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体。”陆冲鹏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要用多少钱呢?”
“小八股党”回答道:“陆老爷,我们不要借钱,是想向你老人家借点烟土。”
“借烟土?”陆冲鹏当时就惊呆了,心说:如此机密之事,这伙烂人打哪儿得来的消息?但他依然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回答道,“你们一定要借,我去跟朋友商量商量。”
商量商量?“小八股党”听出名堂来了,陆冲鹏这里居然真的有烟土,可这是不可能的事啊。不管怎么说,打蛇随棍上吧?“小八股党”继续试探:“陆老爷,要是办得到的话,我们借个20箱好不?”
陆冲鹏摇头:“不要太贪心,最多10箱。”
10箱就10箱,这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小八股党”抬着10箱烟土回来,正在屋子里坐困愁城的杜月笙吃惊得差点连眼珠子都跌落在地上:“你们这……这……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烟土?”
大家急忙回答道:“是从陆老爷陆冲鹏的家里借来的。”
“陆冲鹏?”杜月笙使劲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体嘛。陆冲鹏是法律人士,又不是做烟土生意的,怎么可能有10箱烟土借给你们?”
“小八股党”解释道:“陆老爷说了,他是从朋友那里匀出来的。”
“这更不可能!”杜月笙猛力摇头,“烟土断档,奇货可居,没有人会匀10箱烟土给别人。”
“小八股党”面面相觑,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对杜月笙的判断深信不疑:“那么,这些烟土就是陆老爷自家的?”
“就是这样。”杜月笙两眼放光,“这些烟土一定是他自家的,而且他家的烟土数量还不少。既然他随意地就借给你们10箱烟土,可知他的家中至少有200箱的存货。”
这一次,杜月笙的判断彻底失误了,陆冲鹏处并没有200箱烟土,而是有1000多箱!而且,他的烟土还卖不掉,不然也不会随意借给“小八股党”。
说起贩卖烟土,那是十足十的罪恶,是针对全体中国人民的犯罪,是对中国人身体和智能的摧残。杜月笙靠这个行业敛财,最终背负上了永世不得卸下的包袱。无论任何时代、任何人来解读他,都绕不过这个坎。
唯一能替他辩解的理由是:他无知,他草根,他刚刚上学就辍学,他混迹于黑道底层,沾染上黑道的恶习。即使如此,这仍然是不可饶恕的罪恶,无法替他开脱。
可无论如何,杜月笙终究是个没文化的草根。他走上贩烟土的错误之路,有着他必然的人生逻辑,但陆冲鹏就不一样了。
陆冲鹏是当时的高级知识分子、司法界高人。杜月笙都知道贩运烟土是不名誉的事体,陆冲鹏会不知道吗?
杜月笙贩烟土,好歹沾了个“穷”字,沾了个底层。可陆冲鹏家有良田千顷,佃户数千,又是国会议员、国政要人,他手中的烟土居然多到杜月笙都不敢想象,此事又该如何解释?杜月笙困惑莫名。
当他把消息打探明白之后,他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陆冲鹏手中的货,竟是北洋政府大总统段祺瑞的,是政府在贩毒!
在北洋政府大模大样、堂堂正正贩毒的时代,却要求一介底层人士拒腐蚀永不沾,不是匪夷所思吗?北洋政府何以放着正事不做,干起了私贩鸦片的无耻勾当?
这件事,还要从被北洋赶下台来的前大总统、黎大胖子黎元洪说起。
当时,黎元洪的大总统做得好端端的,没招谁没惹谁,日子本来可以过得很安稳。可是,一到逢年过节、每个月令,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因为军队都等着发饷,警察等着工资,全都是喘气的活人,要吃饭要养家。可是,北洋政府很无奈:没有钱,一个镚子(原指清末不带孔的小铜币,10个当1个铜元。后把小型的硬币叫钢镚子或钢镚儿,也说镚儿)也没有。
北洋政府没钱正常,毕竟民国初年百废待兴。兴,大家要吃饭,等政府掏钱;不兴,大家一样要吃饭,也要等政府掏钱。正所谓兴,政府惨;不兴,政府惨。
大总统黎元洪没有钱,就被北洋武人挤兑,雇请了社会闲散人员上街游行,搞得黎元洪没面子,只好挂冠而走。
赶走了黎大胖子,段祺瑞往大总统的宝座上一坐,放眼一看,四面八方,无数只手伸过来要钱。
当时段祺瑞眨了眨眼,黎大胖子之所以被大家赶走,就是因为没有钱,现在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了,仍然没有钱。
没钱,军饷没得发,工资没得领,麻烦大了。大批军人杀进门来,要求海军总司令杜锡珪支付军饷。杜锡珪央求段大总统干点“人事”,把积欠多年的军饷给发放了。
对此,段祺瑞只回答了他一句话:“你先自己想想法子,不等不靠才是好司令嘛。”
杜锡珪怒不可遏,当场辞去海军总司令职务,跑到上海炒股票去了。
忽然之间,段祺瑞无限思念黎元洪:这哪是什么大总统宝座?纯粹是个火山口。
困窘之际,日本三井财团又钻出来了,说:“缺钱是不是?小事体。我们日本人帮你们解决。”
饱汉不知饿汉饥
三井财团派来的使者叫中泽松男。
中泽松男建议,由他出面垫付一笔钱(实际上是三井财团的钱),每个月打一张日本人主持下的“大连政府”护照,向波斯采购红烟土500箱,由波斯运往上海销售。所获得的利润,北洋政府可以拿去支付欠饷。
中泽松男这条计策,端的毒辣、无耻,至少给段祺瑞下了3个套:一是通过此事迫使北洋承认日本人在大连的利益存在;二是牵着段祺瑞的鼻头,把他领上贩运鸦片的罪恶之路;三是从此北洋和段祺瑞就欠下日本人的一笔巨债,日本人可以随时索还。
面对日本人下的这3个圈套,段祺瑞毫不犹豫,“嗖”的一声就钻了进去——不让他钻也行,你能替他把军饷工资全付了,他保证不钻。
于是,走投无路的北洋政府就此走上了贩运鸦片的不归路。
段祺瑞政府贩运鸦片,销往上海,就得在上海寻找自己人。隶属安福系的要人陆冲鹏临危受命,成了中国当时最大的烟土屯积商。
可是,陆冲鹏是高级知识分子,又是富二代,家里并不缺钱,也从未干过贩运鸦片这种毒害同胞的肮脏活。几批货络绎进入上海后,陆冲鹏就硬着头皮去找自己的朋友圈,透露风声说自己手里有烟土货,价格低廉,质量上乘,欲购从速。
陆冲鹏的熟人、朋友闻风而至,纷纷表态要把陆冲鹏的货全部吃下。陆冲鹏没有经验,大喜过望,当场带着他们去码头提货。
等到提货时,这些人才露出穷酸面目。原来,他们根本没有一文钱,打的主意是先从陆冲鹏这里套到货,出手后再回款给他。最让陆冲鹏无法接受的是,这些人穷得吓死人,提货时根本不敢多要,半箱或一箱已经算是大手笔了。
这下把陆冲鹏气得发疯。要知道三井财团已经连运两批货1000箱进入上海,陆冲鹏这边要是半箱一箱地零售,得卖多久才能卖完?自己的熟人、朋友又全是卖光货再付款,到时候如果他们揣钱走人,自己上哪儿讨债去?
再者,他陆冲鹏何许人也?他可是国会议员、知名大律师。难道要他放了法律事务不干,天天蹲在码头零售鸦片吗?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他还怎么混?
悲愤的陆冲鹏被北洋政府逼得上蹿下跳,不得已联络通海镇守使衙门,先把这1000箱鸦片搬到自己的田庄存放。这一联络,消息就走漏了。
想一想,通海镇守使是哪个?昔日盐枭手下的张仁奎、青帮大佬张镜湖,这俩名字是一个人。
张镜湖的开山弟子吴昆山火速赶到,开口就要500箱,要销往苏北各地。上海军警两界换人,杜月笙这边麻爪,张镜湖那边也一样。现在大家都疯了一样地寻找货源。可令人气愤的是,陆冲鹏是个走上层路线的富家大少,根本不晓得张镜湖、杜月笙这些人。在陆冲鹏眼里,这些人都是不靠谱的苦哈哈。你要是借个10箱8箱烟土还是可以的,但说到大手笔的买卖,他只能摇头再摇头。
了解到这些前因后果后,杜月笙从容淡定,祭出了他的一张妙牌——“大八股党”沈杏山。
妙牌并不管用