快速。太合①秀吉发迹之后,各地年轻人无不热血沸腾,然而没多久局势已不允许再承袭太合秀吉的作风了。
武藏在训练伊织时,领悟到这个道理。因此,与城太郎不同,武藏对伊织特别严格。他必须训练伊织适应新时代。
"师父!有什么事?"
"太阳下山了,你照往常拿剑到外面练习。"
"是。"
伊织拿来两把木剑,放在武藏面前,并行礼:
"请赐教。"
他的态度谦恭有礼。
武藏拿长木剑。
伊织拿短木剑。
长剑与短剑对峙,也就是师徒举剑四目对峙。
"……"
"……"
武藏野的太阳自草原中升起,亦西沉至草原中。现在,天边只剩一抹余晖残照。草庵后的杉林已昏暗下来。在虫鸣声中,仰望苍芎,弯弯的月亮挂在树梢。
"……"
"……"
练剑,伊织当然只能模仿武藏的架势。虽然武藏叫他出手,伊织也想进攻,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
"眼睛---"武藏说道。
伊织赶紧瞪大眼睛。武藏又说:
"看我的眼睛!瞪着我看。"
"……"
伊织拼命张大眼睛瞪着武藏。
可是,一看到武藏的眼睛,自己的目光立即退缩,完全被武藏的目光所慑服。
如果勉强继续瞪下去,就会头晕目眩,身体四肢无法操控自如。这时武藏会再次提醒他:"看我的眼睛!"
最后伊织的眼神飘浮不定,想逃开武藏的视线。
伊织把注意力集中在眼睛,甚至忘了手中握着木剑。短短的木剑越来越重,简直像根铁棒了。
"……"
"眼睛!眼睛!"
说着,武藏稍向前移动。
每次在这种情况下,伊织总会不自觉地后退。为了这事,已被武藏骂过好几次。虽然伊织努力效法武藏向前移动,可是被武藏盯住眼,双脚说什么也不听使唤。
向后退就挨骂,想前进又力不从心。伊织身体发热,犹如一只被人抓在手上的蝉。
这个时候---
我才不怕你!
伊织年幼的精神上,锵然迸出火花。
武藏立即感受到他的变化,更加引诱他:
"来!"
才一出口,武藏已像只矫健的鱼,向后窜开。
伊织大叫一声,整个人直扑上去。然而武藏已不见踪影---伊织迅速回头,武藏已站在自己刚才的位置。
接着,又回到先前的姿势。
"……"
"……"
夜露不知不觉凝结在草上。眉形的月亮已离开杉树梢。虫鸣唧唧,随着阵阵晚风,忽鸣忽停。秋草小花,白天并不起眼,此刻有如化过妆、披上霓裳羽衣般,随风摇曳生姿。
"……"
"好!今天到此为止。"
武藏放下木剑,交给伊织。这时,伊织耳中才猛然听到后面的杉林里传来人声。
"有人来了?"
"可能又是迷路的旅人想借宿吧!"
"你去看看。"
"是。"
伊织绕到后面的杉林。
武藏坐在竹檐下,眺望夜空下的武藏野。芒花随着秋风摇摆。
"师父!"
"是旅人吗?"
"不,是客人。"
"客人?"
"是北条新藏先生。"
"嗯!北条先生?"
"要是他走大路就好了,没想走入杉林迷了路。现在正系马在后面等待。"
"这房子无所谓前后,在这里见他吧!去请他过来。"
"遵命!"
伊织绕到屋旁,大叫:
"北条先生,我师父在这边。请您过来。"
"嗯!"
武藏起身迎接。看到新藏已完全康复,健壮如前,内心一阵欣慰。
"好久不见了。虽然明知您避开人群而居,却又来打扰,实在过意不去,还请见谅!"
听完新藏的话,武藏并不介意,请他入内。
"请坐。"
"谢谢!"
"你是怎么找到的?"
"您是说您的住处?"
"是的。我未曾告诉过他人。"
"我是听厨子野耕介说的。听说前几天您已刻好要给耕介的观音像,并叫伊织拿去给他……"
"哦,一定是伊织透露了这里的住处。无妨,我武藏也还不到离群隐居的年龄。况且藏身七十五天后,那些谣言也平淡下来,看来不会移祸给耕介。"
"我向您道歉!"
新藏低下头。
"大家都被我连累了。"
"不,你的问题只算是一些枝节,主要原因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小次郎和我武藏之间的过节。"
"小幡老师父的儿子余五郎,也被佐佐木小次郎杀死了。"
"他儿子?"
"对,他听说我受了重伤,愤然去找小次郎算账,没想到反被杀死了。"
"我曾阻止他……"
武藏曾在小幡家门口见过年轻的余五郎,现在回想起来,内心感到无比遗憾。
"我能了解他儿子的心情。门下弟子全都离去,在下又身负重伤,老师又在前一阵子病逝---此刻我真想立刻去杀小次郎。"
"嗯……可能因为我没有极力阻止。……不,也许是我的阻止反而激使余五郎前去报仇。总之,结果太令人扼腕。"
"老实说,现在我必须继承小幡家的武学香火。除了余五郎之外,老师并没有其他儿子。因此等于断了香火。家父安房守向柳生宗矩先生禀报实情,几经波折,终于让我以养子身份继承老师的家名。然而我的修行尚未成熟,恐怕会玷污了甲州流兵学名家的声誉。"
武藏听到北条新藏提到其父安房守之名,便追问:
"北条安房守不就是北条流的兵法宗家,与甲州流的小幡家并驾齐驱?"
"正是。我的祖先兴于远州。祖父曾仕宦小田原的北条化纲、氏康二代。家父受大将军家康公的青睐,前往奉公。因此我的家门前后担任大将军家三代的兵法学指导。"
"你出生于兵法学家庭,为何又成为小幡家的入室弟子呢?"
"家父安房守不但得教门人,也在将军家讲授兵法学,根本无暇教导自己的儿子。因此父亲叫我先到别处去拜师学艺,尝尝世间辛苦。"
从新藏的言行举止,可看出他的修养。
他的父亲应该就是继承北条流的第三代安房守氏胜,母亲是小田原北条氏康之女。在这种家世下,自然养成高尚的品德。
"我竟然闲聊起来了。"
新藏重新正襟危坐后,说道:
"今夜突然来访,是奉家父安房守之命而来。本来家父要亲自向您致谢,刚好家里来了一位稀客,等着与您见面,家父才派我前来接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