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说起来,杜月笙已是上海“亨”字级别的大佬,但在帮中,他的辈分太小太小,根本没法跟“大”字辈的张镜湖相比。

说透了,以杜月笙的势力和身家根本没资格见张镜湖一面。他最多只能另找门路,见一见张镜湖的弟子吴昆山。

吴昆山与杜月笙不同,是地地道道的场面上人物,留着八字胡须,生得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翩然欲仙,有着让人一见倾心的外表。他拥有多重身份:在江湖道上,他是青帮大佬张镜湖的开门弟子;在张老太爷的家,他当得一半。此外,他还是军方的营长,既在军也在帮,这是辛亥后一些军阀部队的一大特色。

吴昆山在他的海格路范园会见了杜月笙。在他面前,杜月笙虽然名头如日中天,但也不过是个暴发户。幸好杜月笙为人谦和、不卑不亢,把黄金荣的情形一说,请求张老太爷出面说合。坦白说,除了张老太爷张镜湖,就算“四大公子”齐至,也难以转回场面。

吴昆山云淡风轻地听完杜月笙的恳求,只回答了3个字:“没问题!”

杜月笙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可是吴昆山后面还有话:“只是,有一桩小事体,需让我在太爷面前有个交代。”

杜月笙急忙趋前,恭恭敬敬道:“您说。”

吴昆山说:“听说黄老板是倥子啊。”

“啊?”杜月笙一下子吓傻了。

倥子,意思就是帮外之人。吴昆山这是在告诉杜月笙,黄金荣根本就不在帮。

然后,吴昆山给出了最后一句话结束这场谈话:“但是你家老板,他在收学生哦。”

惨了,这下可惨了。原来,黄金荣就是个跑单帮、吃独食的货,根本不在帮,但是他却采用青帮的门规大模大样地收门徒。这种事,往轻里说,是假冒伪劣;往重里说,就是犯了江湖道上的大忌。平时你躲在法租界不出来,帮中兄弟们想找你算账也找你不到,现在你终于落到帮中兄弟们之手,也该给帮中兄弟们一个交代了吧?

这就是吴昆山要说的话。当然,他老练沉稳,不会这么赤裸裸地挑明,但明白人一听就能听明白。

杜月笙还不知道的是,自打他组建“小八股党”把黄金荣步步往高处推,推到了风生水起的高度时,黄金荣俨然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帮中人,竟然公开收起门徒来。就在最近,他收了个炒股炒得一塌糊涂的股民蒋志清,现在这位炒股失败的蒋志清已经跑到了广东。

不久,蒋志清就会恢复自己的原名——蒋介石,率北伐军杀回来。等到那时,黄金荣的地位才真叫尴尬:黄金荣自己根本不是青帮中人,却收了蒋介石入帮,那蒋介石到底应该算是怎么回事?

总之,黄金荣弄出这笔烂账,能让正常人彻底疯掉。

幸好杜月笙还不知道黄金荣收了蒋介石为徒的事,他只知道,有吴昆山这句承诺,黄金荣从牢里出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至于青帮兄弟要找黄金荣算账,黄金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黄金荣被关了7天,被杜月笙成功捞出。

出来后,听说张啸林不情愿营救他,黄金荣骂不绝口:“他个王八蛋,他亲娘死了,还是老子给抬的棺。现在这么点小事让他帮忙,他就给老子甩冷脸,真是喂不熟的门外狗!”

听着老板破口大骂,杜月笙绝望地在想:张镜湖与吴昆山师徒,真是场面上的人。登门有求,一句话就替你把人救回来了,可是自己这面,如何向人家交代?

想来想去,好像也没别的办法,除非让黄金荣公开拜山,拜张镜湖为老头子,否则就没法跟人家交代。

杜月笙把这个要求跟黄金荣一提,黄金荣的脑袋顿时耷拉了下去,不吭声了。

其实,不是帮中之人却冒帮中之名收徒,这种事并不少见,但很多人成就不大,也就不值一提。但黄金荣不同,黄金荣现在的头脸太大,他已经是“亨”字级别的大佬。护军使何丰林为卢筱嘉出面报仇,如果不是何丰林派便衣突入法租界将黄金荣掳走,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

黄金荣拜张镜湖为老头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被人知道他假冒青帮之名收徒,终究是件烦心事。可是,人家张镜湖、吴昆山与你不搭干系,却一句话把你捞出来,你总得有所回报吧?

黄金荣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要不,你拿我的帖子,给张老太爷送去?”

杜月笙长出一口气,立即拿了黄金荣的名帖,再去找吴昆山,转达黄金荣感谢张老太爷出手相助、愿意拜张老太爷为师之意。

吴昆山静静地听了杜月笙的话,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说道:“多承黄老板的盛意,前些时候我也在老太爷面前提过这个话,但他老人家说,黄老板的场面这么大,我们还是各行其道的好。请你上复黄老板,就说我们老太爷说的:树大根小,不敢从命。”

当时杜月笙就惊呆了。

张镜湖、吴昆山终不愧是青帮大佬,玩的这一手花活实在太漂亮。

其实,张镜湖压根就不想要黄金荣这个门徒。拜师这种事,要的是两厢情愿。你黄金荣现在玩大了,谁也不放在眼里,根本不情愿拜师,人家又何必收你这个徒弟?

张镜湖要的就是黄金荣登门拜山这件事。他就是要让道上的兄弟都知道,黄金荣排场大吧?大也不放在咱的眼里,他来拜山,咱瞧不上他那副暴发户的模样,不乐意收他这个没出息没见识的徒弟!

最精妙的是,整个过程中,人家张镜湖连面都没露过,就是你杜月笙觍着脸央求吴昆山,让你对这个结果既要认瘪,还得服气。

这个就叫老谋深算。张镜湖捞你黄金荣,不为财不图利,要的就是你承认我的尊严、地位,如此而已。

杜月笙对青帮两位大佬的高招叹服不已。

终其一生,杜月笙就是想学到张镜湖这种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处世绝技,但最终的结果极不理想,但不理想也不能怪杜月笙,他已经很尽力了。

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第一个变心的,就是老板黄金荣。

劫后余生须尽欢

龙华护军使看守所7天的日子,让黄金荣真切地感受到了人生无常,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意识。

旧中国的世道,人活得还不如一条狗,命不值钱,说没就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赶紧了结。否则,等哪天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后悔都来不及喽。

他未了的心愿,是露兰春。黄金荣重返他的老共舞台,加入紧张而又激烈的争夺露兰春之战中。

露兰春走红大上海,几乎是个男人就想赶到老共舞台碰一碰跟她结识的运气。来追她的人,有钱的有,有势的有,腰包空空就凭了张小白脸想空手套白狼的也不少。黄金荣虽然年迈,但论财论势,他无疑能排到前3名。

这意思是说,就在他蹲看守所的7天里,又杀出来两个财力丝毫不逊于他的竞争者:薛家两兄弟薛二和薛四。

说起此二人,就必须提到当年上海滩头的一段传奇故事。

话说旧中国,那叫一个热闹,没有个正经人管舆论,西洋报纸满天乱飞。有个名叫薛宝润的商人放着生意不做,天天收罗西洋报纸看。看来看去,忽然有一天,他抛房弃产,到处借钱,把所有的钱都用来购买不值钱的颜料。

人们对他这种转变十分讶异,紧接着恍然大悟:这厮是不是天天读西洋报读疯了?买那么多颜料干吗?疯了好,如果竞争对手全都疯了,自己岂不就好混了吗?

正当人们欣慰之时,突然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欧战爆发。

欧洲那边,一群国家扎堆打了起来。打起来好,欧洲人全都打死了,中国人就好混了。不过,战争爆发,战略物资顿时走俏,什么帆布、颜料这些不值钱的货都是行军作战必需品,薛宝润囤积在手的颜料霎时间翻了几十个跟头,而且价格还在水涨船高。

一夜之间,薛宝润就跻身世界级富豪行列。这时候人们才醒过神来:不是薛宝润疯了,是自己傻了!

薛宝润大发横财,他的两个宝贝儿子薛二和薛四就将挥金如土视为“高尚的追求”。兄弟俩每天铆着劲儿比赛花钱,要把老爹积攒下的偌大家业挥霍一空。奈何薛宝润赚到手的钱太多,产业也广,薛二、薛四拼老命折腾,花掉的钱不过九牛一毛。

但是,薛家兄弟成功地找到了一条花钱的快速通道,就是来老共舞台捧露兰春的场。兄弟两人同时追求露兰春,展开了友好而和谐的热烈竞争。薛二送1篮花上台,薛四就送10篮花上去,单说在一掷千金眉头不皱这方面,就轻易地把其他追求者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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