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和一笑道:“已挖到对面税务司的后墙脚了,明日便可全部打通。本来这地道是我们潜入税务司用的,不过既然小姐来了,便让您先用来救人吧!”
妙锦道:“我救玉蚕姐姐后,这地道必然会被发现,那你们再要进税客司衙门可就难了!”
“小姐勿需担心!”马和回道,“后天晚上奴婢一行与小姐一起过去,到时候小姐自去救玉蚕姑娘,奴婢带着王景弘他们去办王爷交待的事儿,如此两相不误。待两事办妥,我们一起从地道返回,然后火速离开。这般行事,万一在衙门中出了岔子,互相之间也可有个照应!”
“如此甚好!”妙锦满意地点了点头。燕王府的内官皆武艺高强,且精明练达,有他们相助,自己再要救人便容易许多。
接下来,妙锦又与马和他们商定了后日之事的相关事宜,便要打道回府。本来为妙锦安全着想,马和是想让她就在这院中安歇。不过妙锦见各厢房都已堆满了土,唯剩正房可供人歇息。她也不愿让马和他们腾出,便自己回客栈去了。
第三天下午,妙锦如约又来到马和他们落脚的院子里。此时地道已经打通,妙锦与马和他们一直挨到亥时正牌,待夜色已深,方一起来到地道前。
燕府内官一共六人,其中地道入口需留一人看守,马和他们所在的院子也需有二人把门。按照计划,马和、王景弘、亦失哈三人与妙锦一起潜入官署。
马和他们的地道挖得十分巧妙,其出口处正巧在税客司后院墙角处的一颗老槐树后头,因被老槐树的树干遮挡,旁人除非走到跟前,否则根本不会发现这个地道。四人进院后借着月光一瞧,见院中有两个亲兵来回巡视,最西面的小厢房里点着烛光,房门外则坐着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妇,想来那就是玉蚕的居所了。待看清楚院内形势,马和做了个手势,带着王景弘潜行到院中,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弩,对准亲兵的面门便射。只见两支飞矢破空而出,正中亲兵的面门,两人连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地气绝。
亲兵倒地的声音,惊动了那两个正昏昏欲睡的老妇,她们刚直起身欲看个究竟。妙锦与亦失哈已飞奔近身,举起早准备好的棒槌一敲,两壮妇顿也晕厥过去。
“谁!”听得外面异响,房内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妙锦一听之下大喜——这正是玉蚕的声音。
“小姐快进房,奴婢在门外把风!”亦失哈沉声说道。妙锦点了点头,便推门进屋。
一进屋,玉蚕那清丽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见到妙锦,玉蚕先是一惊,随即惊叫一声,将她紧紧抱住,失声痛哭。
“姐姐小声些,切不要让外人听见!”妙锦忙出声提醒,让玉蚕收了悲声。
两人分开,妙锦仔细一打量,见玉蚕神情憔悴,人也消瘦不少,想是这段日子受了不少苦。妙锦心一酸道:“姐姐,你受苦了!是妹妹没有护好你!”
“小姐你这是哪里话!”玉蚕凄凄道,“是我自己命苦,命中终有此劫!”
“姐姐,李增枝那厮没有欺负你吧!”妙锦虽不经世事,但也知李增枝是个浪荡子,良家女子落入他手中多半贞节难保。此次来时,她最担心的就是玉蚕被李增枝玷辱。此刻见到玉蚕一副凄凄之态,心中更是焦急,忙出言相询。若果真玉蚕清白被毁,那她拼了性命,也要取了李增枝的狗命!
“小姐放心!”玉蚕抽抽泣泣道,“被掳的当晚,李增枝忙着北上,一时也无暇顾及此事。待大军北上,他强将我带入军中。到德州后,他几次要强毁我清白。只是我性子刚烈,誓死不从。有一次他逼急了,我反抗不过,眼看就要被辱,便急中生智拔了头上玉簪,架到他的喉咙上,这才逃过一劫。经这么一闹,李增枝也不敢再对我用强,便只把我关在这里。”
听完玉蚕叙述,妙锦又气又怒,当即恨恨道:“这天杀的淫贼,你当时就应该用簪子戳死他!”
玉蚕苦笑一声道:“非是我愿留这一条贱命!只是我毕竟是徐府下人。我若刺死了他,恐怕便会惹出天大的乱子。到时候谁会知道其中内情?大家只会认为是徐家指使下人杀他。我一死不足惜,但小姐一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岂能为一己之清白,给徐家带去祸患?”
“姐姐……”想到玉蚕处此绝境,还念念不忘维护徐家,妙锦听得又感动又伤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有刺客!有刺客!”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妙锦闻言一震,这才从感伤中回过神来,忙对玉蚕道:“闲话莫说,我此番来是救你出去的。咱们快逃出去。”说完,妙锦拉起玉蚕的手便往外跑。
妙锦出门一看,院子里的形势已经大变。本在门外望风的亦失哈不知到哪去了,马和与王景弘也毫无踪影。后衙与前衙间的月门洞处,一群亲兵正匆匆赶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掳走玉蚕的李增枝!
“快走!”妙锦拔出越女剑,拉着玉蚕便往墙角地洞处赶去。后方,亲兵们举着火把赶紧追来。妙锦带着玉蚕跑到老槐树旁一瞧,顿时傻了眼:原先的地道口,不知怎么被一块大石堵死!妙锦二人一回头,官署亲兵已追了上来,将她们团团围住。
“哪个狗娘养的活腻歪了,敢来老子这里行刺?”一阵刺耳的叫声响起,李增枝提着宝剑,气势汹汹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身处绝境,妙锦反而冷静下来。沉吟一番,她将玉蚕护到身后,出声叫道:“李增枝,你嘴巴放干净些,你瞧瞧我是谁!”
“怎么是个娘们声音?”李增枝一愣,随即手一挥,几个手持火把的亲兵又走进了些。借着火光一看,李增枝不由大惊,待擦了擦眼,确信没有看错后,他方怔怔道:“徐四小姐,怎么会是你?”
“怎么就不是我!”妙锦怒哼一声道,“你这淫贼,竟敢掳我玉蚕姐姐。今日我便是要救她出去,你若不想让丑事大白天下,就老老实实放我们出去,否则我跟你没完!”
听妙锦这般说,李增枝又仔细一望,才发现妙锦身后那个护着的人竟是玉蚕。心思一转,他便明白了妙锦的来意,当下一阵心慌。
“怎么样?”似乎看出了李增枝的慌乱,妙锦冷笑一声道,“你还不让开?难道真要我去炆哥哥那告你的御状不成?”
李增枝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方才后院中传来惊呼声,他还以为是有刺客刺杀自己,却没料到是有人要救玉蚕,更没料到救玉蚕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徐妙锦!徐妙锦是什么性格,他是一清二楚。而她与皇帝和皇后的关系,更绝非他李增枝比得了的。想到自己掳女随军的事被皇帝知道,李增枝不由猛打了个寒噤。
“二爷别听她瞎说!”就在李增枝方寸大乱之际,突然一个人影闪到身边,正是岐阳王府管家,他李增枝的亲信杨思美。杨思美一双鼠眼贼溜溜地往妙锦身上一瞅,随即轻蔑地一哼道:“徐小姐,你说我家二爷强掳民女随军,可有什么证据?你一个女子,也敢在皇上面前信口雌黄?”
看到杨思美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妙锦心中便生出一阵厌恶,当即冷笑道:“你这奸奴,竟还敢在本小姐面前露脸?当日那顿鞭子还没挨够么?”
杨思美脸先一红,继而眼中寒光一闪,恨恨笑道:“徐小姐,你莫要张狂。你要告御状,也得有证据才是。否则我家二爷也是朝廷大员,岂由得你一个女流肆意污蔑?”
“证据?”妙锦冷笑道,“玉蚕姐姐便是证据。你们今日若放人,我便饶你家二爷一次。否则,我便亲自带着玉蚕姐姐去炆哥哥那陈情,看他信我还是信你家二爷!”
“小姐这么说,那我们就更不能放人了!”杨思美奸笑道,“不放人,便无证据。可若放了,咱二爷将来岂不是任你揉捏?小姐也是大家闺秀,居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清楚么?”
妙锦脸色一变道:“不放人?那你们也得过我这一关!今日我便要带玉蚕走,看你们谁敢拦我!”说完,她宝剑一横,拉起玉蚕便向前逼去。
见妙锦如此,李增枝心中更加惊慌。若换了是别人,李家亲兵一拥而上,直接拿人就是,对方胆敢反抗,当即格杀勿论。可这徐妙锦却不是一般人。刀枪无眼,若真打起来,万一妙锦有个三长两短,那别说徐李两家就此成生死之敌,皇上和皇后也不会饶过自己。本来掳女随军已是罪过,若再加上妙锦这茬,那自己真就麻烦大了!想到这里,李增枝狠狠地瞪了杨思美一眼。原先这事没准还有转圜余地,可被他这么一搅和,自己便被逼得一点退路也没有了。
杨思美也神情紧张,此时妙锦仗剑不断逼进,李增枝他们投鼠忌器,不敢硬来,只得步步后退。若再这么下去,待妙锦从后衙进入前衙,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这官署分为前后两部分,中间以一道粉墙相隔,墙中间有一个圆拱形门洞相互连通。后衙乃李增枝居所,闲杂人等不能进入;可前衙却是官吏办公之地。这几天山东各地不断转运物资到德州,前庭那边有大批胥吏挑灯理事。方才后衙进刺客,已引得前衙骚动,若再让他们见到这番场景,那不出三日,李增枝强掳民女从军之事便会传遍整个德州!想到这里,杨思美的额头顿冒出一层冷汗。
形势越来越紧迫。妙锦已经逐渐逼到了连接前庭后院的门洞处。若再这么下去,她们马上就要进入前庭了。
杨思美心急如焚。忽然,他心思一转,当即敞开嗓门便叫道:“徐妙锦!你徐家勾结燕藩,竟派你刺杀军中大将!如今事败被围,你竟还敢张狂?”
听杨思美这么一喊,妙锦不由一愣。想到自己前往北平的种种,不由一阵心虚,当即骂道:“我来救玉蚕姐姐,与勾结燕藩何干?”
就在这时,杨思美忽然疾步上前,趁着妙锦心神不宁的当口,抓住她的右手就是一扭,妙锦猝不及防,吃痛之下,握剑的手顿也松开,宝剑“咣当”落地。
“快上!抓住她们!”杨思美尖声一叫,身后的亲兵如梦初醒,忙一哄而上,将妙锦与玉蚕牢牢控制住。
见妙锦就擒,杨思美对着李增枝谄媚地笑道:“二爷!小的这手如何?”
见杨思美变戏法似的一转眼便将妙锦制服,李增枝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当即夸杨思美道:“真有你的!你怎知她会走神?”
杨思美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徐家人最怕别人说他们勾结燕藩。我这么一说,不管是真是假,这徐四小姐一听之下肯定心慌!”说到这里,杨思美又朝妙锦讥笑道,“怎么样,徐四小姐?您整日里自诩侠女风范,今日可知道厉害了不?江湖里行走,您这个小侠女还嫩了些哩!”
妙锦一个心慌,竟被杨思美逮到空子,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生擒活捉。羞愤难当之下,她连死的心都有了。此刻自己已落入敌手,她忽然又想到,马和他们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他们也被李增枝捉了?想到这里,妙锦又是一阵心急,当即脱口而出道:“你们把三保怎么样了?”
“三保!三保是谁?”李增枝不由一愣。马和乃燕府宦官之首,屡次随燕王出征,在南军中也算小有名气,但“三保”这个小名却并不为外人所知,故李增枝一时竟不知其所云为何。
妙锦一愣,自知失言,旋又紧紧闭住了嘴巴。
见妙锦如此,李增枝冷哼一声,对杨思美道:“先将她先关到书房里,待我禀告哥哥,再看如何处置!”说完他又瞪了一眼玉蚕道,“贱婢,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众亲兵得令,自将妙锦带到东面的书房软禁,而玉蚕则仍被押回原先房中。李增枝见天色已晚,便想着待明再向李景隆禀告此事。正在此时,前衙忽然冒出一片火光。
“怎么回事?”李增枝当即大叫。
“二爷!”一个亲兵匆匆忙忙跑过来道,“好像是签押房那边走水了!”
“什么?”李增枝一听急了。签押房内存着许多往来文书符信,要是被全烧掉可就糟了!他当即对身边亲兵吼道:“尔等还愣着作甚?赶紧去救火啊!”
亲兵们如梦初醒,忙乱哄哄地往前衙跑。李增枝也心急如火地赶往现场,却被杨思美一把抓住:“二爷,小心贼人调虎离山!”
李增枝当即反应过来。想了一想,他下令道:“尔多带几个精干的人,把徐妙锦牢牢看住。其余的人都随我去前衙救火!”
五
当李增枝赶到前衙时,这里已是一片混乱。先前刺客闯入,前衙官吏已是惊慌不已,待到签押房火起,众人惊惧之下,皆作鸟兽散,只有几个胆大些的还赶紧张罗着找盆寻桶,运水救火。待李增枝领着亲兵赶来时,签押房已被烈焰笼罩,他当即气得跺脚,忙又喝止了慌乱中的官吏仆随,将剩下的人组织到一起齐心救火,这才将局面稳定下来。
而李增枝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热火朝天救火的同时,几个魅影却趁众人不备穿入后衙,进入玉蚕的房中。
本来,李增枝在后衙是留了人的,但他们都聚在监禁妙锦的书房周围,且目光也都被前衙大火吸引过去,根本没注意玉蚕所居的西厢房。玉蚕脱逃失败,还害的妙锦折在李增枝手里,正在房中急得团团转,忽见后窗中扑出几个人来,顿时大惊,正欲出声求救,其中一个黑衣人已抢先一步,将她口捂住,轻声道:“姑娘莫叫,我们是燕藩的人!”
燕藩?玉蚕心中又惊又疑。她在中山王府待了大半年,对燕藩与徐家的关系一清二楚,而妙锦几个月前赴北平报信,曾留信一封说明原委,这信便是玉蚕发现的。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玉蚕对燕藩自无恶意。此时来者若果是燕藩之人,那应该不会是来找自己麻烦的。想到这里,她惊恐之色稍缓。
见玉蚕情绪已稳定下来,黑衣人遂也放了手,待站定后,他一抱拳道:“姑娘,我是燕府承奉内官马和,这两个也都是内官。”
玉蚕这时才看清楚,来的三人脸上皆干净无须,说话的嗓音也略显尖利,显是内官无疑。德州是没有内官的,由此可以判定,此三人并没有欺骗自己。想到这里,她欠身还了一礼,细声道:“不知三位大人此来所为何事?可是要救四小姐么?李增枝把她囚到书房去了,未和小女子关在一起!”
马和沉声道:“四小姐之下落我等已知!然其周围看守严密,仅凭我三人,现绝无可能将其救出!”
“那你们……”玉蚕犹疑问道。
马和面色沉重,忽然拱手一长揖道:“在下此番前来,是有一事要请姑娘仗义相助!”
“要我相助?”玉蚕一时更加疑惑。
“此事非姑娘不可!”马和郑重道,“在下亦不瞒姑娘,此次徐四小姐来德州救你,正巧与我等相遇。起初,在下亦欲助小姐一臂之力,然进府之后,在下的一名手下行事不密,被人发现,暴露了行踪。如今不仅四小姐身陷囹圄,连我属下内官亦有数人被擒。徐李两家素来面合心不合,如今得此良机,李家兄弟岂能放过?而四小姐孤身入德州,又夜闯军衙,这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之事;若再加上这些燕藩内官,恐怕她勾结燕藩,刺杀朝廷大将的大罪顷刻间便就坐实。若果真如此,不但妙锦小姐自身难保,徐家亦难逃灭顶之祸。”
马和这么一说,玉蚕听得是心惊胆颤,当即问道:“小女子不过一介女流,能帮得了你们什么?”
“此事非姑娘不可!”马和道,“今四小姐已被擒,再想救出实是难如登天。如今之计,唯有我家王爷大败南军,方能救出四小姐,并使徐家免祸!故在下斗胆,想请姑娘在两军决战之时,寻机刺杀李景隆!主帅阵中被刺,南军必然土崩瓦解,如此我燕军便可大获全胜!”
马和说完,一双眸子紧盯住玉蚕的脸,似乎在判断她的心意。玉蚕闻言全身一震,继而不可思议地望着马和,良久方怔怔道:“大人未免考虑不周了吧?眼下小姐被擒,勾结燕藩之事顷刻间便发。到时候大战尚未起,小姐与徐家便已遭祸,又如何能挨到两军决战之时?”
“姑娘有所不知!”马和摇摇头道,“今南军连败,士气低落,李景隆已是步履维艰。而南军之中,又多有中山王当年旧属。若此时李景隆便向徐家下手,中山王旧部必然怒不可遏,进而对李景隆痛恨万分,一旦到了战场上,哗变倒戈也不是不可能的。李景隆为大军主帅,身担重责,岂会因小失大,为与徐家斗法而置己于万劫不复之地?故其必是引而不发,待战事结束,其得胜回朝时再下手。”
玉蚕点点头,又思索一阵,再问道:“大人说得有理,可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难道南军大败,李景隆被杀,四小姐与徐家就能化险为夷?这其间因果,奴家却是想不明白。”
“其实亦不难明白!”马和微微一笑道,“既然李景隆对徐小姐之事引而不发,那么战事未定之前,徐小姐便只能软禁在德州城内,且其之作为亦不会被他人知晓。若南军大败,李景隆身死,德州城内必然一片混乱,看守四小姐之人也多半是闻风散尽,到时候我燕藩遣精干伏于德州城内,趁此时机一举将其救出,想来亦不是难事。妙锦小姐得脱回京,这所谓勾结燕藩之罪便无了凭据,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风遗尘整理校对。
玉蚕沉默片刻,突然淡淡道:“大人这般算计,想来不光是为徐家和小姐,更是为了燕藩吧?”
马和心中一惊——没料到这弱女还有这番见识!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当即坦然道:“姑娘说得不错。不过此乃救徐四小姐的唯一之法。正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李景隆不除,徐家和四小姐在劫难逃!”说到这里,他又诚恳道,“姑娘受徐家大恩,难道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难么?”
玉蚕身子一抖。马和的话击中了她的要害。玉蚕半生孤苦,自家道败落,她被充入贱籍,处处被人欺辱,时时受人白眼,没有半分尊严可言。而像李增枝这浪荡公子,更是垂涎其美色,竟勾结教坊司,欲强纳其为婢,辱其清白。这浑浊人世中,对她好的,除了不离不弃的景儿,也就是妙锦了。妙锦心地善良,嫉恶如仇,将她从万劫不复的悬崖边上救下,待她同亲姐姐一般。这份恩情,玉蚕纵死也不能报。而徐家几位兄弟,个个贵胄出身,身居高位,但也都对她以礼相待。徐增寿有一次还偷偷跟她说,待过一阵子,也给她寻个正经人家,让她体体面面的嫁掉。这一切,都让她重新感受到了尊严,感受到了温暖。而如今,眼见徐家和妙锦大祸临头,她怎能不急,怎能不想相救?
但想救又岂是那么简单?马和虽然未明言,但玉蚕心中一清二楚——行刺李景隆,无论成败与否,自己的结局必然是死!绝无生还之理!
不过思索再三,玉蚕仍决意答应。她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徐家的恩情,她誓死必报。只要能救得徐家,她即便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马大人,小女子应你!”玉蚕淡淡做了回答,腔调中透着几分决然。
马和眼中露出一丝钦佩。他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到桌上摊开,里面露出一个小铁盒。马和拿出把钥匙,将铁盒打开,里面竟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玉蚕姑娘!”马和小心将匕首拿出,正容道,“此匕首乃精炼而成,锋利无比,且淬有剧毒,人畜沾之顷刻毙命。小姐借此利器行刺,一旦刺中,李景隆必无生理!”说完,他又将铁盒盖上,庄重地奉到玉蚕身前。
玉蚕却未即刻接过,而是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道:“大人此番前来德州,怎么还带此等利器?”
马和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过马上敛去,从容道:“小姐忘了么,方才在下说过,此番来德州,本为完成王爷交待之要事而来!此物本为履行使命所用,未料尚没来得及用,便撞上徐小姐之事。如今救徐小姐乃第一要务,故在下斗胆代王爷做主,将它赠于姑娘!”
马和的瞬间慌乱并未逃脱玉蚕视野,不过她也无意再追问,于是接过收好,又道:“刺李之事,小女子固不惜性命。但李景隆乃三军主帅,我一介女流,又怎能近得了他身呢?还请大人教我?”玉蚕果然聪慧,她知马和既然能把这件大事托付给自己,便也定有办法让自己近到李景隆跟前。
马和沉思片刻,方小心道:“敢问姑娘,你如今仍孤囚一室,是否是因被擒后仍坚贞不屈,李增枝一时无法得手!”
“不错!”玉蚕傲然道,“小女子虽身份卑微,但也宁死不受此贼侮辱!”
马和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半晌,方嗫嚅道:“若……若姑娘能忍辱负重,屈身事李增枝,以姑娘之美貌,其必会与你如胶似漆。李增枝乃李景隆亲弟,平日里时常相见,到时候姑娘便可见机行事!”
玉蚕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她万没料到马和出的竟然是这个主意!所谓屈身,自然是要她顺从李增枝这个淫贼,任其蹂躏!玉蚕生性刚烈,却要受此侮辱,这样的羞辱她又如何愿受?
马和此时心中也十分复杂。他虽是个宦官,但也知要玉蚕做此等牺牲是如何残忍!这一瞬间,他忽然生出一些不满,不满燕王和金忠定下这个连环计策,更不满燕王命他来办这个差使!堂堂燕王,怎能用一个女子的身体和性命,来换取自己的胜利?不过很快,他又理解了燕王和金忠的难处——他们也是没办法啊!强弱之比如此悬殊,若不使得毒计,又怎能一举扭转乾坤?一个女子的牺牲,不仅能换来整个大局的颠转,也能保得无数燕军将士的性命,使他们不用命丧疆场。居上位者,必须要从全局考量,做这样的事,虽然不免残忍阴毒,但也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为的!
就在片刻之前,马和已面不红心不跳的跟玉蚕说了许多半真半假之言。但这时,他几乎丧失了再诓骗她的勇气。可有些话是必须说完的。想到这里,马和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得声音继续道:“李增枝贪恋女色,以往在京中时,便是夜夜笙歌。此次北上,他只带了姑娘一个女……女伴,而您又誓死不从。军中本就清苦,这段日子下来,他必憋闷得慌。若姑娘能忍辱从之,其必是日夜不离。到时候姑娘可提议女扮男装,穿上他的亲兵服饰时时随伴,他自然乐从。如此,则大事可图!”
玉蚕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当要她屈身李增枝的话从马和口中说出时,她震惊和羞愤之余,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可当想到妙锦,想到徐家,她又不始终开不了口。如果她这一拒绝,妙锦和徐家可就将万劫不复!怎么办?玉蚕的内心在颤抖,在呼喊,在流血!
终于,她冷静了下来。待马和说完,她呆呆立了好一阵,方凄凉一笑道:“也罢,我本就是个下贱人,受此屈辱也是理所应当。我既已下定决心舍此性命,又何惜这区区肉身?便依你言就是!”
玉蚕话音一落,马和心中犹如一块大石落地。但继而,他又生出一阵强烈的负罪感。沉默半晌,马和方喃喃道:“姑娘高义,在下万分敬仰。姑娘放心,待靖难功成,王爷必表告天下,旌您节义,您父亲之冤屈亦可昭雪……”
“莫谈这些虚文……”玉蚕一挥手,阻止了马和的话,继而漠然道,“我只问你一事。这李增枝攻打北平不利,现已被发配回德州,成了转运官,你如何保证决战之时,李景隆会把他带在身边?我可不惜受辱,但我也不愿这身清白被白白玷污!”
“姑娘请放心!”马和赶紧言道,“李增枝虽遭败绩,但其功名心却不死。今擒得四小姐,其必去李景隆处表功,并以此求其兄再次带其上阵。李景隆素来疼爱这个弟弟,上次虽因北平之败而迁怒于他,但这么久过去,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李增枝挟功请战,李景隆顾及兄弟之情,断无不允之理!”
玉蚕沉吟一番,微微颔首,继而一挥手,冷冷道:“我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马和心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不过赶紧又忍住了。他不再多言,只是对身后的王景弘和亦失哈二人做了个手势,三人拱手,对玉蚕行了个齐眉大揖,方一声不吭出门而去,继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待马和他们出门,玉蚕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哇”地一声,瘫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六
签押房的火终于被扑灭,不过李增枝也被折腾了个灰头土脸。虽然火势不大,但在这多事之秋发生这种事,仍不可避免的在城中造成了骚动。不一会儿,李景隆便派人过来,命李增枝即刻去大将军行辕禀告详情。
送走来人,李增枝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回德州后,李景隆想着当初若非李增枝要死要活地劝阻他增援彰义门,现在北平没准儿就已拿下,燕藩也已被剿平了,又哪还有后来的郑村坝败逃?念及于此,李景隆顿把北平之败的怒火全撒在了李增枝身上,将其贬为游击不说,每次见面还都板着个脸,一副气不能平之态。
见哥哥如此对己,李增枝心中大呼冤枉——遏制瞿能不也是为你好么?何况当时你自己也同意了。现在横生变故,你便把气全撒我身上,这又是何道理?不过心中虽这么想,李增枝却不敢当面反驳,只得忍气吞声认了。可此番自己官署着火,不管怎么说又是一场过失,待会儿哥哥还不知怎么骂自己哩!想到这里,李增枝不能不感到紧张。
不过很快,李增枝便镇定下来。眼下他手中攥着徐妙锦这么个“大人物”,正好拿来将功赎罪。想到这里,李增枝心下稍安,忙出门上马,向大将军行辕奔去。
不到一炷香工夫,大将军行辕便渐渐显露在眼前。这行辕所在原本是德州知府衙门,李景隆将大营设在德州,便把它征作己用。李增枝在门前下马,直奔议事房,李景隆已满脸铁青地坐在椅子上。
见李景隆神色不豫,李增枝忙抢先一步,把官署着火及妙锦救玉蚕被擒之事说了。本来,玉蚕是李增枝私自带来德州的,李景隆并不知情。待李增枝吞吞吐吐地把这事道出,李景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但当得知妙锦闯衙被擒,他脸上的怒意渐渐散去,继而显露出一阵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