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听这些事情做什么?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能告诉你吗。你问明白了,还不是要去告知官府,然后官军就会以此来对付王爷手下的军队。”
“为人忠逆之辨总要清楚……”古平原还想劝,又被白依梅一口打断。
“我看弄不清楚的人是你。什么是忠?我如今是英王妃,是太平天国的人,我当然要忠于天国,忠于王爷。难不成我还要忠于朝廷,然后帮着朝廷来杀我的丈夫?”
古平原自问口才也不差,却被这几句话说得当场哑口无言。
房间里一时又静了下来,古平原想到当初在赤松林,白依梅说“女子出嫁从夫,从今往后我是太平天国的人,你是大清的人,我们再不要见面了。”古平原直到今天才真的懂了,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在两人中间划出了一道巨大的鸿沟,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原来还是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反倒是自己一直不明白,再见面不过是徒增痛苦,于事无补。古平原心里苦笑一声。
屋里寂静无声,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古平原刚要起身告辞,忽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声音由远及近,转眼到了门口,然后房门被撞开了。
白依梅明明吩咐下人不许进来,生气地一扬眉看向门口,脸上却立时现出笑容。
“姨姨……”门口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抱着自己用皮革缝的小球,原来就是这孩子一路追着球跑了过来。
“是小善啊,来,到姨姨这儿来。”白依梅笑着招手,把这长得白白胖胖的可爱孩子搂过来,用手巾给他擦了擦膝盖上的土,又问,“你娘呢?”
“娘。”男孩转过身向着门口叫。
古平原这才发现一个年轻女人显得很是尴尬,站在房门前不敢进来,看白依梅注目自己,忙双膝跪下,喊了一声:“见过王妃。”
白依梅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把那女人扶起来,“程大嫂,怎么和我闹这个礼数。王爷都说了,他和程大哥是生死与共的兄弟,那咱们的情分和妯娌也差不多,眼下他们两兄弟在并肩作战,你倒与我如此见外,等王爷回来我怎么向他交代。”
那被称作程大嫂的女人站起身又福了一福,神情很是拘谨:“我家外子也说了,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天国大军,今后一定尽心效命,不敢稍有迟怠。我和孩子更是蒙王妃抬爱,让我们住在王府里照应有加,哪敢再不分上下尊卑呢。”说着又责备那男孩子,“小善,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离开后院,王妃正在待客,岂不是被你打扰了,还不向王妃赔罪。”
“不必不必,程大嫂真是越说越见外了,王爷走时反复叮咛,让我照顾好你们,以便让程大哥安心在外打仗。这一仗打下来破了合肥城,王爷自当给程大哥请功,洪天王待人最厚,届时少不了王爵之封,到时候程大嫂也是王妃之位,咱俩是一样的,眼前何必客气呢。”
“敢问您可是程学启的夫人?”古平原一直在旁听着,冷不防插了一句。
程大嫂见是王妃的客人,当然不敢怠慢,忙点头称是:“拙夫正是程学启。”
“哦。”古平原仔细观察那妇人,眉眼驯顺中总是带着一丝苦意,仿佛满腹的心事。
“小善,快随我来,别打扰王妃见客。”说着程大嫂告了个罪,领着那小男孩快步离开,随手掩上了房门。
“你……真不愧是陈玉成的贤内助,他在前边打仗,你在王府帮着他笼络人心。”古平原忍不住刺了一句。
“这都是我该做的。”白依梅淡淡道。
“哈哈。”古平原也不知为何要笑,笑中带着七分愤懑、三分讥讽,“从前我一心一意想着等到长毛事败,哪怕抛却身家性命,无论如何要救你平安。现如今只怕是想错了,等到长毛功成,我还要求王妃你保全我一家老小的命呢。”
白依梅乍听此语,身子晃了一晃,这是古平原第一次对着她说出“王妃”二字,她本也以为自己并不在乎,真从古平原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却像射在心口的一支利箭般难以忍受。
两个人就这么你瞪着我,我瞧着你,过了半晌,白依梅疲倦地指了指桌上,古平原方才让人送进来的锦囊就放在桌上:“你走吧,这锦囊要么就拿走,或者就放在这里,无所谓了。”
“无所谓?”古平原心里猛一抽,想起自己在关外为守住锦囊里的东西所受的那些苦,真恨不得把它一把抓过来摔在地上,摔得粉碎才好。然而他把手按在那锦囊上,手背上青筋绽起,几次屈伸,终究还是慢慢地放开了手。
“你自己保重。”古平原轻轻留下一句话,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来到院中,院子里寂静无人,看来那些丫鬟仆妇不敢违令都聚在正房中,古平原正要迈步往前厅走,忽然听到从最后一重院落里传来孩子的笑声,正是方才那个叫“小善”的孩子。
“程学启的儿子……”古平原若有所思,忽然回转身向着身后的院子走去。
程大嫂正看着自己的孩子玩皮球,忽然发觉有个男子走近,细一看是方才王妃房中的那个年轻人,见他面容和善,脚步却急促,不知道为何竟是直奔自己而来。
古平原兜头一揖:“程大嫂,在下歙县古平原,初识无礼,还望莫怪。”
程大嫂慌得连忙侧身避过:“这位古大爷,你何必多礼,敢问有什么事情。”
古平原下了决心,单刀直入道:“程大嫂,事情紧急,这里又不是说长话的地方,我就直说了。程学启他真的想跟着长毛反朝廷吗?”
只一句话,程大嫂身子就是一颤,看着古平原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你、你问这做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这些?”
古平原也是方才察言观色,看出程大嫂眉宇间隐有忧色,这才大胆一问,如今再看她的态度,更觉得自己所猜不错。
“大嫂放心,我不是长毛派来试探你的,只是想……”他的声音原本就够低了,这时又压下三分,“程大哥人才出众,我不忍让他一念之差沦为逆匪,打算劝他反正,不知程大嫂意下如何?”
口说无凭,古平原说自己不是长毛,程大嫂如何敢信,一句话说错了,就是生死之差。
见她满脸疑惧,古平原心里虽然急躁,不得不放缓了语气:“程大哥原本在宿州保境安民做得好好的,却为何投了长毛?”
“你不知道?”程大嫂愣了愣,脸色却是缓和了许多,“你真的不知道?”
“不瞒大嫂说。我这半年来一向都在京城,几天前刚刚回到安徽,消息实在隔膜。”
“看来你真不是长毛的人,不然不会问出这么一句来。”
“我是歙县县令乔鹤年的好朋友,官面上也算有熟人,程大嫂你尽可放心。”古平原语气诚挚,“年初有人从长毛手上救出了一批杭州难民,便是我帮着乔县令做的,大嫂想必也听说过。”
这事儿在安徽无人不知,程大嫂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功劳,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问了一句:“那你又怎么会来到英王府上?”
这真是六月天冻杀一只老绵羊—说来话长!古平原也无暇细说他与白依梅的过往,只简单说道:“我是代朝廷来劝降陈玉成。不瞒程大嫂,事情并不成功,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他毕竟跟了洪秀全十几年。可是程大哥就不一样,没必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与长毛绑在一起,反叛一事岂是好做的,不止自己要杀头,还连累全家有罪,祸及满门。”说着看了一眼在旁玩球的小善。
这句话触了程大嫂的情肠,眼睛一红:“古少爷,你这话可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也是当初他被人逼得太狠,都快气疯了,我怎么劝他也不听,弄到这般田地真是骑虎难下。”
古平原听了“被人逼得太狠”,脑中立时记起乔鹤年仿佛也提过程学启是被人逼得造了反,都怪自己当初没有细问一问,不然眼下就有一篇好文章可以做。后悔也迟了,古平原索性不去想,急急道:“既然程大嫂深明大义,能不能给我一件信物,让我去劝劝程大哥,万一我能把程大哥劝得回心转意,朝廷不但不会怪罪,还能得个好出身,到时候封妻荫子,不比跟着长毛造反强上百倍?”
程大嫂看样子也是个果决的女人,只略一思索,便招手唤过自己的儿子,口中说:“我身上没什么东西,这孩子的长命锁你带走,外子一看便知。”说着从小善脖颈间解下一片玉锁,古平原伸手接过,程大嫂顺势便要跪,“古少爷,我全家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古平原连忙伸手扶住:“使不得,小心有人看见。程大嫂,我得走了。”
他说完把玉锁往怀中一揣,返身便走,临到院子的圆月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程大嫂搂着小善站在院中,母子俩眼巴巴望着古平原,看上去孤立无依。
古平原点了点头算是作别,他要往前面走,一定还要经过第二重院,当他走到院子里时,忽然听到自己方才所在的左侧厢房里有人在说话。
“宋嫂。”是白依梅的声音。
“王妃请吩咐。”答话的便是那个引自己进门的仆妇。
白依梅叫了一声,却又不言语了,古平原忍不住停下脚步想听听她说什么,过了半晌,白依梅才声音低低地道:“明儿到镇上找个金匠,用金子把这锦囊里断成两截的玉簪镶好。”
古平原脑子里“轰”的一响,宋嫂答应的什么他再也没听见,他几步走到房门口,伸手去推门,但手放在门上,却像被什么拽住了似的迟迟难动,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的这声叹息,白依梅在屋中也听见了,她怔怔地坐着,眼光放到那锦囊上,就那么久久地看着,仿佛身边再没有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
劝降陈玉成,古平原可以不必和任何人商量,反正到时候陈玉成自己与朝廷去谈条件。可是对程学启就不同了,此事须做得周密,而且必然要有所封赏许诺,不然不足以打动人心,乔鹤年别看只是歙县县令,从六品的官衔,眼下却主持一省军政,这事儿必须先和他商量。
“我听程学启的妻子说,他是被逼无奈当了长毛,这话可是真的。”
“不假。”乔鹤年听完古平原一番诉说,沉思着道,“这是愚人做的蠢事,事已至此,本来也没必要多说,你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好了。”
乔鹤年口中的愚人不是别人,正是巡抚袁甲三。本来安徽三股势力:袁甲三统领的大清官军,陈玉成所率太平军,还有就是匪王苗沛霖的部队,清军与长毛势均力敌,苗沛霖则稍逊一筹。按照这个形势,无论谁能争取到程学启的势力,都能立时压过敌方,所以程学启那边三天两头都有人上门做说客,怎奈程学启奉母命,口风特紧,坚持两不相帮,只在宿州守卫乡土。时间长了,官军和长毛也就冷了心,不再动收编程学启的心思了。
原本可以这样相安无事,以袁甲三的才干也没想过要彻底打垮陈玉成,只盼能与之隔岸对垒,互不相扰。没料到军机处接连接到江南大营曾国荃的急报,说是洪秀全的天京被围,命令在外作战的忠王李秀成率军回援。李秀成确实是智勇兼备,硬是打出一个缺口领兵进了天京。曾国荃担心同样的命令必定也给到了陈玉成那儿,万一陈玉成也回援天京,与李秀成里应外合,曾国荃还真没把握对付这两员勇将,所以急忙通知军机处,要袁甲三一定不能轻易放走陈玉成,就算拦不住,也要打掉他一半人马,给江南大营减轻压力。
袁甲三接到军机处发来的上谕,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是他不想打陈玉成,人家的厉害明摆着的,自己手下的官军就没人敢和他对阵。旗营也好,绿营也罢,一见“四眼狗”陈玉成的旗帜是望风而逃,靠这些人守城还可以,打仗?真要是开了城门冲出去,这城门能不能关上还真不好说。可是军机处一日三催,非让他发兵,袁甲三为此发愁不已。
袁甲三这个巡抚在外人看来才力不足,资望不够,比起曾国藩、左宗棠等人差了一大截,但他毕竟掌一省人事升迁,在安徽一省说一不二,他犯愁,自然有那意图讨好的人来献计。
按说出的这个主意并不坏,便是招安宿州的程学启,将他手下一万多人马收编为官军,这一万人战斗力极强,兼之熟悉山川地形,用得好了可以以一当十。袁甲三同意了这一计,问题是他想到以往程学启的态度,认为这一次要是派人去好言相商,必定还是被一口回绝,他听说程学启事母甚孝,于是打算用曹操对付徐庶的方法,派一队官军去“请”程老太太,也就是程学启的老母亲来省城,说是请,其实就是绑票。只要把这老太太握在手里,不愁程学启不俯首听命。
这是枭雄御下之道,非常人所能驾驭,结果果然出事了。派到宿州的一队兵夜袭程学启的老宅,把程老太太绑了,却不肯放过程家的财物,搜掠一番之后这才返回省城。就这么一耽搁,在外练兵的程学启得报,真好似劈山救母的刘沉香一般不顾一切,立时率人轻骑追赶,就在离省城不到四十里的地方追上了这伙绿营兵,一番火拼杀得片甲不留,把自己的母亲抢了回去,程老太太受了点伤,所幸不重。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程学启气得暴跳如雷,指着合肥城破口大骂一番,谁拦着也不行,到底领着手下全部人马投了长毛。
这在陈玉成真是天助我也。他原本就有心打下合肥,切断直隶山东来援的清军之路,没了后顾之忧就能放心大胆地回兵去救天王。只不过自己手下只有黄文金能独当一面,所以迟迟不能发兵攻城,如今来了个程学启,陈玉成真是喜出望外,立时召开阵前会议,定下了打合肥的方略。
“你们说说看,这不是倒持太阿,授人其柄吗,好端端地把程学启这么个勇将推到了长毛那边。”乔鹤年说完了,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
“依我看,程家人并不愿落水当长毛,他家世代乡绅,怎么会心甘情愿反叛朝廷呢?此事不过是程学启一时冲动,未必不能挽回。”古平原说着拿出那片长命锁,放在案头。
“你说的虽有道理,可是程学启不好惹,谁要是这时候代表官军去劝降,岂不是送上门的出气筒,万一他把眼一瞪,命可就交代了。”郝师爷沉吟道。
“我去吧。”乔鹤年忽道。
语出惊人,郝师爷先就反对:“那可不成,眼下全靠乔大人坐镇大营,这安徽一省才算是有个官儿来主持大局,你怎么能轻蹈险地呢?”
“郝大哥说得对,乔大人不能去。”
“可总要有个官面上的人去,不然难以取信。”乔鹤年看了一眼大帐之外,苦笑道,“外面这群官,要不是无处可去,也不会聚在帐下,我要是派个征办粮草这样的肥差,他们个个都抢着去,说到这种搞不好掉脑袋的差使,真是无人可派。”
“要是大人信得过我,那就让我去。”郝师爷下了决心。
“你?”
“我好歹也有九品官衔在身,既受乔大人知遇之恩,眼下就是报答之时。”郝师爷脸上不见了往日诙谐,庄容而言。
“郝夫子……”乔鹤年下座,握住郝师爷的胳膊,一时感慨难言。
“不成。”古平原忽然说话了。
“你说郝夫子的这个主意不行?”
“不,我是说他就这么双手空空地跑到程学启的营里去劝降,那可不成。”古平原显见得是深思熟虑了一番,“程学启是因为官府辣手,这才赌气投了长毛,我们想把他劝回来,就要拿出赔罪的诚意,不然不能取信于人。”
“依你说来,这诚意该如何做法?”
“三条。一是不管他此前帮着长毛杀了多少官军,从受朝廷招安起,程学启和跟着他的这帮人的一切罪名全都赦免。”
“这没问题,既是招安,当然既往不咎,各地都是这般做。”乔鹤年点点头。
“二是要封官。郝大哥,带一万人投过来,该给个什么官?”
“哦。”郝师爷想了想,“就拿僧格林沁王爷手下大将陈国瑞来说吧,他也是带兵反正,手下大概五六千人马,先授四品游击,打了几仗之后,就被保为三品参将,如今也是将军了。”
“没有香饵钓不上大鱼,要招安程学启,至少也要给他个参将当当。”古平原笃定地说。
“这……”乔鹤年可为难了,自己才是一个六品官,却要给人家许三品的愿,这可难办了。
“大人,此时须有担当才行,不然不能成事。”郝师爷在旁劝道。
“好吧,我就代袁巡抚答应下来,合肥危在旦夕,城内城外音书不闻,想来巡抚也不会怪我越俎代庖。”
“既然如此,还有第三样。”古平原伸出三根手指,“所谓升官发财,要程学启带他手下的人再‘反’一次,那下面这些人好处也要顾到,至少要关三个月的恩饷。按一个月五两银子算,那就要十五万两银子才够。”
“十五万两,这么多!”乔鹤年吃了一惊。
古平原还没说完:“而且既然招安,就不能再穿长毛的服色,一定要发下营兵的号坎军服。再有粮草呢,人嚼马喂,顿顿都要吃的,不准备好能行吗?一万人的吃穿用,这笔银子往少了说也要十万两,再加上给程学启那帮大小头目的馈赠,连饷银在内,合一合没有三十万两这件事办不下来。”
乔鹤年与郝师爷面面相觑,半晌才开口道:“平原兄,你去三河镇这段时间,我托郝夫子帮我拢了拢账,如今账面上余银不足五万两,就像你说的,我手下这帮官兵也是要吃要喝要拿饷银,别说手头上的钱不够三十万,就算正好有这笔银子,也不能都拿去给程学启呀,让旗营和绿营的这帮丘八爷知道了,非哗变了不成。”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三十万两白银,三个人不免犯了难,从日近中午想到太阳落山,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乔鹤年摇了摇头:“想凑三十万两银子谈何容易,这又不是变戏法,得了,还是先吃饭吧。平原兄、郝夫子,你们大老远回来我还没给你们接风洗尘,今夜我吩咐军中厨子做了几道好菜,咱们好好聊一聊。”
等饭菜上桌,古平原发现做这桌菜确实不易,特别是在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处境中,虽然没有宋徽宗称道不已的“沙地马蹄鳖,雪天牛尾狸”,可是清蒸石鸡、问政山笋、臭鳜鱼、青螺炖鸭、虎皮豆腐这些徽州名菜一样不少,足见乔鹤年是动了一番心思。
“东翁,这可真是生受了。”郝师爷是个老饕,一闻香气便眉开眼笑,连连举杯向乔鹤年称谢。
“哪里,郝夫子一路奔波,平原兄更是死里逃生,我这一席菜既是洗尘也是压惊。只不过军中不许饮酒,咱们就以茶代酒吧。”乔鹤年矜持地笑了笑。
酒过三巡,乔鹤年又命人端上来个“一品锅”,笑着道:“真算是郝夫子有口福,如今看我暂管了一省的军政,这起子候补官又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拼命巴结想谋个好差事。嘿,今天日头刚起,就有人巴巴送了个‘一品锅’来。这料材都是上好的山珍海味,平素也难得一见,想不到却在大营里能吃到。”
“确实,确实。”郝师爷是识货的,见那海参鼓胀如拳,鱼翅发得晶莹如玉,垂涎欲滴连连点头。
他刚想去捞一筷子,大帐忽被掀开,一阵冷风吹进,几人都吃了一惊。
“哼,老子和弟兄们在外面啃硬牛肉喝凉水,你们这群王八蛋,居然躲在这里大吃大喝,还不快分老子些!”闯进来的是个旗营的伍长,一看那歪眼斜眉的样子就是个老兵油子。
乔鹤年听他口中不停骂骂咧咧,勃然大怒,站起身喝道,“你一身酒气还敢说自己喝的是凉水,犯了军规居然还如此嚣张,跑到大帐来搅闹。来人,把他捆了,送到马圈里去醒醒酒。”
这么一闹,几个人顿时都失了兴致,古平原其实一点都吃不下,他心里想着自己在这儿吃香喝辣,城中却要断粮了,老母和弟妹还不知吃的是什么呢。只不过碍着乔鹤年和郝师爷的面子,他不得不陪席,正好来人一搅,他趁机放下杯:“乔大人,我又想到,眼下城中的粮食只怕只够支撑十几天,这要是解了围,立时便要大批的粮食供应上来,这又该如何是好?”
“平原兄,你不要再说了,我连招安程学启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你却要我走一看三。这酒虽然没喝,我已头疼死了。”乔鹤年紧皱着眉,连连摇头。
“我有个主意,大人看行不行?”
“管它行不行,古老弟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嘛。”郝师爷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