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美瑶两手一摊:“兄弟们要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你们的议案被否决了,快点下山走吧。再磨蹭,当心兄弟们把你们也当‘肉票’绑了。”
使者团无功而返,北洋这边彻底麻爪(方言,不知所措)了。无奈之下,军队出动围山,航空署出动飞机,在土匪窝上空盘旋兜圈,对孙美瑶一伙土匪施加压力。
高压果然有效,不几日过去,只见抱犊崮的深山老林中走出一个碧眼金发、遍体黄毛、瘦骨伶仃、打着一面白旗的人。
原来,这人是被掳走的“大肉票”——英国记者鲍惠尔·史密斯。土匪们放他下山,是让他把最新的民主决议告诉北洋政府。
鲍惠尔带回口信说:“使者团被逐走之后,土匪们又举行了庄严的民主会议,并通过了一项神圣的议案。他们还说叫黄金荣来,否则大家一起死光光!”
北洋政府得到消息后,一下子懵圈(方言,傻了)了:“谁叫黄金荣?为什么非要叫他来?”
列强诸国从鲍惠尔这里得到消息后,齐齐对北洋政府提出要求:“你们能不能找到黄金荣?必须找到他!找到这个叫黄金荣的人,让他把问题解决。”
可是在中国,叫黄金荣这个名字的,应该不止10个8个。孙美瑶这伙土匪要找的是哪个黄金荣呢?
回来的“肉票”鲍惠尔解释说:他们说了,要找的是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总探长黄金荣。
这就对了,于是北京急电,上海要员蜂拥来到黄公馆,敦促黄金荣立即启程。
听了这个奇怪的要求,黄金荣笑了:“上茶。”
“今年是民国12年,老夫已经56岁了。”黄金荣说,“娶露兰春为妻,也已经两年了。56年来,老夫这双眼睛见多了江湖上的阴谋诡计,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老夫什么都见过,唯独没见过孙美瑶这个人,甚至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所以呢,老夫心性已淡,只想跟露兰春相依相伴、花前月下,走完这愉快安详的一生。老夫才不会离开法租界,上什么抱犊崮。这不过是个圈套,想把老夫诱出来杀掉,老夫不上这个当。”
世间自有公道,厚道总有回报
黄金荣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感觉到抱犊崮的土匪团伙不怀好意,所以坚决拒绝。
但他不能拒绝。他如果拒绝,北洋政府就无法救出人质,更无法向国际社会交代。
没办法,各路要员一起涌向杜月笙:“杜先生,黄老板只听你的话,请你无论如何,劝说黄老板启程。孙美瑶那边显然是诚心的,应该不怀歹意。”
杜月笙说:“我也感觉孙美瑶不会有歹意,闹得惊动全世界,只为了把我们老板诱出去杀掉,这想想也太离奇。”
于是,杜月笙就去见黄金荣:“老板,这次你必须去咯。”
黄金荣:“愿意去你去,老子反正不去。”
杜月笙笑吟吟道:“老板,假如我请得张镜湖张老太爷与你一起去呢?”
黄金荣:“那我就去,孙美瑶再怎么凶悍,张老太爷的面子他肯定得买。”
于是,杜月笙再赴海格路,去拜访青帮大佬张镜湖的开山弟子吴昆山,请张镜湖出山,与黄金荣共赴抱犊崮。
吴昆山静静地听完杜月笙的请求,回答道:“这点小事,不需要张老太爷亲自去。”
“可是……”
吴昆山截住杜月笙的话:“杜月笙,你对你和黄老板的为人有点清醒的认识好不好?你们两个,本事咱不敢说,可为人方面是没有丝毫瑕疵的。可以这样说,你和黄老板两个这辈子没得罪过任何一个人,只是倾心结交朋友。若非如此,你以为张太老爷是随便什么人都肯从龙华看守所往外捞吗?所以,我断定抱犊崮那边八成是有人要报恩,而非报仇。”
“哦,好像有点道理。”
杜月笙被说动了,但他心里想,自己这面好说,但黄老板曾抽过“大八股党”沈杏山一记耳光,还因为强娶露兰春得罪了林桂生和薛二。可琢磨起来,就算这几个冤家想要报复黄金荣,也没本事掀起抱犊崮之惊涛骇浪。可是,老太爷这面,就没个定心丸给我家老板吃吗?杜月笙还不肯罢休。
吴昆山轻松一笑:“告诉你家老板,如果有麻烦,就让他提一下老太爷的名号好了。”
“谢谢,谢谢老太爷。”杜月笙听了此话,如释重负。吴昆山既然允许提张镜湖的名号,就意味着到了抱犊崮可以尽情地吹牛,说自己与张镜湖有着过命交情、通家之合,即便当面与张镜湖这边对质,也能获得他的认可。
杜月笙兴冲冲回来,把张镜湖这边的态度告诉黄金荣。黄金荣信心大增,立即打点行李出门。他虽然一个人上山,但等于有帮中地位最高的张镜湖相伴,活着回来的希望大增。
不曾想,黄金荣一到抱犊崮就受到了小土匪们的热烈欢迎,孙美瑶率20多名匪首以江湖道上的最高礼节恭迎。
黄金荣被恭送到高座上,孙美瑶垂手侍立在他身边,一副气都不敢喘的惶恐模样。黄金荣既诧异又困惑,但看对方毫无敌意,心下稍定,刚开口说人质这事,孙美瑶立即恭声道:“老太爷,在你老人家面前,没我孙美瑶说话的地方。眼下这事,老太爷你说咋办就咋办,就算老太爷你让我倒剪双臂,自缚出山,引颈受戮,美瑶我若皱下眉头,就是负恩忘义的狼子鼠辈。”
“别别别,”黄金荣被这排场吓坏了,“美瑶,你就依政府的要求吧,全伙招抚下山,嗯,放了人质,你做个司令,嗯,做司令。”
孙美瑶恭恭敬敬道:“大恩不敢言谢,美瑶唯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老太爷之恩。”
“别介(方言,不要这样)别介……”黄金荣困惑至极,又不敢明问,只能就坡下驴了。
于是,所有人质获释,孙美瑶全伙土匪接受招安。人质危机至此得以彻底化解。
在回来的路上,孙美瑶那张怪脸在黄金荣脑子里一遍遍闪过,黄金荣猛然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
很多年前,黄金荣在法租界当神探,整天威风凛凛,到处抓人。有一天,一个一大把年纪的老头落在了他的手里。这老头犯的事很严重,关起来可以,杀了也不冤枉。正当黄金荣准备走程序时,忽然注意到那老头还带着个孩子,就是为了养活这个孩子,老头才铤而走险做了犯法的事,才栽在了黄金荣手里。当时黄金荣琢磨,如果把那老头抓了,那可怜的孩子说不定会饿死街头。
黄金荣心肠一软,就主动帮那老头销了案,放了他一马。临把那老头踢出捕房时,黄金荣还塞了几块大洋给他,告诫老头不要再走极端了。
现在想起来,当年那个被他救过的孩子虽然面目依稀模糊,但如果把那脸上的稚气打掉,添加几分杀人不眨眼的凶悍,应该就是现在孙美瑶那张脸面。
原来如此!几十年前种的花,现在终于结了果。黄金荣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看来,做人还是要善良,要厚道。世间自有公道,厚道总有回报。若然没有回报,必是时辰未到。
英雄迟暮,淡出江湖
想明白后,黄金荣归心似箭,想快点回家把这件事告诉露兰春。这件事再次证明了黄金荣的幸运可不是平白得来的,而是靠心肠善、人品好。
没想到,到了家门口却不见有人来接。黄金荣也没多想,下了黄包车,走进庭院,看到家里的仆佣都在,就是距离有点远,而且都以背对着他。黄金荣喊了两嗓子,那些仆佣似乎更加忙碌了,竟没一个过来问候老爷。
黄金荣恍然明白,不禁失笑:自己离家才一段时间,露兰春就想自己了。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娶个年轻香嫩的小娇妻,生活充满了期待,充满了香艳的刺激,这样的人生真好。
于是,他疾冲上楼,冲进露兰春的房间:“哈哈,爱妻,我回来了。”
没想到,他看到的是空无一物,房间里一片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