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要在无边寺重开‘太平库’!”古平原毅然决然地说。
金虎骇然:“这、这未免异想天开了吧?再说重开太平库,我们能得什么好处?”
“你说异想天开,我方才却已经与那位老方丈将此事谈成了。若说好处,那真是太多了,佛寺有好处,信众有好处,当然最为得利的还是我们万源当。这一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古平原随即又拧起眉头,“目前我最怕的是烘托不起来场面,若是一开始打不开局面,事情要做下去就很难。老方丈虽然眼下支持我做这件事,可是一旦寺里僧人反对,他也要顾忌悠悠众口。所以一定要先声夺人,一开始就让老百姓趋之若鹜地到寺里去当东西,一下子就把场面撑开。这和打仗是一个道理,只要冲锋突破打开局面,接下来的仗就好打了。”
“四朝奉,我有个主意。”金虎脱口而出,他见古平原注目自己,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瞎想的,恐怕没什么用。”
“不,‘三人行,必有我师。’你说,是什么主意?”
“您知道票号开业时的‘同业堆花’吗?”
古平原摇摇头,“什么叫‘同业堆花’?”
“这是票号公会的一种规矩。就是同行票号给新开业的票号捧场,把雪白的银子送去,当做临时存款,码放在新票号的柜台上,这样老百姓一看这家票号有那么多人来存钱,一定有实力信誉好,于是生意一下子就做开了。我在想咱们是不是也能效仿一下,请几家当铺的朝奉来当东西……”
“慢着。”金虎一边说,古平原一边想,眼珠不停转动,已然是有了主意。
“金虎,你这主意出得好,不过要稍微改动一下。不能找当铺朝奉。一来他们如今视我为眼中钉,二来毕竟同行是冤家,这件事不能让他们预先与闻。”
“那咱们找谁啊?”
古平原用指头轻轻敲打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一拍桌子:“找当官的!老百姓还是最听大官的话,若是有个当官的鸣锣开道去捧场,那场面立时便不一样了。”
“当官的……可是咱们也不认识什么官儿啊,真要把他们请来当东西,那得多大的交情?”
金虎疑惑地望着古平原,却发现古平原的笑容有些诡秘,他喊了一声:“会账!”随后站起身,对着还傻愣愣地瞧着自己的金虎说:“这事儿啊,成了!”
佛诞日,为每年四月初八。相传佛祖释迦牟尼从其母的肋下降生时,落地即走,步步生莲,然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于是大地为之震动,九龙吐水为之沐浴。故此这一天又称浴佛节。
山西省境内,供文殊菩萨的五台山广安寺香火最盛,但到了佛诞日这一天,全省各地信众都会从四面八方来到太谷的无边寺,因为都传说释迦牟尼佛显圣,最灵验的莫过于寺中那尊千年如来造像。
这一天,太谷县城里的百姓更是倾巢而出,无边寺虽然地方广大,可是也难容这么多香客,好在寺外就是一片佛田,适合搭棚斋会,知客僧在此来往穿梭,请善男信女念佛经、吃素斋。寺中则专做各种佛事法会,法螺磬鼓一时齐奏,西南角楼上的大钟不时敲响,钟声悠远,香客们便知道又有大施主来做功德,都同时歇下手中的事,低头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像这样盛大的佛事,太谷县的商家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财东掌柜都会来敬上一炷香,然后往功德簿上写一笔银子。买卖大的多写,买卖小的少写,总之佛眼看去众生平等,都是求善报因果。
王天贵自然是众星捧月般上的头香。他是有名的功德檀越、布施居士,寺里还专门为他立了一座赑屃功德碑,今日一笔银子写下去,便是纹银一千两,并带百亩佛田。众僧人合十称善,香客们也都连连夸赞,王天贵表面微笑,连声逊谢,但骨子里带出来的当仁不让,却是任谁都看得出来。
随后几大商家才纷纷过来上香布施。李钦也来了无边寺,他看着众人捧王天贵便心中不服气,拿过功德簿就待也写个一千两,胡朝奉看出他的意思,连声劝道:“东家,您可别跟王大掌柜过不去,咱们可惹不起他。”
胡朝奉的话,李钦并不放在心上,不过经此一言提醒,他总算是想起张广发严禁他打草惊蛇的命令,只得忍了一口气,随随便便写了个一百两银子,然后走到一旁的斋会场地,去看各路打把式卖艺的热闹。
祝晟也来了,他自觉流年不利,今年来得比谁都早,也无心与人攀谈,上了三炷高香之后,转头就要走,却见太谷县的各大当铺朝奉也都相约而来,他不愿见这些人,于是悄悄避到廊下。
这些往日里颐指气使的大朝奉今年可是灰头土脸,借着今天来拜浴佛节,打算浴浴佛光,去去霉气。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个朝奉道:“说是五天期限,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万源当和那疯子朝奉还没有动静,咱们当真要下此辣手?”
杜朝奉冲口问道:“你要打退堂鼓?我和祝晟也没私仇,不收他的当票也行,可你们说说,这城门当眼看设了半个月,咱们的生意是一落千丈!这损失若是拖到年底,咱们中间还能剩下哪家当铺继续开张经营?”
这一问,大家都默不作声。徐朝奉是老好人,与祝晟的交情一向不差,想了想说:“不然再给他们宽宽期限……”
“宽什么!”杜朝奉一口就截了回去:“不过就是低头赔罪求个饶,要是想好了,当场就能办到,要是不愿意,再等上一年半载也没用!”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朝奉迟迟疑疑道:“我可听说几天前,那个古平原跑到无边寺里要烧大殿,后来还和弘净老和尚密谈了半天,是不是有什么对付城门当的办法?”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是个能把一把腰刀当出五百两的疯子,能想出什么好办法!这分明是事情逼到头上便发了疯,跑到寺里来搅闹。要不是老和尚佛法无边,眼下他早下了阿鼻地狱了。”杜朝奉出了一口大气:“唉,说句佛前打嘴的话,他要真是把自己烧死了,倒简单了!”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中虽然深以为然,不过耳听佛号高悬,眼见宝像庄严,谁都不好出言接口,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接浴佛水了!”忽然有人喊起来,人群立时轰动起来,一起涌到寺门前。很多人几百里跋涉来此,就是为了接这碗沐浴了佛像金身的浴佛水,求回去或供起来,或者与亲朋共分,据说能消灾治病,增长功德。
弘净方丈指挥十几个小沙弥抬着木桶,一字排开放在寺门前,桶中之水药香扑鼻,只待方丈做过一年一度的讲经说法,便要散与众人。弘净慈眉善目,精参佛理,一派长者风范,是远近皆闻的大和尚,此时拿着五轮锡杖站在寺门九级台阶上,还没说话只是举目向人群瞧了一眼,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便立时鸦雀无声,大家都齐齐注目于这位老法师。
弘净将锡杖在地上顿了一顿,缓缓开口道:“明心照亮天堂路,锡杖震开地狱门。”他的声音不大,但四面八方都能清晰入耳,众人只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弘净讲了一段《无量寿经》中的佛法,要旨精深,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他接着又道:“《无量寿经》云:西方净土,莲花香洁,鸟鸣雅音,黄金铺地,屋舍皆由金银、玛瑙、宝石筑成,净土众生皆为菩萨,无忧无痛,其寿无量,其乐无穷。”
他停一停又道:“可见佛不厌财,只需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多财之人施舍众生,亦是功德无量之事。今日借浴佛大典,老衲正好宣布一件功德之事。”
几万僧众一片寂静,静静听弘净往下说。
“自即日起,无边寺请来太谷城中万源当铺,重开前朝佛典‘太平库’,以寺后空闲僧舍为质库。凡有一时拮据的信众居士,皆可到无边寺以物当钱,以彰我佛慈悲!”
话说得清楚明白,可人人都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佛寺变当铺,一个是清净佛门,一个是铜臭质库,这两样怎么能混为一谈?
眼看人群要乱,这时从旁边大踏步走过来一个年轻人,站在弘净身边,扬声道:“各位,我是万源当的古朝奉,这佛寺当铺自古有之,并非标新立异之举,不信大家可以看。”说着一摆手,金虎带着几个小学徒早就已经等在人群中,这时把手一扬,就见半空中纸片纷飞。古平原这几日请刻字店制版,将《南史》上有关“太平库”的几页印了许多,就待此时传扬出去。
人群跳着脚争抢来看,不识字的请识字的来念,识文断字的便大声读出来,场面一时纷纷扰扰。
“怎么样?大家都看明白了吧,这事儿非但不玷污佛门,反倒是增添佛财的一大功德。再说此乃佛门之地,我们万源当在此设当,自然不敢贪财压价,保证公道无欺。”古平原等人群稍静,重又大声说。
“阿弥陀佛。佛家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语,万源当与本寺已有成议,众施主所当之物所获之利,皆有部分用来救助穷苦百姓,免其受冻饿之苦、贫病之灾。我佛金身之下行此功德,无异于年年法事、日日供奉,必有佛光佑护,消灾免难。”
古平原与弘净老方丈舌灿莲花,已经有人听得颇为心动,只是不知这佛前当当如何做法,一时也无人肯当出头鸟。
奇怪的是古平原也不着急,任由大家议论,看看日头已到了巳时,他往小南河那边不断张望,忽然面露喜色,喃喃自语了一声:“开门的主顾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鸣锣七下,随着“军民人等齐闪开”的呼喝,只见四乘蓝呢大轿在一班皂隶的前呼后拥下依次抬了过来。空场之中立时闪出一条道路。
在寺前下轿的四个人个个身穿官服,头戴顶戴,早有人认了出来,来的正是本县的知县、县丞、主簿和典史。这也就是说,一县之中位道最尊的四个人到齐了。慌得百姓齐齐跪倒,口称“青天大老爷”。弘净方丈与本县耆老以及身有捐官品衔的几个人急忙过来迎接。
古平原是平头老百姓,自然也应该跪迎,但是他始终站着,而且走到最前面,不卑不亢地含笑与这几位大老爷打过招呼,神态显得十分熟络。几位官老爷不仅没责他失礼,言语间反倒很是亲切。这让在场众人都是心头一愣,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个年轻人。
这件事古平原事先安排得机密,连弘净方丈也被弄得莫名其妙,别人更是惊讶不已。这四个人俗称“四大宪”,是朝廷命官,平素除了典史奉母礼佛之外,并不见其他人来过寺院,特别是主簿大人作为一县儒家教谕,更不会到寺庙烧香拜佛,怎么今日却约好了一起来到无边寺?
陈知县自然是众人目光焦点,他下轿之后面带笑容,先让老百姓起身,然后与古平原打过招呼,又见过方丈和几位绅士长者:“王翁。你的伙计很能干啊,做生意头脑灵活,只怕这一次王翁要发大财了。”陈知县与王天贵一向交情莫逆,见他在一旁,随口就开了一句玩笑。
“这都是陈大人牧民有方,治下太平,鄙人这才有盈利的机会。”王天贵虽然老奸巨猾,也被古平原这一连串的惊人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泛泛应道。
“古朝奉!”陈知县点手唤过在一旁的古平原,“看样子你已经将‘太平库’的事情宣之于众了吧。”
“是,我已经将此事详细解说给大家听,不过生意还没开张,正等大人来教诲。”
“教诲就免了,总之这也是帮助朝廷抚民的善举,本县自然支持。衙中公务繁忙,我也不便久留,答应你的事儿眼下就做了吧。”
“是。”古平原叫过金虎,从他手中拿来当票簿子,笑容满面地看着陈知县。
陈知县面向百姓:“本县一向清贫自守,也没什么东西好当,今日为了贺此佛典重开,将拙荆的一支银簪拿来当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银簪,递给古平原。古平原一丝不苟,拿过戥子称过分量,又喊了个价,这价自然是足尺加三的公道。陈知县点头允了,古平原开出当票,当着老百姓的面儿,双手捧着这张轻飘飘的当票,却像捧着千斤重物,捧过头顶向寺中大殿方向郑重行了一礼,然后才转回身将当票交给陈知县,这无边寺“太平库”的第一笔生意就算做成了。
“四喜!”苏紫轩也站在远处,她前几日听说古平原大闹无边寺,就知道其中必有内情,所以赶在这一天也来看个究竟。直到看到这里,她嘴角才掠过一丝淡菊似的微笑,“我们走吧。”
“小姐,不看了?”四喜正看得发呆,可舍不得走。
“不必看了,李钦他……输了!”
这边县丞、主簿、典史一一过来,每人当了一件东西,都是贺太平库开张大吉。谁肯在这场合显富,当的东西都不起眼,不过是做一做样子,给下面的老百姓看。唯有许主簿不同,轮到他时,他当了一套万历初刻印的《花草粹编》,然后倒有一番话说。
“各位老师父、众位乡亲父老,想必也知道我许某人忝为一县主簿,执掌儒家教谕,一向与佛门无缘。那么今日怎么又来了呢?因为无论是佛是道还是儒,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教化人心、扶危救难。眼下万源当的古朝奉倡议重开太平库,难得弘净法师和一干僧众开通明理,重现了这盛世佛典,想来今后必有无数人从中获益,所以本官特来观礼,希望这‘佛门当’以救助百姓为己任,聚佛财,散佛财,聚散之间让百姓共享太平。”
“说得好!真是太好了!”许主簿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良善百姓听了俱都感佩,虔诚僧众也无不动容。
当东西还能顺便成为佛前供奉,这本来就是人人方便的一举两得之事,再加上无边寺的号召力和四位父母官的现身说法,底下的百姓不知不觉中已然陷入了一片狂热的气氛中。有值钱东西放在身上的,立时便拿出来、举起来要当当,有的人没带东西,也拔脚就往家跑,回去取东西再回来当。
才一眨眼工夫,古平原眼前就伸了一片林立的胳膊,争先恐后唯恐当不上东西,得不到佛佑。幸好他早有准备,指挥伙计们抬桌子、搬箱子,又用皮绳拦了几道通路维持秩序,同时派人去请店里的几位朝奉。
“我就在这儿。”祝晟在一旁看了多时了,他初时也瞧得讶异不已,后来慢慢明白了古平原的生意经,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在旁深深凝视着这个年轻人。
“收当的事情交给我吧,派人把三朝奉找来帮我,让丁二朝奉留守本店,至于你,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做,去忙吧。”祝晟声音喑哑,语气里有些许失落也有一丝安慰。
“是。”古平原确是有很多事要做,首先要把几间库房的用地确定,然后最好能将太平库与僧舍分开,以免扰了佛门清修,同时佛财与当铺的收益比例也要细细规划,另立账册。这些都等着他去做,于是他向祝晟鞠了一躬,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等!”祝晟忽然又叫住他,缓慢地移动身躯走过来,将一只手按在古平原的肩头,清了清嗓子说,“把当铺的生意做到全省去。这件事,只怕全省当铺的朝奉连想都没想过。你居然做到了,果然是后生可畏!”
得了祝晟一语之褒,古平原心中当然欣喜。他伏了心潮,一抬头看见了夹在人群中正在对自己直眉瞪眼的李钦和他身旁面无人色的胡朝奉。
“李东家,这县城内外的生意都归了你也不要紧,我还有省内各府各县的生意。至于磕头求饶的事儿嘛,等你把这些生意都抢了去,咱们再谈也不迟。”古平原依旧是那副淡定从容的表情。
“好哇,古平原,你等着,我非想个招儿再把你治了不可。”李钦望着古平原潇洒离去的背影,气得火冒三丈。他只顾生气,胡朝奉却识得厉害,看着身边如潮涌一般挤着到太平库当当的人群,脸上的汗珠一滴滴落了下来。
古平原一直忙到后半晌,总算是把事情大致安排妥帖了。又与弘净方丈见了一面,知道寺内僧人因为县里几位官员的出现,也异口同声地支持用闲置僧舍作为当铺库房来增添佛财的办法。至此,古平原的一颗心才算完全放回肚里,他忙到现在水米还没打牙,五脏庙不免造起反来,等走到前面一看,正好丁二朝奉亲自带人送了饭菜过来,看见古平原,连声招呼他过来吃。
“古老弟!”丁二朝奉这份儿高兴就别提了:“真有你的,丁某今日算是开了眼了,你可真是万源当的福星啊!’”
“只怕当初我刚来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我是灾星吧。”古平原开了一句玩笑。
“这就是日久见人心嘛,现在柜上的伙计可都把你奉若神明了。”丁二朝奉忽然想到祝晟,怕他听到后心中不悦,连忙收声,偷眼看了大朝奉一眼。
祝晟神色自若,始终微笑听着,古平原也怕他多心,于是说道:“大朝奉,我还有两件事想请您定夺。”
“眼下当铺的印信还在你手里,所有的事儿依旧是你全权做主。”祝晟摆摆手。
古平原被一语提醒,连忙从怀中把印信拿了出来,“古某那日大胆,只是为了保住机密同时便宜行事。如今事情已了,正好二朝奉也在,做个见证,印信我可是完璧归赵了。”说着往祝晟身前一递。
祝晟是名正言顺的大朝奉,没有不接的道理,拿过印信,沉吟了一下说:“二朝奉,你记着,一来古平原这次立了大功,原本受了两次店规惩戒,如今处分全都销了,罚的月俸要如数发还给他;二来,这次他实在是居功至伟,到了年底分红利,按大朝奉的例给他分红。”
古平原还要推辞,祝晟不由分说地道:“这是你应得的,不必客气。方才你说有两件事要我定夺,是什么事?”
“第一就是如今是在佛寺里做生意,我想把咱们柜上的规矩改一改,佛祖面前怎么好对顾客冷言冷语?更何况,从今往后到此当当的主顾,不知有多少是从省内各地远道而来,总不能为了一点小钱,就让人家白跑一趟,冷了主顾的心。要知道口碑如铁,轻忽不得。”
“那你想怎么改呢?”
“我想这样,自朝奉以下都要笑脸待客,价钱方面也要尽量让主顾满意,不可一味压价。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写当票的时候不应该只是为了避免日后纠纷,就把好东西硬写成孬东西,还是要写得实在些。我相信主顾大都是善心人,更何况是在这宽大为怀的佛门净地,咱们信任他,他也不会轻易找咱们的麻烦。”
“唔!”祝晟考虑了半天,别的都好说,只有写当票这件事是当铺多少年的沿袭,他一时下不了决心。后来一想,古平原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到太平库当当的人都是图的一举两得,当东西的同时祈求佛祖保佑,不会没来由地自招罪戾,于是点点头:“好,这一条就这么办了。”
“谢大朝奉。还有一条就是,如今咱们的生意是一下子做大了,肯定要添人,但是最近这些天,伙计们一个顶俩地干活必定劳累,请大朝奉多发些辛苦钱,同时饭菜备得好些,这样伙计们干起活儿来也有精神。”
“好,你想得很周到。”祝晟夸赞道。
“我也是那日在城门,看了祥云当李东家对待伙计的举措,才想的这一条。”古平原平静地说。
别人听了还不怎样,祝晟可是心头一震,刚要说话,就见一个小沙弥快步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古施主,王大掌柜在后堂禅房请你过去叙话。”
“王大掌柜……”古平原看了一眼祝晟,皱了皱眉头。
“你去吧,只怕他也要细细问问此事的经过。”祝晟猜到了王天贵的用意。
等古平原走了,祝晟这才无限感慨地对丁二朝奉说:“这个古平原能死中求活,自然是高明之极,但是能从对头身上学本事,这才是最难能可贵之处。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将来一定大有可为。不过……”
丁二朝奉对古平原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问道:“不过什么?”
“小鱼要想翻江倒海,得先长成大鱼才行。就看他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古平原来到后院禅房,这里是专门接待贵客的院落,古木参天蔽日,屋舍古朴素净。古平原推门而入,王天贵正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手中拿着一串佛珠,闭目诵经,听见古平原进来,他不动声色地诵完了一卷经,这才慢慢把眼睁开。
“你知道我诵的是什么经?”王天贵忽然问。
古平原对于佛经并不熟悉,摇了摇头。
“是《楞严经》。佛经中最能破魔障、清心明智的一部经书。可是我诵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想明白你玩的是什么花样。怎么能让‘四大宪’都听你的摆布,为你撑场面,你总共花了多少银子才办成的这件事?”
古平原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来直去答道:“除了典史大人是因为我去探监而有些银钱馈赠之外,其余三位大人与我之间,没有分文往来。”
“笑话,自古以来,想让当官的为你出力,还不花银子,那不是白日做梦嘛,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用这种话来糊弄我。”王天贵半点也不信。
古平原静静地瞧着他,忽然揶揄地一笑:“想必王大掌柜这一辈子没少在当官的身上花钱吧?”
“钱能铺路,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走得这么顺?”王天贵今天在无边寺前看着古平原长袖善舞,心中突起警觉,古平原无声无息便结交了县里的四大官吏,他发觉小瞧了这个年轻人,于是决定弄清楚此事,以免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绷,即包扎。接生婆把初生婴儿裹倒了,比喻一向做惯了的事因一时疏忽而弄错。)。
“我没有王大掌柜那么多的钱。陈知县今日能拨冗前来,是因为受惠于僧王征伕一事。许主簿则是为了感谢我解了油芦沟村的危局。至于那位余县丞,前些天也因我帮忙,得以了却一桩麻烦差事。”古平原说的是陈孚恩过境那件事,余县丞对于古平原献计“送鬼出门”,让他能够免受处分很是感激,所以古平原请他到无边寺捧捧场,这并非是什么难事,余县丞一听就答应了。此外那几位官吏也无不如此,古平原还担心他们不答应,又将太平库是惠民德政的好处写了一个说帖,一五一十讲说明白。“四大宪”都欠着他的人情,又觉得此人脑筋清楚,今后说不定还有用他之处,故此才纷纷赏了这个面子。
“在王大掌柜心中,商人与官吏之间的往来,想必就是拿钱换权吧?”古平原淡淡道。
“不然还有什么?”王天贵挑起眉毛。
“做事借势!”
“嗯?”
“当官的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不做出政绩来,吏部考核一样过不了关。我拿出本事来帮他做事,而且做的都是有益于老百姓的事儿,这样他能升官,百姓得实惠,彼此皆大欢喜,我也心安理得。一旦我需要用上官府之时,他知道今后还有用我之处,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可是我也不凭借官府力量去欺人,而是像今天这样借势而上。说白了,只是要借那一阵东风,至于如何放火攻敌,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古平原声音不大,可是却自信之至,言语间那股舍我其谁的气概,王天贵也不由得为之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