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轻和尚站了起来。脚下却一阵踉跄,泽庵赶紧撑住他的身子。
"……"
接受刑罚的日子终于到了。又八已经觉悟。他紧闭双眼,身体不住地颤抖。他几乎可以想见断头台锐利的刀刃。泪珠爬满他削瘦的脸颊。
"走得动吗?"
"……"
又八很想说话,却挤不出声音来。他的身体靠泽庵支撑着,只能无力地点着头。
走出中门之后,又过了好几道门,最后出了平河门。又八和尚恍恍惚惚地走过数道门和壕沟上的桥。
他悄然地跟在泽庵身后,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又八和尚觉得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刑场,口中不觉念念有词。
因为念诵经文能使他减轻对死亡的恐惧。
最后他们走到最外面的壕沟。
从这里可望见山手区的街道。也可看到日比谷村附近的田地和河上穿梭的船只,以及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潮。
啊!这个世界。
又八望着眼前的世界,他真希望能再度重返尘世,泪水不禁又潸然落下。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他闭上眼睛。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浑然忘我。
泽庵回过头。
"喂!快点走。"
泽庵沿着壕沟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最后走过一片草原。对又八来说,这段路犹如千里般遥远。他觉得这条路是通往地狱之路,即使是大白天,他的心都非常黯淡。
"你在这里等一下。"
又八听泽庵的话,站在草原中等待。
草原旁有一条小河,从常盘桥的城门流至此,水中掺杂着泥土的颜色。
"是的。"
"你逃走也没用的。"
"……"
又八濒死的脸上,眉头深蹙,凄然地点了点头。
泽庵离开草原,走向马路。马路旁有一座土墙,刚刚才漆成白色。沿着土墙有高高的栅栏,栅栏内的房子不同于一般的住家,是黑色的建筑物。
"啊!这里是?"
又八神色大变,因为这里是江户新盖的监狱。
泽庵走进大门。
"……"
又八颤抖不止的双脚突然一瘫,跌坐在地上。
不知从何处传来鹑鸟的啼声。呼噜呼噜的鸟啼仿佛阴间里的鬼哭狼嚎。
"……趁现在……"
他想逃,因为没上手铐脚镣,一定逃得了的。
不,不,已经不行了。即使像鸟藏在草原中,以将军家的兵力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他。再加上现在剃了头,又穿上袈裟,根本动弹不得。
母亲---
他在心中呐喊,现在他最怀念母亲的怀抱。如果当初没有离开母亲身边,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阿甲、朱实、阿通,这几个女人都曾出现在他的青春岁月里。现在面对死亡之际,虽然也想起这些人,然而他心中呼唤的只有一个人。
"母亲啊!母亲!……"
如果能重新再来,他绝对不会再违逆老母亲,一定要好好地孝顺她。
又八和尚暗自发誓,此刻却徒增后悔罢了。
即将被砍头---
他的领襟透着寒气,又八和尚抬头仰望白云。阳光里透着雾气。有两三只飞燕展翅翱翔,有的在附近沙洲上落脚。
(真羡慕飞燕。)
又八体内想逃走的冲动愈来愈大。对,即使被捕,也不过如此。他锐利的眼光盯着马路对面的大门,泽庵还没出来。
"就是现在。"
他站起身来。
正要逃走。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怒骂声。
"喂!"
这一来又八和尚又失去求生的念头。一名男子拿着棒子站在他身后。原来是县府的刑吏,他一跑过来,便用棒子压住又八和尚的肩膀。
"你想逃到哪里去?"
棒子就像压住青蛙一样,压着又八的背。
接着,泽庵走过来,除了泽庵之外还有县府的刑吏。从长官到部下,全都出来了。
这群人来到又八身边的时候,又有四五名狱卒拉着另一名被绳子五花大绑的犯人出来。带头的刑吏选定刑场之后,在地上铺了两张席子。"那么,请你做见证人。"
他向泽庵请求。
执行的人全部围在草席周围,刑吏和泽庵则坐在桌边。
用棒子押住又八和尚的刑吏大声呵斥:
"站起来!"
他用棒子顶起又八的身体。但是又八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刑吏揪住他袈裟的衣领,硬是将他拖到草席上。
又八和尚跪在全新的草席上,胆怯地垂着头。现在他已听不见鸟啼声,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隔着墙壁从远方传来。
"又八?"
旁边有人惊叫一声,又八张大眼睛往旁边一看。原来还有一名女囚犯与自己并肩跪在席子上。
"啊……这不是朱实吗?"
话还没说完。
"不可以交谈。"
两名刑吏站到他们中间,用长棒子将这对男女隔开。
坐在泽庵身边的一名长官,站起来用严肃的语气宣判二人的罪状。
朱实并未哭泣,可是又八却不管在场众人,涕泗纵横。因此他并未听清楚堂上宣布的罪状。
"打!"
为首的官吏一坐下便发出严厉的声音。这一来,刚才蹲在后面拿着竹棍的两名刑吏立刻跳上来。
"一、二、三……"
他们边数边打着又八和朱实的背。又八惨叫连连。朱实则躺在地上,虽然脸色惨白,但仍咬紧牙根忍着痛。
"七、八、九……"
竹棍的尖端已经冒烟,最后裂开了。
一些路人也停下脚步从远处观望。
"那是做什么啊?"
"在处刑。"
"喔!打一百大板吗?"
"一定很痛吧!"
"那当然。"
"一百大板才打一半呢!"
"你在替他们计数吗?"
"啊!看他们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刑吏拿着棒子走过来,用棒子敲敲草地。
"不可以在此观看。"
路人慌忙离开,走的时候还不断回头观望。一百大板似乎已经打完了。处刑的小刑吏丢掉碎裂的竹棍并用手肘擦拭汗水。
"辛苦了!"
"劳驾你了!"
泽庵和长官互相致意之后,便分手离去。
小刑吏们陆陆续续回到县府门内。泽庵则在两名匍匐地上的男女中间站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句话也没说离开了现场。
"……"
"……"
阳光从云端露出脸来,洒在草地上。
人们离去后,又听到鸟鸣声。
"……"
"……"
朱实和又八和尚一直没有动弹。他们并未完全昏迷,只是全身像燃烧般疼痛,而且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啊!水……"
朱实先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