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一定要救我师父,拜托您。"
"对我权之助来说,武藏也是我的师父,即使你不拜托我,我也会去救他的。伊织!"
"是。"
"你还小,在我身边会碍手碍脚。既然我们已来到这里,你是否可以独自回去武藏野的家?"
"可以是可以。"
"那么你一人先回去吧!"
"权之助先生!您呢?"
"我想回秩父街上打听武藏的消息。如果官吏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师父关进监狱里,想陷他于莫须有的罪名的话,即使打破监狱,我也要把他救出来。"
说完,权之助用木杖敲着大地。伊织刚才已经见识过木杖的威力,便二话不说地点点头,并与权之助告别,独自回武藏野的家。
"你真聪明。"
权之助夸奖他。
"你乖乖地留在草庵等待。我救出师父就一起回去。"
说完,拿着木杖往秩父的方向去了。伊织独自一人并不寂寞,因为他本来就生于旷野,何况只要沿着之前来三峰的路回去就可以了,他不怕迷路。只是现在他非常疲倦,因为昨天连夜从三峰一路逃下来,虽然吃了一些栗子和鸟肉,但这一路上根本没睡觉。
一个人走在暖和的秋阳下,伊织更是昏昏欲睡。好不容易下了山来,在路边的草丛里倒头就睡。
伊织躺在一块石佛后面睡着了。一直到夕阳照着这块石佛的时候,伊织被石头前的窃窃私语吵醒,但心里怕惊扰到对方,便继续躺着假装睡觉。
有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另外一个人坐在木头上休息。
离他们稍远的树干上,绑着两头驮马,可能是那两个人的。马鞍两头绑着漆桶,桶子上写着:
西城修缮用
野州漆店
从条子上的字来看,这两个武士一定与修筑江户城有关,也许是负责漆的官员手下。
然而伊织从草丛中偷看,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像一般的官吏。
一个年约五十,是个老武士。他的身体比年轻人还要壮硕。头上戴的一字形斗笠,反射着阳光,使得斗笠下的脸一片黑,看不清楚。
坐在他对面的武士,年约十七八岁。身材瘦削,蓄着刘海,用苏芳染的手巾包着头,在下巴打了结,谈话时不断地点头,并露出微笑。
"怎么样?老爹!漆桶这个构想不错吧?"
蓄着刘海的年轻人说完,戴着一字形斗笠的老爹说道:
"你现在越来越精灵了,连我大藏都自叹不如。"
"准备快妥当了。"
"说来也真讽刺。也许再过四五年,我大藏也得听你差使了。"
"这是自然嘛!年轻人即使受到打压,他还是会崭露头角,老年人即使心里再急也没用,仍会继续衰老下去。"
"你觉得我心急吗?"
"很抱歉我这么说,你知道自己渐渐老了,才会急着动手。"
"你的确很厉害,能观察到我的内心。"
"我们快走吧!"
"是啊!趁脚边还没黑之前赶快走。"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们的脚边还十分明亮呢!"
"哈哈哈!你这么年轻竟如此迷信,忌讳这些。"
"可能做这一行我经验还不够,才会如此觉得。有点风吹草动,心里就慌了。"
"那是因为你认为自己是个普通的盗贼,才会如此。如果你认为这是为天下之人而做,就不会胆怯不前了。"
"你经常这么说,我也尽量朝这方面想,但是盗贼就是盗贼,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监视我们。"
"别这么没志气!"
戴一字形斗笠的老人,自己内心多少也有点胆怯。刚才的话虽然是针对年轻人说的,但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似的。说完,走到挂着漆桶的马鞍旁。
头包手巾的刘海青年,轻巧地跳上马鞍。然后,驱马走在前面。
"我在前面开路,如果有任何动静,我会立刻通知你,可别大意。"
年轻人对后面驮马上的老人说着。
这条道路通往武藏野的方向,也就是往南下山。最后马匹和斗笠老人以及包头巾的年轻人渐渐地消失在夕阳余晖中。
15
躲在石佛后面的伊织听到两人的对话。虽然觉得奇怪,但一点也不了解他们所谈的内容。
那两人骑着驮马一离开,伊织也尾随后面跟踪。
"……"
前面的两人回头看了一两次,但看年幼的伊织身材矮小,也就不以为意。
过了不久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下山来到武藏野。
"老爹!你可看到扇街的灯影?"
年轻人指着远方。道路已经变得平坦,眼前的平野有一条入间川,在黑暗中,像一条银色的腰带。
两个人对伊织不抱任何警戒心。伊织虽然是个小孩,仍细心地不让两人起疑。
(那两人一定是盗贼。)
这一点伊织可以确定。
盗贼是多么的可怕呀---在他的出生地法典村,每一年都会遭受土匪劫掠,他们犹如蝗虫过境般抢走所有的东西。所以伊织相当清楚盗贼的横行。而且在他年幼的心里,认为盗贼会随便杀人,因此伊织担心被他们发现后会没命。面对如此可怕的人,为何还会紧跟在后面呢?因为他打算跟踪这两只驮马,看他们走到哪里。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闯进三峰神社宝库,盗取财物的一定就是这两个人。
伊织内心如此认为。
刚才在石佛后面听不懂他们谈话的内容,后来仔细推敲,才恍然大悟。少年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斩钉截铁地认定偷三峰神社宝藏的就是这两个盗贼。
最后,伊织以及那两只驮马已经来到扇街的闹区。老人对前面的年轻人挥着手。
"城太!城太!我们在这里吃点东西吧!马要吃草,我也想坐下来抽根烟呢!"
他坐在马鞍上说道。
两人来到一家灯火昏暗的饭馆前,系好驮马,走进店里。蓄刘海的年轻人坐在门口吃饭,他频频注意驮马。吃完后,又立刻到外面喂马。
伊织利用空当也在别处吃饭。看到两人又骑上马走了,他不管口中的饭还来不及咽下去,筷子一丢,便追了过去。
他们走在黑暗的道路上。武藏野是一大片草原,坐在马鞍上的人一路聊着天。"城太。"
"是。"
"有没有把信送到木曾了?"
"送了。"
"那么木曾的人会到首冢的树下等我们!"
"是的。"
"时间呢?"
"我信上写半夜,现在去的话,时间刚刚好。"
老人叫年轻人城太,年轻人则称老人为老爹。
这一对盗贼难不成是父子。
伊织如此猜想,心中感到害怕。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无法擒住对方,他只是想尾随两人,查出他们的住处之后,再去通报官吏,武藏自然就会无罪被释放---伊织很笃定。
也许事情无法如伊织所想的那么顺利,但以小孩的直觉来说,认为他们两人就是偷三峰神社财物的怪盗。
两人以为四周无人,毫无忌惮地大声说话。他们的行动越来越诡异了。河边的城镇像一片寂静的湖水,正沉在睡梦中。街道两旁的住家已不见灯火。骑着两只驮马的人,爬上首冢的丘陵,看到登山口路边有一块石标。
首冢森林
在此上方
伊织躲进崖边的树林里。山丘上有一棵巨大的松树,松树下系了一匹马。三个穿旅装的浪人坐在松树下抱膝等待。这时,其中一人突然站了起来。
"喔!是大藏先生!"
他们迎向上山来的两只驮马,态度异常亲密。他们看来久未见面,互诉离情,也为两人安全抵达而高兴。
在天亮之前,他们得赶紧做好一件事。他们依照大藏的指示,撬开松树下的一块岩石,一人则拿圆锹开始挖土。
他们挖出许多埋在地下的金银财宝。看来他们每次偷了财宝之后都埋在这里。那是一笔很大的金额。
蓄刘海的年轻人---那个叫做城太的人从驮马背上拿下所有的漆桶,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
从漆桶倒出来的并非是漆,而是三峰神社遗失的沙金和元宝,加上地下挖出来的珠宝有几万两之多。
他们把这些财宝分装在几个麻袋里绑在马背上,并把漆桶和不用的东西全部踢入洞中,然后把土掩回去。
"这样子可以了。天还没亮,我抽根烟休息休息吧!"
大藏说完,坐在松树根上。其他四人也拍去树根上的泥土,坐了下来。
木曾的草药商大藏,自从离开奈良井的老家,已过了四年。名义上是到各寺庙参拜,其实暗地里竟做些不法的勾当。他的足迹遍及关东各地。只要有神社佛阁的地方,几乎都有奈良井大藏的捐款,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无人知道。
不只如此,他去年甚至在江户城边买了一栋住宅,还有一家当铺,甚至为了博得村人的信任,还当上村里的"五人组"中的一员。
这个大藏先前诱骗本位田又八到芝浦的海上,出钱叫他去狙击新将军秀忠。现在又趁三峰神社的祭典,偷了仓库里的宝藏,再加上首冢的松树根下多年来贮存的金银财宝,装在几个麻袋里,分别绑在三匹马上。
世局诡谲多变,最难理解的便是人心,分不出表里。可是如果对所有的人都持怀疑态度,那就没完没了了。也许连自己都要怀疑自己呢!
如果是个聪明人也就罢了,偏偏又八不太精明,才会被大藏的巧言所骗。为了金钱甘心去冒大险。
也许又八现在已在江户城中,按照大藏的指示,挖出埋在槐树下的枪炮,再伺机一枪打死秀忠将军。
然而又八却不知道那也是自己的死期。
无论如何,大藏是个怪人。像又八这种人最受他欢迎。而朱实现在也陪侍在他身边,成了他的贴身侍女。更让人惊讶的是,武藏花了几年时间教育且爱护有加的城太郎已经十八岁,还蓄了刘海,而且竟然称大藏为老爹。事情怎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呢?
如果阿通知道城太郎沦为盗贼,还叫大藏老爹,不知要比武藏难过几倍。这事暂且不谈。
话说刚才那五个人围成一圈,讨论了半刻钟,结果决定奈良井的大藏暂时躲到木曾去,不要回江户比较安全。
但是海边的当铺仍有一些财务要处理,也有文件必须烧毁,以湮灭证据。何况朱实仍留在那里,必须派人去接应。
"派城太郎去比较好,他去最适合。"
大家异口同声地赞成。
最后,背着麻袋的三匹马以及大藏,加上木曾来的三个人,趁天未亮赶往甲州路。城太郎则独自往江户路走去。
山丘上的天空,晨星正闪耀着光芒。所有的人影离去之后,伊织才跑出来。"嗯!这下子该跟哪一边去才好呢?"
他不知如何是好。眺望两边,都是一片漆黑,犹如置身于漆桶内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