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乐元年以来,塞外的鞑靼在知院阿鲁台统领下迅速崛起,渐有南侵之势,这已经成为朝廷的一块心病。
永乐绝不能容忍鞑靼坐大。但朝廷刚刚收复交趾,又要支持郑和下西洋,一时没有余力派兵出塞,故只能采取怀柔之策,希望暂时安抚住阿鲁台这头桀骜不驯的草原苍狼。
可是形势的发展却远超永乐所料。近两年,鞑靼几次击败草原上的另一个强大部落瓦剌,连作为明朝屏藩的朵颜三卫也受其胁迫,渐渐首鼠两端,如此一来,鞑靼对大明的威胁就愈发明显。据漠北传来的消息说,阿鲁台正厉兵秣马,野心勃勃地准备南侵中国。
朝廷当然不怕鞑靼,但也不想这么早就和阿鲁台开战。在当前形势下,如何拖延时间,就成了摆在永乐面前的一个难题。对此,永乐思谋许久,可除了遣使安抚以外,他一直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可高煦的这一番话,却给了他一个启发——北京乃边塞重镇,自己以天子之尊御驾亲临,那阿鲁台纵然再狂,也得忌惮三分。若他果因此而心生犹豫,放缓南侵步伐,对大明倒真是一件天大好事!想到这一节,永乐内心顿时偏向了高煦。
不过北巡牵涉太广,永乐再强势,也不能在这件事上乾纲独断。想了一想,他微咳一声,打断了杨荣和高煦的争论,继而威严地道:“兹事体大,非一时可决,待来日上朝再议!”
高煦也没打算一次提议便让永乐答应。方才他在争论时,也一直暗中窥伺父皇神色。从永乐微微颔首的举动中,高煦断定父皇已对北巡起意,心中便有了数,遂不再多说,只闲叙一阵,便告退出宫。
高煦走后,永乐与杨荣议了几件无关紧要朝政,便也让他道乏。杨荣走出乾清宫,回想刚才一幕,越想越觉得古怪,于是也不回文渊阁,而是直接往春和殿而去。
杨荣到春和殿书房时,高炽正和黄淮、杨士奇、蹇义几个围着火炉叙话。见杨荣进来,高炽遂叫一旁侍候的内官搬了张檀木凳子到火炉前,随即笑着道:“勉仁快过来坐,元旦过后就没见你影子,还以为你把吾这春和殿忘了呢!”
尽管高炽明显是在挪揄,但杨荣还是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臣岂敢!只是这几日陛下使唤得紧,臣每日都是宫门下匙前方从乾清宫出来,故一直未寻得机会拜谒太子!失礼之处,还请太子恕罪!”说完又深深一揖。
高炽与杨荣一直很亲密。他也知道杨荣在父皇跟前极忙,方才这么说也不过是开个玩笑。见杨荣如此郑重,他倒有些过意不去。但心中又颇为欣慰。从杨荣的反应可知,他对自己是忠心耿耿的。在如今这形势下,这份忠心可以说是极其可贵。想到这里,高炽招呼贴身内官王三儿道:“还愣在旁边做什么?赶紧把新贡的朱橘拿来,还有如意糕和八宝茶也都一并端来!”朱橘是明时对福橘的别称。福橘产于福建,色泽鲜红、甘美爽口,而且又以福字命名,橘字也与吉字同音,故很受欢迎,是春节时招待来客的必备之品,宫中也不例外。如意糕和元宝茶亦如此,都是为了在新年时博个好兆头。
杨荣在乾清宫一直未有进食,此时也觉得有些饿了,遂也不推辞,便接过托盘拿了几块糕和着茶吃了,又剥开一个福橘,拿出几瓣嚼了,方抹抹嘴道:“其实臣此番来,是有事要禀知殿下!”遂把方才乾清宫里的事说了,末了又道,“汉王一向少有倡议,此番突然提出北巡,臣觉得有些突然,便来跟殿下通个气!”
杨荣话一说完,书房内立时安静下来。这两年高煦气势咄咄逼人,东宫这边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在座的大臣都属太子系,他们听得此言,立刻都开始紧张思考!
“其实这是好事啊!”半晌,蹇义首先开口道,“咱们正可趁此机会,请太子主持国政,陛下不可能不答应。只要殿下开始监国理政,就可以在朝中站稳脚跟。”高炽已年过而立。身为国储,他完全应该走到前台,开始学习处理朝政。可一直以来,高炽都只能和高煦一样从旁建言,而从未有机会直接理政,这一点一直让太子系大臣忧心不已。如果能趁永乐北巡之机将高炽推上监国的位置,那无疑对巩固高炽的太子地位十分有利。
“蹇大人所言不差!”杨荣皱着眉头解释道,“且不论北巡于朝廷究竟是利是弊,仅就由汉王首倡来看,这里头就显得诡异离奇。天子出巡、太子监国,这是沿袭千年之制,难道汉王会瞧不明白?他既知晓,又岂会给太子留下这么一个天大的良机?”
杨荣这么一说,房内众人便又陷入沉默。的确,任何一个人倡议北巡都很平常,可惟独由这个汉王提出,就很不合情理。沉思半晌,高煦抬头望向黄淮:“宗豫,你怎么看?”
黄淮心中一紧。这一年来,这位内阁学士已憔悴许多。当初黄淮协助纪纲斗倒解缙,本是想趁机取而代之。孰料解缙出京后,永乐却将翰林学士之职给了胡广,使胡广跃居内阁之首。而这之后不久,关于纪纲曾造访黄府的消息在坊间不胫而走,各种流言蜚语皆直指黄淮,认为解缙倒台一事他也有参预。尽管传言并无证据,永乐、高炽以及众内阁同僚也觉得纯属捕风捉影,但士林间的非议却并未因此而销声匿迹,反倒传出好几个版本,且都活灵活现,对黄淮的清誉造成了十分不利的影响。黄淮猜到这股妖风是纪纲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抹黑自己,可他做贼心虚,也不敢奋起还击,唯有咬牙忍了。只是黄淮本就不是度量恢宏之人,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又气又悔又恨之下,生生被憋出了一场大病。病愈后,黄淮的精神大不如前,此刻听得太子发问,黄淮怔了好一会,方有些不自信道:“臣也想不明白,要不……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待形势明朗再说?”
黄淮的答案显然不能让人满意,高炽遂又将目光投向杨士奇。这几个臣子中,杨士奇最得高炽信赖,且他又一向稳重,高炽希望他能从中瞧出几分端倪。
杨士奇低着脑袋,右手不停地捋着颚下胡须,过了许久,方抬头淡淡道:“臣亦参不透其中玄机!”
高煦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欲再言,杨士奇又道:“不过臣倒觉得,宗豫兄所言,也不失为应对之法!”
“哦?为何这么讲?”
杨士奇目光炯炯道:“敢问殿下,对于北巡一事,您以为陛下意下如何?”
高炽稍一沉吟,便道:“父皇在北京就藩多年,如能故地重游,也是一大快事;而且二弟所列理由也都是说得过去的。以吾所料,父皇八成会赞同北巡!”
“不错!”杨士奇点点头道,“二殿下持理甚正,又迎合了陛下心意,故北巡一事虽未最终定议,但其实已势在必行。既然如此,那我等也无需反对,来日廷议时也点头附和便是!”
蹇义面带忧虑地道:“万一汉王包藏祸心怎么办?事有反常即为妖。我就不信汉王此举完全出自公心。更不信他会白白送给太子爷这么一份大礼!”
“吾亦不信!”杨士奇眉头紧锁,“可至少眼下还看不出汉王图谋何在!甚至从表面上看,对东宫还有好处!如今形势,敌在暗我在明,唯有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否则还能有何良策可以应之?”
褰义当然没什么办法。思虑再三,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咕哝道:“就怕瞧出门道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听褰义这么说,杨士奇也是满脸无奈,遂将目光投向高炽。高炽也是一脸苦相,只得道:“眼下也唯有如此了!”说着,他又对杨荣颇怀期许地道,“勉仁,如今父皇身边,就数你最受信任。接下来你还得多留个心眼,万一瞧出二弟有什么动静,一定要及时来告!”
“殿下放心!”杨荣赶紧郑重应答。一旁的黄淮听着高炽之言,心中顿时酸溜溜的,但最终却也只是暗中一叹,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汉王倡议、永乐暗许,东宫也不反对,廷议时北巡一事的通过也就顺理成章了。其后几个月里,朝廷上下就天子北巡一事展开筹备:礼部制定北巡相关礼制,并布告各省;兵部会同五府甄选扈驾亲军;户部则筹措粮饷,以供北巡期间种种开销,北京行部亦接连行文朝廷有司,询问接驾事宜……不过虽然天子北巡事关重大,但毕竟不比征战赈灾,加之永乐亦不想太过铺张,故筹备起来事情虽芜杂,但并不棘手,用度也不至于太过惊人。何况朝廷定下的北巡日期是永乐七年初,其间有一年多的时间,这样各衙门处理起来就更加游刃有余,并未因此耽搁了日常政务。
转眼间就到了永乐六年的初夏,随着北巡日期的日益逼近,朝廷愈发逐渐忙碌起来。这一日早朝,礼部议奏北巡合行事宜。朝会结束,永乐又移驾武英殿,召见胡广、金幼孜、杨士奇、黄淮、褰义、夏元吉、金忠、赵羾,以及刚刚接替病逝的郑赐就任礼部尚书的刘观等。君臣絮絮叨叨议了一个多时辰,众臣僚才告退出来。出了殿门,其他外臣皆从午门出宫,各自衙门署事;吏部尚书褰义一直肩负皇帝与太子之间沟通联络之职,今日所议涉及东宫,他便先不出宫,而和胡广、金幼孜两人一起穿过左顺门,在文渊阁外拱手道别,两位阁臣自回内阁署事,褰义则往北走过金水河上的小桥,向春和殿而去。
蹇义进了春和殿,刚走到书房前,便从里面传来一阵诵读声,褰义遂先站在外头,伸头往里一瞧,却见皇长孙瞻基正侧背对着自己,站在书案前背诗:“旻天疾威,敷于下土。谋犹回遹,何日斯沮?谋臧不从,不臧覆用。我视谋犹,亦孔之邛。潝潝訿訿,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我视谋犹,伊于胡底……”
去年四月开始,瞻基在永乐的亲自安排下正式出阁就学,师从太子少师姚广孝及翰林院待诏鲁瑄、郑礼。几个月后,仁孝皇后大行,姚广孝奉命赴北京勘察陵寝,永乐遂命几位内阁学士暂代姚广孝之职,教授《四书五经》。此刻瞻基背的正是《诗经·小雅》中的“小旻”一节。蹇义知道这位皇长孙少年聪慧,深受永乐喜爱,此刻侧耳旁听,见其抑扬顿挫、一气呵成,声调中虽仍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但却隐隐透着一股老成稳重之气。蹇义暗道:太子一向不受陛下待见,却偏偏生了这么个天资聪颖的皇孙,当真是大幸也!不过当瞻基背到最后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时,蹇义联想到刚才武英殿内的计议,心中不由一紧。
瞻基背诗时,王三儿正在房内随侍。他站的位置侧对着房门,已先看见了房门外的蹇义,不过高炽正在考校瞻基,他便未有吭声,待瞻基背完,他方侧身跟书案后头低声说了一句,高炽遂命瞻基站到一边,提高声调道:“宜之大人请进!”
蹇义整了整衣冠,进房向高炽和瞻基行礼,高炽向王三儿使了个眼色,他赶紧端了张凳子到蹇义跟前让他坐了,高炽方端直身子,问蹇义道:“宜之大人刚从父皇那过来吧?听说早朝时议了北巡之事,可是父皇有什么话要跟本宫交待的?”高炽虽为太子,但一直没有理政,故平常也只是三日一朝。一般政事都是右兼着詹事府官职的内阁阁臣向他禀报,凡有重大朝政且涉及东宫的,则由蹇义过来传达。虽说这种安排符合制度,但却明显透着隔阂;尤其是与虽也不能上朝,但却日日在父皇跟前随侍的高煦一比,这里间的差别就更耐人寻味了。本来高煦能办到的事,高炽也没道理不能,但他在朝政见解上与永乐分歧太多,每每他话一出口,永乐便怫然不悦,久而久之,永乐便对他冷淡不少,平常也懒得见他,这才有了今日局面。
蹇义起身,恭敬地道:“回殿下话,今日早朝,礼部议奏巡狩合行事宜,后经武英殿再议,已将此事大体定下,故陛下特遣臣来告知!”说到这里,蹇义咳了一声,又继续道,“礼部所议,一为巡狩之制,一为东宫监国。此次北巡,扈从马步军共五万,凡有要事及四夷来朝与进表者,皆送行在,由皇上亲决。殿下则以监国留守南京,主持朝政,凡内外军机及各藩国急务,有边警,则调军征剿,仍驰奏行在。皇城及各门守卫,皆增置官军。至于其间具体仪制,皇上命礼部再行推敲,现在尚无定论。”
高炽神情一松。对于北巡,他最关心的则是自己能否顺利监国。按理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但如今高炽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江河日下,这就不能不让他有些担心。而且,北巡乃汉王首倡,高炽一直怀疑这个二弟会不会是想趁此机会,鼓动父皇命他取代自己主持朝政。虽然这种猜测看起来太过匪夷所思,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到别的动机。前段日子礼部议巡狩之制时,高炽整天提心吊胆,生怕高煦突然插上一杠子。不过让他感到庆幸而又颇有些意外的是,高煦在这件事上头十分安分守己,完全没有跳出来拆台的意思。由于摸不清高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高炽即便事先已得知了礼部奏议的内容,但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也绝不敢掉以轻心。直到此刻从蹇义口中确认父皇已同意由自己监国,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但一个疑惑立刻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既然高煦不想夺这监国之位,那他倡议北巡,又意欲何为?不过这一节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遂换了话题问道:“行程既已议定,那扈驾及留守官员是如何安排的?”既然已经确定自己将在京师监国,高炽对朝廷人事自然也就上了心!
蹇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回道:“文官中除臣随殿下留守外,其余五部各出尚书一名扈驾,通政司、大理寺、都察院以及小九卿衙门各出堂上官一人,具体是掌印还是佐贰官则待定。五府中也各出都督一名!至于随驾阁臣人选,则由陛下亲抉,不在礼部议奏之内。”顿了一顿,蹇义又道,“不过金本兵身子不大好,或许无法北上,皇上有意命兵部左侍郎方宾为替,不过这要视金大人病情而定!”金忠这两年身子大不如前,一直是抱病上朝,故不能受车马颠簸。
“二弟呢?他去行在还是留京?”高炽最关心的还是高煦的去向。
蹇义稍一踌躇,应道:“汉王也北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亦被选中扈从!”
高炽一琢磨:圣驾虽然北上,但一应军国大事仍需由父皇决断,这在礼部议奏中写得明明白白,故六部尚书扈从自在情理中。既然是去北京,那扈从武官选用燕藩旧将也是顺理成章。而此次北上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巡视塞防、检阅军卫,二弟高煦一向跟父皇最紧,又是戎马出身,他跟着去行在就更没什么不对了。至于纪纲,他本就是鹰犬,自然会跟着父皇跑。所有的安排都合情合理。想到这里,高炽遂笑道:“既然父皇作了安排,本宫遵行便是。只是吾虽是太子,但毕竟从未打理政务,此番初任监国,恐还有诸多不适应之处。宜之大人既然留京,届时还请多加指点!”
“臣何德何能,岂敢指点殿下?唯尽心辅佐便是!”蹇义赶紧一揖,随即又抬头望向高炽,见其一脸欢喜之色,当即嘴角蠕动一下,似乎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露出一丝犹豫,终咽了回去。蹇义的这个细微举动,高炽未有察觉,却被一直静静旁听的小瞻基瞧在了眼里。
说完正事,蹇义便告退出宫。高炽想着自己即将监国,可以趁此机会一展身手,心中正是兴奋不已。就在他暗自欣喜之际,小瞻基突然出声道:“父亲殿下,方才儿臣看蹇大人临走时面露犹疑,似乎欲言又止!”
蹇义进房后,高炽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北巡一事上头,几乎把站到角落的小瞻基给遗忘了。此刻瞻基出声,高炽先是一愣,继而回忆刚才的场景,才想起蹇义确实有犹疑之态,遂自言自语道:“难道宜之还有什么不便跟我说的吗?”蹇义因时常受永乐之命到东宫传话,故是外臣中除金忠外与高炽联系最为密切的。在高炽看来,蹇义如果真有什么事,断无道理瞒过自己。
高炽尚在自顾自的思考,小瞻基又说话了:“或许是蹇大人对北巡有什么想法,但又拿不准,故就没有跟父亲大人说!而且儿臣以前听杨荣师傅说过,蹇大人一向谨慎,他又不算东宫属臣,所以比几位学士师傅顾忌多些。”
高炽满脸惊讶地看着这个大儿子。他一直流年不利,没有太多心思亲自照顾自己的几个儿子。加之永乐非常宠爱瞻基,时常带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导,这就使高炽对这位嫡长子更缺乏了解。平日父子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享天伦之乐罢了,最多像今日这般考校考校诗词。在高炽看来,瞻基虽然一直有神童美誉,但也不过是比一般孩童聪明机灵些,却不料他竟能说出这种深谙人心且洞察入微的话来!瞻基今年不过十一岁,就能有这等心智,这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少年老成来形容了!一时间,高炽对这个大儿子刮目相看!暗道:“难怪父皇这么宠爱基儿!”不过,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等见识,高炽惊喜之余,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瞻基却不知道父亲一时间动了这么多心思,见高炽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一时有些慌乱,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很快他便调整过来,一脸镇定地直面父亲含义复杂的目光。
“尔之言似乎有点道理!”高炽淡淡做了回答。其实他已信了瞻基的分析,但却不愿在此类算计人心之事上太过夸赞这个儿子。略一思忖,他扭头对身旁的王三儿道:“去趟文渊阁,把几位学士都请来!”
“是!”王三儿应了个诺,正要迈步,高炽望了一眼瞻基道:“且慢,先将基儿领到他母亲那,再去文渊阁不迟!”
瞻基听得几位师傅要来,知道是与自己刚才的话有关,遂有意在此旁听,不料却被高炽打发回避,不禁有些失望,但也不敢违命,乖乖地跟王三儿出了书房,向后殿而去。
三
瞻基刚出书房不久,还不待王三儿去请,胡广、黄淮、金幼孜和杨士奇四人便已推门进来。武英殿议事结束后,他们本就打算来春和殿与高炽商议,不过因为永乐特地命蹇义转告议事内容,他们四人未得此道皇命,故有意和蹇义岔开,先回文渊阁歇着。待估摸着蹇义差不多离开了,才一起过来。
与蹇义不同,胡广他们都兼着詹事府的官职,是东宫属臣,故与高炽的关系又亲密些,交谈起来也无需像外臣那般顾忌。高炽见他们时,也不必像接见蹇义时那样正襟危坐,而是将右臂放在书案上,显得稍稍随意。
四人行完礼,高炽下旨赐座,却先不谈北巡之事,只把刚才瞻基的话转述一遍,末了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基儿尚是孩童,却如此世故,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胡广现在是内阁之首,听高炽这么说,顿笑道:“殿下何以有此虑?皇长孙聪慧过人,这当然是好事啊!”胡广一张圆脸,又生得白净,要没有颚下那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便如同一个活生生的弥勒佛。
“这不仅仅是聪慧了!一个十岁小儿,便有这等心机,吾总觉得过了些!”高炽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
胡广垂首思忖一番,复道:“精细明察,正是帝王之资!”说完他又幽幽地补上一句,“皇上少时也是精明过人!”
高炽一愣,随即心有所悟,苦笑一声道:“说的也是!不过我就怕他误入歧途,走了杨广的老路!”
“这个殿下不必担心!皇长孙本就天性纯良,只要教导时能得其法,绝不会重蹈隋炀覆辙!”
高炽想想,笑道:“这倒也是!不过这教导之事,也得劳你们几个费心了!”
说完瞻基的事,高炽又与几个阁臣闲叙几句,遂逐渐进入正题,道:“宜之大人欲言又止,莫非这北巡合行事宜里头,果真藏着什么不能言道的玄机?”
这也正是几位阁臣来东宫的原因!
端倪是杨士奇最先瞧出来的,其他几个阁臣便将目光对准了他。杨士奇理了理思绪,谨慎地道:“根据上意,此次北巡,朝中文武都被分成两拨。六部尚书中,宜之大人留京、金本兵也多半也不能成行;五府都督也一分为二,随驾者大多是当年北平的旧将,纪纲和汉王本人也会前往,而且北平那边还有死忠高煦的丘福他们。此外,北京那边,还有赵王和淇国公接驾!”
杨士奇的这番话和先前蹇义之言大致相同。不过蹇义算是奉旨传话,永乐只是命他将天子巡狩和东宫监国仪制知会东宫,他又是外臣,虽然心向太子,但也不敢多说,故只是照本宣科;而杨士奇则没这些束缚,便将具体人员安排的情况详细道出,外带点出了高燧和丘福等人而已。不过就是这么一抽丝剥茧,其意思便就大不相同。高炽也是聪明人,稍一思忖,便悟出了其中深意——在朝堂上维护自己的基本上是文官,文官中又以六部尚书地位最高。而六部尚书中最受父皇器重,与自己关系也最为密切的,便依次是兵部尚书金忠、户部尚书夏元吉、吏部尚书蹇义三人。如今蹇义铁定留京,金忠也很有可能不能随行,再加上被拆分的左班文臣,北巡期间,东宫在父皇身边的影响将被削弱大半!而五军都督府向来是由燕藩旧将把持,他们大都与高煦有着或多或少的交情。此次北巡,虽说武官也是分为两拨,但这帮子天子嫡系已悉数纳入扈驾名单之中,留守南京的人基本上都不是燕藩嫡系出身,虽也都占着高位,但在父皇心中的分量终究不能与燕藩旧将相比。再算上纪纲和二弟本人,以及本就在行在的丘福几个,乃至隐隐站在高煦那边的三弟朱高燧。一番罗列下来,高炽惊骇地发现:此次北巡,汉王系人马竟是齐聚行在,风头远远盖过自己!
高炽的脸色已有些发白。他心中已经明白:虽然天子巡狩和东宫监国的仪制是由礼部议定,但具体到扈驾与留守的人选则绝非礼部能决。今日早朝后的武英殿之议,便是说这官员分配之事。而从杨士奇的口风可知,虽为商议,但其实父皇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在此事上并未太多采纳内阁和六部的意见。
说是父皇亲定,但北巡乃高煦首倡,他又得父皇器重,这个结果中肯定参杂了不少高煦的私货。事到如今,高炽已十分确定,高煦倡议北巡,肯定是针对自己。尤其是现在高煦处心积虑将汉王系势力聚拢到行在,甚至为此不惜任由自己出任监国,有这么大的气魄,那他的图谋肯定非小!
“图穷匕见?”一个念头在高炽脑海中冒了出来,让他顿时心头一震,但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虽说他和父皇在朝政上分歧严重,但自忖没有什么失德之处,此节上头他相信父皇心中也是有数。通常来说,太子只要未失德,便不用担心被罢黜,高煦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话又说回来,高煦若不是想就此摊牌,那不管他图谋为何,与白送自己这个监国位置相比,也绝对是得不偿失的。思来想去,高炽也猜不出高煦的目的,遂犹疑地问几个阁臣道:“诸位爱卿以为二弟此举是何用意?”
胡广蠕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吭声。内阁学士都兼着詹事府官职,是东宫属臣,心底里也都支持高炽,但在对待国储之争的态度上却有所差别。在这几个阁臣中,胡广虽然也倾向于东宫,但他更热衷于仕途,不想因支持太子而成为汉王的眼中钉。尤其是解缙被罢免后,坊间传出黄淮曾与纪纲合伙陷害解缙的流言,胡广一听就知道这是汉藩的杰作。且不管此流言是真是假,黄淮因此大受打击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经过解缙、黄淮二事,胡广对汉王的手段忌惮不已,生怕自己成为他下一个目标,故有意无意间拉开了与东宫的距离。当然,胡广绝不至于背叛东宫和内阁同僚,但也不想再陷入争储这个泥潭。今天他本没打算来春和殿,只是杨士奇他们三个都要过来,胡广不想让自己显得行迹太过,遂也只能跟来。但他人虽来了,却打定主意只随波逐流,绝不提什么建议和谋划,尽量避免介入太深。此刻他心中分明已有想法,但想了一向,终决定闭口不谈。
胡广明哲保身,杨士奇却不然。见高炽发问,他沉声对高炽道:“臣以为,汉王所图非小!”
高炽浑身一震,嗓音微微颤抖地道:“难道他当真要……应该不至于吧!父皇可非昏聩之人!”
“皇上当然不是昏君!”杨士奇地十分冷静地道,“可皇上也绝非寻常帝王!”
高炽呆呆地望着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默然不语。杨士奇虽未明言,但话里的意思已十分明白。自己于德确实无过,但是行止却与父皇南辕北辙,难道二弟真就是要赌这个“行”字?历代废太子中,失德被废者占了绝大多数,但失行被废的也不是没有。西汉的戾太子刘据就是因与武帝在国策上分歧严重,招致武帝反感,最终在奸人的陷害下不得不起兵谋反,引来杀身之祸!想到这里,高炽不由打了个寒噤!
“殿下!”见高炽面色苍白,杨士奇有些担心地道,“这也不过是臣一孔之见,未必就准。”其实杨士奇这话倒也不全是安慰,毕竟这只是所有猜想中最坏的一种。只是作为高炽最信任的东宫属臣,他有责任提醒这位太子做好最坏的打算。
高炽明白杨士奇的意思,但却一点也不能安心,毕竟一旦预言成真,他就将面临入主东宫以来的最大一次挑战!而从眼下形势看,他这个太子并无太大胜算!强捺住心中恐慌,高炽道:“即便如此,我等也需未雨绸缪。诸位爱卿以为本宫当如何应对?”
“殿下监国后,朝政上头万不可改弦更张。一应决策,皆当以上意为准!不能给汉王留下任何口实!”说到这里,杨士奇望了一眼高炽,又意味深长地道:“殿下来日方长!”
高炽本来雄心勃勃,准备在监国期间大干一场,但此时此刻,他满腔抱负已化作春水,不得不转而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想到这里,高炽苦笑连连,无奈地点了点头。
“仅此恐还不够!”一直未有开口的金幼孜皱着眉头道,“汉王这次下了这么大本钱,绝不会善罢甘休。国事繁杂,殿下就是再小心,也难保不出娄子。皇上远在北京,不了解详情,再加上汉王别有用心,小过也能说成大错。到时候殿下与皇上相隔千里,行在又都是汉王的人,想跟皇上辩解都难!殿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能否经得住汉王他们隔三岔五的撺掇还真是难说!”
金幼孜这么一说,高炽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略一思忖,他抬头问道:“你们几个是怎么安排的?”虽然之前武英殿议事时没有涉及内阁,但高炽知道父皇肯定或多或少地跟眼前几人透过口风。
只要没有涉及皇储之争,胡广回答得便甚为积极,当即道:“看皇上的意思,是命臣与幼孜扈驾,宗豫与士奇在京辅佐殿下!”当年的内阁七学士中,解缙被黜,胡俨改授国子监祭酒,杨荣则在上月因母丧回籍丁忧,如今就只剩下房中的四人。
高炽嘴角动了动,欲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
金幼孜看到高炽神色,便明白了其中意思,遂道:“依臣之见,还是请陛下下旨夺情,起复勉仁。有他在陛下身边,也能为殿下多多斡旋!”
听了金幼孜的话,高炽暗自松了口气。自解缙失宠后,内阁中便数杨荣最受永乐赏识,圣眷远胜其他阁臣。如果他能起复,对高炽无疑是大大有利。不过如果是自己提出此事,高炽担心同为阁臣的房中四人心中不爽。金幼孜也是随驾侍臣,由他主动提出,也就为高炽解了一个难题。
高炽眼光一扫,杨士奇和胡广都点头认可,黄淮虽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敛去,微微点了点头。高炽心中有了底,遂道:“北巡明年方才成行,勉仁方遇母丧,也不必这么急着回来,待到年底时再墨绖出山也不为晚。只是烦请幼孜先给勉仁去一封信,请他体谅本宫苦衷!”杨荣圣眷极隆,又以通晓军机闻名,高炽料定只要提出夺情,父皇必无不允。不过此事还得杨荣自己同意。故把游说之事顺手交给了金幼孜。
“殿下放心,勉仁向来顾大局,只要将局势分说清楚,他必慷慨应命!”金幼孜痛快地答应。
商定了杨荣起复,高炽情绪稍好了些,但仍是满腹忧愁,他心中明白,在汉王系的全力猛攻之下,仅仅一个杨荣能起到的作用终究是极其有限的。想到这里,他又将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向几位心腹大臣,希望从他们那里再掏出一些锦囊妙计。
不过高炽终究失望了。汉王费尽心机布下这么一盘大棋,留给东宫的机会已十分有限。杨士奇他们冥思苦想了好半天,也没再找到什么更好的应对之策。高炽知不可强求,只得叹了口气,让他们道乏。
待几位阁臣告退,高炽起身走到窗前,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乌云,心中沉重万分。
“父亲殿下!”一个清脆的声音飘来,高炽回头一看,瞻基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了跟前,忽眨着双眼望着自己。
“基儿!”望着自己这个聪慧过人的大儿子,高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嘴角泛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父亲殿下所忧何事,不妨说给儿臣听听,或许儿臣也能为您分忧!”
“你?”眼见瞻基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高炽被逗得一乐,正欲说些什么,忽然一个想法划过脑海,高炽先是一激灵,再看瞻基时,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四
转眼便到冬至,朝廷照例举行大朝仪。嘉礼结束后,瞻基来到乾清宫,满脸庄重地向永乐提出愿扈驾北上,借此机会到塞上历练,以增见闻。
瞻基此话一出,永乐先是有些意外,继而龙颜大悦。他一向十分看重这个皇长孙,也一直有心将他培养成一个文武兼备的帝王之才。此次北巡,永乐起初也想过带瞻基北上,只是因为高炽在京监国,故才决定将他也留在京中。此时瞻基自请扈从,且又打着培养武略的幌子,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当即一口答应。
瞻基自请北上时,高煦和杨士奇他们几个也都在现场。高煦惊诧之余,立刻琢磨出了此举背后的深意。高煦知道瞻基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让这个皇长孙天天跟在御前,无疑会大大阻碍自己的夺储计划。情急之下,他立刻出言反对。只是高煦虽有意阻拦,却没有能拿上桌面的理由,而杨士奇他们几个阁臣也竭力说瞻基的好处,永乐又已先点头应允,此事遂就定下。从乾清宫出来,高煦望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大侄儿,眼中几乎都冒出火来,可也最终只能一甩衣袖,悻悻然打道回府。
冬至过后没几日便是新年。经过大半年的筹备,北巡的各项准备已全部就绪。正月一过,永乐下诏,以皇太子朱高炽为监国,留守京师。二月初九,圣驾发京师,北巡正式开始。户部尚书夏元吉、礼部尚书赵羾、工部尚书吴中以及新任兵部尚书方宾等朝廷大员扈驾;五位内阁阁臣中,除右春坊大学士黄淮、左春坊左谕德杨士奇留京辅佐太子监国外,左春坊大学士胡广、右春坊左谕德金幼孜亦随驾出巡。右春坊左庶子杨荣本已丁忧,但此时也被夺情起复,跟随永乐北上。
尽管对重回北京期盼已久,但真当车驾开出南京城时,永乐的心中并不畅快。就在出宫前,他刚刚下了北巡前夕的最后一道敕旨,命英国公张辅佩征虏副将军印,充总兵官,清远侯王友为副,二人率兵赶赴交趾,会同在当地作战的黔国公沐晟,讨伐新近反叛的交趾乱贼。
交趾局势是在最近一年逐步失控的。本来,去年六月,张辅、沐晟率军还朝,永乐当时大行封赏,张辅进封英国公、沐晟进封黔国公,其余南征官吏亦升赏不等。不过,就在张辅、沐晟回京之际,部分对大明心怀不满的安南旧官趁机生乱,并拥立原陈朝旧官简定为帝,改元兴庆,定国号为大越。消息传到南京,朝廷立命沐晟佩征虏大将军印,率军再赴交趾平叛。起初,永乐以为黎氏已灭,这股子乱贼虽僭越称帝,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王师一到自会作鸟兽散。孰料交趾毕竟脱离中国日久,当地土民与汉人之间隔阂不浅,朝廷收复交趾这两年来,多派汉官赴当地治民,汉官不通当地习俗,处事间与土民多有冲突,已暗中埋下了诸多隐患,及至简定一反,竟是应者云集;待沐晟赶到时,交趾已是乱象四起。沐晟东征西讨、疲于奔命,但叛军却越剿越多,到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明军与叛军决战于生厥江畔,最后堂堂王师竟然大败亏输,兵部尚书刘俊、都督吕毅殉国,沐晟率残军仓皇逃回交州。
败报传回,朝廷立时大震。尤其是兵部尚书竟战殁军中,这更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至此,朝廷再也不敢对交趾叛乱以等闲视之。张辅本已受命扈驾北上,但既然沐晟平不了交趾之乱,那也只有重新启用这位当初光复安南的王师主帅了。
就这样,怀揣着对交趾局势的隐隐担忧,永乐在高煦、瞻基以及一众文武百官和亲军侍卫的簇拥下,乘船渡过长江,浩浩荡荡地向北京进发。沿途,永乐接见地方官吏,探访民情,但见市井兴旺,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境内一片欣欣向荣之气象。由此,大明天子的心情才逐渐好转。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到三月十九日,御驾终于抵达北京。北京一众大员早已得到了消息。当日一大早,留守行在的赵王朱高燧便领着驸马袁容以及行在后府左都督、淇国公丘福、右都督安平侯李远、都督同知靖安侯王忠、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隆平侯张信、行部尚书郭资、北京布政使墨麟等一干行在要员并众官吏士绅赶到丽正门外迎驾。待皇帝仪仗至,众士绅官吏皆跪伏道旁,山呼万岁。高燧等几个打头的要员于道中跪候,直至皇帝车驾停下,永乐下车唤句平身,他们方行礼起身,随即一脸激动地向永乐跟前走来。
朱高燧今年二十四岁。自永乐二年高炽入主东宫来,他一直奉皇命在北京留守,其间虽也有几次回京师,但都是没待几日便又北返,与父皇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多年镇守行在,这位年轻皇子已明显成熟许多,虽然身子仍然精瘦,但看上去精神抖索,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里间透射出一股精明强干之气。永乐下车,仔细打量了打量自己的爱子,微微笑道:“丘老将军屡次在奏疏中夸尔精明能干,少年老成。看来留守行在数年,尔之长进也不少啊!”
“这都是淇国公谬赞,其实儿臣在北京谈不上建树,唯小心恭谨,绝不敢辜负父皇重托便是!”
这时高煦和瞻基也一起走了上来,听得高燧之言,遂笑道:“三弟莫要太谦虚,父皇这么说,自是你差事办得好!父皇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岂会无缘无故夸人?”
高燧也笑着回道:“二哥这么说,弟弟就更惶恐了。小弟虽在北京,但也知这几年二哥在朝中屡进良策,为父皇解了诸多忧难。要说处事,小弟不如二哥多了!”
高煦、高燧两兄弟素来一个鼻孔出气,此番二人当着永乐面前互相吹捧,一旁的小瞻基听着,心中说不出的腻味,只是面儿上却犹如平静的池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永乐微笑着听两个皇子说完,方又侧身走到淇国公丘福面前,亲切地握住他的手,不无感慨地道:“一别数年,丘老将军依旧康健,只是发须却都白了!”
丘福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高炽立储后,他被任命为行在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行在后府是朝廷设在北京的最高军事衙门,丘福到任后,便担负起总领塞防军事的重任,其后五年内再也未回过南京。今天再见到永乐,丘福万分激动。听得永乐这么说,丘福赶紧将胸膛挺得笔直,慷慨言道:“臣虽年老,但精神一如当初,骑马射箭的本事更是一日也没废过。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老臣立可率十万儿郎北出边塞,杀得他鞑子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