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错!”史复将手中折扇收起,起身肃然道,“王爷,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高煦心中一凛,道:“现在就动手?”

“当然!”史复斩钉截铁地道,“现在已是五月,估计出塞的大军快已到饮马河了。现下动手,正当其时!要再拖下去,万一皇上打败瓦剌,那可就来不及了!”

高煦脸色有些发灰。虽然暗中已下了千万次决心,但真到图穷匕见的这一刻时,他的内心仍忍不住直发虚。

高煦迅速在脑海中将整个兵变方略重新回放了一遍:一年前,在史复的建议下,高煦通过纪纲,暗中指使沈文度向瓦剌大肆走私精铁。这些漠北各部都极为短缺的精铁被马哈木打造成各式军械,极大的提高了瓦剌的战力。瓦剌之所以在与鞑靼的征战中连战连捷,高煦可谓功不可没。而走私换回来的金银,也大大充实了汉府的财力。高煦用这笔钱大肆犒赏汉府三护卫,收买人心,并暗中假借建文遗臣之名,打着为建文君复仇的幌子,招募了几百个盘踞在舟山外海的精悍倭寇,实力大增。同时,由于瓦剌气焰日益嚣张,永乐也不得不将目光再次投向漠北,并决定出塞北征。而这正是高煦所期望的。待大军出塞,高煦就将在南京发动兵变。

按照设想,这些倭寇将先乔装潜行到方山一带潜伏,只待高煦一声令下,他们便将杀向南京。把守朝阳门的城门郎刘斌是高煦靖难时的亲兵,届时他会打开城门。

朝阳门与皇城的东安门仅一街之隔。由于天子亲军大部已扈驾北上,皇城守卫十分空虚,负责值守宫禁的侍卫上直军士有一半以上是由锦衣卫充任。现在纪纲虽在北京,但锦衣卫指挥同知庄敬是他的心腹,高煦早已跟庄敬说好,到时他会将皇城东安门的缇骑调开,这样倭寇就会轻易突破东安门,直扑紫禁城!而这时,高煦则率一直驻在城中的汉藩三护卫,以护驾为名杀进皇宫,将这些蒙在鼓里的倭寇统统杀尽!

当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变中,太子朱高炽也难逃一死,而弑杀太子的罪名,都将被安到这些倭人身上。待这一切大功告成,高煦便可顺理成章地借危机之名控制京中王公大臣,自命监国,并以追查建文余孽、清剿倭寇为由将京畿、浙江一带的驻军收入麾下。掌控了这部分卫所,再加上谷、宁等重藩的支持,不出旬月,湖广、江西、江东便可收归己有。与此同时,初闻京城巨变的漠北大营必然军心大乱,被自己一手喂大的瓦剌三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到时候一场大战下来,父皇兵败身死都是有可能的,真要那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王师最终取胜,高煦也仍有机会。五十万大军出征,早已将北京的存粮携带一空。可即便如此,随军携带的粮草仍不足以供应整个行军,还需在北征过程中从塞内不断运粮济补,而这些粮食需要在北征的同时,从江南源源不断地调去。只要自己在兵变成功后立即扣住漕船,不再往北方运粮,那北京届时将无粮供应漠北。而一旦北征明军断炊,那不仅战败的瓦剌会卷土重来,就是表面臣服的鞑靼甚至朵颜三卫,都有可能痛打落水狗!到那时,父皇仍逃不了葬身漠北的结局!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计划!本来,高煦还想拉拢高燧,要是这位留守北京的三弟也愿相助,那父皇退回塞内的希望将更加渺茫。可惜高燧临阵退缩,使这一构想化为泡影。不过即便如此,只要计划进展顺利,高煦仍有相当大的机会!

可高煦依然犹豫!思考了好半天,他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是再等一等的好!”

“王爷你……”史复一听之下顿时大急。

“你先听我说!”高煦打断史复,十分冷静地道,“眼下咱们还有个隐患!”

“哪门子隐患?”史复以为高煦又临阵拉稀,气得直哼哼。

“其一,现城中除我汉府三护卫及锦衣卫一部外,尚有旗手卫,飞熊卫、神策卫、应天卫、羽林左、右二卫,京畿一带亦有孝陵、鹰扬、龙江、横海、水军左、右等六卫。由此看来,以实力论,朝廷仍超过本王好些。”

听高煦这么一分析,史复才将怒气平复下来。他想了一想,道:“王爷说的是。但现在京卫已一分为三,除十二万随驾出征漠北,还有六七万在交趾,能只剩下十二卫已属十分难得!毕竟这里是京城,不可能一卫不留!咱们汉府兵力虽少些,但论战力却是一流,而且又是出其不意,胜算还是挺大的。”想了一想,史复又补充道,“京畿六卫也不足为虑。兵变不过旦夕间事,等他们得知消息时,城中大局已定,朝廷已落入王爷手中,他们还不是唯您这个监国之命是从?”

“就算如此,但城中六卫也是麻烦!要是大哥闻变后立刻召他们进驻皇城,那对咱们也颇不利!”

“所以咱们下手一定要快!不过王爷也无需担忧太过,咱们毕竟早有准备,所以肯定会比他们抢先进入皇城!只要能迅速杀掉太子,别说六卫,就是六十卫也无可奈何!”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怕咱们未能立即捕获大哥,或者驻军也迅速赶到皇城,甚至于大哥一闻有变,便直接奔到城北军营,那咱们就只能硬拼了!”

“殿下!”史复对高煦的态度十分不满,“兵变之事,本就不可能有十足把握。您要总是这么瞻前顾后,那还不如趁早打消这份念想!”

“你不要急!”高煦安抚住史复,然后道,“要是能事先将隐患消泯到最低,那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王爷的意思是……”史复疑惑地问。

高煦嘿嘿一笑,凑到史复耳边,将自己心中想法说了。史复听后,心念一动,道:“此事若成,是或有望再调两三个卫出京!”

“当然!”高煦自信满满地道,“只要城中再去二卫,那仅凭剩下四卫,绝无可能与我汉府亲军争锋!到时候大哥想不死都难!”

“只是这样一来,兵变的事又要拖上一阵,臣就怕这期间漠北告捷,王师凯旋归朝。一旦御驾返回北京,王爷再想发动兵变,可就来不及了!”

“应该没这么快!”高煦笃定地道,“马哈木没那么不经打!再说了,鞑子来去如风,就算父皇打赢一次,也无可能聚歼全敌,接下来肯定还会和上次打阿鲁台时一样率兵追击,最后还要扫荡漠北。现在尚无漠北接战的军报传回,那离父皇凯旋班师就更久了,你大可以放心!”

史复想想,终于点头表示同意:“也罢!就依殿下之言!”

……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朱高炽在文华殿处理完政事,乘辇返回春和殿。沐浴毕,他回到暖阁,太子妃张氏早已在里相候。夫妻二人闲叙一阵,高炽觉得兴起,遂拉着张氏的手来到榻前。二人褪衣除衫,在床上颠龙倒凤好一阵,一股热流从胯下射出,高炽顿如泄了气的皮囊般死死趴在张氏身上。待歇了一会,张氏将高炽推开,找帕子将下身擦了,方取笑高炽道:“殿下难得来一次兴致,却也似银样镴枪头般,这么快就没了!”

高炽擦了擦头上热汗,尴尬一笑道:“没办法!父皇出塞,朝中大小事务都要我一人担着,一天下来累得跟骨子散了架似的,能撑这么久已经不错了!”说着,他又捏了下张氏的脸颊,笑道:“待父皇回銮,我身上担子轻了,再和你好好计较!”

张氏捂嘴咯咯笑道:“那臣妾静候殿下佳音!”

两口子卿卿我我了半会,正欲入眠,忽然窗外射进一阵亮光。高炽觉得奇怪,遂穿好衣服上前推开窗户向外一瞧,只见西北方向远处似有隐隐火光。

“怎么回事!城中失火了么?”高炽隔窗向外喊道。窗外侍候着的小内官们也一脸茫然,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过了一会,火光越来越亮,高炽顿有些发急,正欲叫人去打探究竟,王三儿匆匆跑过来,道:“殿下,好像是太平门外烧起来了!”

“太平门外!”高炽一惊。太平门外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衙署所在,俗称贯城,那里着火,对三法司衙门威胁不小。高炽立即叫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招呼人出城救火!”

“遵旨!”王三儿应了个诺,随即一溜烟儿跑了出去。高炽又隔窗看了一阵,觉得火势未再扩大,心中才稍微安定了些。他关上窗户,回到榻上,张氏赶紧一阵安慰。高炽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仍无消息传来,遂迷迷糊糊睡着了。

“殿下!殿下!”不知睡了多久,窗外又传来王三儿急促的呼喊声,“刚才传来消息,是刑部大牢起火!”

“刑部大牢!”高炽一个激灵,赶紧重新坐了起来,焦急地问道,“火势如何?可有囚徒越狱?”

“刑部刘尚书正带人在扑救!具体情况尚不清楚!”

高炽的心一沉。刑部大牢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万一有个闪失,那麻烦可就大了!想到这里,高炽赶紧叫道:“出宫再探,有什么消息即刻报来!”

王三儿答应一声,旋又离去。此时的高炽再也睡不着了。他穿好衣服,心神不宁地在房中打转。待到拂晓时,王三儿总算又回来,不过这次却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殿下,方才刘尚书来报,火已扑灭!不过大牢里少了一个人!思州宣慰使田琛不见了!”

“什么!”高炽的脸倏时变得一片惨白。田琛是父皇特地交待要严加看管的要犯,只待北征结束,就要拿他和思南宣慰使田宗鼎开刀,在思州、思南推行改土归流。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田琛居然不见了!

高炽感到事态严重:这一场大火绝对不是偶然,很有可能是田琛猜到了朝廷对其羁押不问的真实用意,故串通同党,放火将其救走。而果真如此的话,田琛一旦遣回思州,立刻就会兴兵作乱。眼下朝廷正在漠北用兵;交趾方面,贼王陈季扩虽已被张辅俘获,但简定仍然在负隅顽抗。要是这关键点儿上贵州再生出乱子,那朝廷可真就是疲于应付了!想到这里,高炽急火攻心,当即吼道:“把刑部尚书刘观给我叫来!”

“是!”王三儿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瞅了一眼高炽,颤着声儿道:“太子爷,传刘尚书到哪?来春和殿,还是去文华殿?”

“让他直接来东宫!”

“太子爷!”王三儿顿了顿,道,“马上就要上朝了!您在这里召见刘尚书,那文华殿的朝会怎么办?”

高炽这才反应过来。他想了想,才恨恨道:“也罢,待会儿朝参时再找他算账!”

卯时,高炽出现在文华殿内。待百官行过礼,高炽将目光对准刘观,阴着脸道:“尔说,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观面色灰白地出列,失魂落魄地道:“回殿下!昨晚三更刚过,刑部大牢就起了火。当时臣带着皂隶和狱卒们在外头救火,一时没顾得上里头囚犯。待火扑灭,臣清点牢房,才发现田琛已经不在了!”说着,刘观一骨碌跪倒于地,道:“臣该死!请殿下责罚!”

高炽咬牙切齿地骂道:“尔的确该死!尔可知惹出了多大的祸么?”

刘观不敢吭声,只连连磕头。百官见一向和善的高炽竟然会震怒如此,俱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高炽骂了一阵,将胸中怒气抒发尽了,正准备再说话,司礼监监丞李旦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叫道:“殿下!刚才鸿胪寺急报!思南宣慰使田宗鼎府上人去楼空,田宗鼎不知去向!”

“啊!”高炽犹如挨了一闷棍,差点晕厥过去。田琛和田宗鼎虽是宿敌,但他们一旦得知朝廷改土归流的意图,那极有可能捐弃前嫌,携手反叛。而二人同日失踪,更使得这种可能性大大增加。更可怕的是,一旦二田返回贵州,将改土归流的事大肆宣扬,那不光是思州和思南,就是整个贵州的土司,兔死狐悲之下都有可能群起作乱!想到此事的严重后果,高炽顿时不寒而栗!

惊慌过后,高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父皇尚在漠北征战,这件事只能由他这个监国太子来解决。此时的他已顾不得再惩罚刘观。深吸口气,高炽问群臣道:“二田远遁,贵州情事危殆,众卿家有何应对之策,速速道来!”

短暂的沉默后,蹇义出班道:“二田方遁未久,当务之急,是命有司火速缉拿。若能将他们抓回,那形势或还可以挽回!”

“不错!”高炽立刻醒悟过来,赶紧吩咐兵部左侍郎徐铭道:“立刻传令水军左、右二卫,严查江上客船!并命京畿诸卫封锁出京道路!”接着,又叫出应天府尹刘弘道:“马上在城内搜捕田宗鼎踪迹!”想了想,高炽又对黄淮道:“请黄师傅代本宫拟旨,发往江西、湖广,命各地官府在通往贵州的道路上设卡检查,堵住二田归途!”

“遵旨!”三位大臣一齐应诺,随即退出大殿。

高炽靠在宽敞舒适的座椅上,轻轻舒了口气。若果能抓回二田,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高炽在心中暗暗祈祷。

“启禀殿下!”就在这时,杨士奇沉声道,“二田已然脱逃,虽然朝廷严加缉拿,但犹如大海捞针,能否拿获尚未可知。”

高炽心中一凛,旋又坐直身子,道:“杨师傅有何见解?”

“朝廷还当未雨绸缪!”杨士奇满脸严肃地道,“万一二田潜回贵州,顷刻间便会掀起动乱!朝廷应迅速往贵州增兵,以备不测!此外,镇远侯上月薨逝,贵州无将镇守,还需速调一大将赴贵阳坐镇,以免到时候群龙无首!”

“不错!”高炽点点头,道,“将军好说!可命广西行营总兵韩观即赴贵州!可这军马……”说到这里时,高炽面上露出一丝难色。

眼下西南驻军大都已调到交趾平叛,这支人马不能动;京卫和湖广、浙江卫所也有一多半去了漠北,剩下的还要守卫地方、防御倭寇,大明王朝在南方的军力已经捉襟见肘。这时候增兵贵州,兵从何来,就成了摆到高炽面前的一个大问题!

高炽将目光投向兵部右侍郎程新。现在兵部四位堂官中,金忠已经病入膏肓,方宾随驾北征,刚才左侍郎徐铭又被打发去抓捕二田,剩下的就只剩下程新一个人了。程新想了想,出班道:“启禀殿下,可再就近命楚、蜀二藩各抽一卫护军赴黔。另从京中急调两卫前往。有此四卫,再加上朝廷原在贵州的六万驻军,应该足以震慑不臣!”

高炽想了想,道:“两位叔王那里,本宫自可去信!但京中现在仅剩十二卫,其中水军不可能赴黔,其余京畿卫所正在搜捕二田,一时来不及抽调。要从京中调兵,就只能抽调城中六卫了!”

杨士奇脑子一转,道:“殿下退朝后可宣汉王进宫,请他调两卫护军赴黔!”

“调汉藩护卫?”高炽想了想,苦笑道,“还是算了!二弟他……”

“此乃军国大事!汉王身为皇族,自当为国分忧!”

高炽仍摇了摇头。虽然作为监国,他有权抽调汉府亲军,但他却并不想这么做,唯恐此举会让高煦觉得他是在斩其羽翼。现在他们兄弟俩关系已经十分紧张,高炽不想再触怒高煦。

“传本宫令旨!调飞熊、神策二卫立赴贵州!”高炽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杨士奇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看了看高炽,忧心忡忡地道:“殿下,这么一来,城中就只剩四卫了,万一……”

高炽心中一动。他知道杨士奇担心的是什么,不过他觉得高煦应不止于此!遂道:“天子脚下,岂会有宵小作乱?何况京畿还有六卫。十卫兵马,足以保京师太平!”

……

朝会结束后不久,汉王府便得到消息。高煦一脸得意地对史复道:“不出本王所料,大哥果然抽京卫赴黔!”

“王爷,田琛和田宗鼎怎么样了?”

“这你放心!”高煦大大咧咧地一挥手道,“都被严加看管!绝无可能逃脱!”

“如此便好!”史复点点头,又道,“以眼下形势,飞熊、神策二卫三日之内便会出京!王爷现在可以派人去舟山,让那帮子倭寇潜来南京。待他们赶到,咱们的好戏就可以开场了!”

“哎呀!”高煦忽然想起什么,当即一跺脚道,“眼下大哥在京畿大肆搜捕二田!他这么一搅,要把倭人们带到方山可不容易!”

“这有何难!”史复笑笑道,“倭人抵京,怎么着也还要过二十日。那时风头早过去了!”

“可万一大哥不罢手呢?”高煦急急问道。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算计出现漏洞,顿时懊悔不已。

“这一节臣早替王爷想好了!”史复气定神闲地道,“到时候把二田放出来不就得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是王爷下的手!”

“可只要他们落网,飞熊、神策二卫肯定会被大哥召回!”

史复望着高煦,认真地道:“从太子发出旨意再到二卫返回京城,少说也要十来日,这么长时间,还不够王爷动手的吗?”

高煦这才转过弯来,仔细思考过后,他重重点了点头。

盛夏的漠北草原,翠色欲流、一碧千里。这日上午,土剌河南岸出现了一股铁甲洪流。经过近三个月的艰苦跋涉,明军将士终于再次抵达漠北草原的核心地带——忽兰忽失温(后世乌兰巴托东郊),从这里再往东百里,就是饮马河了。忽兰忽失温以前一直是鞑靼的草场,不过永乐八年明军一征漠北,鞑靼大败亏输,实力大衰,瓦剌趁势而起,已将这块宝地收归己有。现在,大明王师在永乐皇帝的带领下,再次杀到此处,讨伐胆敢冒犯华夏天朝的瓦剌叛逆!

与一征漠北时一样,此次明军总数仍是五十万。不过由于前次出征时用武刚车运粮,在途经瀚海时车轮时常陷于沙堆,导致行军缓慢,故此次明军所有粮草全改用驴来托运;此外,鉴于一征漠北时粮草不足,几致大军陷入断粮窘境的教训,这次随军携带的粮草较前次多了近一倍。有这么两条因素,北征大军中运粮民夫的数量增加不少,真正的五军主战将士不过二十万出头。

不过就算只有二十余万,对付瓦剌也足够了。据前期探报,瓦剌战士总数不过三万,就算得知明军北征后临时从部族中征兵,也绝不会超过五万之数。而且有了一征漠北的胜利,明军再次出塞时,信心明显增强。大家都相信,凭着己方的巨大优势,再加上有能征善战的永乐皇帝亲自统领,击败瓦剌三王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在声势浩大的明军洪流中间,年过五旬的永乐皇帝看上去也英姿勃发,显得信心十足。但职掌枢密的方宾、夏元吉、杨荣等重臣却知道,皇帝的内心并不像外表这样轻松。本来,按照约定,明军靠近土剌河后,鞑靼国师阿鲁台应率所部前来会师。但迄今为止,明军并未发现鞑靼的任何踪影。反而,有线报称,鞑靼与瓦剌之间有信使往来。这个情况引起了大明君臣的高度警惕:毕竟鞑靼和瓦剌都是同族,面对一直强势压制漠北蒙古各部的大明朝廷,他们之间达成妥协,串通起来共谋中国也不是不可能的。现在明军深入敌境,人地两疏,对一切潜在的威胁都要保持高度警惕。要是一个不小心中了鞑子奸计,那后果将十分严重。在这苍茫草原上,一旦兵败溃退,根本不可能像在中原那样找个立足之地整兵再战,其结局肯定是全军覆没!

可明朝君臣也未谨慎太过。毕竟王师有五十万之众,论装备、士气更远非鞑子可比。只要明军稳扎稳打,凭借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实力,就算鞑靼和瓦剌合流,也绝无取胜可能。

“陛下!”一匹骏马飞驰到永乐驾前,前锋都督朱荣从马上跳了下来,拱手道:“探子已发现鞑子踪影。据报,瓦剌伪酋王答立巴及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屯军于前方二十里处高岗上!”

“都在那里?”永乐一愣。瓦剌出兵迎战并未出乎他的预料。毕竟任由明军在对牛羊长膘最为关键的夏秋季节里肆意扫荡漠北草场,那对以游牧为生的瓦剌部落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不过永乐没想到的是,马哈木他们竟会如此积极!现在明军刚刚抵达漠北草场的核心地带,瓦剌三王就迫不及待地要来一决雌雄了!

不过稍微一想,永乐也就恍然了!四年前阿鲁台倒是尽力避战,结果仍没逃脱自己的追击不说,由于前期的望风而逃,还直接导致了部落的分裂和军心涣散!与其被逼到山穷水尽时再背水一战,还不如集聚实力主动出击,如此胜算反而更大!瓦剌三王肯定吸取了阿鲁台的教训!想到这里,永乐嘴角浮出一丝微笑,道:“看来马哈木还有几分见识!”

“皇爷爷!”这时,皇太孙朱瞻基驱马上前,问永乐道,“既然已遇瓦剌主力,便传令五军布阵迎战吧!”

“恩!”永乐应了一声,随即对方宾道:“传令全军将士列阵前进,行至距鞑子十里处扎营!”

“阿!”方宾拱手一应,旋驱马离去。

随即侧身看了一眼瞻基。只见瞻基一声戎装,腰间挎着一柄精钢宝剑,一副跃跃欲试之态,遂笑道:“基儿也欲上阵杀虏么?”

“当然!”瞻基兴奋得满脸通红,“孙儿早就想和皇爷爷一起杀贼了!”

“哈哈哈哈……”永乐大笑一阵,随即点头道,“好,此次尔便与朕一道!”

“阿!”瞻基慨然应诺,`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明军继续推进,一个时辰过去,前方远处已隐隐可以看见瓦剌军阵的身影。永乐一声令下,明军止住脚步,开始扎营布阵。

由于此次随军民夫较多,且又不像一征漠北时那般,随军携有大量武刚车,可以在遇敌时连接起来充作壁垒。故明军在兵力部署上也有所调整。除原有的中军,左哨、右哨、左掖、右掖等五军外,明军专门抽出六万将士,组成大营,由安远侯柳升统领。永乐扎营旨意传下,大营军士们随即将早已准备好的长枪拿出,扎地成栅,围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营盘,军士们则守在枪林之后,专职保护营盘中的粮草辎重及运粮民夫。而剩下的近二十万五军主战将士则披甲列阵,缓步向瓦剌大军屯兵的山岗方向前进。此时明军与瓦剌相隔尚远,为节省马力,瓦剌并未大起骑兵攻阵,只派了少许哨探袭扰,不过还未冲至明军阵前,便被刘江、朱荣两位都督麾下的前锋哨骑驱赶回去。

待两军相距四五里时,瓦剌方面有了动静。顷刻间,千余骑兵从山岗上呼啸而下,直朝永乐宝纛所在的中军方向驰来!

望着狂呼乱叫向自己扑来的胡骑,永乐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大声令道:“神机营出阵射虏!”

立刻,三队神机铳手出现在军阵前列,将铳口对准了前方的胡骑。胡骑显然对中国火器颇为了解。当距铳队尚有一段距离时时,他们散成两队,向东西方向斜插过去。明军火铳虽然威力大,但准头奇差,射程也不远,只要骑兵在七八十步之外散开,通常不会造成太大威胁。而鞑子天生就是马背上的战士,骑射技艺远较明军弓手为高,百步左右放箭,虽不能说百发百中,但力道却还可以保证。眼前明军阵势排得十分密集,只要能把箭射进明军阵内,就能造成一定伤亡,这样掠阵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开火!”神机营统领谭广大声下令!刹那间,“砰!砰!”之声震天响起,待硝烟散尽,眼前的局面令鞑靼骑兵大吃一惊——就这么一转眼工夫,已有几十匹马翻倒在地!

“呜哦……”明军阵营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就在瓦剌骑士惊愕的当口,铳声又接连不断地响起,瓦剌骑兵猝不及防,一个接着一个倒地,大地上响起一阵哀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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