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再战匈奴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汉司马迁《报任安书》

枪打出头鸟

汉武帝通过不懈的努力,先后对匈奴进行了十余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可一世的匈奴遭受的打击是巨大的,最后其士兵少得可怜了,国力殆尽,没有实力再入侵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匈奴人开始和汉朝议和。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伊稚斜单于派使者到长安,向汉武帝提出了和亲,表示只要汉朝把公主嫁给单于,双方就不打了。

面对匈奴提出的和亲要求,汉武帝也犹豫过,思索该不该答应。他马上召开朝中会议,商议这件事。结果,自然出现了支持派和反对派两大派系。

支持和亲的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以给匈奴一些银两,以安其心。并以“假冒”的皇室公主嫁给单于,以丧其志。安其心,丧其志,使其最终堕落,如此,边境再无战争矣。

反对和亲的说,匈奴已遭我军重创,现在已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了,怎么能再给他们这么优厚的条件呢?他们理应向汉朝称臣,每年定期纳贡才对。

万国来朝,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梦寐以求的场面。于是,他最终被反对派的观点说服,并派出反对派的代表——任敞作为使者出使匈奴,进行谈判。

伊稚斜满以为任敞带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和如花似玉的公主来,哪里料到任敞开口闭口不谈和亲的事,只谈招降的事。伊稚斜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场就把任敞五马分尸了。

好在伊稚斜最后本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原则,只是拘留了任敞。

至此,匈奴和汉朝的和谈宣告失败。但是,汉武帝没有马上做出反击,因为大将军霍去病“病去”了。

光阴荏苒,一晃三年过去了,元鼎四年(公元前114年),伊稚斜单于追随霍去病的后尘,也来了个“病去”。他的儿子乌维单于即位。乌维单于知道凭一己之力很难改变两国的关系,于是对汉采取了疏远的政策,厉兵秣马,以待天时。

而汉武帝也因为定南夷、平南越,没工夫管匈奴。直到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大汉周边小国四海臣服,汉武帝这才腾出手来,把目标再次瞄向好久都没有动静的匈奴。

匈奴这边的事一天不搞定,汉武帝心里就一天不踏实。对他来说,数十年的打打杀杀,他已对匈奴的脾气了如指掌,明白只要匈奴人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会有一种永不服输的精神,就会想东山再起,就会反击。

此时,朔方郡已修建得差不多了。汉武帝调集了十余万军队在朔方郡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军事演习”。

然而,示威后,匈奴人还是没有动静。汉武帝急了,又派出了一个叫郭吉的使者出使匈奴。郭吉这一去和任敞的下场一样,一听到“招降”两字,乌维单于怒不可遏,把郭吉也拘留了起来,放到草原上看羊去了。

郭吉一去匈奴,如泥牛入海,毫无音信。两次招降失败后,汉武帝并没有灰心,元封四年(公元前107年),火热的夏天,他又派王乌带着一颗火热的心“再向虎山行”。

王乌是北地(今甘肃省庆阳市西北)人,对匈奴很是了解,知道他们吃软不吃硬。于是,他这一去匈奴,并没有像任敞和郭吉那样仗着强大的汉朝做后盾,作威作福。他以诚恳的态度和乌维单于进行了双边会晤。乌维单于碍于情面,敷衍王乌道:“只要汉朝愿意和亲,我愿派太子作为人质以表诚意。”

王乌把乌维单于的敷衍当成了承诺。他的使命完成了,满意地回去向汉武帝报告。

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汉武帝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接下来,杨信成了第四个出使匈奴的使者,汉武帝交给他的任务简洁明了,和乌维单于商谈“招降”的具体细则。

杨信因为不肯入乡随俗,导致乌维单于很不满意。双方开谈前气氛就不融洽了。

“大王如果想和亲,请派太子殿下到大汉去吹吹风。”会谈一开始,杨信便来了个开门见山。

“这样太麻烦你们了。还是按老规矩,把你们的公主请到我们匈奴这里来体验原生态草原生活吧。如果怕公主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可以顺便带些丝绸、珠宝、字画、土特产等东西过来。”乌维单于含沙射影地提醒杨信,不要忘了以前汉朝和他们和亲都是大汉派遣公主下嫁单于,并且还附带不菲的嫁妆。

“可是,让太子去大汉朝,是大王您的承诺啊。”杨信道。

谎言和真实的区别在于,一个听的人当真了,一个说的人当真了。显然,杨信属于前者。

“是吗?我许过这样的承诺吗?”乌维单于反问道。

直到这时,杨信才知道乌维单于一直是在忽悠他们。他明白多说无益,于是来了个拂袖而去。乌维单于也不挽留,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心里却道:“看你大汉有多少使者可以送来被我忽悠!”

杨信回来向汉武帝汇报了乌维单于的真实用心,但汉武帝仍对乌维单于抱有幻想,于是王乌再次披挂上阵。

乌维单于这时为了以和亲蒙住汉朝,继续忽悠王乌,说杨信并没有真心来谈和亲的事,自己也是没有办法才说了几句气话。最后,他又给了王乌一个承诺:“我一直景仰大汉天子,想一睹天子的尊容。如有缘,理应当面与他商谈。”

王乌是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他再一次对巧嘴乌维单于的话信以为真,于是又屁颠乐颠地回去向汉武帝复命了。

事实证明,这一次汉武帝也糊涂了一回,他也对乌维单于的话深信不疑。于是,他下令修建豪华公寓,只为等乌维单于亲临长安。

公寓建好了,汉武帝验收合格,一切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等乌维单于大驾光临了。然而,汉武帝等啊等,就是不见乌维单于的人影,最终等来的是乌维单于请人代为转达的一句话:“非汉朝最为尊贵的官员来请,我是不会去长安的。”

汉武帝没辙了,只好派路充国去匈奴请乌维单于入京。路充国怀揣着两千石的铁石官印(证明富贵身份的,马虎不得),累得也够呛。

乌维单于哪里料到汉武帝会这么执着,忽悠了一批使者,又来一批使者,大有绵绵不绝之势。最后,他没辙了,只好派出匈奴同样身为“贵人”的一名高级官员出使汉朝,并且美其名曰“来而无往非礼也,贵人对贵人。”

事实证明,匈奴的贵人果然是“贵人”,高贵到了弱不禁风的地步。贵人一到长安,就受到了包括汉武帝亲自召见在内的汉朝最高级待遇。但是,他屁股还没坐稳,就只能躺在床上了,原因有二:一是长途跋涉伤了身体,二是水土不服伤了身心。

匈奴的贵人刚到自己的地盘就病了,汉武帝急了,御医们有得忙了。但是,纵使汉武帝重金赏请天下名医,但贵人就是不给面子,连挥一挥手的多余动作都没做,就病逝了。

汉武帝摇头叹息之余,为了消除误会和不良影响,只好又派路充国出使匈奴。

路充国这一次“盘缠”比上一次更多、更好、更珍贵。他除了带着匈奴贵人的棺柩,还带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箱子,每个箱子里都装满了黄澄澄、白花花、亮晶晶的金银珠宝。

按理说匈奴贵人一个人的性命换来了这么多的珠宝,死的也是“重于泰山”了。然而,汉武帝不会料到,他的千金竟然买不回匈奴一贵人之命。

路充国一到匈奴,就向乌维单于汇报了贵人之死的原因,以及汉武帝送上千金对这件事处理的诚意。他满以为乌维单于肯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毕竟这护棺柩之辛苦,千里迢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他哪里料到,乌维单于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当作杀人犯拘留了起来。可怜的路充国,一下子由“贵人”成了“囚人”。

枪打出头鸟,路充国就是那只被打的鸟。

单于宝座轮流坐

路充国被囚禁的第三个年头,乌维单于的人生也走到了尽头。这个反反复复的小人,以其特有的流氓作风,以根本就没有诚意的和亲作为诱饵,害得聪明一世的汉武帝,糊涂了好几回。直到路充国到匈奴千金散尽人却未复还时,汉武帝才从南柯一梦中惊醒过来,明白自己被忽悠了。

可惜这时汉朝的大军都在东西南北对周边小国进行征服之旅,根本就没有精力和匈奴动武。饶是如此,汉武帝还是把战略的重心慢慢地向匈奴这边偏移,磨刀霍霍,只等时机一到就进军。

然而,乌维单于的死让汉武帝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之感。汉武帝一生南征北战,没有攻不下的城墙,没有打不败的敌人,唯独对乌维单于束手无策。这么多年的和亲和招降,大汉赔了大量的珠宝和一批又一批的使者,仍然毫无进展。

乌维单于死后,他的儿子詹师庐继位,号称“儿单于”。他之所以被称为“儿单于”,是因为继位时年纪还小。也正是因为这样,汉武帝认为“儿单于”不过是一个小孩,无须动武,只需诱惑和威逼这两招就能搞定他。

于是,汉武帝派出了两名使者,采用了两步走政策方针:一个使者负责搞定儿单于,另一名使者负责搞定实权在握的右贤王。

汉武帝使出的是三十六计中很常用的一计——反间计。

但是,这样的雕虫小技很快就被防备森严的匈奴人识破了。最后,两位使者都被当作“贼”抓了起来,参加儿单于的“听审会”。

别看儿单于人小,办事却毫不含糊。他马上对两位汉使进行了严刑逼供,给他们的忠告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为了免除皮肉之苦,争取从宽处理,两位使者不得不出卖自己的使命,交代了所有的一切。

儿单于很生气,下令将两位使者永久拘留。匈奴的大牢里又多了两名可能把牢底坐穿的人。

随后,儿单于将父皇的优良传统作风继续发扬光大,汉朝的使者来一批就扣一批,来两批就扣两批。总之,他要让汉武帝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他送出的使者犹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就在汉武帝陷入对匈奴“断交”的苦恼时,匈奴使者却不期而至。汉武帝当时正对儿单于随意扣留汉朝使者的行为大为愤怒,这时见了匈奴使者,也不问青红皂白,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拘留再说。

匈奴使者满怀热情,带着一颗火热的心,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后,激情浇灭了,热情消失了,感情变淡了,但使命却不曾忘记。于是,他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为哪般?”

是啊,明明知道当前汉朝和匈奴的关系,这个使者偏偏还敢在这个风头上来汉朝,这是为哪般呢?押解的官员及时向汉武帝进行了汇报。匈奴使者的问题引起了汉武帝的高度重视,下令马上召见他。

“我不是匈奴的使者。”匈奴使者说的第一句话让汉武帝惊住了,心想:“这小子该不会为了活命,连自己的国籍都想背叛了吧。”

“我是匈奴左大都尉派来的使者。”匈奴使者说的第二句话让汉武帝喜出望外,他听出了使者话中有话,于是态度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将使者请到上座,招待了一番,然后才说:“请继续。”

“儿单于残暴不仁,动辄诛杀,我左大都尉为了免受牵连,决定弃暗投明。”

“非常好。”

“不过,我左大都尉投降之前,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汉武帝满以为匈奴使者提出的是高官厚禄这类条件,然而,匈奴使者接下来的话让汉武帝又惊又喜。

“我们左大都尉什么都不要,只要汉朝的兵。他要提着儿单于的人头来见您。只是眼下我们势单力孤,所以想请大王派兵前去边境接应,里应外合,方可稳操胜券。”

有这样的好事,汉武帝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他封赵破奴为浚稽将军,率两万大军从朔方郡出发,目标直指匈奴腹部之地——浚稽山(今内蒙古自治区阿尔泰山脉中段),在那里和左大都尉会合。

然而,当赵破奴火急火燎地赶到浚稽山时,没有等来左大都尉,却等来了匈奴的大部队。原来,左大都尉是个毛手毛脚之人,还没举事,就不慎走漏了风声,结果来了个“举事未遂身先死”。

儿单于杀了叛徒,还不解恨,面对送上门的赵破奴,一股怨气正无处可发,就来了个将计就计,躲在浚稽山下以逸待劳。结果可想而知,中了计的赵破奴如果想活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逃。

逃啊逃,带了些残兵败将的赵破奴逃了几天几夜,终于甩开了穷追不舍的匈奴士兵。此时,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夜朦胧,鸟朦胧,人更朦胧。朦胧中的赵破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管他安全不安全,就地夜宿,明天一大早再继续逃。

对于好些天没有睡觉的士兵们来说,又饥又渴,体力达到极限,睡觉是最大的奢侈。听主帅开口说可以睡觉,差点没叫赵破奴爹了,当下蒙头就睡。不久,汉军便个个酣睡如泥,像死猪一样。

然而,事实证明,赵破奴饱睡一晚的想法太过单纯了。因为,就在汉军“睡在地上成一统,哪管白天与黑夜”时,匈奴士兵来了。他们没有再给汉军任何反抗的机会,迅速包围了酣睡中的汉军,接下来就是“砍瓜”比赛了。

惊醒过来的赵破奴想再反抗,来个鱼死网破时,已晚矣。当他身先士卒往外冲时,被匈奴人活生生地擒住了。擒贼先擒王,主帅被擒,汉军哪里还有斗志?骨气硬一点的,战死;骨气软一点的,投降。兵败如山倒,没有任何悬念可言,结局是惨痛的,赵破奴两万大军全军覆没。

赵破奴全军覆没后,尝到了甜头的儿单于充分发挥了“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不顾疲劳,对汉朝进行了赤裸裸的入侵。幸好边防大元帅公孙敖早有准备,坚壁清野,最终逼使匈奴高高兴兴地来,垂头丧气地走。

春去秋来,第二年,儿单于忍不住手痒,亲自挂帅,率匈奴主力部队欲和汉朝试比高。

而此时,汉武帝因为赵破奴的全军覆没,也对匈奴下达了必杀令。强弩都尉路博德延边筑城;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率大军进行一级备战,随时听命。汉武帝还亲自坐镇边境最重要的军事基地朔方城“恭候”儿单于的到来。

双方磨刀霍霍多年,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然而,儿单于走在中途却突然变卦了。这次绝代双骄的世纪大战也就这样戏剧性地宣告结束了。

儿单于爽约不是因为害怕汉武帝和汉军的强大,而是因为他病了,并且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归西了。

儿单于本来就是小孩,还没有生下继承人。于是,儿单于的叔父,也就是乌维单于的弟弟右贤王呴犁湖当上了单于。

呴犁湖继承了匈奴单于贪婪无度的本性,上任后,对汉朝进行了不间断的“打谷草”,结果使汉朝边境又重新回到了“烽火连三月”的状态。好在汉武帝早有准备,边境防守得力,呴犁湖单于带领匈奴人常常是这里抢了汉朝一些牲畜和财物,那里又被汉军的游击队击毙千把人。总之一句话,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但是,呴犁湖单于却铁了心,非要完成儿单于未完成的事业,和汉武帝血拼到底。结果,打打杀杀,东奔西跑,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汉朝还是那个汉朝,匈奴也还是那个匈奴,但呴犁湖却不是那个呴犁湖了。他病了,原因是疲劳过度。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呴犁湖单于同样撒手归西。

呴犁湖单于死后,儿单于的另一位叔父,也就是乌维单于和呴犁湖单于的弟弟且鞮侯时来运转,登上了单于的宝座。

就在匈奴的单于轮流坐庄的时候,被囚困在匈奴达数年之久的路充国也时来运转,从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只听见他嘴里反反复复,唠唠叨叨,只重复两个字:回家,回家。

路充国终于回家了,一见到汉武帝,他便未语泪先流,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顺着他脸庞往下流。汉武帝见他这个架势,也有点慌了,毕竟这些年路充国在外面还是受苦了,他正要安慰几句时,路充国却说话了:“且鞮侯单于是个好人。”

路充国当着汉武帝的面盛赞别人,更何况是大汉的大冤家,汉武帝当然不会有好脸色看了。正当他脸上晴转多云、多云转阴时,路充国的第二句话新鲜出炉了:“且鞮侯单于放我回来,不是给我面子,是给皇上您面子啊!”

汉武帝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路充国话里的意思。且鞮侯单于放了路充国是因为惧怕汉朝的强大。事实上,汉武帝此时已成功搞定了西域的大宛等国,举全国之兵正慢慢向匈奴的战场上转移。且鞮侯单于审时度势,不得不放出路充国等昔日被匈奴单于扣留的汉朝使者。

就在汉武帝脸色稍见缓和时,路充国的第三句话出口了:“且鞮侯单于叫我给皇上捎一句话。”

汉武帝做洗耳恭听状。路充国顿了顿,说道:“我匈奴的单于是汉朝的‘女婿’,我只是儿孙辈,汉朝就是我的长辈了。”

自降身份,意在明哲保身。对此,汉武帝很是满意,于是暂时放弃了动武的念头,决定重走和亲路线。

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汉武帝拜苏武为中郎将出使匈奴。苏武到了匈奴后,见到且鞮侯单于,献上礼物。接下来的会谈中他正襟危坐,态度不卑不亢,既不显摆汉朝的强大,也不畏惧匈奴的凶悍。

然而,且鞮侯单于收礼物时两眼发光,接完礼物后,马上又拉长了一张马脸,一脸的傲慢。

对此,苏武心里虽然没有偏见,但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然而,他再三努力,一退再退,且鞮侯单于不是狮子大开口,就是横眉冷对。最终,他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且鞮侯单于和他的哥哥乌维单于一样,是个典型的忽悠派,根本就没有诚意和汉朝和亲。

既然谈不拢,那就好说好散了。然而,就在苏武准备起程离开时,且鞮侯单于亲自来送行了,说的不是“想留不能留,只剩下离歌”之类的伤言感语,而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都给我拿下!”

就这一句话,让苏武的回家梦想推迟了整整十九年。直到汉昭帝的时候,他才恍如隔世地回了家,这是后话。

虎将世家后继有人

汉武帝终于决定对匈奴动武了。原因有二:

一是“面子”的需要。他派出的寄予厚望的大型“汉使团”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这让他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了。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两国和谈用得着扣留使者吗?看样子不给匈奴点颜色看看,他们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二是“里子”的需要。南越叛乱被平定,西边的大宛等国被征服,东边的朝鲜也归附,只剩下北边的匈奴对汉朝虎视眈眈。换句话说,东西南北,现在只剩下北边还在和汉朝较劲了。而汉朝现在四海平定,已有足够的兵力和精力来打击匈奴。

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那是一个夏天,汉武帝派出了贰师将军李广利挂帅亲征匈奴。

李广利带领三万精兵从酒泉出发,目的地很明确,直捣匈奴右贤王的军事根据地——天山。李广利如尖刀般突入匈奴的腹地,打了右贤王一个措手不及,停战了多年的右贤王哪里料到汉军会突然从天而降,战事最后以匈奴惨败收场。

李广利出师告捷,擒杀敌人共计一万多人,心中难免得意。他没有继续追穷寇,而是掉转军马,来了个凯旋,欢欢喜喜地准备向汉武帝邀功去了。

因为生擒了大量的匈奴士兵,归途岂是“漫漫”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就在李广利得意扬扬地往回走时,右贤王却马上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他迅速组织和集结了大量兵马,马上进行了复仇。

于是,一个慢腾腾地走,一个日行千里地追。不消两日,李广利的大军就被蜂拥而至的匈奴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汉军被包围后,数次突围都宣告失败,只能做困兽之斗。风在吼,马在叫,士兵在咆哮,他们高喊着一个字,不是杀,而是饿。

眼看粮草告急,防线告急,伤亡告急,李广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假司马赵充国站出来了,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与其被困死在敌人阵中,不如做最后一搏。属下愿带一百敢死队为将军开路,只求将军能活着出去。将军他日若能平定匈奴,家祭无忘告诉属下便是。”

李广利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正想说“这怎么可以”之类的话时,赵充国早已带领他的敢死队向敌人的壁垒进发了。

人要是能战胜自我,还有什么不能战胜的?敢死队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也正因为这样,这支敢死队以雷霆之势奋不顾身地杀向敌阵时,匈奴人被他们视死如归的气势和气魄震住了,纷纷溃退。结果,敢死队如同一把利刃,硬生生地在匈奴的铁桶阵上撕开了一个口子。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广利不再犹豫,率大军一阵烟地杀出,来了个扬长而去。李广利活着回来了,但他手下的三万精兵却只剩下孤零零的千余人了,唯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敢死队的头头,功不可没的赵充国身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居然也活着回来了。

汉武帝虽然对李广利先赢后输表示了遗憾和不解,但并没有过多追究李广利的军事责任。听说赵充国的英雄事迹后,汉武帝觉得可大做文章,为以后反击匈奴做表率作用。

于是,他马上召见了赵充国,亲自验证了赵充国身上的伤。赵充国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竟然体无完肤。那一道道或浅或深的伤疤,是那么触目惊人,震撼人心。汉武帝一边安慰这位英雄,一边给了他奖励:官升中郎将。

其实,面对这场磨刀霍霍多年的军事行动,汉武帝并没有只派李广利孤军深入。为了保障汉军后勤运输的安全及接应,汉武帝在起用李广利的同时,还起用了另一名年轻的小将,他的名字叫李陵。

那么,这个李陵又是何许人也?

提到李陵的祖父,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他祖父便是扬名四海、曾令不可一世的匈奴闻之色变的“飞将军”李广。

自从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李广被迫自杀之后,这一军人世家就时运乖舛。李广死后的第二年,其堂弟、当朝丞相、乐安侯李蔡因盗取官地,下狱自杀。李广的三个儿子,长子、次子都先李广而死,少子李敢曾以校尉随骠骑将军霍去病击匈奴,勇夺左贤王旗鼓,赐爵关内侯,代父职为郎中令。李敢因怨恨大将军卫青逼迫其父自杀,遂伺机将其击伤。

卫青或许是对李广之死颇感内疚,所以将此事遮掩起来。但是,卫青的外甥霍去病却愤恨难消,趁与李敢伴随武帝在甘泉宫围猎之时将他射死。此时霍去病深得武帝宠爱,所以武帝极力掩盖事情真相,说李敢是在围猎时被鹿撞死的,这样的结果纯属意外。一个朝廷高官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令人唏嘘。

李敢死后,李氏家族更加衰落。虽然李敢的儿子李禹得宠于卫太子,也颇有些勇力,但没有继承其祖父仗义疏财的优良品质,却是一个好利嗜财的匹夫,不足以当大任。直到李广的大儿子李当户的遗腹子李陵成人之后,这一“没落”之家才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李陵步入仕途后,任侍中、建章监。由于家世的熏陶,李陵不仅擅长骑射,而且待人接物谦让真诚,名誉远播。武帝认为李陵最有李广遗风,为了考验他的能耐和胆识,曾命他率八百骑过居延,深入匈奴之地两千多里查看地形。李陵“来去如风”,进入匈奴境地如入无人之境。归来后汉武帝龙颜大悦,封他为骑都尉,教酒泉、张掖的士卒学习骑射,防备匈奴侵扰,保卫国家。

苏武大型使团失踪后,汉武帝在重用李广利的同时,也没有忘了名门之后的李陵。于是,他特地将李陵从边郡召回,并亲自在未央宫武台殿和他开了“座谈会”。在必要的客套和寒暄后,汉武帝对李陵说了三句简明易懂的话。

汉武帝的第一句话:“匈奴欺我汉朝太甚,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怕是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李陵听了,心中一喜:“汉武帝该不会是想让我挂帅亲征吧?”

汉武帝的第二句话:“我决定派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打击匈奴的嚣张气焰。”李陵听了,表情一悲:“原来主帅早有人选啊。”

汉武帝的第三句话:“我想让你为李广利护送辎重,做后勤部部长。”李陵听了,表情一怒:“我李陵是什么人,怎么能为因裙带关系青云直上的李广利做‘嫁衣’呢?”

李广利是武帝宠姬李夫人的哥哥,因征服大宛有功,被封为海西侯,宠幸正盛。但是,作为一名世代以军功晋身为荣的军人后代,李陵鄙视因裙带而升迁的李广利。因此,当汉武帝第三句话出口后,李陵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三个字:不愿意。

汉武帝很是惊愕,做后勤部部长,虽然没有前锋大元帅那么威风,但一来没有什么风险(毕竟不用冲锋陷阵),二来前锋打了胜仗,他也可以得到封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打了败仗又没有什么大责任。因此,这种职务历来是很多将士求之不得的。

“大丈夫生当做英雄,死亦做鬼雄,怎么能畏首畏尾地躲在后面做搬运工呢?”李陵也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眼看自己一时激动直言相拒,汉武帝的面子挂不住了,赶紧灵机一动,马上圆场。

“臣所率戍边士卒都是荆楚勇士和奇才剑客。臣愿意自领一军单独出击,使匈奴顾此失彼,无法集中兵力专攻李广利所率主力。”

汉武帝听完这番话,脸马上由阴转晴,沉默半晌,无奈地说道:“我把军马都调给李广利了,已经没有多余的骑兵可以让你来指挥了。”

李陵昂首回答:“没有骑兵也行,臣愿意以少击多,率五千步兵横行匈奴之中!”

武帝见李陵勇气可嘉,没有再为难这个自告奋勇的年轻俊杰,非但答应了他的请求,还给他派了一个得力的副手做接应——强弩将军路博德。

路博德是一员沙场老将,如今却要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辈殿后,心中自然愤愤不平,于是对汉武帝提出了抗议。

当然,君臣有别,路博德的抗议是非常委婉的,他在上书中写道:“尊敬的皇帝陛下,如今已快到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初秋时节了。匈奴士兵这些年养精蓄锐,正值兵强马壮之时,想打败他们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臣愿意与李陵将军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际再出击匈奴,利用匈奴‘春困’,我军当可大获全胜。”

汉武帝阅书后,怒,大怒,非常怒。他怒上加怒的原因是怀疑路博德上书的幕后推手是李陵。他以为李陵说出大话后,不敢率五千步兵击匈奴,所以指使路博德上书借故拖延,以此拿到“后悔药”。

覆水难收,说出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想拿后悔药,两个字:没门。盛怒之下,武帝立即下了死命令:李陵即日出发!

神兵如天助

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九月,也就是李广利率三万大军出征匈奴后的第四个月,被汉武帝寄予厚望的李陵,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察看匈奴敌情。与此同时,路博德出西河,与因杅将军公孙敖会师于涿邪山,作为后续部队,名为支援李陵,实为监督,每天都把李陵的行踪汇报给汉武帝。由此可见,汉武帝对李陵已是疑心四起,完全一副不信任的态度了。

那么,等待李陵的将是怎样的暴风骤雨呢?

李陵出兵之后进展顺利,一路风雨无阻,很快抵达东浚稽山下。眼看寻不到匈奴人的影踪,李陵便把军队驻扎在龙勒水上。随后,他做出了一个创举,将沿途所过山川地形绘成地图,命令麾下骑士陈步乐飞报朝廷。

汉武帝极为重视李陵一军的活动,立即亲自召见陈步乐。陈步乐虽是一名普通士卒,却生得一张利嘴,他以“三寸不烂之舌”将李陵出师以来的行动表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总之,汉武帝听后怎一个喜字了得,他大手一挥,陈步乐立即被任为郎官。

然而,就在汉武帝和文武百官举杯相庆时,厄运已经降临到李陵的身上了。

原来,李陵在匈奴境内横冲直撞,引起了以且鞮侯单于为首的匈奴人的高度关注。眼看李陵一行游山玩水且不说,走走停停,到哪里都拿个夹板,涂涂画画一番,大有入乡随俗之势,心中那个气就不打一处来。

冷眼观察了一番后,对汉军的敌情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且鞮侯单于下手了。和对付李广利一样,他率倾巢而出的匈奴士兵,把李陵的五千步军围了个严严实实。

直到这时,李陵才知道,过分自信过分冒险,有时是要付出代价的。当然,血气方刚的李陵感叹归感叹,但并没有后悔。对他来说,能够带兵来匈奴潇洒走一回,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虽然汉武帝给他的兵马少了点,但这是一种挑战,同时也是一种机遇。

在挑战和机遇并存的情况下,立下战功是李陵此次深入匈奴的唯一目的。于是乎,他在寻找匈奴人未果的情况下,放下行李,驻扎开来,每天顶着“秋老虎”,翻山越岭只为画一幅画。画完了匈奴境地的全部,也就等于了解了匈奴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有了这样的“军事路线图”,就可以为打击匈奴的后来人留下一份宝贵的财富。因此,面对匈奴的包围,李陵的心里激情澎湃,全然没有一点畏惧。

且鞮侯单于眼看李陵的汉军才区区几千人,相对他数万大军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因此,包围李陵后,他并没有马上进行围剿和屠杀,而是进行了苦口婆心的劝降工作。

李陵兵虽然少了点,势力单了点,但信心却一点也不弱。面对匈奴的“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投降才是唯一出路”的阵阵劝降声,他满怀豪情地代表汉军回了一句:“说投降未免太早了点,包围与反包围,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

眼看李陵敬酒不吃吃罚酒,匈奴人野蛮的本性马上显露出来了。既然言无好言,何须多言,来点实际的,开打。

俗话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数万匈奴士兵对五千汉军,在人数上,汉军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绝望中的汉军却拥有“地利”(汉军占据倚山之险)及“人和”(五千将士宣誓同生死)。

面对敌人的进攻,汉军在两山之间的险峻之处布营,用运粮的车辆设防,然后汉军执盾牌和弓箭手殿后。雄风吹,战鼓擂,战马奔腾,胡笳刺耳,匈奴铁骑像狂风一般直向汉军阵地扑来,那气势绝非一个“酷”字能形容得了的。然而,他们的酷并没有维持多久,冲在最前面的匈奴士兵都成了汉军射靶的对象,四个字:非死即伤。

倒了一批又一批匈奴士兵,且鞮侯单于眼看势头不对,这几千汉军的战斗力不容小视,这才停止了“送死比赛”。他随即采取了另一种聪明的办法:只围不攻。

当年,他的祖先冒顿单于在白登山对付刘邦就是“只围不攻”,但最终被狡猾的刘邦用陈平之计成功脱险。此时的且鞮侯单于只围不攻,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既然强攻不下,他只好退而等待了。

等待什么呢?等待援军的到来。既然三万人拿不下五千汉军,那好,咱就再加三五万兵马,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很快,援军到来,使匈奴士兵的人数达到了八万之众,已是汉军人数十六倍有余。

匈奴士兵在一天天增多,汉军士兵却一天天在减少。眼看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李陵长叹一声,无奈地说了句:“撤军。”

李陵果然不愧为一代帅才,即便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也是有条不紊,不慌不乱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穷追不舍的匈奴士兵很快就体会到了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死伤了好几千。

不消几日,汉军退到了一个山谷,因为无险可倚,被蜂拥而来的匈奴来了个“痛打落水狗”,伤亡十分惨重。

然而,李陵并没有因此丧失斗志。他知道此时士兵的士气最重要,于是,他不失时机地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凡是受伤三次以上的将士可以坐车。

第二句话:凡是受伤两次以上的可以做驾车手。

第三句话:凡是受伤一次的继续战斗。

应该说,李陵的话是最实际的话,是最能感动和打动人的话。正是因为这三句话,将处于生死边缘的汉军的战斗力又凝聚了起来。很快,又有三千多匈奴士兵成为汉军的刀下鬼。

汉军的行动方针是且战且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但是,走着走着,他们突然又悲哀起来。汉军没有走到悬崖峭壁的绝路,而是走到比悬崖峭壁更难走的路——长满芦苇的沼泽地。

沼泽地有多难走,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人肯定会有体会。一步一个脚印,深深的脚印,有多少人陷在里面再也不能自拔。

汉军难走,匈奴士兵也同样难走。且鞮侯单于不愿跟汉军在沼泽地里捉迷藏玩,决定采取火攻。

李陵眼看大火追着屁股就烧来了,知道逃是不可能的。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没有慌张,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放火。

以火攻火,士兵们都绝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他们等了良久,都没有等到被火烧焦的疼痛感,只等来了李陵的暴喝:“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闪人啊!”

士兵们睁开眼一看,他们非但没有被烧死,眼前反而奇迹般地出现一条阳光大道来。原来,匈奴军和汉军刚才的两把火竟然烧出一条隔火带来。就这样,李陵采用以火攻火的方式,又一次化险为夷。

沼泽地又被汉军征服了。接下来,汉军便要到达山丘地区的森林里垂死挣扎了。

且鞮侯单于眼看杀也杀不死汉军,烧也烧不死汉军,心中的怒气已到了极点。近十万人马对付区区几千汉军,竟然拿不下,这不单单是能力问题了,而且还关系到面子问题。于是,且鞮侯单于命太子亲自挂帅,带骑兵做先锋来阻击汉军。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穿鞋的却怕骑马的。汉军都是步兵,哪有骑马的匈奴士兵快,眼看又要被他们追上了,李陵命士兵们入了森林再说。到了森林里,就是骑马的怕穿鞋的了。

接下来,汉军在森林里展开了游击战,匈奴的骑兵优势顿时变成了劣势,因为骑着马,行动不方便,反被游刃有余的汉军打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很快,匈奴又有数千士兵光荣献身了。

非但如此,李陵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为了吓跑匈奴士兵的穷追围阻,还利用树木做掩护,对且鞮侯单于进行了偷袭。

眼看拿这么一点汉军都没办法,恼羞成怒的且鞮侯单于此时站在山顶上现场指挥,正忙得不亦乐乎。

屏息,拔弓,举箭,拉弦,说时迟那时快,这饱含李陵全部力气的一箭,倾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和怨气。他果然不愧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代,箭法那自然是没得说了。离弦之箭力道之猛,速度之快,正以雷霆之势,直奔且鞮侯单于的面门。

然而,就算是再神的神射手,在距离面前也得低头。距离太远自然会产生偏差,李陵这蓄势一箭最终因为距离太远,只是擦着且鞮侯单于的头皮而过,单于的寸寸长发顿时化作落叶般片片飘落。李陵这一箭如张飞在长坂坡那一声“狮子吼”一样,吓得且鞮侯单于魂不守舍,赶紧溃逃。

逃了数十里,且鞮侯单于这才停住马,说了句掩盖失态的话:“这支汉朝的精兵,愈战愈勇,犹如神助,这般有恃无恐,定是汉朝的诱敌之计,前面肯定有埋伏,还是停兵观望好些。”

士兵们却不同意单于罢兵的举动,异口同声道:“单于亲征,数万精兵对付区区几千汉军,以石击卵,竟不能胜,传出去了,我匈奴颜面何存?”

且鞮侯单于见士兵们这样说了,知道不能再当懦夫了,只好又掉转马头追击汉军。然而,追击的结果是又送上了几千匈奴士兵的性命。

面对这样一支神兵,且鞮侯单于的信心彻底没了。不过,他嘴里却叹道:“罢了,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然而,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往往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偏偏又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且鞮侯单于准备放弃时,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且鞮侯单于的想法,从而也改变了李陵的一生。

忍辱负重成传奇

一个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叫管敢的人浮出了水面。他原本只是一个军候,但却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关键时候投降了匈奴。他投降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想出心中的一口恶气。

都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管敢是因为他的上司校尉韩延年笞责了自己,为了出这口恶气,他当上了叛徒。他把汉军的真实情况向且鞮侯单于进行了汇报,归纳起来有三点:

一是汉军兵少。李陵的汉军只有区区五千人,逃亡过程中已伤亡过半。

二是汉军无援。汉军并没有在前面设埋伏,也没有后援部队。

三是汉军弹尽。汉军已到了强弩之末,连箭都所剩无几了。

且鞮侯单于一听马上转忧为喜,发动了更为惨烈的进攻。汉军只有退的份儿了。撤至鞮汗山口附近时,距离边塞不过一百来里了,只要汉军进了汉朝的地盘,就可以逃脱虎口了。然而,一百里的距离却成了李陵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终点站了。

此时的汉军已没有了箭,兵器也没剩下什么了,只好将大车遗弃,取车辐作为兵器,躲进了峡谷之中。尾随而至的匈奴人则依靠人多势众的绝对优势,占据险要地段,投掷石块,猛烈攻击。汉军死伤累累,惨不忍睹。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汉军除了挨打再无反击的能力,而匈奴士兵也累了,再加上汉军已是他们的瓮中之鳖,所以双方就这样默契地进入了休战状态。

夜已深,星满天,汉军军营里却无人入睡。弹尽粮绝,又被匈奴士兵重重包围在山谷里,今夜如果不能找到对付匈奴的办法,或者逃出包围圈,只怕这个小小的山谷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处了。

士兵急,李陵更急,对他来说,豪情壮志还没有得到施展,逃出去才是硬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他独自一人提刀出营,查看敌情,寻找突破口。

走了一圈,但见四周匈奴营帐里篝火熊熊,锦旗飘飘,人影绰绰,想突围简直比登天还难。长吁短叹了许久,李陵才悻悻回营,对左右军吏感叹道:“汉军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只要奋死一搏,只要再有几十支箭,我们就可以脱离险境了,可是如今,我们连一支箭也没有了!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箭这仗是没法打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给大家一次机会,各自逃生吧。如果老天有眼,应该不会让我们全军覆没,连向天子汇报情况的人都没有吧?”

接下来,李陵给士卒每人发了二升干粮和一片冰,以抵御饥渴,让大家分散突围,到遮虏障会合。

夜半时分,李陵含泪向将士下达了拔营逃生的命令,顿时战鼓擂,人声鼎沸,杀声喊声马鸣声响彻山谷。李陵乘着夜色和混乱,一马当先冲向敌人,校尉韩延年紧随其后,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两人冲出谷口,回过头来一看,悲哀地发现仅有数十名壮士相随。

而此时,追在他们后面的匈奴士兵有数千铁骑之多,韩延年为了保护李陵脱险,想以血肉之躯来阻止匈奴铁骑的追击,然而,事实证明,这只不过是飞蛾扑火。李陵眼看已是四面楚歌,黯然下马,抛下手中的长剑,长叹道:“如此败军之将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陛下啊!”说完下马向匈奴士兵举起了双手。

李陵连日来和匈奴血拼到底都没有退缩过,此时低下高昂的头颅,向匈奴称臣,原因有三:

一是管敢的投降,极大地打击了他的忠心。

二是韩延年的战死,严重地摧垮了他的信心。

三是汉朝援军久等不至,彻底断绝了他的恒心。

那么,李陵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时,汉武帝给他派出的“殿后部队”路博德和公孙敖又去了哪里呢?

话说路博德眼看他的“秋后上书”非但没有起到相应的效果,反而加速了汉武帝派李陵进军的步伐,后悔不已。虽然羞于做李陵的手下,但军令如山,路博德也不得不从。

他率军跟在李陵屁股后面向前推进,走着走着却开起了小差,走到河西去与公孙敖部“约会”去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李陵才成了一支孤军深入匈奴的队伍。可惜当时的李陵还不知道,等到了穷途末路,伤心绝望之下,才做出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举动——投降。

李陵投降后,残余部众分散突围,只有四百余人逃归汉境,好歹没有全军覆灭,可见李陵连夜分散的决策是正确的。

直到这时,汉武帝才知道他寄予厚望的汉军又一次惨遭失败。开始他还以为李陵和韩延年一样,都为国英勇捐躯了,因此,不但给他的娇妻老母及幼子送上了不菲的慰问金,还派专人去照顾他们的生活,也算做到了仁至义尽。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李陵兵败投靠匈奴的消息就传遍了三江四水。李陵的举动让汉武帝怒发冲冠。于是,李陵的母亲和妻子马上结束了短暂的贵族生活,被投入大牢面壁思过。因报喜被升为中郎的陈步乐则先喜后忧,李陵的投降意味着他的仕途也到了尽头。惶恐之下的陈步乐给了自己一剑,结束了短暂一生。

李陵投降,汉武帝愤怒,李陵的家人遭殃,陈步乐自刎,朝中大小官员的反应也是各有不同。身在朝廷为官,伴君如伴虎,要想升官发财、青云直上,就要学会察言观色,溜须拍马。

也正是因为这样,最初,当李陵率军在匈奴如入无人之境,捷报如雪花般传来时,群臣纷纷上奏祝贺,左一句恭喜皇上,右一句贺喜皇上,大有喜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之迹象。然而,当李陵陷入困境孤军挣扎时,群臣的嘴巴都像被贴上了胶条,都三缄其口,不言也不语。形势不明朗,言多必失,处于观望状态的他们选择沉默是最明智的。最后李陵兵败投降,汉武帝愤怒,群臣们马上枪口一致对外,纷纷上书痛斥李陵“叛国叛民”的举动,大有用口水就把李陵淹死之气势。

群臣们的首鼠两端和见风使舵让一个人感到非常愤怒,这个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史记》作者——司马迁。

汉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年),司马迁生于夏阳(今陕西省韩城市南)龙门。据说司马迁家族自唐虞至周,都是世代相传的历史学家和天文家。司马错是秦惠王时伐蜀的名将,司马昌是秦始皇的铁官,到了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又做汉武帝的太史令,恢复了祖传的史官恒业。

汉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司马迁六岁时在故乡读书,他在这“山环水带,嵌镶蜿蜒”的自然环境里成长,既被山川的清淑之气所陶冶,又对民间生活有一定体验。

汉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司马迁十二岁。他随父亲到京师长安向老博士伏生、大儒孔安国学习。司马迁家学渊源既深,复从名师授业,启发诱导,获益不浅。这个时候,正是汉王朝国势强大、经济繁荣、文化兴盛的时候,是卫青、霍去病大破匈奴,汉武帝设立乐府,司马迁在京城里丰富见闻、热情迸发的时候。

汉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十九岁的司马迁开始外出游历——“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嶷,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回到长安以后,司马迁做了皇帝的近侍郎中,随汉武帝到过平凉、崆峒,又奉使巴蜀,他到的最南边是昆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奠定了司马迁以后著书立说的厚实基础。

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司马迁三十八岁时,正式做了太史令,有机会阅览汉朝宫廷所藏的一切图书、档案以及其他各种史料。他一边整理史料,一边参与改历。

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司马迁四十二岁。他以太史令身份,与中大夫孙卿、壶遂及历官邓平、落下闳、天文学家唐都等二十余人,改革历法。经这批专家通力合作,反复计算、选择,终于在这年五月造成新历,这就是著名的“太初历”。“太初历”改以正月为一岁之首(秦历以十月为一岁之始),一月的日数为29.53天,一年一岁的日数是365.25天,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历法,也是中国历法史上进行的第一次大改革。此后,司马迁秉父遗志,着手准备编写《太史公记》,即《史记》。

在李陵投降这件事上,这个原本“两耳不闻朝中事、一心只为写《史记》”的书呆子,这个原本一直选择沉默是金的司马迁却来了个“沉默是惊”。此时,他再也坐不住了,平地一声雷,“唰”地就站起来为李陵申辩。他的话堪称经典,采用了对比的修辞手法,归纳起来如下:

第一,为人。李陵对父母孝顺,对妻儿重情,对士兵恩信,不像有的人稳坐后方,拥妻抱子,吃香的喝辣的,不思前方战场的凶险,反而信口雌黄。

第二,胆识。李陵敢作敢为真英雄,只带区区五千步兵,深入匈奴,虽身陷重围,也不畏缩,数次抗抵住数万匈奴士兵的围追堵截,非是夸夸其谈的人所能体会的。

第三,勇猛。李陵在逃亡的过程中,以少于敌人数十万的人马屡次打得强悍的匈奴人抬不起头,匈奴单于也差点丧了命,最后在弹尽粮绝的时候,仍然拼死一搏。

据此,司马迁得出结论:古代的名将,也不过如此。

应该说司马迁分析得条理清晰,丝丝入扣,但汉武帝马上反驳道:“既然如此,士可杀不可辱,李陵就不应该投降匈奴,这样不但给他自己抹黑,更是给我大汉抹黑啊!”

“以臣之见,李陵并非真心投降,而是在走投无路之下,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他一定在等机会,重回陛下身边,为我大汉效力。”司马迁义正词严道。

李陵投降是为了卧底?汉武帝脸色如猪肝,他认为司马迁一定是李陵的同党。隔了半晌,汉武帝说了一句话,一句简洁有力的话,一句从此改变司马迁一生的话:“对不起,司马迁先生,牢里有请。”

司马迁只是为李陵申述,结果被汉武帝迁怒而送进了大牢,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廷尉去办了。

此时的廷尉杜周不愧是张汤的接班人,办案不但以“酷”著称,而且同样巧于迎合。按理说人家司马迁只是发了几句牢骚,说了几句泄愤的话,最多只能判个“诽谤罪”。但是,接到这个案件后,杜周却没有像平常那样调查取证,而是先进行了分析:汉武帝究竟想对司马迁怎么着?最终,他得出结论:汉武帝对司马迁已动杀心。

接下来,杜周直接判了司马迁死刑,罪名是:欺君罔上,诬蔑百官,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这时候,司马迁想要免死,一是拿五十万钱赎罪,二是受“宫刑”。

司马迁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史令,在被判死刑后,家里没钱,又没有达官显贵来帮助,无依无靠,拿五十万钱赎罪简直是痴人说梦;而宫刑既残酷地摧残人体和精神,又极大地侮辱人格。

司马迁在狱中反复问自己:“这是我的罪吗?这是我的罪吗?我一个做臣子的,就不能发表点意见?”

司马迁当然不愿意忍受宫刑,悲痛欲绝的他甚至想到了自杀。可后来他想到,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的轻重意义是不同的。他觉得自己如果就这样“伏法而死”,就像牛身上少了一根毛,是毫无价值的。他想到了孔子、屈原、左丘明和孙膑等人,想到了他们所受的屈辱以及取得的骄人成绩。司马迁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气,毅然选择了宫刑。

面对最残酷的刑罚,司马迁痛苦到了极点,但他此时没有怨恨,也没有害怕。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把《史记》写完。

“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正因为还没有完成《史记》,司马迁才忍辱负重地活了下来。

直到太始元年(公元前96年),汉武帝改元大赦天下,五十岁的司马迁时来运转,出狱后当了中书令。在别人看来,他是“尊崇任职”,但是,司马迁还是专心致志地写书。直到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史记》全书完成,共130篇,52万余字。

司马迁从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被封为太史令后开始阅读、整理史料,准备写作,到太始四年(公元前91年)基本完成全部写作计划,共经过十六年。这是他用一生的精力、艰苦的劳动,并忍受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用整个生命写成的一部永远闪耀着光辉的伟大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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