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事实俱在,就是捉奸也做得了。他自己要往女人身上趴,牛不喝水强按哪能低头?想想也是,放着现成一个替罪羊常四,只要不是傻瓜,最后都能明白过来。人哪,谁不惜命,指望这个流犯去救你爹,做梦去吧。”
常玉儿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转脸两行泪从面上流下,对刘黑塔轻声说:“大哥,我们走吧。”
刘黑塔应了一声,心有不甘地再看看古平原,目光移开时也是痛心疾首,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唉”了一声,转头要随妹子离开。
“慢着!”王天贵不紧不慢道,“想保常四平安,明天早点把地契房契还有盐场的官私两契都拿来,我才能在知县大人面前给他说上几句好话。你们和这流犯不同,毕竟是自己的爹爹,可不要舍不得呀。”
王天贵这句话就如同火上浇油。“王天贵,你这贪得无厌的老贼,难怪断子绝孙!”刘黑塔憋了半天,急转身暴跳如雷地戳指大骂,骂了还不算,往前一个虎跳,扑过来就要动手。
古平原一直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然中了王天贵的圈套,心中又愧又忿。可是诚如人家所说,牛不喝水强按也不低头,自己最后没能把持得住,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更何况王天贵说的,虽然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揣测之言,但放到这场合就成了诛心之语,恰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自己想分辩也无从辩起。
再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满面披血站在大水缸里,浑身湿淋淋地呕吐狼藉,紧咬着牙关也难耐刺骨的冰寒,四肢止不住地颤抖着,这副狼狈样真是打出娘胎就没有过,偏又落入到一路上已经相交莫逆的常家兄妹眼中。古平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年轻人,心中一股火顶上来,觉得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反倒是王天贵可能还等着自己来辩解,然后再乘机羞辱,于是索性闭紧双唇,什么都不想说了。
但这时他忽然开口了,冲口喊出两个字:“小心!”
他当然不是对王天贵发出警告,事实上要小心的人是刘黑塔!古平原虽然创巨痛深,然而毕竟机警过人,就在刘黑塔往前一蹿之际,他发觉自己身旁的那个“歪帽”也动了,直奔刘黑塔而去。
刘黑塔赶到王天贵面前,伸出一只手要去扼他的喉咙,就在这时古平原的示警与常玉儿的一声“大哥,别……”也到了耳边,刘黑塔稍一犹豫,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忽然间伸出去的那只手腕就被人“嘭”地一下死死攥住。刘黑塔一惊,刚想运力相抗,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恍如小时候打秋千一样忽地飞上了天,又重重落了下来,身体砸在青砖上,直摔出去有三丈多远。耳畔就听常玉儿失声惊呼,扑过来扶住自己。
刘黑塔皮糙肉厚,站起来晃了晃身子觉得没受伤,又揉揉眼睛仔细看去,这才发觉方才把古平原从房里揪出来的那歪戴帽子的方脸汉子正站在王天贵身前,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双手抱臂,视若无物地望着自己这边。
刘黑塔打小就好武艺,更爱出头抱打不平,从十七八岁开始,就是街里有名的打架王,打记事起,单打独斗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怒吼一声,又要扑上去,常玉儿在旁边死死拉住他。
刚才那一幕,常玉儿看得可是清清楚楚。那汉子身量不高,也不如刘黑塔膀大腰圆,可居然能一伸手就把自己的哥哥甩出去,这在常玉儿也是生平仅见,这人分明是个厉害的会家子,大哥再上去只怕依然要吃亏。
怎奈刘黑塔气撞顶梁门,现在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他是个莽夫,这一趟九死一生赚了大钱,欢欢喜喜回到山西,本以为可以添光露脸,给爹爹带回天大的喜讯,更可在王天贵、陈赖子等人面前摆一摆威风,显一显气概。没想到转瞬之间形势大变,爹爹下狱,家产眼看就要落入人手,本以为相知相亲的古大哥却又做出这样丢人不讲义气的事情,他心里堵得说不出的难受,偏偏还无处发泄,此时地上要是有个铁环,刘黑塔能拔起一座山来。
所以常玉儿在一旁拉他,刘黑塔怒火中烧压根就没感觉到,往前一冲,倒把妹妹带了一跤扑倒在地上。刘黑塔这一次是直奔着歪帽过去的,迎面就是一记劈掌,掌风凌厉,连歪帽身后的王天贵都感觉到了。
歪帽却是不躲不闪,看他掌到,猛然一拳捣出去,居然是后发先至,一拳砸在刘黑塔心口上。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记拳头,把那么大个子的刘黑塔打得“蹬蹬蹬”倒退了好几大步。他觉得嗓子眼一腥,张口“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箭,打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眨眼间已经凝成了红色的冰。
刘黑塔挨了这一下重击,只觉得心悸气短,五内烦躁。试着提了提气,呼吸间钻心的疼,就知道必受了内伤。这么重的伤换了别人早就躺下了,可刘黑塔是个从不服输的脾气,硬是咬着后槽牙,把一口血咽了回去,冲着歪帽后面的王天贵狠狠说道:“好你个老家伙,养的好狗!”说罢从腰里扽出九节链子鞭,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步步又逼上来。
看他这副不要命的架势,手里又拎着趁手的铁家伙,王天贵也不免有些紧张,咳嗽一声,像是在给那歪帽提醒。
歪帽连眼皮都没翻一下,只等那链子鞭劈头盖脸砸下来时,才斜着眼向上一扫。这一次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看清刘黑塔的链子鞭怎么就一下子脱了手,被歪帽夺了去,刘黑塔自己也愣了愣,不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就在这一瞬间,歪帽一抬脚正踹在刘黑塔胸腹间,他站在台阶上本就居高临下,这一脚力大势沉踹得狠,刘黑塔又在怔神,半点都没避开,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身子往后一仰“咕咚”栽倒在地。
“啪啪。”王天贵鼓了鼓掌,笑着道:“好!真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不愧是武举人,这几招打得干净利落。这条链子嘛,就留着给我拴狗用吧。”歪帽听到赞赏,面上丝毫没有表情,只是听了“武举人”这三个字,眉棱骨稍稍动了一下。
古平原在一旁也瞧呆了,刘黑塔在蒙古被十几个蒙古兵围着打也不落下风,能耐不是吹出来的,确有一身好武艺,可一遇到眼前这个歪帽,居然连一个照面都过不去。这人什么来头,莫非真是武举人?可堂堂一个武举,怎么会自贬身份给王天贵来当护院?
刘黑塔再爬起来,已是摇摇晃晃站不稳了,可他依旧不服输,还想再上,就听身后一声凄绝的叫声:“大哥!”
刘黑塔被吓了一跳,慢慢回过头,就见妹子常玉儿一脸的惶急绝望,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单薄的身子在夜幕包裹下越发纤纤可怜。他脑子里一下闪过一个念头:“我要是死在这儿,我妹子可怎么办?”
常玉儿先开了口,语气决绝:“大哥,你要是不要命,我也不要命了,就一头撞死在这儿!”说着眼睛向院门口的石雕踏跺看去。
刘黑塔看了看常玉儿,又回过头不甘心地看了看王天贵和歪帽,猛地跺了跺脚,冲天大吼了一声,像是要吐尽心头郁郁之气,随后向外就走。常玉儿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木立在水缸中的古平原,欲语还休,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刘黑塔走了出去。
王天贵等这两人出去了,向歪帽使了个眼色,然后返身回到屋中。歪帽挽了挽袖子,过来把古平原从水缸中揪出来,拽搡着把他弄回了屋里。
屋里依旧炉火正盛,除了炉子地上还生着两个大火盆。王天贵进屋就脱了皮袍,穿一件墨色长衫,坐在屋子正中的八仙椅上,用看笼中困兽的眼神望向古平原。
古平原本想稳稳地站着,可两条腿不住地打颤,说也奇怪,屋里暖如春阳,他却觉得心里面发出丝丝寒意渗进了四肢百骸,竟比方才在冰水中还要寒冷。
如意走过来,将一杯烫好的汾酒递给王天贵,然后悄没声站在他身后。王天贵却不容她如此,伸手一拽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醇酒妇人!人生在世,争权夺利,最后也无非是为了这两样。古老弟,你是孔子门生,圣人不也说过‘食色性也’?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古平原咬着牙不说话。又听王天贵说道:“所以如意对你动之以利,晓之以色,你都置之不理,我在一旁心里真是急得难受啊。古老弟,我是为你着急啊。人要是到了不爱钱不爱女人的地步,那可就真该死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到了最后一句,语气忽然变得恶狠狠的,古平原情不自禁一抬头,就见他正紧紧盯着自己。
“好在你在最后关头把自己给救了,要真是一脚踏出门去,眼下这时刻早就身首异处了。”王天贵看了一眼如意,“现下嘛,暂时就不必死了!”
古平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虽说是如意勾引在前,可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确是德行有亏。他心中一阵惭愧,原本心中那股刚劲儿也随之弱了不少,终于开口问道:“你不就是想要常家大院吗,何必多此一举?”
“问得好,原本我只想要常家大院,那的确是不必费此手脚。不过现下嘛……我还想多要一样!”王天贵伸出一根手指。
“什么?”
“你!”
“我?”古平原霍然抬头。
王天贵点点头。“你帮常四能有多大出息,到‘泰裕丰’来帮我做事,不但性命无忧,而且富贵可期,搞不好花月楼下一任花魁就是你的胯下瘦马。”
换了别人,也许就问一句“我要是不答应呢?”古平原没问,不答应自然还是人头落地,他要问的是另外一件事,“常四老爹呢?在哪里?”
“你说呢?”王天贵不紧不慢。
“这儿是你家,常四老爹当然是被你关在私牢里。”
王天贵摇了摇头,眼里有一丝猫抓耗子的神色:“你说错了。这儿不是我家,这儿就是县衙的大牢。”
大牢?古平原疑惑地看看四周,分明是富贵人家的气象,寻常财主家也没有这样的豪奢摆设。更何况方才还送来吃食,牢里岂有这样的珍馐美味?再说王天贵也不是县太爷,方才一通大闹,若说是在私宅也罢了,在大牢岂能无人来管?
王天贵看出他心里的疑问,抬了抬下巴。歪帽走上来,在靠里的一面墙上捣鼓了两下,然后上下一扳,用力一抠一拽,居然就卸了一爿墙下来。
古平原瞧得发愣,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墙后还有墙,歪帽卸下的是一块木墙,刷了白漆可以遮人耳目,后面就是一堵石墙,花岗石层层垒就,正好在这块墙壁上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子,有一块大小相等的铁板在上边扣着,歪帽把铁板也卸了下来。
王天贵示意古平原自己去看。古平原心存疑虑,慢慢上前,将头凑上去向窗里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古平原目眦欲裂,肺都要气炸了。就见这道石墙的里面是一间真正的大牢,房里除了墙上的铁铐环别无一物,地下铺着薄薄的稻草,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身穿囚衣的犯人正在鼾声如雷,从窗口飘来阵阵又骚又臭的难闻气息。别人都在睡觉,可就在地中间,有一个人赤条着上身,一动不动地跪着。
不动是不敢动!因为头上顶着一个盛满了尿水的溺壶,稍动一下尿水就会溅出。
这人正是常四老爹!
古平原与他分别不到一百天,却险些认不出了。就见老爹形销骨立,人瘦得不成样子,身上还有不少瘀伤,必是受了拷打。这么冷的天连件单衣都没有,冻得脸色发青却不敢发抖,双手颤巍巍地捧住头上的溺壶,大睁着眼睛,显见得是深怕自己睡了过去。
一口又酸又涨的气息堵住古平原的喉间,他好不容易张开口想叫一声,却被歪帽从后面捂住嘴,一把推了回来。
古平原转过身怒视着王天贵,牙咬得咯咯直响。王天贵假装没看到,低头就着如意的手喝了一口酒,口中啧啧有声道:“同样是蹲监坐狱,一墙之隔,有钱人犯了法就能住华屋、享佳肴、抱美女,穷人就要睡草席、喝冷风、挨苦刑。唉,若是不识相,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吃老拳不说,还要顶着尿壶跪上三天三夜,洒出一滴便挨一顿打,要是睡着了只怕是连命都没了,到时候报个病亡也就是了。”
他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古平原却听得五内俱沸。想不到常四老爹为自己吃了这么多的苦,自己真是害人不浅!
他正在又悔又痛,王天贵又道:“你救不救他?”
古平原一愕抬头,盯着王天贵不言语。
王天贵不耐烦又说了一遍,古平原立时道:“当然救,我到县衙就是要说清楚……”
王天贵摆摆手,“罢了,我不听这些。这儿不是公堂,你用不着说冤诉屈,砌词狡辩。我只问你一句话,愿不愿意到我手下做事,为我赚钱?”
古平原想了一下道:“我要是答应你,你要立时把常四老爹放出来,还要……”
“哈哈哈……”王天贵仰天大笑,笑完了把脸一抹,眼里放出寒光,直逼古平原。
“后生子,你以为你还有讲条件的余地?我只给你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让常四这老小子顶尿壶!你答不答应?”
古平原顿时哑口无言。愣了半响,方才沉重地点一点头。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告诉你,在太谷县,县太爷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县衙门永远是为我王天贵开的。你要是心口不一,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常四,接下来他儿子女儿连你姓古的在内,一个都跑不了。”
王天贵顿了一下,缓了缓口气道:“你走吧,明天一早来泰裕丰找我。”
古平原看了看那堵墙,在心里辨了辨王天贵的话,知道人家的话也是不掺水的,绝不是虚言恫吓。看样子,王天贵在太谷确实是一手遮天,就看他在县衙监牢里摆的这一出,就知道势力大得惊人,随便伸个小指头,就能把自己碾成齑粉。
想不到斗赢了草原的恶狼却败给了山西的地头蛇。古平原一时万念俱灰,转过身垂着头向外走去。王天贵伸手轻轻推了如意一下,如意叫道:“慢!”
古平原心里一惊,回过头却不敢看她。可如意还是那副笑靥如花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她扭着细腰走到桌前,端起一盘吃残了的“糖烧肘子”,来到古平原身前。
“方才吃下的都吐了出来,这盘肘子还剩了大半,古大少吃了吧。”
古平原现在就是饿鬼托生,也不会再碰这盘肘子。见她往自己面前递过来,伸手一挡,刚要说话,如意忽然假作失手,盘子一侧,整块肘子掉到了地上。
“呀!”如意失惊打怪道,“是我的不是了,可是……”她做着为难的样子,看向古平原。“这是王老爷请你吃的一席菜,怎么说都是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怪可惜了的。”
古平原这才知道,戏还没演完。见王天贵一眨不眨地逼视着自己,心里明白,方才说的再好,也不过是河边浮草,地上的这块肘子,才是见真章的降表。
吃不吃?吃了,与狗何异?从此之后在王天贵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若是不吃,王天贵一翻脸,常四老爹和自己都保不住命,只怕连带刘黑塔和常玉儿也没好下场。
他心中乱如一团麻,真想就此一头碰死在阶下,也好过受这样的侮辱。就在这时,从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大骂,透过那扇小窗清晰可辨。
“老梆子,我让你闭眼,我让你睡觉!”“啪、啪”两声分明是下手极重的两记耳光。
不用看也知道,必是常四老爹挨了牢中恶霸的打。古平原心里一酸弯下腰去,如意却用尖尖莲足,在肘子上轻轻一拨,浅浅一笑道:“古大少请用!”
这真是恶毒到极点的侮辱!古平原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直发抖,最后咬着牙,到底把肘子拿到手上,一口口吃了个干干净净。
屋中人都在看着他,只有歪帽此时移开了视线,目光上举望着房梁。王天贵就坐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他吃,忽然对如意说:“啃得可比家里那只乌眼狗强多了。”
如意掩嘴直笑,王天贵也一莞尔,古平原却面无表情恍若未闻,只是闭着的眼中慢慢流出两滴泪来。
“好了,好了,一句玩笑而已,古平原你不要介意。”王天贵深通人情,知道弓不能拉得太满,摆一摆手,“拿一套干衣服给他,天寒地冻莫要冷坏了。”
古平原像个木头人似的,接过歪帽递过来的衣服,就在屋中换上,然后被人引着,一步步走出了县衙大牢。
如意看古平原走得没了影,这才回到王天贵怀里,娇嗔着掐了一把,“老爷又用我当笑里刀,这次赔我什么?”
“你说呢?”王天贵也在她娇嫩处捏了一把。
“那匣子里的钻石给我十……”
王天贵把脸一沉,如意见机得快,改口道:“四颗。”
王天贵想了想:“索性给你打一根金簪子,嵌一颗钻好了。”
如意心里不舒服,一根金簪岂能顶三颗钻?不过她久在青楼,虽然从良跟了王天贵,不过青楼以不得罪客人为第一的规矩却从不忘记,细水长流的手腕也并未生疏,当下勉强一笑谢过。
“我且问你,方才临到末了,要不是汤里混了‘无红’,那古平原到底能不能上你这条贼船?”王天贵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问道。
如意一愣。今天这场戏是王天贵早就安排好的,为的就是折辱降服古平原,说到要如意勾引古平原时,王天贵怕古平原不上钩,特意让人在饮食里下了“无红”。这味药散本是青楼里的老鸨子为了怕影响生意,特意配好让妓女临时服下,可以暂停月信红潮,来应付一些难说话的客人。结果有一次无意中被客人误服,却发现这是一味起效极快的壮阳春药。
王天贵当初说要用“无红”,如意还不以为然,觉得一个男人身处那样的境地,不要说自己主动挑逗,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怕他也要迫不及待地趴上身来求欢。没想到古平原行事出人意料,真的是坚刚难以夺志。要不是“无红”起效,自己恐怕师老无功,白费了一番心机。
她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却说:“男人哪有不吃腥?方才你只是听见没看见,他嘴上拒绝,那双眼睛可不停地往我身上瞟,说要走只怕也是欲擒故纵。”
“那我就放心了。”王天贵往后一仰身,吁了口气,“人,就怕没弱点。真要是不贪财不好色,这样的人我也不敢用,只有索性毁了。”
“我倒要问一句,这古平原有什么好,你要费这么大力气让他就范。说到头,不就是让他当个伙计嘛!别的不说,你今儿摆的这席酒,就抵得上一个寻常伙计一年的俸金。何况还要用上我,要是传了出去,也不怕坏了老爷的名声?”
“你又怎么了,又不是我八抬大轿娶回家的,何况美人计这一招,连本朝太宗收服洪承畴的时候都用过,出场的可不就是皇上的老婆么,也不见世人说什么,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王天贵对自己今天这一手实在是得意非常,捻了捻胡子,慢悠悠道:“古平原不是寻常伙计,他现在已经成了山西商界炙手可热的人物,虽然没什么钱,但名气可大了。这份名气千金难买!你想想,一个敢闯黑水沼,敢斗王爷府的人,对我王天贵俯首帖耳,那我在众人眼里又是个什么地位,有怎样的能耐?”
“再者一说,若是传言不虚,那古平原就确有商才,兼之胆大心细,用好了就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大将。不过有本事的人,特别是年轻人,大都性高气傲,带着股刚劲儿,不催折一下,用起来就不能得心应手。现在他应该已经明白了,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我要他做人他就是人,要他当狗他就得当狗!”
王天贵笑一笑停下来,有意无意看了看一旁的歪帽,这人只要不接命令,便无声无息地站在一旁,仿佛木雕泥塑,沉静得令人生畏。王天贵又道,“我手下已经有个武举人,再加上古平原这个文举人,一文一武,何愁大事不成?”
“大事?”如意笑了笑。这话她也听王天贵说过几次,不过没往心里去过,一个票号老板,也无非就是在方圆百里的买卖街呼风唤雨,能有什么大事?
王天贵却被这明显有些轻佻的笑容激怒了,伸手入怀捏住如意胸前那一兜软肉一使力,“你不信?”
如意疼得吸了一口凉气,“信!当然信了,老爷自然是干大事的人。”
王天贵手上劲力不减,望着如意疼得有些变形的脸,咽了一口唾沫,“今晚先干你这浪蹄子。”
如意看了一眼旁边的歪帽,忽然脸上现出一丝潮红,鼻翼翕动,呼吸也急促起来,迎和道:“好啊,是在这椅上,还是到床上去。”
王天贵挥一挥手,歪帽这才退了出去,没被遮住的半边脸上一丝表情也看不到。
等他出了门口,王天贵才在如意耳边说:“他走了,你是不是很失望?”
“那你让他进来啊,多个人看着也好。从前在楼子里,有的老爷就喜欢这样玩。”如意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她知道王天贵绝不会在这时发脾气。
“我就喜欢你这股浪劲儿……”王天贵满意地一笑。
门外,歪帽听着屋里的淫声浪语,两个人的影子绞股糖一样地缠在一起,不多时灯也灭了。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快到十五了,月亮已经渐圆,一明一暗地走在行云之间。歪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转身也走出了县衙。
一路上遇见几拨值更的衙役,一见他远远走过来,都急忙避开。已经过了定更天,冬日里太阳下得早,各家店铺这时候也已经纷纷开始上门板关户,歪帽见街边有个挑酒缸卖酒的贩子,走过去低沉着声音说:“两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