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盘算完毕,增寿心中终有了几分底。此时已是六月十一的寅时,徐增寿洗漱完毕,又穿戴好衣冠,随即出门上朝。

赴华盖殿的路上,徐增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首先,程济便对他怒目以视,一副恨不得将他吃掉的样子。程济曾打探到他和燕王暗结,此人与自己不睦,倒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今天这般模样,却又比往日明显许多,联系到徐得的失踪,增寿愈发不安。

进入华盖殿后不久,建文驾到,众臣赶忙跪地行礼。

建文的脸色很是阴郁。朝会开始,李景隆便结结巴巴地报告了燕王拒绝罢兵的事。

景隆一说完,左班文臣队伍中顿时一阵呜咽。若燕王不降,那便只有打了。事到如今,就是最强硬的文臣也明白,此战凶多吉少!朝廷的覆亡,或许就在这几天了!

朝臣们沉痛的情绪影响到了建文。其实他对守城也没太大信心。想到数日之后,这江山或将易主,想到自己这个大明天子,即将沦为阶下之囚,建文一时也忍耐不住,竟然也痛哭失声!

就在提袖抹泪之际,建文不经意间忽然发现,徐增寿却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瞅见此人,建文心中顿生一股怒火。

就在昨天上午,程济在定淮门等到了徐得。按照事先的计划,程济不动声色地将徐得绑了,直接送到方孝孺府上。孝孺虽是儒臣,这时也顾不得斯文体面,一上来便命番役上刑。

徐得一开始还不招。可当番役们将十八般武艺用上,他便撑不住了,只得承认自己去到燕营,并将以前去北平送信的事也说了出来。不过让孝孺失望的是,关于增寿与燕王密谋的内容,徐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无奈之下,孝孺只得将徐得知道的整理成供词,让他画押之后,进宫呈给建文。

看到徐得的供词,建文恨不得立刻就将徐增寿碎尸万段!不过在孝孺的劝说下,他终于冷静下来。尽管不知道增寿暗中做了什么,但建文也明白,这多少会与守城将领有关。若在往常,建文自然是要彻查到底。可如今这形势,一旦把此事揭开,那些暗中降燕的将帅们很可能成惊弓之鸟,没准儿立刻就开城投降了。无奈之下,建文只得答应暂时隐忍,以防激化矛盾。

不过建文毕竟年轻。此时在朝堂上一片哀嚎,他的心境也乱了起来。再看到徐增寿时,建文的满腔悲愤化为深深恨意。终于,他忍耐不住了!

“徐增寿!”建文喉咙里发出一阵怒吼。殿中众人顿时一震,哀鸣声戛然而止,大伙儿用惊疑的目光看着徐增寿,不知皇上要对他做什么。

徐增寿也是一惊。他立刻反应过来:徐得肯定被抓,而且肯定已经招了!不过他已有所准备,此时虽然内心惊恐,但面子上仍强作镇定,垂首不语。此刻的他已打定主意,不管皇上说什么,他也是一言不发,先把这关熬过去再说!

见增寿不语,建文愈发确信他有鬼。怒不可遏之下,他厉声骂道:“尔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北伐开始,尔便与燕庶人暗结,出卖朝廷!如今尔又里外勾结,妄想助北兵进城!朝廷待尔不薄,尔却如此狼心狗肺!”说着,建文从袖口抽出徐得供词,一把掷给丹陛下侍立的王钺道,“给朕念!”

王钺展开供词,哆哆嗦嗦地念了起来。殿上百官先是狐疑,继而惊愕,当王钺将供词念完时,左班的文官们已是群情激愤!

“逆贼!”大理寺丞邹瑾首先发难。他疾步上前,抓住增寿的衣领,对准了便是一拳。紧接着,监察御史魏冕上前一脚,将猝不及防的徐增寿踹倒在地。

“打死他!”

“杀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

在邹瑾和魏冕的带动下,文官们的怒火被彻底激发出来。紧接着,程济和御史大夫练子宁、礼部尚书陈迪、监察御史牛景先、衡府纪善周是修等大小官员一哄而上,把徐增寿揍了个鼻青脸肿。

打完徐增寿后,众人还不解气,不知是谁叫道:“要不是李九江这厮,朝廷岂会落到如此地步!不能让他跑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怒火未平,再一次一拥而上,围着李景隆又一顿拳打脚踢。

众官打得解气,一旁的方孝孺却是焦急万分。建文一喊徐增寿的名字,孝孺便知不好,可要阻拦也来不及了。继而,百官围殴徐、李二臣,更是让孝孺感到事态严重。若真让徐、李二人当着皇帝的面被文官打死,那其他武将即便无反心,也会因愤恨文官羞辱武臣,转而投降燕王。念及于此,孝孺忙向建文示意,让他赶快阻止。

建文自己也没料到会成这种局面。此时他已冷静下来。回头一想,顿时也是后悔莫及。见孝孺一脸焦急之态,他立刻会意,马上大喝一声道:“都给朕住手!”

皇帝发怒,群臣虽犹不解恨,也只得听命罢手。建文一眼望去,李景隆脸上淤青,冠帽已被扯下;徐增寿更惨,眼角和鼻孔都已流出血来,身上公服也被扒光,只躺在地上,一副哼哼唧唧的样子。

“当廷闹事,成何体统!”建文恨恨地骂道。不过他也不想处罚打人文官,毕竟他们也都是忠心的,而且徐增寿实在可恨。

想了一想,建文做出决定:“把徐增寿收入内官监牢中,听候处置!”

内官监监牢是关宫里人的。按大明的规矩,徐增寿这种人应关在锦衣卫诏狱或是刑部大牢中。不过诏狱在洪武末年已被朱元璋废弃;而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等三法司坐落在外城太平门外的贯城中。现在燕军兵临城下,关那里当然不可能,所以建文只得将他丢到内官监看押。

处置完徐增寿,他又对景隆道:“曹国公要从大局着想,今日之事切勿介怀!”

“是!”李景隆带着哭腔答道。

好不容易处理完这件事,建文感到心力交瘁。不过他仍强打起精神,用恳切的语气对众人道:“朝廷危在旦夕,众卿务必和衷共济,万不可再自相猜疑!”

“遵旨!”不管是真心抑或假意,文武众臣仍是齐齐答应。只是,恐怕建文自己也不清楚,这种表面上毕恭毕敬,到底还能持续几时!

散朝后,气急败坏的李景隆和谷王朱橞一起,骑马直奔金川门。一进箭楼,李景隆便寻了个小阁间,把门紧紧关上,然后咬牙切齿地对朱橞道:“使长,不能再耽搁了,马上派人给燕王送信,请他赶紧攻城!”

朝堂上的事,朱橞已全部看在眼里。李景隆的建议,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不过与李景隆多出于羞愤不同的是,朱橞是从眼下形势作出的判断。

徐增寿的那些隐晦事,朱橞已从景隆口中得知。此次他突然暴露被押,让朱橞大吃一惊。经此事可知,建文已对城中武将谋反之事颇有察觉。不过就建文的处置看,他应该还不知道具体的谋反人员,但过两天就不好说了。一旦建文对徐增寿用刑,而徐增寿又受不住尽数招了,那这些与徐增寿勾结的武官很有可能会被一网打尽。朱橞倒不担心自己,毕竟他是朱棣亲自招揽的,徐增寿供也供不到他头上。但若李景隆这帮人都被一锅端了,那他朱橞就将孤掌难鸣!想到这里,朱橞也觉得应该抓紧时间,赶在徐增寿竹筒倒豆子之前,赶快让燕王进来。只要燕军进了城,自己的迎附大功就算坐实了。

“不错,此事越快越好!”朱橞一咬牙,当机立断道,“马上去把王佐喊来,咱们把献城之事妥善商议一下,然后派人去龙潭,一并禀告四哥!”

本来王佐的防区不是金川门。不过就在昨日再赴燕营之前,李景隆借口金川门地位重要,要兵部把王佐调来。兵部尚书是茹瑺,他自然是心照不宣地应允。有了王佐,朱橞他们的力量自是愈发强大。

不一会,李景隆便将王佐领到。三个人关上门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敲定了献城一应事宜。紧接着,当天傍晚,朱橞的心腹内官吴智换上百姓衣裳,急匆匆向龙潭方向奔去。

六月十二日,金陵下起了瓢泼大雨。久旱逢甘霖,这本是一件喜事,不过在建文看来,这场暴雨似乎是在昭示自己末日的到来。今天上午,燕军又启程开拔,从龙潭一路西行,直至龙江扎营。龙江在京师的外廓之内,离外城已是咫尺之遥。而这时,他千呼万唤的勤王兵马却仍是不见踪影。建文不知道的是,那些携带蜡丸密召出城的人都被燕军游骑截获,短期内不可能有勤王军马前来了。

晚膳是在坤宁宫进的。马皇后虽在后宫,也知道外头形势不好。见建文满脸愁容,善解人意的她想尽法子逗夫君开心,不过建文又哪笑得出来?草草吃完,建文撇下妻儿,独自一人走进了奉先殿。

当太祖朱元璋和孝康皇帝朱标的画像再次出现在建文面前时,这位年轻的天子忽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三年前,也是盛夏,也是在这里,建文曾庄重地向祖父和父亲禀告其将出兵讨伐燕逆的决心。当时的建文,正是踌躇满志,他坚信王师一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让区区燕藩化为灰烬。可现实却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三年征战下来,不仅自己朝思暮想的剿平燕藩未能实现,反而朝廷却变得风雨飘摇,自己的皇位也岌岌可危了。跪在大殿中央的蒲团上,建文想起这段不堪的经过,一时不由泪如雨下。

难道自己错了吗?建文内心痛苦地呐喊着。他只是想削除藩国割据隐患,使天下真正尽归朝廷所有。作为一个天子,一个皇帝,他这种想法有什么错?而复古改制,也是要一扫太祖时期的弊政,创造一个安定祥和、繁荣富强的大明盛世!

可如今,改制改得武将离心离德,纷纷弃己附燕,削藩更把燕军削到了金陵城下!想到这里,建文心中犹如被针扎一样难受。他不明白,事情这么会成这样;他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这般绝境。想到这里,他终于忍受不住,竟嚎啕大哭起来。

“皇爷!皇爷!”王钺一直守候在殿外,听得建文的哭嚎声,他顿时大惊,忙隔着门焦急地劝道,“皇爷您莫要如此悲伤,金陵城坚固无双,且勤王兵马也会相继赶到,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话说得连王钺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到最后他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再也说不下去了。

殿内的哭声停了下来。半晌后,随着“吱……”的一声响,奉先殿的殿门被打开,形如枯槁的建文走了出来。望了满脸关切的王钺一眼,建文似哭似笑的支吾一声,随即又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才有气无力地登上乘舆,返回乾清宫就寝。

时间流转到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一大清早,李景隆就起身。今天,是他们和燕王约好献城的日子。在燕军到来之前,李景隆要做好准备,确保这场变天大戏的万无一失。

进入金川门城楼没多久,谷王朱橞和都督王佐也随即赶来。按照事先部署,李景隆昨日下令,命把守金川门的全体文武于今日巳时二刻到城楼议事。明面儿上是议事。实际上,景隆已做好准备,要在这里把这帮人全部收服,以免在献城之时生出祸端。

过了一会,文武官员陆续到齐。按规矩,众人向谷王行礼。礼毕,景隆便朝坐在堂上的朱橞望去,朱橞微微点头,景隆会意,遂走到堂中,转过身对大家道:“诸位肃静,本帅有话要讲!”

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他们还以为李景隆要部署防御事宜,忙屏住呼吸,洗耳恭听。

李景隆脸上还留着前天挨打的淤痕,此时为显庄重,他又竭力摆出一副威严之态,倒显得十分滑稽。不过眼下他也不顾得这许多了。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李景隆提起中气,大声说道:“今上宠信奸臣,不念亲情,构陷诸王,上天震怒。燕王秉太祖遗训,奉天靖难,现已兵至龙江。正所谓成王失道,周公辅之。燕王进京,乃顺天意,应民心之义举。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大明之臣,自当竭力相助!本帅已与燕王说好,今日便要迎天兵进城。诸位务须鼎力相赞。事成之后,燕王自有犒赏!……”

“奸贼!尔竟敢背叛皇上,尔不得好死!”就在李景隆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之时,左班队中忽然传来一阵怒吼。

“谁在这里放肆!”景隆脸一红,随即大声斥道。

“户科给事中叶福!”一位青年绿袍官员昂首出列。

“八品官?”景隆瞧了瞧叶副胸前的鹌鹑补子,当即冷哼一声道,“国家大事,岂容尔这种微末小官置喙?”

叶福毫不畏惧地反叱道:“位卑不忘忠君!尔身为朝廷大员,居然背负皇恩,党附逆贼!还有脸在这里蛊惑众人?”说完,他又大声疾呼道,“诸位,我等受陛下厚恩,切不可听这奸贼胡言!大家一起上,把这个奸贼绑了,交给皇上论处!”

没有人吱声。叶福举目四望,前方,谷王护卫拔出了刀;两侧,王佐的亲兵已将众人夹在中间;背后的门槛外,李增枝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正带着一帮景隆亲兵,狞笑地向堂内张望。

谷王和王佐也反了!叶福当即明白过来。弄清楚状况后,叶福满脸悲愤地向朱橞骂道:“尔身为亲王,竟也党附逆贼。九泉之下,太祖必不饶尔!”

“混账!”朱橞一拍案几,怒声喝道,“来人啦,把他给我砍了!”

马上,两个谷王护卫提刀向前。叶福自知不免,当即一声大哭道:“陛下,臣为您尽忠了……”说完,竟一头向身旁立柱撞去。只听得“嘭”地一响,叶福已是脑浆迸出,血光四溅。

“还有谁敢不服?”望了一眼血泊中的叶福尸体,朱橞不屑地“呸”了一声,紧接着又拉下脸,恶狠狠问对众人道。

叶福的惨状让众人都吓呆了,再瞧着谷王因狰狞而扭曲的脸,大伙儿一时噤若寒蝉。过了一会,不知谁喊道:“臣愿追随殿下,迎接燕王进京!”

“臣愿追随殿下!”

“臣也愿效忠燕王!”

……

不多时,所有人都已表态归降。毕竟,这里面大多都是武官,他们本就对建文毫无感情,当然犯不着去拼死尽忠。而不多的几个文官,也被叶福的遭遇吓破了胆。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大势已去,他们又哪敢再说一个“不”字?

眼见众人归附,朱橞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什么,忽然门外远方传来一阵呼声。

“使长,大哥!”李增枝滚葫芦样儿跑进来。一进门,他便兴奋地大声喊道:“北兵到了,燕王到了!”

“好!”李景隆精神大振。他整了整衣冠,继而对朱橞一揖,然后大声对众人叫道:“诸位随殿下和本帅下城,敞开大门,迎‘天兵’入城!”

……

就当朱橞和李景隆在金川门威慑众臣的同时,奉天殿内,建文正在亲自审问徐增寿。

自华盖殿揭穿徐增寿通燕之后,建文便十分担心,怕此举会打草惊蛇。本来,他准备昨日便招增寿来审,只是当时忙着布置城防,故又拖了一日。直到今天,他实在忍不住了,便把徐增寿提了出来。

增寿的脸色十分苍白,不过精神倒不算太差。得知建文竟是在三大殿之首的奉天殿审自己,增寿顿有种不祥的感觉。思虑再三,他打定主意,仍是死不开口。反正通燕之事铁板钉钉,辩也无用,那还不如什么也不说。这样或许还能让建文少些怒气,以保自己安全过关。

建文今天头戴五彩十二缝覆表黑纱帽,身披一件全素绛纱袍,竟是只有在朔望视朝、降诏、降香进表、四夷朝贡朝觐时才穿的皮弁服。如此郑重装扮,也是建文想彰显威仪,以震慑徐增寿这叛贼逆子。只不过如今的建文,已经瘦弱得快皮包骨头,庄重皮弁服套在身上,不但不能显出威仪,反而多少还显得有些外强中干。增寿刚进殿内,建文拳头顿时一紧,两只眸子似要冒出火来。愤恨地瞪了增寿许久,建文终于咬牙道:“徐增寿,尔还有何话说?”

徐增寿跪在地上,把头死死埋着,一句话也不说。

“朕待尔不薄啊!”不知怎么的,一时间建文的言语中竟有几分伤感,“尔以前便与燕庶人勾勾搭搭,这些事朝中谁人不知?若是换了别人,一俟燕庶人谋反,即刻便将尔下狱了。可朕呢?朕仍相信尔所言,相信尔与燕庶人已断绝往来,仍让尔位列朝班,当尔的左都督!可尔都做了些什么?尔竟然不辨是非,暗中勾结燕藩,与朝廷为敌!尔说,尔可对得起朕?尔可对得起尔一生忠谨的父亲?尔可对得起太祖高皇帝?”

徐增寿心一颤。平心而论,建文对他还不错。直到程济告密前,建文还曾数次询问他军务事宜,足见还是比较信任他的。此时听得建文痛心疾首的连连发问,增寿不由感到一丝羞愧。

不过这羞愧也仅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就又被增寿按压下去。我徐增寿是对不起你建文,可你建文就对得起燕王么?作为燕王的内弟兼挚友,增寿对建文当年削藩时的穷凶极恶反感至极。面对建文的诘问,增寿不无鄙夷地想到:要不是你不顾亲情,要不是你不给人活路,燕王又岂会举兵造反?你要能耐大,把燕藩一举剿灭倒也罢了;可你偏又无能,以天下之力扫一藩,反被人家打到金陵城下!如今,燕王逼宫在即,你自己无计可施,便拿我徐增寿出气,这又算哪门子本事?就算我徐增寿传了些情报出去,可若你建文真是个精明强干之主,就算有一百个徐增寿,你也能把燕藩轻易剿灭!不管怎么说,燕王不过是一城之主,而你手上握着的,是整个大明江山!说到底,你建文不仅不是个明主,反倒是个不通世事,毫无治国本领的无能之君!且不论削藩、改制中的种种失措,仅就三年剿燕的惨淡结局看,你建文就不配掌这个天下!不配继承高皇帝千辛万苦打下的大明江山!想到这里,徐增寿心中彻底释然:从私心考虑,自己当然愿燕王继位;而从公心考量,仅以八百勇士举兵,继而连战连胜,如今即将问鼎的燕王,毫无疑问比眼前这个孱弱青年强干得多!大明由燕王主掌,必会比在建文手中强上百倍!至于所谓的叛逆,所谓的阴谋篡位,那又算得了什么?李世民也是靠着杀兄逼父才登上皇位的,他不照样开创“贞观之治”?他不照样千古流芳?只要燕王是太祖的儿子,只要江山还姓朱,这就够了!大明在燕王手中,一定能兴旺发达,一定能蒸蒸日上!当然,对你建文,还有你手下那帮好高骛远、志大才疏的心腹大臣们来说,燕王的进京,无疑是一场覆顶的灾难!但是,这一切都是你们一手造成的,这杯毒酒,终究还得你们自己来喝!

当然,建文不可能知道徐增寿此间心思。见增寿不吱声,建文还以为他心中有愧,不敢做答。骂了一阵,他方又记起今天提增寿前来的目的。深吸口气,建文作色道:“说!尔遣徐得出城,是何目的?”

增寿不答。

“五府之中,可有人暗结燕藩?”

增寿不应声。

“尔是不是早已和四叔串通好了,要将京师献给他?”

增寿仍不言语。

建文感到胸堵气闷。其实,他一开始有预感,今天问不出什么结果。本来,建文已下定决心,只要增寿不招,便大刑伺候。不过此时的他,已是心烦意乱。瞧着像木头般盯着金砖的徐增寿,建文感到十二万分的厌恶。此时他看见这个人便觉得龌龊,觉得恶心!建文懒得再上刑了,他只想快点让这个人从眼前消失,好让自己舒舒畅畅的透出一口闷气!

“来人,将他带回去!”建文烦躁地挥了挥手,作出中止审问的决定。

两个锦衣卫走了上来,将增寿双臂一抓,直向门外拖去。就在增寿的身子即将被拖出殿门之前,建文又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正好,增寿也迎面瞄来,两人的目光顿时交汇在了一起。

徐增寿的目光十分深邃、也十分阴冷,建文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突然,年轻天子反应过来,这徐增寿之所以一言不发,是他压根就没打算再和自己说话!燕王就要进城了!自己就要完蛋了!此时,在这位燕王内弟眼里,自己已是一个活死人!一个即将被赶下宝座,变得猪狗不如的活死人!而他徐增寿,则只要熬过这最后几日,便能一飞冲天,成为新朝的天字第一号功臣!

“卑鄙!无耻!”建文被激怒了,这种巨大的心理反差,让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温文尔雅不见了,文质彬彬不见了!此时的建文,犹如一只落入套中,即将被猎人捕杀的猛兽!望着眼前这个为虎作伥的饿狼,建文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要挣扎!他要报复!哪怕这一切都是徒劳,他也要在猎人到来之前,让这只阴险的恶狼粉身碎骨!

建文拔出了腰间的宝剑。本来建文并无佩剑习惯,这柄剑是他今天有意带上,用来增加威势,震慑徐增寿用的!而在这一刻,它却成了用来发泄胸中悲愤的最好利器!

“朕杀了你……”建文欺身上前。他大声吼叫着,对准增寿的胸膛便是一剑。伴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鲜血从增寿身上激射出来,建文干净的龙袍也被鲜血溅得通红!

徐增寿做梦也没有料到,这个优柔寡断、仁弱不堪的文人天子,竟也会如此疯狂,竟会如此歇斯底里!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建文,眼中充斥着惊异、憎恨、轻蔑,还有那深深的遗憾和不甘。终于,徐增寿魁梧的身躯倒到地上,几番抽搐后,一动也不动了……

“把他扔出去!”建文红通着眼,狠狠地下达了旨意。

“呜哦!呜哦……”就在这时,西北方向忽然隐隐传来一阵欢呼之声。

“怎么回事?”建文惊诧地失声道,“出了什么事?谁在喊?谁在喊?”

没有人回答,殿外的内官和锦衣卫都一脸不知所措,万分紧张地向呼喊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快去探听消息……”建文声嘶力竭地叫道。

王钺飞奔出去。建文心慌意乱走到丹陛上坐下。此时的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陛下!陛下!”伴随着一阵惊恐的叫声,王钺和程济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到底怎么了!”建文声音颤抖着问道。

“陛下!”程济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回道,“曹国公打开了金川门!北兵进城了……”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建文双眼一黑,紧接着双腿一软,竟直直瘫倒在地……

金川门城楼内,朱棣端坐在主座上。两旁,金忠等燕藩文武,还有朱橞、李景隆等一班降臣,正恭恭敬敬地弯腰侍立,静待燕王殿下训示。

李景隆此时心中惴惴不安。本来,他打开金川门,已是大功一件。可就在燕王舆驾进城,众人跪地叩首的当口,协守金川门的监察御史连楹忽然跳出,竟欲行刺燕王!

当然,连楹的图谋没有成功,燕王的护卫们立刻把他踹倒在地,随即将其剁成了肉泥。但李景隆看在眼里,却是胆颤心惊。他是金川门主将,献城时手下居然有人行刺,这无疑是大逆之举。李景隆生怕朱棣因此怪罪,进而迁怒于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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