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声音不对,你扶我出去看看。”
出来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一手拿着一根竹杖,另一边是如意扶着她,她边走边用竹杖探路,原来竟是个瞎子。古平原看得清楚,她的眼皮塌陷,目中竟无双瞳。
瞽目老妪一到了院中,歪帽也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古平原这才发现,他的手里也拎了一串甜食,桂花糕、一口酥、千层酪,花样倒是不少。
“娘,是我来了。”古平原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歪帽开口。沙哑的嗓音就像是砂纸磨在了花岗岩上。
“哼,我就猜到是你!”瞽目老妪冷笑一声。
“今天是您老人家的生日,我带了您最爱吃的甜食来。”歪帽站在院中,说话时一动不动。
“难为你了,还记得老身的生日。不过老身却不记得你的生日了,因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天,我怎么没把你一生下来就掐死!”老妪咬牙切齿地说。
“娘!”歪帽的声音也带了些激动。
“别叫我‘娘’,听着叫人恶心。”老妪往自己脸上指了指,“我当初抠出这对眼珠子丢给你的时候就说了,我一生一世都不要再见到你的脸。我生的是个人,不是个畜生。”
这母子二人说话,如意神情冷漠地站在一旁,仿佛发生在眼前的事根本不值得关心。古平原与常玉儿骤听之下却大为吃惊,彼此对望一眼,眼中都是浓浓的疑问。
歪帽听了老妪的话,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反倒更紧地闭上了嘴。几个人就这样僵在院中足有好一会儿,歪帽走前几步,把那包吃食放在窗沿上说:“您老人家留着慢慢吃,我走了。”
“站住!”老妪一声断喝,随即大咳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如意不断地拍着她的背心,歪帽见状也上前要扶,刚一碰老妪的身体,老妪陡然暴怒,丢了竹杖,双手把歪帽用力一推。她哪里推得动歪帽,自己反倒向后仰去,幸好如意搀得快,这才没摔倒在地。
老妪喘息一阵,摸着如意的手,气得语不成声:“把、把他带的东西丢出去,别脏了我的、我的院子。”
如意依言拿起那包吃食,走了两步来到歪帽面前,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围着他转了一圈,凑近了低低地问:“后悔了?”
歪帽像木雕泥塑般并不搭言。如意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忽然举起那包吃食狠狠砸在歪帽脸上,骂了一声:“滚!”
食物散在地上,滚落满院。
古平原和常玉儿看了这一幕早就面面相觑,又看见如意忽然动手打了歪帽,心都提了上来。没想到这无人敢惹的煞星却硬受一记,非但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转身默不作声地走出了小院,只是走到古、常二人身边时,他低沉地说:“敢说出一个字,要你们的命!”
歪帽走了不提,如意把那瞽目老妪送进屋子,随即便走了出来,她看见古平原在这里便是一愣,目光落到常玉儿手上的玫瑰水粉,更是带了一丝妒意,却没有发作。她也没有理睬古平原,只是简简单单对常玉儿吩咐了一句:“走吧。”
常玉儿看了古平原一眼,轻声说了句:“古大哥,保重。”便随着如意走了。
如意一路再没言声,回到常家大院自己的房中,把门关起来,说是要一个人静静。常玉儿见没有事差遣自己,便拿着古平原送她的水粉盒,走到自己娘当年最爱待的花房。她这些天每次心里难过,就来这儿待上一会儿,花房里一株白玉兰还是娘当初亲手栽的,如今长得枝繁叶茂。对着它说说话,便像九泉之下的娘也听到了一样。
她今天听到了大哥的消息,又见到了古平原,心里五味杂陈,蹲在花房那株白玉兰旁,也不言声,只细细抚摸着它的枝叶,闭上眼就像娘在拉着自己的手,眼角不知不觉流出泪来。
过了好一阵子,常玉儿擦擦泪水,定定神站起身,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冷不防被人拦腰抱住,就听身后一个男子流里流气道:“玉儿妹子,让我找得好苦,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在等情哥哥?”
常玉儿猝不及防,脸都吓白了,随即又羞又恼,手边正有一棵仙人掌的球茎,她抄起花盆,往那男子环住自己腰间的手上就是一砸。就听身后“哎哟”一声,那人疼得大呼小叫,忙不迭地松了手。
常玉儿急忙闪身后退,定睛一瞧,调戏自己的正是陈赖子。
陈赖子自从那日被苏紫轩的丫鬟四喜割开了裤裆,街头巷尾立时传遍了这笑话。他是街面上的混子,出了个大丑觉得脸上无光,这些天一向少出门,躲在家里吃酒,想等大家把这件事情忘了。今天几个同伙带了酒菜上他家吃喝,酒酣耳热,就有人说陈赖子应该把这场子找回来,即使不找那对主仆,也得找一找常玉儿。
陈赖子好几日都没碰女色,本就憋得难受,喝了点酒更是色心大起。他听人家说,常玉儿如今在王天贵的家里做事,刘黑塔也失了踪影,琢磨着无论如何常玉儿这回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于是借着酒劲儿来到了常家大院。
常玉儿一见是他,又羞又气,举起花盆又砸过去,陈赖子一闪身没砸到,他涎着脸往前凑,嘴里说:“好妹子,你看这儿也没人,难为你挑了这好地方,你就让哥哥香一口嘛。”
“呸!”常玉儿啐了一口,“夹上你的狗嘴滚出去是正经,你这无赖,别以为我大哥不在,你就能欺侮人,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扎出来!”说着,常玉儿已经把那把刀拔出了鞘,高高一举,怒目圆睁瞪着陈赖子。
陈赖子一见利器,酒也醒了三分,冷笑道:哼,装什么假正经,你和那古平原一去蒙古数月,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呢!再说你在王家,迟早也被王大掌柜开了脸(开了脸:旧时女子临出嫁时,要用刀剃或用线绞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毛,修齐鬓角,叫做“开脸”。此处陈赖子意思是指常玉儿会被王天贵霸占。)收做通房丫头,还不如让我先尝尝鲜。或者那老梆子已经睡了你,那也不要紧,我从来不嫌二手货。
“你、你……”常玉儿真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肮脏话,女儿家最重清白,这陈赖子要是到外面这样满嘴胡吣,那自己真不如死了算了。她气得举起刀就要和陈赖子拼个死活。
“哟,今天我可算听到新鲜事儿了。”就在这时,忽然从花房门口传来如意的声音。二人同时一怔,都向门口看去。
如意慢悠悠地走过来,上一眼下一眼看看陈赖子,陈赖子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刚要开口,如意却笑眯眯地说:“老爷搬家,宅子里换了新规矩,你还不知道吧?”
陈赖子呆一呆,问:“这、这我还真不知道。请教四姨太,是什么规矩?我也学着点,免得以后犯了王大掌柜的忌讳。”
“这规矩对你可是好事一桩。”如意声音轻柔,漫不经心地说,“从今往后,老爷没碰过的新玩意儿,你都得先来尝尝鲜,老爷碰过的东西,也要留给你用。这规矩,你说好不好啊?”
陈赖子的酒都吓醒了,缩着脖子垂手而立:“四姨太,小人方才喝多了酒,不是有意的。”
“哼!”如意满脸不屑,走到陈赖子身前:“方才看你色胆包天,怎么一下子胆小了。我也是老爷用过的,你有没有兴趣?”
陈赖子知道如意是王天贵的禁脔,谁要是碰了那是找死,吓得直往后躲:“四姨太,小人知错了,您别、您别……”
“居然还敢管老爷叫老梆子,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跑到这宅子里胡闹,就让人打断你的狗腿。给我滚!”如意放下脸,厉声呵斥道。
等陈赖子屁滚尿流地跑了,如意这才转脸面向常玉儿,见她一手还攥着刀,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那只水粉盒,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如意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神色:“看来你也是个小浪蹄子,惹来这么多男人围着你转。”
如意救了自己,常玉儿原本心存感激,听她出言不逊,把脸轻轻一侧,眼望着别处没出声。
“怎么?生我气了?”如意笑了笑,走到常玉儿身前,“你长得可真水灵,这样的本钱,难怪站在那里就能招蜂引蝶。不过手里握着把刀算什么意思,女人对付男人,用刀是最傻的办法,要学会用这儿……”她扬起手,纤纤五指抚了抚常玉儿的脸蛋,“还要用这儿……”说着,手臂向下,指尖轻轻拂过常玉儿的胸口,虽然隔了好几层衣裳,常玉儿还是觉得一阵酥麻,大惊之下往后一缩。
“你、你这是做什么?”常玉儿捂住胸口,只觉得心里一阵砰砰乱跳。
“哈哈。”如意看她脸涨得通红,笑不可支,“你怕什么,大家都是女人嘛。”
“女人哪有像你这个样子。”常玉儿嗔骂一声,从如意身边夺路而走,跑出了花房。
如意也不追,盯着常玉儿的背影,喃喃道:“真傻,女人就该像我这样子,我若学你拿着把刀,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
李钦为什么在祥云当众人的簇拥下去祭拜黄帝,这件事古平原始终琢磨不透。不过这个哑谜没有让他猜多久,因为第二日祥云当铺门前敲锣打鼓,鞭炮放了十万响,胡朝奉一脸得色,备了一张全贴发遍同行,在同业公会的会馆摆了大宴,开了堂会。祝晟卧病在床自然不能赴宴,丁二朝奉和三朝奉都不是乐于交际之人,古平原便当仁不让出席了这次堂会。
胡朝奉一杯酒敬了在座所有的大朝奉,然后引出一人,介绍说这便是祥云当铺的新东家。别人不认得,古平原可是立时心头雪亮,原来这个新东家是李钦,难怪胡朝奉那日在黄帝祠对他如此巴结。
李钦少年得志,嘴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挨桌敬酒,只是到了古平原面前,他扫了古平原一眼,故意问身边的胡朝奉,“这人是谁?”
“这就是我们对面万源当铺的四朝奉。”胡朝奉毕恭毕敬地说。
“哦,听过,听过,原来你就是那疯子朝奉!一把腰刀当了五百两,还被关了一个月的大库。你的大名,李某早有耳闻,想必各位也是清楚的。”
众人听他当面揭古平原的疮疤,有那嫉妒万源当铺生意好的便故意笑出声来。古平原早知道他必有这番说辞,并不着恼,笑笑不语,自顾自饮了那杯酒。李钦见他不接茬,讪讪地觉得没趣,瞪了古平原一眼,冷笑道:“古朝奉,今后你我便是邻居了,只可惜同行是冤家,要是有什么得罪处,可别怪李某没把话说在前面。”
“银钱如流水,能开源节流,引水入池,那是个人的本事,谈不到什么得罪不得罪。”古平原仍是微微一笑,他虽然不动气,但却仍是不明白,祥云当经营不善,眼看就要倒闭,李钦怎么会忽然入主当了东家呢?
李钦为什么接手祥云当,这里面的事情只有苏紫轩门儿清。
李钦自从被古平原一番痛骂,害他在苏紫轩那里丢了面子,便整日想找回这个场子,在古平原面前抖抖威风。但是张广发严令他不得去招惹古平原,他只好另想办法。他见古平原做了当铺的四朝奉,便也琢磨着开间当铺来压古平原一头。只是开当铺需要找有眼力的朝奉和伙计,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李钦等不及,托人一打听,得知了祥云当铺的近况,知道这家当铺的财东只要五万两银子便愿意把当铺盘出。
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李钦还以为能从张广发那里软磨硬泡得来,没想到张广发把脸板得像块石头,差点臭骂了他一顿。李钦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到了苏紫轩那里,诉说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不得施展。苏紫轩听后却微微一笑,答应给他出这五万两,另外再借他五万两来做日常经营。李钦大喜过望,赌咒发誓一定把这笔钱翻番地赚回来。
祥云当铺大放鞭炮,喜乐喧天,苏紫轩带着四喜也看见了。四喜不解地问:“小姐,你为什么把钱借给那个纨绔做生意,这不是拿钱打水漂吗?”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子会打洞。他是李万堂的儿子,经商上必定也有过人之能,你听他总挂在嘴边的那带军马出山海关的事儿,说明这小子聪明还是有的。”
“那、那但凡是个聪明人,你就借钱给他啊!”四喜嘟起嘴,她极为不喜李钦这个人。
“他开当铺哪里是为了做什么生意,分明是要对付那个古平原。我借钱给他,就是想借他的手,掂掂古平原的斤两。咱们要做大事,只靠你我不行,一定要找帮手,传闻若是真的,那古平原就是个极好的帮手。只不过,我还要亲眼证实一下。”鞭炮炸响,沿街腾起的烟雾遮住了苏紫轩的脸,不过她的眼睛始终在望向万源当铺。
“什么?真是这么写的?”丁二朝奉急急问道。
“要是不信,您出门看一眼不就清楚了。”金虎哭丧着脸。
丁二朝奉几步走出门,抬眼望街对面看去,果然见到祥云当门前竖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八个大字:“诚意收当,万源加一”。
“这是什么意思?”不断有走过的老百姓对着木牌指指点点,胡朝奉则中气十足地解释着:“各位老客,不管对面万源当给多少银子,只要你多走几步道,过来祥云当,那么都可以加上一成。他给十两,我给十一两,他给一吊钱,我给一千一。保证童叟无欺!”
“混账东西!”丁二朝奉气得一跺脚,回身进了当铺。
“这不分明是冲着我们万源当来的嘛!我说怎么一早晨只有来问价的,却没人真当当,原来都被祥云当给劫了去。”
“这样下去可不行,咱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要我说,应该找他们理论去。”
伙计们议论纷纷,丁二朝奉正在心烦,大喝一声:“别说了!人家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挑战,难道还怕你去理论?再说,都是敞开门做生意,老百姓愿意去给价高的地儿,你有什么辙儿,总不能绑住人家的腿。”
三朝奉沉吟道:“祥云当换了新东家果然不一样。看样子这‘以本伤人’的主意,就是那个姓李的新东家出的。不过‘以本伤人’不能持久,咱们不妨静观其变。生意照做,等他耗不起了,自然也就收了这一套。”
“你的意思是,他挂挑战书,咱们悬免战牌?”丁二朝奉一皱眉。
“我觉得还应该去禀报大朝奉一声,这毕竟不是小事。”三朝奉又道。
“不行。你们听着,这个消息要对大朝奉暂时保密,他老人家身体不好正在养病,若是着急上火,只怕病情会反复。”丁二朝奉说完,看了古平原一眼,“四朝奉,你怎么看这件事?”
古平原一直沉默不语,他并不知道李钦开当铺的本钱是苏紫轩所出,还以为背后是财势雄厚的京城李家在支持,那么“以本伤人”的事情只怕不是一天两天能拖过去的。此时丁二朝奉问自己,他凝神细思,问道:“这买卖是王大掌柜的,他能否替当铺添本?”
“王大掌柜巴不得这当铺赔本才好。他倒不是不在乎损失,而是一心想着让大朝奉没面子,又怎么会给当铺添本。不过……”丁二朝奉看了古平原一眼,认真地说,“古老弟,你是王大掌柜的亲信,你去说说,或者能要来一笔钱也说不定。”
古平原一听这话,顿时哭笑不得。金虎在一旁愤懑地说:“他们早不来这手,晚不来这手,偏偏赶上穷酸丁当当的日子找麻烦,这一定是事先想好的,今天本来可以大收一笔,看样子全都落了空。”
“你说什么穷酸丁当当?”古平原问。
“县里的童生明日都要到学宫应每年一度的例考,按照朝廷的规定,童生应考须得秀才中的廪生写信担保推荐才行,不然就没有考试资格。你想,平白无故谁肯给你做事,所以童生上廪生家求赐,都要带礼物。那些穷酸丁们通常都拖到最后一天,借不到钱就只好来当当了。”
古平原恍然大悟,这笔钱他当年也花过,当了母亲一件陪嫁的绸衣,才换来一封作保的信,想不到此事居然还是当铺眼里的商机。
“都说读书人言不及利,可还是逃不过去。”古平原想起往事,发了感慨。
“嗨,他们今日出利,明日得名,有了名自然就有利,咱们县太爷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嘛。”丁二朝奉不以为然地说。
“唉,名利,名利……”古平原念叨几句,忽然眼前一亮,“我倒有个法子,也许可以灭灭对门的威风。”
伙计们一听都来了劲儿,围拢过来,纷纷盯着古平原。
“有法子你就用啊,还等什么!”丁二朝奉一拍巴掌。
古平原越想越妙,嘴角露出笑容:“我这个法子虽然不是治标之法,但可解今日燃眉之急,至少不至于颗粒无收。”
“四朝奉,你就说吧,要咱们干什么?”伙计们个个摩拳擦掌。
“也用不着这许多人,金虎!”
“哎!”金虎一听古平原派到自己,顿觉面上有光,痛快地答应了一声。
“你去南纸店买一副写对子用的红纸来。”
“红纸?”金虎摸了摸头,疑惑地问。
“去、去。”古平原连连摆手,金虎不敢怠慢,领命而去。
等他买回来,古平原已经磨好了墨,拿着大号狼毫,挥笔写了一副对子,吹干墨迹告诉金虎,“贴出去!”
金虎和另一个伙计搬梯子,拿浆糊,不一会儿工夫便把这副对子贴到了大门口。丁二朝奉走出门闪目观瞧——他虽然不比祝晟对字画精于鉴赏,但也久浸此道——一看古平原好一手颜字,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恢宏。再看内容,上下联写的分别是:“当钗求名,苏季子六国封相;典衣赴选,裴晋公三代贤卿。”横批是“品物衡人”。
丁二朝奉久在典当,知道这说的是苏秦与裴度两位古人的事情。他们年轻时家贫,都在当铺当过东西,后来一为宰相、一封国公。只是古平原写了这么一副对子,难道就能扭转乾坤?
不多时,又有人进了当铺。这人穿着长衫,腰里一条金花雀带,手中还夹着一个书盒,一看就是读书人。他一进来就直奔柜台,拿出一件嵌绿松石的银首饰要当。丁二朝奉用戥子称了分量,喊了个“五两”。那人二话不说,拿过首饰就走。
“哎,你怎么不当了?”丁二朝奉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给这五两,对门就给五两五钱,我凭什么到你这儿当?半两银子能换十多斤精肉呢。”那人头也不回。
丁二朝奉自是哑口无言。他看了看古平原,就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的背影,不由得讥讽道:“这煮熟的鸭子已经飞了,你就别看了。”
古平原微微一笑,抬抬下巴示意丁二朝奉往外看,说了句:“不见得吧。”
丁二朝奉一愣,也往外看去,就见那读书人走到门外,抬头看了看两边的对子,忽然变得委决不下。向祥云当走了两步又犹犹豫豫地停住脚,往回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住脚,举棋不定地搔搔头,终于一跺脚回到了万源当。
“当了!”随着这一声,丁二朝奉精神一振,伙计们也都纷纷抬起头面露喜色,只有古平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胡朝奉人在柜台里,眼睛一直盯着对面那条街。他发现一早上来当当的人,都是进了万源当又进祥云当,可是后来慢慢的,有一些人拿着东西进了万源当,就空着手出来,显见得是在那儿当了。而且这些人还大多是今天特别要拉的主顾——应试的童生。
“老胡,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今天能让万源当一笔生意都做不成吗!我现在数着,他们可都做了十几笔买卖了。”李钦也看着呢,终于忍不住发了话。
“奇怪了,居然有人放着银子不要,非要贱当?我干了几十年典当,还真没见过这种事儿。东家,您别急,容我出去看看。”
胡朝奉急急忙忙走出来,扯住一个刚从万源当出来的顾客:“慢走,我倒要请教一下,您方才是不是到这家当铺去当了东西?”
那人伸手拨开胡朝奉,在衣袖上掸了掸,满脸不高兴道:“是又怎样?”
“当了什么,当了多少银子?”
“也没什么,几件薄衣物而已,不过当了三两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