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这……”陈知县犯了嘀咕,这件事出入太大,他怎能凭一个小伙计的话,就把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都交出去?他思索良久,看了看王天贵,“王翁,你说呢?”

王天贵一直在旁听着,心下早就大奇。古平原在太谷无亲无故,是个脚踩浮萍的人,他有什么本事能一下子找来那么多人卖命?此刻知县问他,那就是让他为古平原作保,王天贵心里没底,将古平原叫到一边,沉声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你该不会是想玩什么花样吧?”

“王大掌柜。”古平原神情自若,也把声音压低了,“我的底细你最清楚,性命都捏在你手里,若是开玩笑,不怕自己掉脑袋?”

“那你上哪儿找这五百人?”

“这我不能说,反正只要王大掌柜信得及我有本事,就不妨为我担保。”古平原对眼下的局势可谓是洞若观火,一句话就说到了王天贵心坎里,“我帮陈知县保住这个官儿,还不用您大笔大笔花银子,何乐而不为?”

若真能这样,王天贵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古平原不肯交底,让他心里直犯合计。他反复琢磨了半天,一旁的陈知县不耐烦了,咳嗽一声。

王天贵舍不得三十万两银子,而且也不确定花了钱就一定能办好此事。没奈何,他只得转过身来,说道:“耀公,这个伙计做事一向稳重,我也很看重他,既然他说有把握,那我看此事可行。”

“好,既然如此,这件事我就全权委托给你去办。”陈知县对着古平原说道,“我现在就下个札子,特委你办这件差。只是军需官严令五日办妥,眼下已是第三天,所以无论如何后日你必须交差,不然我可要大刑伺候。”说到最后,陈知县把眼一瞪,摆出了官威。

“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实心效命,绝误不了事。”

古平原马不停蹄地赶回油芦沟村,他倒不是心疼王天贵的银子和陈知县的顶子,而是发觉这件事做好了大可以一举两得,既解了村民的危难,还能顺便帮万源当脱离眼下的困境。

等走到离村不远的一处小山坡,他隐隐听到山坡后面传来悲泣之声,呜呜咽咽,听上去不止一人。他下了走骡,转过山坡一看,有一男三女站在一棵歪脖树下,其中一个老头子正好大不耐烦地劝那显是祖孙三辈的女人们。

“别哭了!有泪到黄泉去洒,搞不好阎王爷还能发发慈悲给个好投胎,现在哭给谁看,这世上没个好心人!”

他看那三个女人依旧是抱头哭个不停,在旁急躁地转了几圈,忽然揪起那个小女孩,往她脖子上就套绳子。

“娘,我怕,我怕。”那小女孩七八岁的年纪,吓得瑟瑟发抖,身子直往那少妇怀里钻。

“不怕,一会儿就好了。”老头子也抖着嘴唇,但手上却不停,闭着眼用力一勒绳子。那少妇跪在地上搂着孩子,看样子不敢反抗,却苦苦哀求着:“爹,放孩子一条生路吧!”边上的老妇人也跟着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住手!”看到这般惨象,古平原哪能见死不救。他几步赶过来,劈手夺过那老头子手里的绳子,两下子解开绳索,那小女孩本已被勒得脸色发青,绳索一松,这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杀人要偿命,何况虎毒不食子!”古平原怒声斥道。他已经听出,这老头子与那几个女人必是至亲。

冷不防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老头子刚想出言反驳,忽然一阵气馁,“唉”了一声,抱住头蹲在了地上。

“我何尝想逼死自己的家人,这都是老天爷不开眼哪!”老头子口中含含糊糊地也放了悲声。

古平原心中隐约猜到这一家人可能是油芦沟村的住户,一问果然如此。这老夫妇膝下只有一子,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媳妇,生的虽是个女娃,一家人也爱如掌上明珠,原想着“先开花后结果”,有女自然有男,没想到去年一场瘟疫,儿子病死了,只留下老父老母和孤女寡妻相对涕泪。

“别看只死了一个,可我家算是绝户了。”老头子苦着脸:“眼下村里住进了人贩子,保长让我卖儿媳换一家的性命。我好歹也念过几年私塾,懂得礼义廉耻,思来想去,这一家子连个男丁都没有,活下去也没个指望,还白白丢了祖宗的脸,倒不如一根绳都吊死了,也是个干净的死法。”说着他擦了擦泪,爬起来做个揖:“这位先生,您是善心人,可您管不了这档子事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您请吧,别耽误了咱们全家升天的好时辰。”说着,拿起绳索又要往小女孩脖子上套。

古平原哪能容他如此,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老大爷,您说错了,我就是专门来管这档子事儿的!”

“啊!”一家人闻听都是一愣,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古平原。

“笑话!”这个村子里大都姓温,此时在村中祠堂居中说话的是村中保长温和,他人名温和,语气可丝毫也不和善,瞪着眼睛问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古平原:“女人进军营当民伕?这是缺德带冒烟的主意,你骗谁啊,你分明是让这村里的女人去当营妓!”

“我是陈知县派来解决此事的,有县里的札子为凭,再说许主簿也很关切村里人,再三要我妥善行事。陈知县已经答应了方才我说的那两个条件,只要大家肯让女人去当差伕,我一定将此事促成,那就足以解了村里的燃眉之急。您身为一村保长,不可莽撞行事,要替村民福祉打算。”古平原言语恳切,村民中有不少人交头接耳,看样子也在商量是否可行。保长左右一顾,脸上便有些焦急之色,刚要开口说话,边上一人“咯咯”一笑走了出来。

“说的比唱的好听。札子呢,拿来我看!”

古平原打量了一下这个人,觉得他一脸的贪戾无厌,无论如何不像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但也没与他计较,从怀中拿出札子递了过去。那人略一过目,就冷笑一声,将札子举起来四周晃了一下:“看见没有,这上面只说让这个姓古的办征伕一事,可没说什么五十两银子和免三年钱粮,这分明是大话蒙人,等你们把自家女人送到蒙古军营里,不出几天就得让那帮虎狼兵睡残了!”

“你是何人?敢挡县衙的差事!”古平原听他挑拨生事,忍无可忍地问道。

“他叫黄冠球,是南边来的人贩子。”乔鹤年越众而出,看着那姓黄的,一脸鄙夷不屑。

“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人贩子!我专门替大户人家寻仆妇佣人,你们村里的女人跟了我去,保管吃香喝辣。平日陪着主人家扯扯闲,几年下来哄得人家高兴,兴许就还了卖身契,一家团圆。我这半是买卖半是行善,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一旁保长也喝道:“乔鹤年,你又不是村里人,跟着起什么哄!再要多话,我把你连同那嫁出去的乔温氏都撵出村子!”

古平原见乔鹤年气得急红了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踏前一步,问道:“我是官府派来的,这札子上有县衙大印,难道说你们不信当地官府,却要信一个远道而来的人贩子?你们就真的信了他说的话,真的信他能让你们的妻女、儿媳不受欺凌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

老百姓互相瞅瞅,他们原本已经听了保长的,愿意卖妻鬻女,好歹留下一脉香火传承。尽管知道黄冠球的话如同空中楼阁,十有八九不可信,但也只得把这瞎话当成慰心的良药,一家人都拿这句话彼此哄着对方,为的是不让亲人伤心,也给自己留些希望。如今古平原指了另一条路让村民选,自然也有人颇感兴趣。

“住口!”保长忽然怒了,走上前把古平原一搡,指着他说,“你是哪儿来的骗子!告诉你,就是真的官府也不能强拉女人做民伕,更何况我们村子里的事已经解决了,这些女人明日签了契约就要上路,你赶紧滚吧!”

乔鹤年还要上前理论,古平原拿眼一扫,正看见那黄冠球身后有两人像是打手,都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他心念一动,拦住乔鹤年,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对黄冠球大声道:“哼,你想拦着我办差?告诉你,论钱,城里最大的票号是我的东家开的,论势,你只怕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转头对乔鹤年说,“乔兄,我索性暂不回城,今夜就借你搭在外面的草棚一用。以民妇充民伕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县大老爷禀报,你我连夜共同写个说帖,明日一早我就递到县衙,这是县里急办的差事,陈知县得信后一定亲来。我就不信,这姓黄的还敢和知县大人对着干?到时候一顿板子就把他打出县界!”

说完,他一拉乔鹤年,头也不回地出了祠堂,临走时一瞥,果见那黄冠球眼中凶光大盛,转回头向一个打手使了个眼色。

古平原拉着乔鹤年,一路上也不让他开口,可把乔鹤年憋苦了。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蜗居”里,他刚要说话,古平原依旧是摆了摆手,将那扇简陋的木板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向外瞧去,不多时回过头来,眼中已然有了稳操胜券的神色,冲着乔鹤年点点头。

“古贤弟,你把我拉回来做什么?不把话说清、理辨明,这些乡愚哪会理解你的苦心。”乔鹤年这才埋怨道。

古平原微微一笑:“乔兄,且慢说别人,你呢,愿不愿意回家去说动嫂子到军营当差?”

“愿意!我信得过你。”乔鹤年半点没犹豫。

“对了,你相信我,是因为蒙古贩药材时你我相知一场,所以知道我不会像人贩子说的那样,把女人送去当营妓。可是这些村民与我素不相识,又怎会轻信我?你又是外来户,虽然是个秀才,只怕在村民心中的份量比不得那保长。”

他这么一说,乔鹤年也愣了,讷讷道:“这……明日就要立契带人走,就算你今夜挨家挨户去劝,只怕也难有一半人信你。”

“这恰恰是此事的难处。五百民伕一个不能少,哪怕被人贩子带走了一半,我这差事就算办砸了。”

乔鹤年紧缩双眉,连声道:“难、难哪!”

“其实也不难!”古平原忽又道。他见乔鹤年急急抬头,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眼神里却有一种出奇制胜的狡黠:“我虽然不能在一夜之间取信于人,却可让对手在立契之前失信于人!”

乔鹤年实在听不明白,怔怔地瞧着他,谁知古平原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如坠云雾中。

“村里有猎户吗?”

这一夜过了三更,乔鹤年的小窝棚里还亮着烛火,隐约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对坐。风从门缝里透过去,火光一晃,人影也在不停摇动。

周边漆黑的静夜之中,看似全村都已入眠,其实有好多家都夜不能寐。明日一早起来,朝夕相处的亲人就要随着人贩子到南方去,此生只怕再难见面。也不知有多少母亲在此刻双泪交流地“遍抚儿身舐儿面”,期待着“有命丰年儿赎母”。

就在寒鸦泣叫之时,忽然就听村中响起了一阵锣声,铜锣“咣咣”敲起,不亚于春雷卷地。一边锣声大作,一边还有人在大喊:“拿贼呀,村里进贼了!乡亲们快出来拿贼!”

村里虽然少了青壮年,但是同姓之间守望相助,再加上醒着的人本就不少,一听之下纷纷拿起擀面杖、顶门闩,出门一望,村东头起了火,于是各自呼喝着给彼此壮胆,赶了过去。

等到了近前,就见着火的是乔温氏家外的那间窝棚。窝棚外有几个人倒在地上,村里相熟的两个猎户正一举五股叉、一举齐眉棍守在一旁。那几个人在地上不断翻滚挣扎,却绊手绊脚一时难以起身,旁边那个敲锣的正是乔鹤年,他见村民都赶了过来,往地下一指:“这三个就是贼,跑到我嫂子家来放火烧屋,被当场擒住了。”

也合该这三人倒霉,一村人眼下都是憋了满肚子的火,正好拿他们撒气,一时间扫炕的笤帚、烧火的棍子都被举了起来,雨点一般地打落,把三个人打得是鬼哭狼嚎。古平原一直在旁看着,这三个人是谁,他自然心里有数。他生平最恨两样生意,一是大烟,二就是人贩子,又见这几人果然心狠意毒,有心让他们受点教训,于是始终一声不吭,直到看出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这才站出来说话。

“各位父老乡亲,请先停手。看看你们打的是谁?”

大家此时也打累了,渐渐歇了手。这时候小小一间窝棚已经燃尽,有人拿起火把一照,被打的人虽然已经鼻青脸肿却也能认得出,顿时惊讶出声:“这……这不是黄冠球嘛!”

“正是。”古平原接过话大声道,“他见我阻了他的生意,于是起了歹心,带着两个人要趁夜烧死我和乔鹤年!乡亲们,像这样狠毒的人,你们难道放心把自己的亲人交给他?”古平久在奉天大营与流犯为伍,什么穷凶极恶之辈没见过?昨天在祠堂里眼见黄冠球和两个手下都不是善类,又看出这笔买卖对他必有厚利可图,绝不肯放弃,所以最后故意虚张声势,搬出县太爷这尊神,其实是激他心浮气躁铤而走险。他果然发现黄冠球派人悄悄跟踪自己到乔家,分明是意图不轨,这才胸有成竹地让乔鹤年找猎户,趁天黑在窝棚外设了绊索,窝棚里放上两个地里搬来的稻草人,就静静地守株待兔,等姓黄的来上钩。此时大功告成,于是当众揭穿了他的凶狠嘴脸。

老百姓哄的一声炸了营,彼此议论纷纷。虽然人多声杂,但脸上的神情都摆在面上,几乎个个都有惊惧之色。古平原知道事情差不多要成了,走前几步来到黄冠球面前,伸手搜他衣怀,黄冠球被打得上气不接下气,哪有力气阻止。

古平原从这人贩子怀里摸出两张纸来,借着火光一目十行看完,冷笑一声,把其中一张揣起来,另一张对着大家亮了亮。

“有识字的可以过来看看,这是他与广州一家妓院签的契约,讲明要把女人买到南洋去当咸水妹,也就是给洋人糟蹋。”

“洋人!”这种风气闭塞的小山村都拿洋人当黄眉毛绿眼睛的妖怪,一听这话人人切齿,又扑上来要打。忽然人群外有人急急发话,“都住手!”

来的是保长,他今夜多喝了几杯,好不容易被人叫起来,急匆匆赶到乔温氏家外。

“姓古的,你分明是顾着自己的差事,这才不择手段陷害黄先生。”保长一根手指对着古平原的鼻子,转过头对在场众人说,“各位父老乡亲,不要听他花言巧语挑拨离间,明日一早我们还是如数完契,拿了银子好度荒。”

乔鹤年一听这话,气得放下手中铜锣,争辩道,“保长,你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姓黄的放火烧屋,要杀人害命,我们几个都是人证。”

“你们几个都拿了他的钱,说话做不得准!”保长的手一直指着古平原,口中吼道,“乔鹤年,你们兄弟俩都不是村里人,乔温氏一个女人却带着两个外姓男人住在村里,实在不成体统。我是保长,今日就命令你们搬出村去!”

“你……”乔鹤年听他血口喷人,险些没气炸心肺。

“呵呵!”古平原一直没言声,此时忽然笑了。他不紧不慢地踱了几步来到保长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从头顶看到脚底,又从脚底看到头顶,把保长看得心里直发毛。

“你要做什么!”

“到底是谁拿了谁的钱呢?”古平原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放得极低,如同耳语:“用一村女人的名节,来保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我虽然是生意人,可也没听过这么精的算盘。”

保长骤闻此语,脸上一下子失了血色,像白日见鬼一般看着古平原。

“我怀里现放着一张签着你名字的字据。要是拿出来抖一抖,不必上大堂,这些村民就能扑上来把你咬死!”古平原的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保长遍体生寒。

“这事儿我先不说破,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古平原丢下面如死灰的保长,站到一块大石上,扬声道:“各位乡亲,这姓黄的放火烧屋、卖良为娼,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咱们说什么也不能让亲人跟他走!”

“对,对呀,说得没错!”村里人也不傻,孰是孰非自然看得清楚,互相望望,接二连三地点着头。

“黄冠球,你知道我就是官面儿上来的人,你敢意图杀官差,真是胆大包天!但我此刻有事在身,不与你计较。你滚吧,要是再敢生事,休怪古某无情!”别看古平原不是当官的,此刻摆出官派儿还真是气势十足。黄冠球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知道这一次彻底栽给了这个年轻人,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多留,捂着痛处一瘸一拐慌忙离去。

“保长,此人一走,与村里的交易自然取消。接下来还望你能协助官府,办好征伕一事。我白天说的两个条件,对村里人有百利而无一害,还请大家三思。”

“是、是。”俗话说“千求不如一吓”,保长被古平原几句威胁吓破了胆,此时诺诺连声,方才不可一世的样子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古平原与乔鹤年见此情形,对视一笑,知道剩下的就是水磨功夫了。

陈知县在县衙耐心等候,可转过天来并无消息。他便有些急了,天黑之后,更是派衙役在街上守着,可是直到天光大亮也仍然没有消息。这下子陈知县可是心急如焚,派人去把王天贵请来,要问个究竟。

王天贵也在找古平原,他回到泰裕丰后心里越想越没底,总觉得古平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神通。于是他派出得力的伙计,让他去看看古平原在做什么,没想到伙计回来说,古平原根本就没回当铺,人已经无影无踪了。王天贵心里一惊,心想难道他是打定主意要跑,临走时让我上一个恶当,顺便毁了我的靠山?如果是这样,那我绝轻饶不了这小子,连带常家人,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心里虽然打鼓,可到了陈知县面前还得好言安慰,帮着古平原说好话。

“大人,您别急,这还没到午时呢。”

“午时?午时就要开刀问斩了!”陈知县在屋里坐立不安,眼睛直盯着房门,既怕军需官上门催问,又盼古平原忽然出现,心里直如油烹一般。

王天贵也被他带得心神不宁,不时拿起身上的怀表看看时辰。一直等到下午未时二刻,陈知县终于忍不住了,把三班的马快和皂隶都找了来,喝令他们撒下人马全县大搜,哪怕掘地三尺,都要把古平原翻出来。

王天贵木然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陈知县发号施令,心想:“晚了,古平原要跑,此刻只怕已经出了省界。想不到我还是看走了眼,他竟不把常四一家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马快头子刚领命出了衙署,掉头便跑了进来。

“我不是让你去找古平原吗?怎么又跑回来了!”陈知县现在看谁都想踹一脚。

“来、来了。”马快跑得急,上气不接下气道。

陈知县噌地站了起来,“军需官来了?”

“不、不是,是那个古平原。”

说话间,古平原已经排闼直入(排闼直入:闼,门。推门就进去。指未经敲门得到许可就径直而入。),脸上风尘仆仆却含笑而立。

“你、你……”陈知县没想到他居然来了,王天贵也是愕然起身。

“恭喜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了。”古平原轻描淡写一句话,陈知县听来却不异于鸾音鹤信,只是还要维持官威,强压着心头喜悦,故作沉稳地点了点头。

“人呢,人在哪儿?”

“人已准备妥当,只等大人去亲口宣布免了他们的钱粮,便可随军启程。当然,还有那五十两银子。”古平原眼中血丝密布,显见得这几日没有睡好,但说起话来却是有条不紊。

“有、有。”陈知县向旁一瞥,王天贵早就准备好了,从袖袋里拿出两万五千两的银票。

“那么请大人随我来。”古平原一转身,陈知县与王天贵一前一后都跟了出来。

古平原出了衙门就上马,陈知县也只得上了自己的蓝呢轿子,另一顶轿让王天贵坐了,随着古平原而去。

一路走,陈知县不时掀开轿帘看看,发觉出了县城,上了乡间土路。一直走了一个多时辰,古平原这才勒住缰绳,跳下马来到轿前。

“大人,到了,您请下轿吧。”

陈知县下了轿,往前面一看就是一怔,只见面前黑压压一群人都跪在地上,看样子有上千人。再往四周看看,他认了出来,这里不是去年发生瘟疫的油芦沟村吗?王天贵走过来,对陈知县低声说:“许主簿也来了。”

“哦?”陈知县一回头,果然见许主簿的轿子与自己脚前脚后抬了来,“他来做什么?”虽然是自己的僚属,可是陈知县一贯不怎么理睬这个清高的许主簿,眼前的事儿更是和他没关系。

不等他想明白,古平原便对他说:“大人,您的承诺还请当面与这些人说清楚,有了朝廷命官的保证,他们才能安心上路。”

“好吧。”当着这么多百姓,陈知县自然要拿出牧民以德的样子,于是温和地说:“众位乡亲父老请起吧。大家都知道,眼下捻子流窜作恶,朝廷大军正在征剿,军中自然需要民伕,这也是为朝廷效力的大好事,日后与子孙提及,也是一份光鲜体面。朝廷爱惜子民,泽被四方,年初就有旨意,今年征役的工钱涨至往年的三倍。本县上承朝廷旨意,下恤百姓民情,决定每人再发五十两的报酬,算是安家之用,此外凡是肯去的,每户俱免三年应缴钱粮。”

“谢大老爷恩典。”众人又再磕头称谢。

做官的得意处,无非就是受人叩头,伸手拿钱。陈知县正在熏熏然,忽然觉得谢恩的声音有些不对,原本半眯着眼,此时定睛仔细看去,不由得勃然大怒。

“古平原!”

“大人有何吩咐!”古平原在旁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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