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姓罗的偷子满面迷惘,说道:“我……我真的没有救走什么猫。”李孜省喝道:“给我打!”

  麻脸妖走上前,狠狠地又甩了偷子四五个耳光。姓罗的偷子哀哀而叫,连忙申辩道:“各位大爷,请听小的说,小的方才躲在大厅后面,趁人不注意时,偷走了这些金子银子,后来那灯笼不知怎地砸下来,许多人都转头望向我这边,小的怕被人抓包,于是就跳上梁去,准备从屋顶逃走。小的真的不知道有什么猫!”

  圆脸妖向李孜省道:“请问大师,那猫真的被人救走了?”李孜省道:“不错,猫确实被人救走了。”麻脸妖道:“莫不是那笼子原本就做得不好,火一烧便裂开了顶,让那猫……那猫从缝隙中跳出逃走了?当时烟大,谁也看不清楚……”

  李孜省打断他的话头,冷冷地道:“不,笼顶被人以匕首割开,那猫是被人救出去的。我听闻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楚瀚那厮在宫中当差时,身边总跟着一只黑猫。他在青帮和丐帮面前炫耀身手时,这黑猫便站在他的肩头。我听说他是个爱猫如命的人,出手救猫,正是他会做的事情。”

  圆脸妖和麻脸妖等都不禁脸上变色,说道:“难道……难道今晚来救猫的真是楚瀚?怎地我们连个人影也没看见?”众人顿时都觉毛骨悚然,不自禁地抬头四望,想知道楚瀚是不是正潜伏在左近观望自己。他们当然什么也没有见到,而楚瀚锐利的目光仍旧如夜枭一般,在黑暗中静静地观望着他们。

  李孜省哼了一声,对手下道:“给我好好拷问这小子,要他招供他是不是楚瀚派来的,是不是为了掩护楚瀚出手救猫,才故意出现在梁上,引开我等的注意。”

  圆脸妖和麻脸妖领命,轮番拷打那姓罗的偷子。那人禁不起打,不多时便又哭又求地招供道:“真的不是!众位大爷,小的根本不认识楚瀚,连见都没见过。小的也不是三家村弟子,只是山东盗伙中的一个小喽啰。”

  李孜省喝道:“那你身上怎会有这三家村的‘飞戎王’之牌?你跟三家村究竟有什么关系?”楚瀚心想:“这正是我想问的,他们代我拷问出来,也省我一番功夫。”

  那姓罗的偷子忙道:“是这样的。我们寨里有个大头目叫作上官无边,自称是上官家中人,有时他喝醉了,会演练一些飞技给我们小喽啰开开眼界,小的也就这么学会了一点半点。他也不时拿出这面银牌来炫耀,说是他在三家村七年一度的‘飞戎大赛’中赢得的。后来小的跟一个小头目闹翻了,打算脱伙离去,走前刚好撞见上官头目喝得烂醉,就趁机摸走了他的这面银牌,好拿到南方来招摇撞骗。”

  楚瀚记得柳子俊曾跟他说起上官无边投身山东盗伙的事情,心想这人的言语应当不虚,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深切的悲哀。这面三家村人极为重视的“飞戎王”之牌,竟然流落到这等三流偷子的手中,岂不亵渎了“飞戎王”的美名?那年“飞戎王之赛”,上官无嫣、上官无影、柳子俊和他四人,分别取得了惊世宝物冰雪双刃、白瓷婴儿枕、春雷琴和紫霞龙目水晶,他们当年的取技飞技,岂是这姓罗的偷子所能及得上万一!

  楚瀚想到此处,决心要取回这面银牌。但见李孜省等人又拷问了那姓罗偷子一阵,再问不出什么,才让麻脸妖将姓罗的押下去关了起来,众人熄灯,各去休息。

  楚瀚等他们散去后,便在大屋四周观察,见到信众都已散尽,大门紧闭,大屋处处都已熄灯,一片黑暗。为了守护今夜从信众手中骗来的金银,李孜省派了十多个亲信弟子守在库房之外,自己的房外却并未守卫。

  楚瀚暗暗庆幸,悄声来到李孜省的卧房之外,见到他已熄灯就寝。他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倾听他的呼吸已然平稳,才从窗缝中放入一支夺魂香,等香烧完之后,便闪身入屋,但见李孜省躺在床上,睡得正酣。

  楚瀚伸手到他怀中,缓缓取走了收在他衣袋里的那面“飞戎王”银牌,挂在自己颈中。他在卧房中四下一望,见到一口箱子,上前打开,但见里面放的都是李孜省用来哄骗信众的种种作假唬人的法宝。他撇嘴一笑,甚是不屑,随手取走了箱中的几件物事,放入怀中,从窗中跃出,跳上高墙,扬长而去。

  

  第五十章 雪中之艳

  

  楚瀚在镇上出手救猫,取回银牌,李孜省和他的徒众虽未见到他的人,却不免开始疑神疑鬼。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镇上多待,心中挂念小影子,离开那大屋后,便立即回到客舍,来到厨房寻找。

  黑暗中只听地上沙沙声响,想是老鼠听见人声,四下窜逃。楚瀚撮唇作哨,叫唤小影子,却没有回应。他心想:“或许它并未回来此地。我却该上哪儿去找它?”

  他心中焦虑,正要离去,忽见一道黑影从橱柜高处飞下,直往他脸上扑来。楚瀚自然而然地闪身避开,那黑影灵巧已极,在半空中一个回旋,又往他脸上扑来,利爪挥出,几乎抓上他的额头。楚瀚飞技高绝,身子立即向旁让开半尺,避过了这一爪。那黑影落在地上,楚瀚回头望去,见那黑影正快速往角落窜去,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楚瀚脱口叫道:“小影子!”那黑影子顿时停下,回过头向他瞪视。

  楚瀚见到这猫从高处飞扑和半空转身的技巧,正是自己所教,世间大约没有别的猫有这等能耐,这时瞧清楚了,这猫不是小影子是谁?

  月光下但见小影子体型精瘦,一身黑亮的皮毛光鲜依旧,金黄色的眼睛锐利如昔。它弓着的背慢慢松懈了下来,显然也认出了主人,对楚瀚喵的一叫,快步上前,一跃跳上了他的肩头,将脸靠在他脸上摩挲,喉间发出咕噜噜声响,表示它心中的欢喜。

  楚瀚想起在厂狱和宫中,那许许多多小影子陪伴他度过的寒夜,心中一暖,不禁热泪盈眶,将小影子抱在怀中,着实亲热了一番,柔声道:“可吓坏你了吧?我可怜的小影子,竟然差点被人烧死!你一直在这儿等我,是不是?幸好我及时赶到,救出了你。走,我们回家去!”

  他让小影子站在自己肩头,闪身出了厨房,离开客店,径往城外奔去,转眼便离开了桂平。

  楚瀚找回了小影子,有如重见亲人一般,心头感到踏实了许多,但也愈发想念北方的生活。他心想此时已是十月,北地天气应已开始转寒,便在市镇上偷了几件厚重的大衣棉裤,雪地用的皮靴,加上皮帽、皮手套等,放在大包袱中背着。

  他往北行出一段,便感觉到有人在后跟踪。他回头盯来人的梢,发现是李孜省和两妖锲而不舍,率领徒众直追上来了。他只道李孜省的势力范围只在两广一带,不料愈往北行,徒众愈多,看来这伙人在中原也有邪教分支,发动数百徒众一起来围捕自己。

  他眼见对方人多势众,知道自己若再次被围,便没有那么容易可以走脱了。如今之计,只有尽快远远避开,不让他们追上。他专拣荒凉的野地行去,往往走个数日也不见人烟,不知不觉已进入湖广境内。

  此时天候转寒,天上飘起鹅毛般的雪花,又行数日,风雪交加,积雪盈尺。楚瀚庆幸自己在前个市镇上偷了厚重大衣和皮靴皮帽等物,颇有先见之明,在雪地之中行走,至少不会冻掉了耳朵和脚趾。李孜省和二妖这些久居南方之人,多半不知北地能冷到这等地步,在这荒郊野地之中,想必望雪兴叹,即使没在雪地中冻死,也必是躲在什么山洞中干跳脚了。

  他甚是得意,心头轻松,便在雪地中放足快奔起来,展开蝉翼神功,足不沾雪地向前滑行。他知道自己过去一年在苗寨种地干活,勤苦操练,飞技因而进步了不少,心中极为畅快。小影子一如既往伏在他的肩头,却未能站稳,跌了下来。楚瀚回头笑道:“我跑得比往年快了,你可跟不上啦!”

  小影子不悦地瞪着他,在后拔步追上。楚瀚童心忽起,加快脚步,将小影子远远甩在身后。

  便在此时,但听远处一人咦了一声,说道:“你瞧!那孩子的轻功当真不坏。”

  楚瀚立即止步回头,但见二十丈外,山路转角之旁驻着两匹马。那两匹马不稀奇,奇的是马上的两人:左首乘客是个汉子,身形魁伟,剑眉虎眼,满面须髯,背上背着一柄长剑,神态说不出的英挺豪壮;右首的乘客是个女子,更加出奇,但见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肌肤胜雪,双目如漆,剑眉入鬓,集娇美英气壮于一身,气度慑人。楚瀚不由得慢下脚步,心中暗赞:“好一对男女英豪!”

  但见那少女已飞身下马,一转眼间已来到他的身前,身法奇快。楚瀚就近望见她的容貌,不由得屏息凝视,他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呆在当地,一时作不得声。小影子此时已然追上,一跃站上了他的肩头,睁着金黄色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这对男女。

  那少女开门见山地问道:“小孩子,你的轻功是在哪儿学的?”

  楚瀚此时虽已将近十九岁,年纪比那少女还要大些,但身材瘦小,看来只有十五六岁,因此那少女对他说话的口吻便如对小弟弟说话一般。

  楚瀚并不介意,只觉这少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言的尊贵,神态虽不高傲凌人,但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他在皇宫之中,见惯了皇帝贵妃等人上人,因此倒也不窘迫,从容答道:“这位姑娘,你要能追得上我,我便告诉你。”

  少女一扬眉,似乎有些惊讶这小孩儿竟有胆量向自己挑战,嘴角微微一笑,伸手往远处的一株大树一指,说道:“我没空跟你追追逃逃。这样吧,谁能先到那大树,再返回此地,便算赢了。”

  楚瀚点点头,拍拍小影子的背脊,小影子会意,跳落雪地。

  此时那魁伟汉子已纵马近前,少女对那汉子道:“凤哥,你作公正,我们谁先回到你这儿,谁便算赢。”

  汉子微微皱眉,却没有言语,只点了点头,跳下马来。少女对楚瀚道:“你数到三,我们便出发。”

  楚瀚立即快数道:“一二三!”语音未了,人已冲了出去,只盼那少女尚未会过意,迟了半步。不料那少女反应奇快,与他同时发步,甚至抢在前头。此地空旷,那株大树看似不远,也有五十多丈之遥。

  楚瀚提气快奔,但见那少女身法独特,步履轻盈,如飞一般在雪上掠过,雪地上更不曾留下半点足迹,心中好生敬佩:“我道天下轻功高手,除了我和百里缎以外,再无他人。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少女艺业惊人,不知是何来历。”

  心中想着,脚下加快,使开蝉翼神功,抢到少女的身边。两人并肩齐步,如两道旋风一般飘过雪面,同时来到树下,又同时转身,向来处奔去。楚瀚听见她的气息渐粗,心想:“她毕竟是女子,气息不如我长。”回途之中,他使尽全力,略略赢过那女子一步,在汉子的身前停下。

  楚瀚回头望向那女子,见她转眼也已来到身旁,相差不过片刻。楚瀚正要开口,那汉子怀中忽然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楚瀚一呆,但见那汉子低头哄弄怀中的襁褓,那少女也迎上前去,说道:“这儿太冷,我们快回去让孩子暖和一下,我也该给她喂奶了。”汉子道:“正是。”

  楚瀚见那汉子怀中的婴儿十分幼小,只比他第一次见到泓儿时稍大一些,但最多也不过满月。楚瀚这才省悟,这少女才刚刚分娩没多久,婴儿不过几日大,她便已逞强如此,竟在雪地中和自己较量轻功。若是在她身体康健之时,自己想必不是她的对手。

  楚瀚再望向二人,见二人打扮并不似夫妻,大约只是情侣,不知怎地竟生了个孩子。而那少女丝毫不以为羞,转头向楚瀚笑道:“小兄弟轻功果然绝妙,令人佩服。我们的落脚处便在前边,小兄弟若无他事,便一起来喝杯酒吧。”

  楚瀚对这二人十分好奇,便答应了,呼唤小影子,跟上二人。

  三人牵着马,往北踏雪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一间小小的农舍。这农舍虽简陋,里面却十分清净雅洁,一张大炕上有张小几,旁边放着棉布坐垫。少女抱着婴儿走入内室喂奶,那汉子让楚瀚在外室的炕上坐下,自己去厨下取来一壶酒,放在几上的小火炉上,生起了火,又从背上包袱中取出两个油包,打开了放在几上,但见是切肉一类,却看不出是什么。

  汉子笑道:“这包是牛肺片,这包是牛舌头。我最爱吃这两样下酒。这是镇上赵屠户的儿子给我新鲜切的,辣了些,但味道极好。小兄弟,你试试。”说着递给他一双粗竹筷子。

  楚瀚接过筷子,夹了一片牛舌头放入口中,果然又香又辣,直辣得他眼泪都流下了,仍忍不住赞道:“好!”

  小影子闻到香味,在旁探头探脑,喵喵而叫。楚瀚笑着给了它一小块,小影子吃了,辣得立即吐出,怒吼一声,远远跑了开去。

  汉子大笑,拿起温好的酒替他倒了一碗,也替自己倒了一碗,略一举碗,便仰头一饮而尽。他抹了抹嘴,说道:“我姓王,名凤祥。请问小兄弟贵姓大名?”

  楚瀚一听,登时睁大了眼,脱口道:“你……就是虎侠王凤祥?”他自幼混迹市井,又在宫廷中待过,见多识广,一望而知这对男女绝非常人,却没想到眼前这汉子便是以一套自创的虎踪剑法纵横江湖,行侠仗义,特立独行的虎侠王凤祥!

  旋又想起,舅舅离开三家村的前一夜,曾有个神秘客在深夜来造访他,自己问起时,舅舅告知那访客正是虎侠,又说他是来告诉自己一些事情的,但后来舅舅一去不返,他再未有机会向舅舅询问虎侠当时究竟为何而来。

  后来他回想起这件事,也不禁怀疑,当时来者真的是虎侠吗?他愈想愈感到不可能,以虎侠的身份地位,怎会如此神秘地夜访三家村?他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告知舅舅?舅舅死去多年,无由求证,今日他虽巧遇王凤祥,但一来不确定舅舅当年所言是否为实,二来不知舅舅是否不应将当年虎侠夜访之事告诉他人,心中虽有无数疑团,一时却不敢贸然开口相问。

  王凤祥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在下。小兄弟尊姓大名?出身何处?”

  楚瀚不禁有些赧然,在这艺惊天下的一代侠客面前,自己不过是偷盗出身,怎能不自惭形秽?他只能老实答道:“小子姓楚名瀚,出身三家村,乃是胡家子弟。”

  王凤祥啊了一声,说道:“原来你就是星夜的关门弟子!偷取苗族巫王蛊种的,就是你了?轻功果然不同凡响啊。”他向内室望了一眼,微笑道:“世间轻功能与她平起平坐的,你是极少数人之一!三家村以飞技取技驰名江湖,而盗亦有道,一不杀生,二不滥取,乃是盗中可敬之辈。”

  楚瀚听他不但不看轻自己出身,还颇有嘉许之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激,替他倒了一碗酒,说道:“承蒙王大侠嘉言谬赞,小子愧不敢当,谨敬大侠一碗。”

  王凤祥喝了酒,又问道:“星夜许多年前已然洗手,并决意不再传授胡家子弟飞技取技。你又怎会成为胡家的传人?”

  楚瀚听他直称舅舅之名,又对三家村中事了如指掌,显然跟舅舅极为熟稔,心想:“或许能得知他当年密访舅舅之故。”当下将自己幼年时在京城街头行乞、被胡星夜带回收养、得传绝艺的前后说了,最后也说了胡星夜当年匆匆出门,被人杀害之事。

  王凤祥听完,神色哀伤,点头道:“原来如此。星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害了,委实可疑。”

  楚瀚道:“我多年来潜入宫廷,便是想找出害死我舅舅的凶手,却始终没有线索。我怀疑是万贵妃指使的,但并未找到证据。”

  王凤祥侧头思索,说道:“那姓万的女人大约不会出手害死星夜。星夜虽然不愿为她所用,对她却也无害。”

  楚瀚听到此处,忍不住想询问多年之前,他是否真的去过三家村造访舅舅,但还未开口,便见王凤祥神色黯然,说道:“你或许不知道,星夜出事之前,我曾去三家村找过他。”

  楚瀚心中一跳,连忙问道:“舅舅确曾跟我说过,你当年在半夜来找他,是为了告诉他一些事情。当真是如此吗?”

  王凤祥缓缓点头道:“不错。但盼我跟星夜所说之事,不是引致他身亡的导火线。”

  楚瀚忍不住好奇,声音发颤,问道:“当年你跟我舅舅……究竟说了什么?”

  王凤祥喝了一口酒,说道:“这原不足为外人道。我和星夜,乃是姨表兄弟。”

  楚瀚闻言一怔,说道:“姨表兄弟?”他没想到王凤祥这等英雄人物也会有表兄弟,而这表兄弟竟是出名的偷盗家族的家长!

  但听王凤祥道:“正是。我们的母亲乃是亲姊妹,因此我们小时候常常玩在一块儿,但长大之后便很少见面了。我那回去三家村,是我们分别十多年来第一次见面。”楚瀚忙问:“你究竟为何去找舅舅?”

  王凤祥侧头回想往事,缓缓说道:“我是去向他求证一件事。我在浙南见到有人出手作案,取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身法和手法与他极为相似。因此我特意去三家村找星夜,询问他是否真的洗手了,不再取物。他表明已于十年前洗手,此后再也未曾出手取物,又告诉我他虽收了一个关门弟子,但那弟子年纪尚幼,取技未成,也不曾去过浙南,不可能是这个弟子下的手。他问我那人作案的细节,我跟他详细说了,他十分惊诧,认为其中必有蹊跷。”

  楚瀚也十分惊讶,他知道胡家的飞技和取技十分殊异,一般人或许难以辨认,但王凤祥武功、见识俱高,而且又与胡星夜自幼相熟,自不会认错。事情发生在七八年前,当时除了胡星夜和自己之外,世间更无胡家传人,怎可能有人以胡家飞技和取技作案?他喃喃说道:“那会是谁?那会是谁?”

  他原本希望能从王凤祥口中得知多一些的线索,好发掘舅舅之死和三家村藏宝窟消失的因由,岂知王凤祥所言,只更增加了他心中的疑问。

  楚瀚沉思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王大侠,你可知道我舅舅当年为何洗手?”

  王凤祥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世上知道内情的,大约只有上官家和柳家的家长,加上我三个人了。”说完又静默下来,仰头喝了两碗酒。

  楚瀚心中好奇之极,他与胡星夜相处之时,年纪还太小,很多事情尚未能看清楚、想明白。当年胡星夜作了洗手的这个重大决定,并且不让任何胡家子弟学习飞技取技,才会去外边另觅弟子,收了楚瀚为徒,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但是胡星夜当初为何决意如此,他却从不知道原因。

  

  第五十一章 细述往事

  

  王凤祥静默许久,才道:“星夜是个非常重情的人。他有个双胞胎兄弟,名叫月夜。两人感情非常好,从小一块儿吃饭睡觉,一块儿练功干活。但是月夜在幼年膝盖中嵌入楔子的那段时日中,出了意外,从此跛了腿,因而未能练成胡家飞技。”楚瀚点了点头,记得扬钟山也曾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王凤祥又道:“星夜心中对这个兄弟充满歉疚。他眼看弟弟不能出手取物,就去各地替他取来各种各样的宝物,哄他开心。然而随着星夜的取技愈来愈精湛,名声愈来愈响亮,月夜也愈来愈不痛快,感到自己处处不如哥哥,整日借酒浇愁,并开始对兄长冷言冷语,百般讽刺。那时胡星夜飞技已名满天下,娶到了江湖上名动一时的美女阮虹秀为妻。他怕弟弟心中不舒服,便也为他聘娶了一位才貌出众的大家闺秀为妻。当时这位小姐的父亲百般不愿将女儿嫁给三家村的一个跛子,但胡星夜克服万难,仍旧替弟弟娶回了娇妻,大家都说胡星夜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哥哥。”

  楚瀚想起长年住在家后佛堂中的二婶,她虔诚信佛,沉静寡言,衣衫朴素,总避不见人,但气度雍容,面貌娟秀,确实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又想起自己和胡莺订婚时,舅舅给了自己一块战国时期楚国的“五山字纹铜镜”,告诉自己那是他年轻时从楚国旧都郢废墟中取来,送给妻子的定情礼物。那时自己当然想象不到,舅舅年轻时曾迎娶江湖上出名的美女,有过这么一段风流光彩的往事。

  却听王凤祥续道:“但是可想而知,月夜并不领情,仍旧对哥哥嫉妒如狂。阮虹秀和胡星夜成婚后,感情很好,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而月夜也和妻子生了一男一女。”楚瀚点点头,想起家中大哥胡鹏、二哥胡鸿、三哥胡鸥和小妹胡莺,以及堂哥堂姊胡鹉和胡雀。

  王凤祥又道:“谁也没有料到,胡家后来竟发生了一件非常难堪的事情。有次星夜出门取物,去的时间长了些,月夜和大弟妹不知如何走得近了,竟做下了丑事。”他望了楚瀚一眼,想知道他是否明白,楚瀚皱起眉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王凤祥道:“这等事情,在一家子里,甚至一村子里,当然是纸包不住火,很快就流传出去,全村都听说了。星夜知道之后,自然又是羞赧,又是失望,又是愤怒。他质问弟弟,没想到月夜竟然毫不认错,反而将一切都怪到哥哥头上,说他自己处境卑微,地位低下,一事无成,什么都没有,而星夜什么都有,多分给他一点点又有何妨。星夜听了,气得几乎没有晕倒,最后终于将这个不成材的弟弟赶出了家门。”

  楚瀚心中好奇,问道:“那……那胡大夫人呢?”

  王凤祥摇头道:“说起这位弟妹,真是让人摇头。她虽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性情倔强,对丈夫赶弟弟出门这件事极不谅解,跟星夜大吵一架,最后竟也离家出走,跟着月夜去了。二弟妹为这件事深受打击,从此闭门念佛,不理世事。星夜也消沉沮丧了好一阵子。”

  楚瀚问道:“舅舅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决定洗手的吗?”

  王凤祥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也可以这么说。这事儿还没完,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更让星夜心灰意冷,痛心疾首。”

  楚瀚凝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王凤祥又喝了一碗酒,说道:“月夜这人花言巧语,很懂得讨女人欢心,可能因为这样,阮虹秀才会死心塌地地跟了他去。他离开三家村后,便在外面胡言乱语,说什么自己的‘偷术’胜过了哥哥,因为他偷了哥哥的妻子;还说胡星夜自称天下第一神偷,却为何不懂得偷人?并说若哥哥能偷得到他的妻子,才算扯平打直了。”

  楚瀚皱眉道:“这位真是个无赖。”

  王凤祥叹道:“可不是?后来星夜终于发现了妻子为何会跟弟弟勾搭上,肇因竟然是三家村藏宝窟中的宝物。原来阮虹秀是个贪爱宝物的女子,星夜出门的时候,月夜便偷偷带她去观看藏宝窟中的宝物,阮虹秀爱不释手,缠着月夜索讨窟里的宝贝。月夜原本仇恨哥哥,连带也仇恨三家村的一切,便偷出了好几件宝物送给阮虹秀,阮虹秀从此跟他打得火热。星夜对于三家村的藏宝窟原本十分热衷,一心想搜罗宝物,充实其中,但是自从他发现妻子是为了这些宝物才背叛他之后,终于认识到宝物所能带来的祸害,不但勾引起了妻子的贪心欲望,同时他也清楚见到了自己内心的贪求执着。对于三家村的藏宝窟,从此便意兴阑珊了。”

  楚瀚想起上官大宅藏宝窟中金碧辉煌的种种古董珍宝,也想起上官无嫣对那些宝物迷恋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一凛:“当年舅舅的妻子迷恋上了这些珍宝,不惜抛家弃子;上官无嫣对这些宝物的迷恋之深,只怕也不遑多让。”说道:“原来舅舅是因此才决定洗手的。”

  王凤祥长叹一声,说道:“事情还没完。月夜和阮虹秀两人离开三家村后,竟然暗中计划,想将藏宝窟中的事物全数盗出。他们这时已被赶出了三家村,便悄悄潜入村中,开始作一些手脚,但是很快就被上官家和柳家的人发现了痕迹。上官家和柳家并不知道计谋盗宝的是这两个人,以为是外人想出手盗宝,便在藏宝窟中设下了种种险狠夺命的机关。星夜并未参与,于是也未曾阻止他们设下这些陷阱。”

  楚瀚脸色微变,他知道三家村有不杀不伤之戒,但唯有在防卫外盗之时,会设下致命的陷阱,以收吓阻之效。

  王凤祥道:“月夜和阮虹秀这两人的心地极为险狠。临下手时,竟想找他们的几个年幼子女来帮手,以作为掩护。幸而星夜及时发现了,将子女和侄儿侄女全都锁在家中,不准他们出门一步,月夜和阮虹秀只好亲自下手。他们并不知道上官家和柳家已设下了夺命机关,前来偷宝时,便死在了这些机关之下。”

  楚瀚啊了一声,说道:“两人都死了?”

  王凤祥点头道:“不错,两个人都死了。这件事发生之后,上官家和柳家一齐去胡家质问星夜。星夜无言以对,只能俯首赔罪,黯然埋葬了弟弟和妻子。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他因此决定从此洗手,这辈子再不出手取物,也不准胡家子弟学习飞技和取技。”

  楚瀚听到这里,心头好生沉重。过往在三家村中亲见亲历的种种情事,在听了王凤祥的叙述之后,陡然清晰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舅舅的苦处,舅舅的飞技取技虽极高明,但却留不住自己的妻子,换不回自己的弟弟,而险些连孩子们的性命都赔了进去,因此决心洗手不干,不再施展取技,也严禁胡家子弟再去学习这些技巧。

  当年舅舅为何会收自己为徒,楚瀚也能猜出原因:那时自己跛着腿在街头流浪乞讨,处境恶劣到不能再恶劣,被胡星夜收留并学习飞技取技,怎么说都比做小乞丐要好上百倍,舅舅也不必为此感到歉疚。

  至于舅舅当时为何请托自己保护胡家子孙,让他们免受侵犯伤害,又请他尽力保护三家村,他心中也渐渐能明白其中缘故。只因舅舅老早看出三家村的致命弱点,这群自命不凡的飞贼,在家乡守着一窟子的稀世珍宝,却没有相应的武功武力来防卫外敌,定会招致他人觊觎。一旦对手倾力来攻,三家村便无法抵抗。当年梁芳不过派出几十个锦衣卫,便弄得上官家家破人亡,藏宝窟中的事物也被人谋夺一空。

  楚瀚想到此处,不禁怀疑:“然而藏宝窟中的事物究竟去了何处?我一直认定是被上官无嫣给收了起来,但上官无嫣从此不见影踪,宝物也一去不返,连上官婆婆和柳家父子都找不出宝物和上官无嫣的下落,这可当真古怪。”他想起上官无嫣,忍不住伸手入怀,握住了那块“飞戎王”的银牌。

  王凤祥不再言语,楚瀚也陷入沉思,两人相对喝了几碗酒,都不再作声。但听内室传出两声婴儿呜咽声,那少女轻声哄着,呜咽声便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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