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最后一哆嗦

“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略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举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才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汉书·武帝纪》

立储无悬念

在平定太子的事件中,丞相刘屈氂名声大震,先是惊天地泣鬼神一跑出名,“刘跑跑”之名随即传遍长安走向全国。但好歹在汉武帝的大发雷霆下,“刘跑跑”及时悬崖勒马,在平定太子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抛开对错不谈,总之,“刘跑跑”在“巫蛊门”事件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

事实上,自从那一跑成名后,“刘跑跑”在丞相的位置上就坐不住了,他不但成功地跑下台来,而且还跑上了断头台。

事情是这样的:汉武帝一共生了六个儿子:刘据、刘闳、刘旦、刘胥、刘髆、刘弗陵。其中最有可能得到汉武帝继承权的是太子刘据、昌邑王刘髆、刘弗陵。原因是他们三人的母亲是汉武帝一生早、中、晚三个时期的三个最爱。早年汉武帝宠爱卫子夫,结果爱屋及乌下,卫子夫所生的儿子刘据被立为太子。中年汉武帝宠爱李夫人,昌邑王刘髆当然也是汉武帝最喜欢的儿子之一了。晚年他宠爱钩弋夫人,钩弋夫人所生的刘弗陵是汉武帝最小的儿子,而且因为“类己”,所以最得汉武帝喜爱。汉武帝就在很多场合公开表示了对刘弗陵的喜爱。

太子刘据死后,太子一位空出来了,刘弗陵无疑是太子的最大热门。但汉武帝的其他儿子显然不会让这个原本“叨陪末位”的皇子直接登上太子宝座,于是汉武帝后宫的太子争夺战又拉开了帷幕。

第一个向太子位进军的是昌邑王刘髆。

刘据死后,汉武帝废长立幼之心已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昌邑王刘髆感到了危机。怎样谋取太子一位成了他思考的一个难题。昌邑王刘髆在思考,丞相“刘跑跑”和贰师将军李广利也在思考。

刘髆是李广利的外甥,李广利思考也在情理之中,那么跟这个“刘跑跑”又有什么牵连呢?原来“刘跑跑”和李广利是儿女亲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果刘髆能当上太子,那么李广利和“刘跑跑”无疑都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也正是因为这样,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汉武帝最后一次对匈奴进行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中,李广利这个“平庸的天才”依然被汉武帝定为主帅。李广利这趟匈奴“凶险”之旅,他身在战场,心却在朝廷。毕竟临行前,他和“刘跑跑”交头接耳,似有道不完的离别之愁,叙不完的分别之恨。

李广利和“刘跑跑”谈论的只是“太子”的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个李广利和“刘跑跑”是在率队亲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密谈”的,尽管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尽管他们只是装着拉家常的样子,但他们的“卿卿我我”还是被汉朝的“狗仔队”给拍到了,结果这些好事者充分发挥想象大放舆论,居然把两人的心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汉武帝很快就知道了这样的小道消息。太子的事是汉武帝的家事,李广利和“刘跑跑”私下商议,而且还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这不是一个错误的问题这么简单了,而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

于是,汉武帝马上派人对“刘跑跑”展开调查,而李广利已在匈奴的战场上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调查的结果让汉武帝又惊又怒,“刘跑跑”不但和李广利交往甚密,行踪诡异,而且还与妻子有巫蛊之事。

巫蛊门之后,朝中上上下下谈到“巫蛊”两字就色变,“刘跑跑”和妻子居然顶风作案,而且诅咒的人就是汉武帝本人。

汉武帝很生气,后果是“刘跑跑”一家全部被凌迟处死。而受到牵连的李广利的妻子和家人都被汉武帝打入了死牢。再接着李广利兵败投降后,李家也遭到了汉武帝的血洗。昌邑王刘髆怎么处理是个难题。

最终,汉武帝这一次格外开恩(也许是受太子刘据之死的影响),没有直接把刘髆拿出去砍了,而是直接赦免了他的罪过。汉武帝这样做,原因有二:一是刘髆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二来李广利和“刘跑跑”密谋太子的事是他们的私人行为,刘髆并不知晓。

这件事的最终后果是:刘髆已宣告退出太子竞争行列了。

枪打出头鸟,刘髆第一个向太子位置发动进攻,结果天不遂人愿,还没发力就已经败下阵来。也不知是不是受此打击,只过了一年,郁郁寡欢的刘髆就英年早逝了,又给了汉武帝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

第二个向太子位置发动进攻的是燕王刘旦。

在汉武帝的六个儿子中,“老大”刘据因为“先发制人”反而“制于人”,结果来了个悲壮的“后手死”(以自杀的方式来解决);“老二”刘闳又是个短命鬼,正值壮年就挥一挥衣袖到阎王那里报到去了。因此,“老三”刘旦时来运转,成了“活着”的众皇子中年龄最大的,按以往“立长”的原则,他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也正是因为这样,刘旦开始狂妄自大,打出的口号是:我是太子接班人,我怕谁?

刘旦开始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后元元年(公元前88年),刘旦也来了个上疏。他上疏的内容是要求到武帝身边任侍卫。这是以往历代太子应该做的分内事,刘旦这样急急忙忙地做,原因有二:一是可以正大光明、光明磊落地向天下人宣布自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二是可以在宫中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绝对有利位置,从容对付其他皇子,消灭各种不利因素于萌芽状态。

应该说不管结局怎么样,首先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刘旦的想法还是“看上去很美”的。但事实上汉武帝那是什么人,他走过的桥比你刘旦走过的路还要多,洞若观火,对刘旦的“小伎俩”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况且他早就对刘旦平时骄傲蛮横不满了,于是,借此机会对燕王刘旦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

他首先斩了燕王刘旦的上书使者,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然后来点实际的,他抓住“燕王匿藏朝廷通缉要犯”的小辫子不放手,以“窝藏罪”削去燕王刘旦所管辖的良乡(今北京市房山区)、安次(今河北省廊坊市安次区)和文安(今河北省文安县)三个县。

削了地比削了你头上的乌纱帽后果更严重。刘旦立储的梦想至此彻底破灭,失败的原因,八个字:井底之蛙,自以为是。

用排除法来看,这下太子之争实际上只剩两个候选人了:刘胥与刘弗陵。

我们首先还是先来看看刘胥的情况。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这句话用在刘胥身上来说就是,有其兄必有其弟。他的哥哥燕王刘旦是个骄横跋扈之人,同样,刘胥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汉武帝早早就把他兄弟俩排除在“立储”之外。

至此,太子一位的人选只剩下硕果仅存的刘弗陵一人了。就这样,年幼的刘弗陵不费吹灰之力、兵不血刃地就成了汉武帝唯一的接班人。这当真印证了一句老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汉武帝的厚黑学

刘弗陵之所以能成为汉武帝最后确定的“唯一继承人”,除了他的皇兄的“谦让”外,还离不开他自身的强大人格魅力:一是自身条件好,从十四月怀胎而生开始,刘弗陵就开始了他传奇的一生。小小年纪便是四肢发达(身材魁梧),头脑也发达(脑子特别灵活),具备当大领导的先天条件。二是和汉武帝脾气性格最相像,套用武帝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很类己”。这和刘据的“不类己”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而,刘弗陵的优势越是明显,汉武帝的烦恼也就越多,他在思考和担心着这样两个问题:

烦恼一,刘弗陵年龄太小。

刘弗陵的优势很明显,但唯一的劣势就是年龄太小,还不满八岁,要他继承皇位,要亲政至少还得等上十年。这十年,他能不能坐稳皇帝的宝座?能不能制伏天下?这是一个未知数。还有自己百年之后,刘弗陵能不能制伏两个“不安分”的哥哥刘旦和刘胥成了汉武帝颇为头疼的事。

烦恼二,钩弋夫人太年轻。

钩弋夫人正值花儿绽放般的黄金年华,才二十多岁,一旦自己百年之后,这朵娇艳的国花会不会红杏出墙呢?如果她到时候因为寂寞,做出了“寂寞难耐”的事(骄奢淫乱),怎么办?她到时候是堂堂的皇太后,谁能管得了她?还有,刘弗陵还小,如果钩弋夫人代他亲政,被她抓住了朝中大权,到时候屠杀刘家的人,窃取刘氏天下怎么办?她会不会学吕后,成为吕后第二呢?

“主少母壮”这个难题摆在汉武帝的面前,让他“费思量”。思来想去,为了避免重蹈吕后覆辙,最终,汉武帝决定采取“杀母存子”之法先解决第二个烦恼。

“杀母存子”这个很好理解,就是杀掉钩弋夫人,然后保存刘弗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汉武帝既然狠下心对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下毒手,就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行动了。

一次,汉武帝随便找了一件芝麻大的小事,故意对钩弋夫人进行了前所未有的“狮子吼”,结果吓得钩弋夫人摘下头上身上所有的金银首饰,趴在地上磕头主动承认错误,左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右一句非常抱歉。

然而,这一次汉武帝似乎早已铁了心,也不管钩弋夫人认罪态度良好不良好,先把她打入了死牢再说。钩弋夫人被可怜兮兮地拖出去的时候,汉武帝分明听见钩弋夫人嘴里发出这样的悲歌: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热泪灼伤的感觉,黄昏的地平线,画出一句离别,相爱已经幻灭……

汉武帝心里叹道:“有一种爱叫作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我们相守若让你付出所有,让真爱带我走;有一种爱叫作放手,为爱结束天长地久,我的离去若让你拥有所有,让真爱带我走说分手。”

就这样,汉武帝以“屡践圣意”为由狠心地将钩弋夫人打入冷宫。后元元年(公元前88年),钩弋夫人困在云阳宫里生不如死,绝望之下的她以一块白绢结束了短暂如花一般的青春岁月,后被葬于甘泉南。

汉武帝用忍痛割爱的方式、以牺牲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为代价,成功地解决了一个烦恼。接下来只剩下接班人刘弗陵“太年轻”的烦恼了。由于人要一天一天才能长大,不可能揠苗助长,汉武帝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以托孤的方式为太子找几个辅佐大臣。这个方法有点类似于当年高祖刘邦的做法,重用了周勃和陈平两个人,从而使吕后没有办法把吕氏春秋演变成吕氏江山。

只要找几个可靠又德高望重之人,那么刘弗陵在他百年之后,皇位就没有人能动得了了。

汉武帝首先想到的托孤大臣是霍光和金日磾两人。

首先我们先来看看霍光的个人简介。

霍光,字子孟,河东平阳(今山西省临汾市)人,他是著名将领霍去病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父亲霍仲孺先在平阳侯曹襄府中为官吏,与平阳侯的侍女卫少儿私通生下了霍去病,后来又娶妻生下了霍光。再后来霍去病在京城发迹任将军后,才知道他的亲身父亲是霍仲孺。元朔四年(公元前119年),二十一岁的霍去病以骠骑将军之职率兵出击匈奴,路过河东时开了个“小差”,父子俩正式相认,霍去病为其父购买了大片田地房产及奴婢。当时,霍光仅十多岁,一下子由“贫寒窘迫”变成了锦衣玉食,当真是时来运转。随后,霍去病得胜回京时,又将“小弟弟”霍光带至京都长安,把他安置自己帐下任郎官,后升为诸曹侍中,参谋军事。两年后,霍去病去世,霍光做了汉武帝的奉车都尉,享受光禄大夫待遇,负责保卫汉武帝的安全。所谓“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在跟随汉武帝时期,他谨慎小心,受到汉武帝的极大信任,同时,他也从错综复杂的宫廷斗争中得到锻炼,为他以后主持政务奠定了基础。

都说伴君如伴虎,但霍光在朝中为官二十余年,居然没有任何过失,可见霍光为官之精到。再加上霍光多多少少和卫子夫沾亲带故,巫蛊门致使太子刘据和卫皇后双双毙命,在朝中“一片漆黑”时,霍光好歹也算是自己人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汉武帝首先想到的就是霍光。

此时汉武帝早已把刘弗陵立为接班人了,但并没有向天下人公开,于是他画了一幅画送给霍光。画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成王坐在周公的背上朝见天下诸侯。

其实汉武帝这是“醉翁之意不在画,在乎画中喻义也”。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呢?周武王临终时,儿子成王还很小,周武王就将成王托付给他的弟弟周公姬旦。现在汉武帝送这幅画给霍光,就是要他效仿周公,辅佐少主刘弗陵。

出乎汉武帝意料的是,画送给霍光后,便如泥牛入海没了音信。是霍光没有看懂还是另有隐情?

答案随后揭晓,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汉武帝病危,霍光泪流满面地问道:“陛下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可以立谁为太子继承皇位呢?”

汉武帝道:“你难道不知道我送你那幅画的意思吗?”

霍光自接到画后就知道了汉武帝的意思,只是他一直做事谨慎,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乱说。此时见汉武帝问,他仍然装糊涂地说:“臣很愚钝,请陛下明示。”

汉武帝道:“朕决定立刘弗陵为太子,你要承担周公的责任,辅佐少主的事就交给你了。”

霍光推脱道:“臣才疏识浅,还是金日磾更适合些。”

金日磾当时就在场,连忙跪在地上说:“我的祖籍不是汉人,还是霍光更合适些。”

汉武帝听了他们两个人的话,不做任何点评,而是说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辅佐幼主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汉武帝这句话已确定了他们两个为辅政大臣。那么,这个金日磾又是何许人也?

情奴

汉武帝御人之术最高的表现,是驯服匈奴王子金日磾。

金日磾原名日磾,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在河西之战中攻破匈奴西路浑邪王军,打通河西走廊。匈奴伊稚斜单于迁怒浑邪王兵败,打算召浑邪王回龙城(匈奴王城)杀掉。浑邪王得知消息,为求自保,与休屠王密谋降汉。汉武帝却担心浑邪王是诈降,便命霍去病带重兵前去迎接浑邪王等人。这时休屠王后悔了,不想投降汉朝。浑邪王就杀了休屠王,挟持休屠王的部下投降了汉朝。汉武帝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因为休屠王不肯投降,休屠王的太子日磾和阏氏都被没入官中为奴。

而就是这个为“奴”期间的金日磾却做了三件让汉武帝另眼相看的事。

第一件事:立行。

金日磾当时十四岁,被安排在黄门署养马。因为他从小生活在草原上,精通马术,宫中马经他调养后,匹匹高大肥壮。有一次,汉武帝在游逸宴乐时,让十多个马奴牵出马来供他们观赏。当时有许多宫女在场,有些马奴忍不住偷看宫女,只有金日磾神态庄重,目不斜视。金日磾以他正直的人品和熟练的养马技能很快赢得了汉武帝的器重,不久便拜他为马监,又提升他为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金日磾在受到重用后更加严于律己,汉武帝对他越发敬重,赏赐累计达千金,待遇也比其他臣子优厚。朝中一些大臣十分忌恨,纷纷抱怨,但汉武帝不为这些流言蜚语所动,反而更加器重他。

金日磾在细节上做得很好,汉武帝随后也在细节上下功夫。金日磾的母亲死后,汉武帝为了表彰这位教子有方的伟大母亲,令人画下她的画像,挂在甘泉宫中供奉。这令金日磾很感动,从此,他死心塌地归附汉朝。

第二件事:立德。

金日磾有两个儿子,两个小子从小就束发垂髫,典型的“匈奴人”的打扮。因为可爱,汉武帝对这两个混血儿很喜欢(金日磾的妻子是汉人),像是带自己的儿子一样跟他们嬉笑玩乐。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大儿子有一次在武帝背后做有违君臣之礼的“小动作”,正好被金日磾看见了,当着汉武帝的面,他又不便发作,于是对儿子来了个“横眉冷对”。

按理说,他的儿子应该马上远离武帝,“洁身自好”才对。但他的大儿子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小小年纪竟然知道先发制人,他马上向汉武帝来了个恶人先告状:“阿翁(阿爹)恨我!”

汉武帝于是责问金日磾:“你何故恨视我儿啊?”

金日磾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选择沉默,但从此却多了一块心病:担忧大儿子将来闯大祸。事实证明,金日磾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他的大儿子长大后,借出入宫禁的机会,开始调戏汉武帝身边的宫女。一次,又被金日磾看见了,气得差点儿没吐血。回家之后,他竟然动用家法,将大儿子来了个“家中斩”。汉武帝不知道原因,很生气,便要拿金日磾“是问”。后来经过金日磾顿首陈明,汉武帝这才转怒为乐,从此对金日磾更加看重。

金日磾挥泪杀儿后,还拒绝女儿“钓金龟婿”。金日磾的女儿长得美貌如花,又正值十八的花季,汉武帝想将金日磾的女儿纳入后宫。面对女儿钓上金龟婿的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如果放在别人那儿,那肯定是欢天喜地、老泪纵横地直呼“谢主隆恩”了。可出人意料的是,金日磾却总是摇摇头,有人问他为什么,他总是选择沉默。后来问的人多了,他还是摇摇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无所有。

原来金日磾怕的就是将来女儿入了宫,发展成外戚的力量,给自家招来祸害,到头来只会弄得“一无所有”了。

“遭遇拒亲”的汉武帝这一次显得格外大度,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感到高兴,心里叹道:做人就要做这样诚信的人啊。从此,金日磾更受恩宠。

第三件事:立功。

后元元年(公元前88年)夏六月,汉武帝到外面去旅游,随遇而安地住在了林光宫。也就是一天夜里,武帝遭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刺客”——马何罗。

马何罗和马通兄弟俩之所以敢冒杀头灭门之险也要行刺造反,纯属狗急跳墙的无奈之举。而直接导致马氏兄弟谋反的导火索,就是发生在后元元年(公元前88年)夏的御史大夫、秺侯商丘成的自杀事件。据说商丘成自杀的原因是喝醉了跑到汉文帝的宗庙里去耍酒疯,呼号狂歌,因犯了“大不敬”的重罪而畏罪自杀。商丘成“莫须有”的死给了马氏兄弟很大的刺激,因为在商丘成之前,江充、苏文、刘屈氂、张富昌、李寿这些或直接或间接将太子迫害致死的人,一个个都被武帝铲除掉了,现在又去了一个商丘成。活到现在还没有受到惩处的,就只剩下马氏兄弟了。居安思危中,他们都觉得命运已无可挽回,只有奋力一搏,或许可以换来一线生机。

马何罗和马通的计划很简单,就是由马何罗利用常在皇帝身边的机会,前往行宫行刺,事成后由马通发兵攻打行宫,将皇帝的扈从、卫队和随驾的大臣一网打尽,从而乱中取利。马何罗之所以如此计划,是因为他有充分的机会接近皇帝,这跟他的职位有关:侍中仆射。侍中就是皇帝的侍从,而侍中仆射则是侍中的首长,比别的侍中有更多的机会在皇帝身边陪驾。

也正是因为这样,马何罗才敢于制订这么大胆而粗糙的造反计划,在他的眼里,他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完美无缺的计划偏偏坏在一个匈奴人、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磾手里。

马何罗之所以选择在林光宫对汉武帝下毒手,原因是金日磾病了。原来,当马何罗兄弟紧锣密鼓地策划叛逆谋刺的时候,他们鬼鬼祟祟的举动引起了心细如发的金日磾的注意和警觉。作为武帝身边的亲信,他熟悉朝中的大小事务;经过对前因后果的一番仔细推敲之后,他得出如下结论:马何罗兄弟图谋不轨。为了不打草惊蛇,他选择了“盯梢”的方法,严密监视马何罗的一举一动。而马何罗也不是傻子,也觉察到了金日磾在盯着他,迟迟不敢下手。

就在这次汉武帝临幸甘泉宫附近的林光宫的时候,金日磾恰好病了,虽然病得不严重,可也没办法再像往日那样陪着马何罗一起侍候汉武帝,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养病。马何罗隐忍了很久,见到这个好机会怎么肯轻易放过?

当天晚上他就伙同弟弟马通、马安成假传武帝的命令溜出宫去,一起杀了军中的使者,发兵埋伏在林光宫附近的地方。

第二天早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马何罗就入林光宫,准备执行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计划——行刺汉武帝。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金日磾心灵感应般突然起身准备解手,结果看到了“鬼鬼祟祟”的马何罗拿着明晃晃的刀从东厢房上殿。李鬼见到了李逵,马何罗一惊之下,拔腿就跑,直奔天子卧室而去。

拔腿就跑本来就犯了“夜行人”的忌讳,更重要的是,慌不择路的马何罗一个不小心还碰到了挂在墙上的宝瑟,结果马上上演了一曲“贝多芬交响乐”。

本来金日磾只是怀疑马何罗怀有异志,并没有抓到真凭实据,现在见到马何罗鬼鬼祟祟的慌乱模样,又听到武帝卧室内传出瑟音,立时便追了进来,一把抱住马何罗,大叫道:“马何罗造反了!”马何罗听见金日磾这么大声嚷嚷,无异于耳朵里打了个闷雷,也陡然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逃跑。无奈金日磾身高力大,两个人扭打起来。

金日磾这么一叫,汉武帝当时就惊醒了。左右侍驾的卫士听到喊声都拔刀赶过来。他们见金、马两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想要插手又实在找不到准头,就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两个人都剁成肉酱,反正里边有一个是反贼,准错不了。汉武帝关键时候出马了,只听说了个慢字,然后说不能误伤了金日磾。因此,卫士们只能看着金、马两人贴身肉搏而无能为力。

论单打独斗,还是金日磾更胜一筹,十来个回合后,他将马何罗摔了个“猪啃泥”,结果就没有悬念了:马何罗被擒。马何罗抵不住武帝手下那帮如狼似虎的酷吏的严刑,不一会儿就将全部计划和盘托出。于是武帝顺藤摸瓜,将还懵懵懂懂地埋伏在行宫附近等候消息的马通、马安成一网打尽。

行刺汉武帝的风波至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金日磾救了汉武帝的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汉武帝更看重他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汉武帝在临危托孤才会把他也列在首选之列。汉武帝和匈奴争斗了一辈子,人的命运转折点正因为“轶事”,但到最后托孤时赫然如此这般器重一个匈奴人,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似邪非邪,望尽斜阳,恍如隔世,像是因果的轮回,也像是命运的讽刺。

试探了霍光两人之后,汉武帝把朝中可用的重臣都翻衣服一样翻出来晒晒,最终确定了五个辅佐幼主刘弗陵的大臣。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正月,汉武帝正式下诏书立幼子刘弗陵为皇太子,而“托孤五人组”也正式出炉:司马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丞相田千秋和御史大夫桑弘羊。

汉武帝对皇太子刘弗陵的遗言:一是轻赋减税,真心为百姓服务,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和爱戴;二是开门纳谏,多听来自不同阶层人员特别是百姓的意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三是廉洁奉公,以秦二世灭亡为教训,做一个贤德圣明的君主。

对五位托孤大臣的遗言是:全心全意辅少主,尽心竭力为国家。

万卷归宗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二月十四日,正值草长莺飞的时节,长安城外的五柞宫边有序地树立着五棵直耸云霄的大柞树,显得青绿如翠。树下立着两只硕大的石麒麟,显得威武至极。

对汉武帝来说,他已经永远无法再见到近在咫尺的这一切风景如画的美景了,他把自己的光辉岁月永远定格在了七十这个数字上,五柞宫成了他的生命定格之处。

“周公”霍光作为首辅大臣,充分显示其办事能力的老到和干练,立即上演了四步走。

第一步走,把皇太子刘弗陵“扶正”。汉武帝死后的第二天,霍光手持宝剑,亲自把只有八岁的刘弗陵“请”上了皇帝的宝座。剑光闪闪,寒气逼人,朝中文武百官无不臣服。刘弗陵便是汉昭帝。

第二步走,把皇上的御玺拿在手里。御玺在手,霍光等五位托孤大臣便拥有了主宰天下的实权了,这也为汉昭帝掌政提供了条件。

第三步走,为刘弗陵提供生活起居指南。把刘弗陵的姐姐鄂邑公主接到宫里与刘弗陵同住,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和日常照料。

第四步走,对汉武帝进行厚葬。很快成立治丧委员会,把汉武帝的遗体从五柞宫运到未央宫入殓。

三月二十二日,长安城里出现了十里送别汉武帝的场面,茂陵将是汉武帝最终的魂归之处。

茂陵东据长安、西据兴平、北依九骏山,南濒终南山,原属汉时槐里县之茂乡,故称“茂陵”。

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也就是汉武帝登基后第二年,茂陵开始营建,至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也就是汉武帝去世时才宣告竣工,一共经历了五十三年的修建和维护工作。汉武帝动用全国赋税总额的三分之一,作为建陵和征集随葬物品的费用。建陵时曾从各地征调建筑工匠、艺术大师三千余人,工程规模之浩大,令人瞠目结舌。

元代诗人李齐贤在《蝶恋花·汉武帝茂陵》曰:石室天坛封禅了。青鸟含书,细报长生道。宝鼎光沉仙掌倒。茂陵斜日空秋草。百岁真同昏与晓。羽化何人,一见蓬莱岛。海上安期今亦老。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汉武帝走过了七十年的风雨历程,最终安息于茂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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